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尝到了自喉管深处上涌的血的味道。
他的双腿不由得发软,几近坠落。然而,真正让他的双膝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之上的,还是如山般覆盖下来的骑士的身体。
在将剑毫不留情刺入英灵身体后,这个拖着重伤之躯和最后心血的男人,终于如释重负般地倒下了,
——同样双膝跪地,面朝着他,双臂连抬起、拥抱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鼻端除了浓浓的血腥味,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这是我……最后的忠诚……”
即使拖着重伤的躯体,他也要杀死身为背叛者的他,彻彻底底,不留懈怠,贯彻他的大义。
别的声音——人类御主的,贝德维尔的,还有其他繁杂的动静,都在这一刻悄然淡去。
感受到生命流逝、身形开始溃散的骑士,耳中只听到了最近的,淡泊之中掺杂上几分痛苦的嗓音。
“我看到了,你在微笑……是因为,杀了我吗?”
“是的……”
放松下来了。
贯彻忠义,最终与敌人兼所爱之人同死,如何不能让他满足?
实际上,这只是误解。
他的剑穿过的高度比预期要略低几分,直直越过了英灵胸前那本就破开的偌大伤口。
造成穿破感的,只是因为借用魔力稍稍修补起的那浅浅一层的血肉。
但是,高文并不知晓。
彻底心满意足的骑士,以为贯穿了身前之人心脏的骑士,在身体彻底溃散之前,发出了只有此刻才能够说出的真心之语。
“艾……利卿,我曾——无比地向往您——”
……我期望得到您的认可。我期望成为您的同伴,您的亲近之人。
这之后,还有当时没能说完的话。
“我期望……拥有你。”
“我更期望——与你,同行。”
……
……
“……唉,凄惨到一直看热闹的我都看不下去了呢。”
梦的世界,身为梦魇与人类混血的魔术师发出了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
“算了算了,发扬一下同事爱,就当做我想再加一个饭后甜点吧。”
于是……
太阳骑士高文,一直都不是常做梦的人。
然而,在死前的梦中,他才实现了一生的渴求。
他回到了最初的湖边,那里绿荫萦绕,无端地安宁,湖中的妖精看到从林间走来的他,带着偷笑引导他向前。
那里也有最初的记忆。
最初的,“你和我”。
与他并排坐在湖畔的盔甲逐渐变幻成了真正的模样,有着蓝色长发宛若湖中精灵的英灵转首看来,向他绽放出前所未有的醉心笑颜。
而他像所有对美丽之人心怀爱慕之心的骑士那样,单膝跪地,亲吻这美丽之人的指尖,表述爱意,忐忑着期待回应。
然后,他也确实得到了。
——啊啊……这就是,还不能抵达的、仍为遥远的,理想之乡。
*****
骑士的身影正是倚靠着他消失的。
无法避免地,在这么危险的时分,他竟然慌神了,以至于直到现在,还心神不宁。
太沉重了,完全,站不起来。
贯穿了胸口的血剑随主人的离去而陡然消散,只留下了被剑刺出一个空洞的胸甲,目光甚至能够直接穿过这个犹有血珠滴落的空洞,看到身后的背景。
就算可以确定被硬生生扎了一个洞的英灵还活着——这个场景猝然一看,也太吓人了!
“Caster!?”
被吓住了的人类御主几人连忙奔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对刚才那一幕发表什么评论好了。
你难道跟那个高文有什么死前都要拼命杀了你的血海深仇吗?话说你为什么还不肯把脸露出来啊——这么问肯定不行吧。
最后还是达芬奇皱着眉头站了出来:“幸好这是暂时没能痊愈的伤口,也算是运气了。过来过来,先耽误一小会儿时间,让我看看能不能采取点有用的治疗措施。”
艾尔利刚开口:“不用——”就被用着女性身体力气却出奇大的英灵一把拖到了一边的柱子后边儿。
这根支撑着房顶的石柱恰好可以遮住他们的身影,艾尔利紧接着又被达芬奇格外豪迈地摁到了柱子上。
“砰!”
达芬奇突然一个弹指,弹到了对应着额头位置的头盔上。
“好了,冷静点,早有耳闻的艾——好吧,既然你不想说出真名,那还是叫你Caster,我也是Caster哦。”
女性英灵看着他,眉头还是没有舒展:“你胸口这个伤……即使是天才达芬奇亲也暂时拿它没办法,但是我把你拖到这里来、还避开了立香他们的眼睛,是为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心绪犹如乱麻的艾尔利在听到这席话后,头盔内的眼睛微微睁大,竟是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是什么?”他问。
“这个——拿着。”
紧接着落下的话音,达芬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一样体积很小的东西,往艾尔利的手中一放,就按下了他的五指,形成了紧握成拳将那小小的东西包在掌心里的姿势。
“这些话本来不应该由我来说,这东西本来也不应该由我来送,一开始,我赌的就是运气——赌能不能在这个时代的耶路撒冷遇到你,然后,帮那个不能抛下工作随心所欲的笨蛋把东西送到你手里。”
“嗯,运气不错,确实遇到了,但是中途又发生了这么多的意外……”
达芬奇说:“已经走到这里了,就说明不能再拖了,不然这次失败的话,那个笨蛋肯定会一面庆幸着没有暴露,一面在私底下难过地痛哭,我一点也不想看着他的哭丧脸度过美好的下午茶时光。”
“东西明确地送到了,那么,以我个人的名义再确认一个问题,请不要介意,不然……那家伙也太不值了。”
双眼像是能够窥探人心的女性英灵注视着艾尔利,急促的语气无比严肃。
“你知道希望将‘它’送到你手中的那个人是谁吗?你能像他所怀揣的心情那样明确地分辨出他来吗?不能只有一些预感或是猜测,而是真真正正地,没有任何一丝怀疑地,那么确定地——”
还未说完,达芬奇的话音不由顿住。
因为,在这个时候,她从某人的只字片语中分析出来的——本应是空空荡荡的灵魂,不懂人的七情六欲,也从不会回应的——这样的一个英灵,竟然突兀地开口了。
“是的,我确定。”
“最初听到他的声音、见到他现在的模样时,我迷惑又不解,只觉得非常熟悉,根本不敢相信。”艾尔利的嗓音掺杂着因伤而得的沙哑,很轻,但是,他从来没有这般坚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