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他们的人,也有相熟同僚同乡,反正只要想扯上关系,七拐八拐都行。
毕竟是大地方,肯定不同。
纪炀谢过韩潇的好意,抬头一看,只见他又搬来一摞书,目光闪闪:“这些,你要吗?”
上次韩家夫子说纪炀,他要是想科考,举人不是问题。
难道这是考进士的书?
纪炀自然不会拒绝,笑道:“这种好意,怎么会推辞。”
虽说两人认识不到半年,但年纪相仿,很有共同话题,不过纪炀离开时,看了看平安抱着的一摞书,又看看后面眼神殷切的韩潇。
纪炀微微转身,只说了一句:“若想天下太平安稳,自身怎会安稳。”
韩潇脸上的更加愁苦。
纪炀也不多说,其实韩潇自己明白,不过是被他点出来而已。
以他家的学识,不说为官做宰,出来教书育人都很好,可惜太胆小,太怕事。
这些性格也没什么,但不能一边怕事,一边祈祷上天给个太平安稳。
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是很容易舍去的责任感,可责任感这东西又很奇妙。
不过再多的也不说了,等到了合适的时机,纪炀相信,当年的韩家能帮武侯筹集粮草,就能在某时某刻的灾祸里挺身而出。
出了韩家,带去许多好茶,带回来不少书籍。
这次应该真的没事了吧?
该去的都去了,该看的都看了,连墨子山都去祭拜一趟,甚至还进凌家湖后山看看鸟粪面积。
可纪炀跟平安还没回家,又被人拦着。
这次拦着的人很熟悉,甚至是他们刚来扶江县时接触的人。
王家汉子,跟他已经病愈的妻子。
两人带着兄嫂跟自己孩子在等着。
纪炀瞬间反应过来,对了!他在扶江县还有处宅子!
当初坑好友“麻奋”,以二十两的价格买来。
王家过来,自然要说宅子的事,他们新盖了处小房子,准备把宅子彻底腾出来还给知县大人。
自从大人买下宅子之后,他一天也没住过,反而自家照常不说,还能因为照顾人得工钱。
那些银子治好他娘子的病,又让他家可以渡过难关,现在明显有十几亩地,娘子还在香粉作坊晾晒花朵。
所以私下急忙盖了房子,准备彻底搬出来。
现在扶江县跟之前不同,以前太凶,六进的宅子,五两都没人买。
如今繁华了,卖个百十两不是问题。
知县大人带不走宅子,卖了也行啊。
纪炀坐到宅子里,没想到王家人是这个意思,笑道:“二十两买来,我再百十两卖出去,这算什么了。”
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低买高卖的事他不会做。
纪炀想了想:“我让平安把房契还给你们,也当这段时间帮忙照顾流民,照顾滕先生的好处。”
“不用,不用的。”王家汉子赶紧站起来,“您已经给过月钱,怎么好把宅子再给我们?”
“宅子与我也没用,卖出更不可能。这是你家祖产,你也不舍得吧?”纪炀道,“收下吧,不过这事先不外传,省得让人多想。你家安安稳稳住着,以后若有什么了,多帮扶乡里,便当对我的感谢了。”
说到底,这宅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更没出钱。
不管王家怎么说,他都不会收。
王家人眼看着平安小哥把房契拿过来,更显得忐忑,他们本来想腾出来,好让知县大人卖宅子,怎么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从头到尾,他家甚至不用挪动。
看着知县大人厉害,以后,以后他家宅子,还会每年安置房屋不好的扶江县百姓,更会安置帮扶没处落脚的百姓。
他们会的。
王家宅子的事处理完,纪炀仔仔细细算算,真的没事了,还顺道看看江小子跟江乖乖,他俩的东西也被平安打包好。
穿不上的衣服送给周围有孩子的人家,东西再挑挑拣拣,竟然也装满一个箱子。
不用说,肯定是他跟林家五姑娘一起使银子才有的。
眼看新知县章善对事情越来越熟悉,不仅求稳,还能听意见,又有自己的主张,简直是个完美接任的人。
这么完美接任的人,真的是个巧合?
