宋瓷已经换好衣服,就坐在床边发呆。
听到宋翡的话,宋瓷脑子慢慢地转动起来,等她清醒,这才说:“果然如此啊,后面的考核,只会越来越困难。”
“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下楼,送走考试失败的那批人,回头,便看到那12号考生站在他们的身后。这位大叔年纪都能当宋瓷的爸爸了,他叫做周五,就星期五的那个五。
周五仰头望着那面成绩榜,笑得有些涩然。“宋翡,你怎么看这第一次比试?”
宋瓷道:“难。”
周五笑了笑,他说:“其实,这真的只是最基础的考核内容。你知道吗,在莫家老祖宗那个年代,同样有一名厉害的周神医,他就是一名盲人。那位周神人虽然眼瞎,却能辩味识药材。”
“在那个年代,周神医是京都有名的医生。莫家老祖宗之所以要远离京都来到这蜀地,便是因为京都已经有了一名周神医,再没有莫老祖的发展之地。”
“只是后来,皇帝病危,周神医奉旨入宫去为皇帝看病,却没有医治好皇帝。最终,还是莫老祖带着用奇兽心脏炼制的药丸回京,令皇帝起死回生。”
“皇帝康复后,莫老祖得到了国之圣手的美名,而周神医的名声越来越弱,后来搬离京都,去做了一名乡野医生...”
周五双手环胸,说:“莫老祖非常佩服周神医能依靠药材气息认出每一份药材的本事,才在往后的考试内容中,添加了这一项考核内容。”
宋瓷与宋翡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周神医这样的奇才,因此便听得十分认真。
周围没有其他人,整栋住宿楼就只剩下他们三人。等周神医说完话,宋瓷这才抿唇一笑,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便笑吟吟地问周五:“周神医一脉虽然日渐式微,却并没有断了传承,不是吗?”
周五并不高,只有一米七左右,他跟宋瓷是一般高的。闻言,周五偏头与宋瓷对视了一眼,倏然一笑。“宋翡老师,果然是个聪慧人。”
宋瓷突然超前迈了一步,距离周五非常之近。
周五疑惑地望着宋瓷,不禁问道:“宋翡老师,是有话要说?”
宋瓷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周神医嗅觉了得,不知道他当年在闻到那奇兽神药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辨别出那奇兽,到底是何方神兽呢?”
周五脸色微变,宋翡和问题提的,着实很令人深思。
“宋翡老师...”周五惊疑不定的望着宋瓷,心里充满了不确定,以及怀疑。
宋瓷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对身后的宋翡说,“我们该去吃早餐了,不然早餐都该冷了。”
宋翡跟在宋瓷身后就走了。
周五盯着宋瓷的背影,他想起了一些事,渐渐地眯起了眸子。
周神医在六百年前便已去世,但他去世前,却写过一封家书,世世代代的传了下来。而每一个周家的继承人,都将那封家书熟记于心。
那封字迹歪歪倒倒的家书上,这么写着——
告后生:
建武48年,我与一群太医跪在陛下寝宫两旁,听闻莫莲生携带神药归来,皆为陛下能获救而感到开心。
莫莲生脚步匆忙地走进圣殿,当他打开那装着神药的盒子,我们都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药香。
所有太医跟太监闻到那股药香后,精神都是为知一震,我也亦然。可我却觉得,那药香的气息有些熟悉,一时片刻却想不起来。
陛下服用神药后,当真转危为安,起死回生。那几日,压在京都上空那厚厚的一层黑云,终是散去。
我回到药馆,惊闻南宫仙将军已去世,但因陛下龙体安康而普天同庆,南宫府未见丧幡和挽联。
南宫仙将军戎马一生,金戈铁马,为国家立下汗血功劳,死后却连葬礼都不得操办,我不禁为南宫仙将军的离世感到唏嘘。
又一日,南宫府的老太爷来到医馆,问我讨一些安眠药,原是南宫老妇人因女儿的离世,彻夜难眠,需得有安眠药助眠,才能入睡。
我为南宫老妇人配了药,突然忆起那日在圣殿闻到的那股药香为何会如此的熟悉。我恍然意识到,那股奇异的药香,与南宫仙将军身上的药香,赫然是一模一样的!
南宫仙老妇人当年身怀六甲时,曾经差点滑胎,后找我讨了一味保胎药。连续服用那保胎药数月,那女婴终于顺利诞生。
满月之际,南宫先生曾邀请我去赴宴。我第一次看到南宫仙将军,便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奇异的药香,可奇怪的是,其他人却闻不到。
联想到圣殿上闻到的那股奇异药香,我心里斗胆生出一个猜想。为了求证,隔日,我亲自写信派人送去莫府,想要得到莫莲生的解释。
在信中,我质问莫莲生,是否奇兽的存在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从头到尾,真正的奇兽,乃是南宫仙将军!
