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原已经一口一个纪贤弟,喊得极为亲热。
没办法,谁让结交纪炀这人,实在有意思。
这样豁达的官吏,他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纪炀带着刘平原,迎头碰到常平使跟布政使。
这两人可不好糊弄,对视一眼,便看出来,纪炀已经知道这是随行夫子,提前来拉关系了!
还真是,真是没法说!
他们知州大人临行前的吩咐,还真没错!
他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点。
这也是,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功底,又怎么会在短短时间里,把扶江县发展的这样好?
纪炀忍不住笑,没办法,没让他们什么都没有啊。
如今粮有了,田地还在开耕,精神建设也要更上。
没有学校,总觉得缺点什么。
如果说他做的那些,是让大家尽量衣食丰足,但知识文化,才是一个地方的根基。
就像此地是兵士后人建设一样,就算那些兵士们都不在了,此地也有尚武之风。
这股精神气,即使看不到摸不着,依旧存在,依旧在某时某刻影响这片土地的百姓。
巡查到第六日,已经差不多了。
潞州而来的官员们,甚至已经习惯此地百姓来衙门听冬课,或者谁家鸡丢了,猪走了,让捕快们帮忙找找。
找到之后再送个鸡腿猪肉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救了。
更习惯此地小孩并不惧怕官员,遇到他们知县大人,还亲热过去讨糖吃,还会顺嘴问一句:“知县大人,我明年也能去上学吗?”
看来纪炀平时没少提学堂的事。
他在汴京是个不爱学的,怎么到了地方,反而开始劝学?
这两位大人下意识想到伯爵府,不由得叹气,拍拍纪炀肩膀:“真是苦了你,若非如此,你也不用。”
不用买官。
纪炀知晓布政使大人话里未尽的意思,笑道:“也并未真的辛苦,那些吃酒耍乐,更是假的。”
“至少这天下美酒,尝了十之八九,也算可以。”
纪炀故意打趣,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可接下来的话,明显十分认真。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是此地百姓辛苦。”
“下官刚来之时,连衙门差役都半年不得一次荤腥,更不要说此地百姓。”
“他们是兵士后人,来此开荒建县,此地土地贫瘠,东西两处种田都不同,门户不过三百余。”
“下官见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便深知这是下官职责所在。此地种种不敢夸耀,纵然下官再如何,可没有此地百姓,荒地不能变耕田,水渠不能修好,后山再多化肥也制不出来,几万葫芦更不会成批从此地发出,送往扬州。”
“说到底,下官所做,不过是动动脑,动动嘴。”
“真正付出汗水辛苦的,乃是他们。”
“他们不需感谢谁,要谢,也是自己辛劳吃苦,想为家人的日子过得更好些夜以继日地劳作。”
“可有些苦是可以避免的,如果有官学,他们家中子弟便可读书,可明理,可科举。”
“如果有道路运河,那可以带着乡间所产,去潞州城,去扬州城,让家中日子更好过些。”
“就如同衙门冬日授课吧,如今的教学是蠢笨,教学的人为难,学习的人也为难。”
“明明有更好的法子,有天下间读书人都知道的做法。”
“他们不懂,这不怪他们,因为他们没有学习,没有走出去,所以没办法知道外面的马车车轮如何更轻便,不知道江南一带的农具更先进。”
纪炀拱手作揖,语气郑重道:“还请大人们念及百姓辛苦,让扶江县有一条可以通往外面的道路,让他们的孩子有书可读,有理可辩。”
“他们都是兵士后代的好儿郎,好女儿,日后说不得也能出个栋梁之材,造福天下。”
冬日寒风凄厉,一股股冷风吹到众人身上。
像是有无尽寒意,偏偏纪炀的话,却让人心中火热。
纪炀再次偶遇两位大人,立在空荡荡的官学门前,说出他讲过最长的一段话。
一时间,身后的捕快小吏眼泪直流。
只有知县大人了,知县大人真的知道他们的辛苦,也真的为他们好。
大人全程不提自己,只提百姓,让他们这些扶江县本地人内心说不出的感动。
仓司常平使微微错愕,目光温和地看向眼前的年轻人,缓缓道:“你说得没错,扶江县百姓,该有这些东西。”
旁边的布政使更是眼圈微红,扶着纪炀道:“别说官学官道了,你所求的运河,一定也能成。”
纪炀大喜,又深鞠一躬:“深谢大人们了。”
他们二人是这次巡查的主力。
有他们开口,此事成了!
不过等潞州官员们离开之时,常平使跟布政使显然反应过来,万般无奈地看向纪炀。
“纪炀啊纪炀,真有你的。”
“怪不得你不在汴京,汴京还有你那么多好戏。”
等会,汴京又怎么了?
眼看还有段路途,两位大人干脆一左一右,跟纪炀讲起汴京鸟粪刺绣的事。
听得纪炀脸都绿了。
怎么他的制肥方子没被发现?
反而鸟粪所交的山泽税被陛下拿出来损人了?
他冤枉啊!
他可没想羞辱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是陛下亲妹,年过四十,半点苦也没吃过。
鸟粪刺绣,只怕是最大的羞辱了。
常平使布政使难得见纪炀吃瘪,笑眯眯道:“没事,你怕什么,反正制肥方子马上公开,长公主早晚都要知道。”
“对啊,你这么聪明,肯定应付得过来。”
“别送了别送了,回去想想怎么办吧。”
“长公主原本就在为宗室占地的事求情,你这样一来,更让她生气。”
看似安慰,明明在往他伤口上撒盐!
明明都离开汴京,怎么树敌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他这辈子也别回去了!
送走潞州城一行人,再面对衙门官吏们,纪炀见他们脸上隐隐带着喜色,可还是等他一句话。
纪炀看看身边没离开的夫子刘平原,跟大家介绍道:“这便是以后咱们扶江县官学刘夫子,昌盛二十七年的举人,原本在潞州城官学当夫子,如今拨到咱们这了。”
刘平原赶紧客气:“鄙人在潞州城官学不过是替补夫子,那边人才济济,还未曾当夫子呢。”
“您别谦虚了,您可是举人老爷!”
“对啊,您可是举人!我们扶江县连个秀才都没有。”
“就是,刘夫子我给您行礼了,我家有两儿一女,都想上学,您看。”
刘夫子自从中举之后,再也没人对他如此热切。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本等到年后再来即可,但在官学门外,听到此地纪知县为黎民百姓请命,心下一时激动,直接跟常平使大人说,反正如今扶江县官学已经修缮好,他不如就在这帮忙添置东西。
等到开春,直接招收学生。
常平使大人自然不会拒绝,心里却道,又个被纪炀蛊惑的,也行,谁让纪炀有这个本事。
官学已然成了。
那接下来便是官道?
刘夫子都跟其他扶江县人一样,热切看向纪知县,他也觉得,扶江县百姓值得这样的官道。
虽说他已经大致知道答案,可还想再激动一次。
纪炀笑:“常平使大人跟布政使大人说了,等他们回潞州城后,便派工匠前来,沿途探查官道情况。开春之后,立刻派人来修。”
年前看路况!
年后开始修!
这就是成了?!
官道也成了!
明明是看似不可能的事,一件件的,都成了!
纪炀看着他们欢呼雀跃,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放下。
还好,没有夸口。
等会,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的考核成绩?
是不是还没说?
说好的来考核呢!
从县路口回衙门,纪炀直接抱起看热闹的江乖乖跟江小子。
“这次你俩做得也不错,一人奖励一个鸡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