不知道是哪方使的力,但人不错就够了。
过了五月十五,扶江县百姓们明显没那样安稳,最后几天了,他们大人真的要走了。
他们已经知道此事无法更改,各村都商量好,五月二十那天夹道相送,甚至准备了万民伞。
说起来,扶江县常住百姓已经一万朝上,民户也在最后一个月里上了一千零九十。
只要递交申请,潞州城再来核验无误,他们扶江县便是中县了!
三年时间成为中县!
纪炀最后也只是看了看,稍稍挑眉,意料之中而已,不用高兴,自己请衙门大家吃顿饭就行。
等大家欢呼着去酒楼吃饭,章善落在最后,眼神的崇拜自不用说,郑重道:“纪知县,下官定然会好好管理扶江县,请您放心。”
纪炀笑:“我相信你。”
其实章善没必要一口一个您,更不用口称下官,两人理论上还是平级。
而且潞州城还没确定让他做什么官。
可章善的尊敬是真心的,谁说都不会改。
两任知县相视一笑,眼看夜幕降临,纪炀又压低声音道:“吃过酒之后,我便带着人上路去潞州城。你帮我打掩护,不要让百姓们发现。”
但他一早知道了!
五月十七开始,衙门附近老有“鬼鬼祟祟”的百姓出没,想打听他什么之后走,准备欢送他。
玉县丞他们按照知县的意思劝了又劝,但大家明显不听。
既如此,还是偷偷溜走吧。
趁着五月十九的夜色上路,不要惊动任何人。
章善自然知道百姓们想送纪炀的事,迟疑道:“他们也是一片好心。”
纪炀眼神都带了笑意,轻声道:“他们的心意我已经收下。”
下面的话却郑重许多:“可就是太隆重了,我在潞州还算有好人缘,但在别处可不一样。”
“那边时刻要揪住我的错处,不可在这时留下话柄。”
特别是官职还未定的时候,再有人煽风点火,谁知道到时候是升迁,还是左迁。
左迁也是贬职的雅称。
给他来个虚职,那他还真要再蹉跎三年,明年又是科考的年份,他能耽误那位科考,那位就不会耽误他升迁?
纪炀不想张扬,一切等官职确定了再说。
章善从汴京而来,在那至少待了一年,自然明白这些事。
章善再次看看这位传闻中的伯爵嫡长子,立刻道:“是我想岔了,等会我必然会打好掩护,不会有人知道你们出城。”
纪炀微微点头,走出衙门正门,看了看街道上的各家店铺陆陆续续点起烛光,各户人家也升起炊烟,轻声道:“扶江县,便交给你了。”
夜幕降临,衙门众人都在新开酒楼包厢里,这既是庆贺扶江县成为中县,也是心知肚明的送别酒。
只是酒喝到一半,正主已经离席。
桌面上更加安静,章善起身:“请大家满饮此杯,纪知县永远是扶江县的知县,他便升迁到潞州城,再到汴京城,依旧是此处的知县大人。”
这话说到众人心坎,场面慢慢热络起来,同时掩护知县大人离开。
这是他们最后能为大人做的事了。
此时的扶江县城门处,红着眼的江历帆江海城送他们离开。
纪炀看看他们,安慰道:“又不是太远的地方,若我回汴京了,还能这样伤心。这只是潞州城,你们骑着马一日便到。”
两人同时点头:“等您安顿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您。”
纪炀笑:“好,随时欢迎你们。”
“少爷,要走了。”平安驾着车,车上的江小子江乖乖同样往回看。
纪炀跟县丞县尉,卫蓝丘益川都骑马,后面再跟两辆拉东西的马车。
一行人悄无声息趁着月色离开。
等扶江县百姓发现的时候,应该已经晚了吧。
路上纪炀还问:“你们家人不送吗?”
“有这条官道,离得这样近,他们回头去潞州看我们。”
“是啊,跟您说的一样,去汴京城的话,估计会哭着送,潞州城还好。”
“对,没错!”
“送不送都一样。”
两个兵士目送车队离开,看看彼此通红的眼睛。
他们努努力!也去潞州城!再当知县大人的手下!
果然,第二天,五月二十。
想来送人的百姓们被告知,知县大人为了不劳师动众,昨晚便走了,让大家不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