第二日,莫莲生约我在郊外见面。我当时便留了一个心眼,找了两名江湖大手暗中保护我,去赴了莫莲生的邀约。
一见面,莫莲生却朝我拔刀捅来,并逼问我那安胎药的方子。幸得打手及时出现,那莫莲生才匆忙逃走。
等我回到京都,却惊闻有人吃了我开的药方去世了,我明白这是莫莲生为了逼走我所使用的计谋,我只能连夜潜逃,离开京都,找到一处陌生的乡野安身。
谨以此封家书,告知后辈子孙,若遇见莫家人,切勿交心。
周五对莫家的医术并没有多崇拜,他只是对老祖宗周神医在家书中交代的内容耿耿于怀,总想要查个究竟。
周五想要弄明白,那奇兽与南宫仙将军,究竟是何联系!
而那传说中的莫老祖,究竟是一代圣医,还是一个绝世伪君子!这宋翡刚才提的问题,令他不得不多想。莫非,宋翡也知道一些莫家的隐情?
吃过早餐,管事莫随云便来到住宿楼,让人将宋瓷姐妹和周五先生的行李搬去了北山,与莫族的考生们同住。
宋瓷与宋翡仍住在同一间房。
这边的房子,都是四层洋楼,每一层有四个房间。宋瓷与宋翡的房间,在四楼的东边,楼下是一处晨练广场,隔壁还有着几栋造型一样的住宿楼。
宋瓷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感慨:“我们终于从民国时代回到了21世纪。”
没网络的日子,太无聊了!
宋翡抱着电脑在跟颜江聊天,宋瓷想到韩湛这会儿在上班,就没打扰韩湛。她正打算刷电影,就收到了沈渝北的微信消息。
老师:最近练琴了吗?
宋瓷:“...”
这些天一门心思都放在考试上,宋瓷都没有碰琴。
宋瓷老老实实地说:老师我错了,我这就去练琴。
沈渝北:呵!
一个呵字,道尽了失望与鄙夷。
上午没课,宋瓷不需要扮演宋翡去上课,去应付那些莫家人。
她赶紧把小提琴拿出来,穿上她的风衣,去到后山的山坡上练琴。宋瓷站在一颗大石上,环顾了一圈四周的高山,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这才举起小提琴,拉奏起来。
宋瓷的琴音一响起,就吸引住了莫家那些年轻人的注意。
莫凤英正在尝试研制一种新药,但总不成功。听到后山上的琴音,她将磨成粉的药材用一个小玻璃瓶装着,起身离开屋,去了后山。
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穿红色风衣的女子,莫凤英一眼就认出那是宋瓷来,莫族可没有人有宋瓷这般身段跟才华。
莫凤英等宋瓷拉完一曲,才走了过去。
“咱们莫家,还没人会拉琴,韩夫人,你拉的小提琴真好听。”莫凤英好奇地盯着宋瓷的琴,看见琴身上刻着‘瓷宝’二字。
莫凤英猜到这琴是韩湛送给宋瓷的,顿时嗅到了爱情的酸臭味。
宋瓷见莫凤英对小提琴挺有兴趣的样子,便问她:“你想不想试试?”
莫凤英受宠若惊,“我能吗?”
“试试,没关系的。”
莫凤英都不会握小提琴,宋瓷便手把手教会莫凤英握琴。莫凤英学会了怎么握琴,这才握住琴弓,试着拉了拉。
一段锯木头的声音,从小提琴里跑出来。听到那刺耳的声音,宋瓷天灵感都是一颤。
莫凤英俏脸一红,赶紧将小提琴还给宋瓷,她低着头,脸红到脖子上去了。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莫凤英以为拉琴是个很简单的事,明明宋瓷随手一拉就是动听的韵律。这一到她手里,就跟锯木头一样。
宋瓷说:“没关系,我爱人第一次尝试拉小提琴,也是这样的效果。”
闻言,莫凤英的尴尬感这才淡了些。她突然咳嗽起来,一咳嗽就停不下来,咳得人都在颤抖。宋瓷赶紧给她顺背,过了会儿,莫凤英才停下来。
她咳嗽了一阵,此刻脸颊喉咙都是粉红色的额,眼尾发红,里面含着泪,当真是我见犹怜。
宋瓷等莫凤英平静下来,这才说道:“你感冒有些严重,怎么不吃点药?”
