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仅安妮·赫瑞德困惑,就连路德维希也始终搞不明白:
议会法桉的事情就是安森·巴赫这混蛋亲手促成的,市民议会也证明了成效,炒起了热度,怎么到了最关键的国民议会上这家伙就迟迟没动静了呢?
如果说最开始不少人还对这位总司令的做法心存疑问,那么事到如今大家基本都看清楚了:市民议会只是个开始,国民议会才是关键,他这是在引入克洛维城之外的势力对抗以旧枢密院,陆军部为首的克洛维顶层。
愿意也很简单:陆军部要除掉他,保守派看他不顺眼,革新派只想把他当工具人,所以严格来说他在克洛维城只有半个弗朗茨家族(索菲亚·弗朗茨大小姐)算盟友,处处受限,同时也因为在城内,他最大的筹码风暴军团,也并不是非常施展得开。
过去克洛维城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类“新贵”,但他们要么是太高调被干掉,要么保持低调最后泯然众人,要么是给别人当工具人打手,再看看有没有机会翻盘做大。
而安森·巴赫选择另辟蹊径:自己势力太小,那就先把水搅浑,再趁机引入克洛维城之外的势力;人多了,原本克洛维城内城区的那些权贵们就没那么明显了。
当然这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路德维希始终坚持认为,如果自己在卡洛斯二世驾崩之后,没有把背叛安森和索菲亚表现得那么明显,也许情况就不至于这么糟糕了。
但是没有如果,就像他们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能沉得住气,非要等到来自王室官方书面的许可再筹办国民议会,那位小国王的表态就那么重要?
这在安妮·赫瑞德王太后眼里当然毫无疑问,但路德维希并不这么想,而且他隐隐的能感觉得到,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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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阴谋啊,我亲爱的卡特琳娜夫人。”
奢华的俱乐部包厢内,陆军大臣一边享用着精致的柠檬布丁蛋糕,一边冲着对面软床上侧躺着的贵妇人苦笑:
“好好好,我承认法桉的事情确实是精心设计的,但那也仅仅是为了确保议会真的能够生效而已——社区代表和民兵武装这两个大麻烦,从我接收陆军部那天开始就在头疼了,想的所有事情都是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解除武装,用非暴力的手段缓和矛盾。”
“而且您可以认真回想一下,武装民众这件事本身都是敬爱的路德维希兄长提的,说的难听些,我所做的都不过是在替他处理他造成的麻烦而已。”
“想想看,如果最后市民议会确立法桉被总理执政厅拒绝,或者说表面答应实际敷衍了事,让那些社区代表们知道他们就算组建了议会也决定不了任何事,那么陆军部首先就会变成骗子,几十万被武装起来的市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那会是什么后果?”
少女无奈的叹息道,那表情好像就连美味的布丁也变得不再可口,透着一股明明自己是在尽心竭力帮别人处理麻烦,自己却被怀疑是在趁机牟利。
但卡特琳娜夫人完全不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索菲亚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语气甚至开始变得有点委屈:“秩序之环在上,我也是弗朗茨家族的成员,我父亲在卡洛斯二世的时代说一不二,弗朗茨家族更是如日中天,为什么我会想要让外省的势力进入克洛维城,这难道不也是在削弱我自己吗?”
“硬要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陆军部真的没有这个权力…这可是汇集了全克洛维所有行省,数千万民众,大大小小势力的共同代表,总人数甚至快要接近五千;没有陛下本人的恩准,我这个陆军大臣何德何能向这些代表们发号施令?”
“但他们都希望能被您这位陆军大臣,还有王家侍卫总长阁下领导。”卡特琳娜夫人换了个说法:
“千真万确,这几天光是找到我这希望可以替他们说说话,劝你提早召开国民议会的代表,已经有两位数了。”
“那我希望他们每个人在麻烦您的时候,手头都带上了足够丰厚的礼物。”
索菲亚浅浅一笑:“要是不能趁这个机会好好赚一笔,那真是巨大的损失,我会替您感到痛心的。”
“所以你们真的是在等那个小国王的准许?”卡特琳娜夫人忍不住追问道:“但如果是以他的名义,费尽心力筹备了这个议会的你们,岂不是亏了?”
对于依旧不肯放过自己的贵妇人,少女只有略感疲惫的叹息,顺便吃了一大口布丁蛋糕。
“我知道,如果我说‘这都是为了王国着想’,或者‘我们都是陛下的忠臣’之类的说词,您大概根本不会当回事吧?”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索菲亚只得将蛋糕放在桌上:“那我就和您说实话吧,答桉其实很简单,因为只要尼古拉斯陛下点头,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了。”
“就…那么简单?”
“就那么简单。”
少女瞪大了眼睛:“并且这件事只有陛下能够做到,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因为奥斯特利亚王室是克洛维王国最强大的凝聚核心,只有得到国王本人的认可,才不会再有人站出来反对。”
“至于那些代表…您认为他们是真的希望我和安森·巴赫成为他们的领袖?相信以亲爱的卡特琳娜夫人您的智慧,肯定不会被他们的外表所蒙骗吧?”索菲亚的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冷笑:
“那些人,他们不过是看到市民议会成功了,所以就觉得可以利用我和安森作为挡箭牌而已,一旦议会成功召开,大多数怕不是当场就变成我们的敌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干嘛还要被他们利用?”索菲亚摆摆手,露出一副懒得搭理的闲散表情:“还不如交给陛下,总还能让大多数人不要再怀疑,我们确实不曾违背忠于陛下的誓言。”
…………………………
“……而只要尼古拉斯陛下点头答应,那么从现在开始,属于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光辉就将不复存在,彻底转移到国民议会的身上。”
拄着拐杖,一副垂垂老矣,随时都有可能昏迷过去模样的雷纳尔,用他那微弱的嗓音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即便尼古拉斯陛下成年,他也不可能从议会夺走那份曾经属于他的权力了,对吗?”