莫凤英摇头,满脸落寞神色,她说:“我自小身体就不好,总是多病,吃药都吃不好。”
被诅咒的家主的孩子,永远都是这样。
“莫家这么多厉害的医生,就没有医生能替你治疗好这身体吗?我听说,莫家的老家主非常厉害,医术了得,他也治不好你的病吗?”
莫凤英又哪里能告诉宋瓷,她是被诅咒的孩子呢?其实不止是她,她的父亲,她的爷爷,也都曾是被诅咒过的孩子。
只是他们,都找到了合适的药人,成功的渡过了25岁。而轮到她这一辈,药人快要灭绝了,若为了她取了药婆婆的命,那是非常巨大的损失。
莫随心很难在莫族的未来与女儿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
莫凤英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地说:“身子骨差,天生的,就是我爷爷也没法给我调养好。”
宋瓷点点头,她说:“也是苦了你了。”
莫凤英虚弱地笑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就又咳嗽起来。宋瓷站在她的身后,冷眼旁观她发病的样子,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外面风大,莫凤英不能久呆,很快就走了。宋瓷抱着琴,望着山谷上方那些密密麻麻的缆绳,心道,南宫仙的诅咒真的太绝了。
莫家要依赖药人才能继续发扬光大,那她就让他们亲手一个个杀了药人,等所有药人都被杀干净了,莫家也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这当真是最残忍也最绝望的报复手段啊。
宋瓷重新拉琴,这一次,她的琴音充满了悲伤。
莫夫人正准备吃午饭,忽然听到了一阵令人悲伤的琴音,她不禁问起下人来,“这是谁在拉琴?”
送菜的下人说:“是考生宋翡的助理,宋瓷。”
莫随心对宋家姐妹印象很深刻,闻言她便说:“她这小提琴,拉的真不错。”
“是,好多孩子都在后山看她弹琴了。”
莫夫人笑了笑,她说:“挺好的啊,这些孩子天天跟我们这些老东西打交道,这突然来了个会拉小提琴的姑娘,那不都跟看仙女一样开心?”
“那韩夫人长得漂亮,可不就是仙女么。”
想起宋瓷与宋翡的模样来,莫夫人赞道:“是漂亮。”
正说着,莫夫人就看到莫凤英走了进来。瞧见莫凤英捂着嘴在咳嗽,莫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朝女儿走过去,心疼地问道:“凤英,又咳嗽起来了?”
莫凤英嗯了一声。
莫夫人赶紧从随身带着的盒子里拿了一颗药丸喂进莫凤英的嘴里,那药丸没有奇效,只是能让莫凤英的喉咙好受些。
莫凤英含着药丸,觉得喉咙里很清凉。她在饭桌旁坐下,又咳嗽了一阵,等这阵燥意减去,才迟疑地说道:“妈,我想离开族里。”
莫夫人一愣。
回过神来,她朝下人递了个眼神。
下人赶紧离开。
等没人了,莫夫人这才拉起莫凤英的手,问她:“你怎么回事?你离开族里,想去做什么?”
莫凤英说:“我就想出去看看,不想再呆在这族中了,没意思。”她垂着头,叹道:“这样等死,还不如离开族中,去做我想做的事。”
莫夫人突然冷了脸,呵斥道:“胡言乱语,妈不会让你死的。”
莫凤英知道自己惹妈生气了,她也来了气。莫凤英仰起头来,梗着脖子朝她妈大声问道:“不让我死,你还能让我活吗?”
莫夫人突然哑口无言。
莫凤英把母亲无能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一片酸楚。“妈,你也清楚,爸不可能为了我杀了药婆婆的。我继续活着,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我从出生就生活在族中,很少外出。外面二十岁的女孩子还在读大学呢,而我呢?我从小就生活在族里,从学会认字开始就在认药。”
“可是妈,我并不喜欢研究这些!我就想跟普通人一样读书,上学,过外面的生活!”
莫族有自己的学堂,所有莫族的孩子,接受的都是莫族学堂的教育。
莫凤英第一次出族,是九岁那年,那一年她跟着父母去京都参加国宴。在九岁以前,莫凤英以为山谷里的生活就是全世界的缩影,每个人都过着跟他们一样的生活。
可第一次踏出大山,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抵达繁华的京都,莫凤英才知道原来山的那边那么多姿多彩。原来电视里的画面都是真实的。
莫凤英几乎是求助一般,对她的母亲请求道:“妈,就让我在死前过几年我想要的生活,也不行吗?”
莫漾听到女儿这话,简直就是心如刀割。
她望着女儿含泪的双眼,终究是心软了。
赶紧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莫漾拍拍莫凤英的背,她说:“就等这次考核结束,我们再说这事吧。到时候你若坚持要出族,那我会说服你的父亲。”
见母亲到底还是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莫凤英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