卡哒——
安静的办公室内,只有酒杯放在桌上的声音;而坐在老人对面的风暴军团军官们,一个个却都默不作声,仿佛只要开口说话就会被发现似的。
法比安若有所思,目光不停的扫向旁边和自己同样表情的卡尔·贝恩;当然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参谋长完全并非没有表情,他是完全笑僵了,始终朝向总司令保持着同一个表情。
那仿佛是在无声的诉说,“你也有被人拆穿的一天”。
阿列克谢和诺顿瞪大了眼睛,不过两人震惊的原因倒是有些不同:第二步兵团长是完全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而低调的真理会成员则是“居然是为了这样”。
第四步兵团长小声打了个哈欠,作为一名十分纯粹的军人,利欧中校对政治完全不感兴趣,他更在意总司令今晚会不会宴请这位老先生,自己说不定可以名正言顺的蹭饭。
至于于连·雷纳尔中校…他正想方设法让自己可以像虫子似的钻进墙角,这样就不用和父亲的视线对上了。
被军官们围坐在中央的安森默默放下手中的朗姆酒杯,用十分平静的口问道:“嗯…也可以这么理解。”
但老人似乎并不介意,也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总而言之,您交代给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就只有何时在何地正式召开国民议会…路德维希执政似乎对此有些自己的想法,他大概是打算联合部分克洛维城和中央行省的贵族,在议会内打造一个完全忠于他的团体。”
“那样的话,我祝他成功。”安森笑了笑:“有执政大人亲自指导代表们何为‘政治’,那会是国民议会的一大幸事。”
“哦,听起来您好像并不在意,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这么什么不能说的,路德维希执政,还要我们尊贵的摄政王太后陛下,他们好像都还没有弄懂议会到底是干什么的。”
总司令耸耸肩:“他们好像始终觉得这是‘安森·巴赫的阴谋’,所以‘哪怕不得不按他的想法来,也得尽可能在里面安插些自己人’,来确保万无一失,仿佛这样就‘赢’我了。”
“所以,事实并非如此是么?”老人的表情似乎很有兴趣:
“那么在您眼中,这个国民议会究竟是何种存在?”
“很简单,那就是全新的规则。”安森拿起桌上的酒杯:“您瞧瞧这个,仅凭外表的话,能看出这只杯子产自何地吗?”
“克洛维。”
“为什么,您甚至都还没有碰过。”
“用不着,因为它只会出现在克洛维,我甚至敢说它是产自某个外城区的玻璃工厂。”雷纳尔家主指了指杯子的外侧:
“证据就是杯壁——那么整齐的削痕,只可能是机器留下的,如果是人那它的价值恐怕不会让您拿在手中,这么随意的把玩。”
“完全…正确。”
安森嘴角上扬,“啪——”的将杯子砸在桌上:“工厂机器流水线上诞生的杯子,价值甚至比不上一份香肠,可如果换成手工,它将成为只有君王才配把玩的奢侈品。”
“为什么?是因为这东西被施了什么魔法,让它本身的价值出现了那么剧烈的波动,为什么完全相同的东西,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价格?”
“我想唯一的理由,大概只有人工想要追赶上机器的程度,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如果某天我们不再希望杯子都是整整齐齐的形状,而是奇怪的,复杂的模样之后,大概人工又会暂时胜过机器吧?”
他看向雷纳尔家主,眼神愈发的锐利:“所以决定那个更好,那个低劣的根本是什么?”
“……我猜,应该是规则。”雷纳尔的眼神微动:
“您的意思是说,想要让自己成为‘更优秀’的那个,首先就必须更改规则?”
安森微微颔首,表情意味深长。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认为,只要自己遵守了现有的规则,他就可以完全不受责难,可以沿着被指定出来的路径逐渐成长,最终收获成功。”安森笑了笑:
“但我们都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不是吗?”
“因为公平永远是相对的,哪怕双方都需要遵守规则,制定它的人也肯定拥有后来者绝对无法媲美的优势,更遑论很多规则本身,就是在竭尽所能的限制后来的挑战者。”
】
“所以假设你真的希望赢,那么就绝对不能按照既定的规则行事,因为那注定了你所有的步骤都在规则制定者的意料之中;他不仅可以凭借自身的积累碾压你,也很容易靠着过去的经验来判断你所处的阶段,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你致命一击。”
“可当你不再遵守他的规则了,那么他就失去曾经准确的判断力,开始试图从各方面发力,企图用体量击败你;可既然连规则都变了,单纯的规模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安森重新拿起了那只杯子:“我用机器制造一万个杯子,我的对手招募一千个玻璃工人达到了和我相同的效率;只要比赛继续下去,他绝无赢得可能。”
“这才是议会的意义,不在于是谁掌权,或者什么阴谋,一切的根本在于全新的规则,在于彻底颠覆原本制定规则之人的逻辑,让他过去的优势和积累彻底化为乌有,从而彻底击败他!”
“原来如此。”
老人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顺便一提,我们是在聊克洛维如何击败帝国,对吧?”
“那是当然了。”安森笑着反问:
“否则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