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塞外,夜间扎营,又没有被褥,从梦中醒转的温邦觉得一阵虽然不刺骨但却让身子发颤的凉意。
伸手摸了摸,脸颊上犹有泪痕,如今是武德七年三月,已经四年多了,另一只手摸了摸身边,地上用以简单铺就的衣物的洞中冒出几根草儿,上面有露珠凝结。
这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沦落为五原郡的农奴,多少个夜晚陷入绝望后,他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回返汉地的一日。
听见外间突起的喧闹声,温邦深吸了口气,披上衣物走出帐篷,外间已然大亮,腰间佩刀的士卒正拎着铜锣敲个不停,远近各处涌出黑压压的一片,七八个骑兵来回趋马奔驰,将人群划分成一块一块。
“不用那么精细,约莫千人就行了。”一个二十多岁身披软甲的士卒吼了声,指着温邦这块,“你们都过来!”
周边的人群有些许骚动,温邦却没有迟疑,第一个走出人群,按照士卒指的方向站定。
周围的士卒个个都满头大汉,看样子已经忙碌了很久,温邦踮起脚尖眺望,虽然看不到什么,但却清晰的看见空中,他转头对着人群喊了声,举手指向空中。
空中有几十道正袅袅升起的炊烟。
“这厮倒是机灵。”士卒有些意外,转头道:“二哥,这边交给你,我去下个营地。”
正在灌着清水的周二郎含糊不清的嗯了声,视线在温邦脸上扫了扫,片刻后放下竹筒,粗声粗气的吼道:“识字者出列。”
温邦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在下通文识字。”
周二郎点点头,指了指身侧示意对方站过来,稍候又有三四人出列。
“噤声,都噤声!”周二郎看面前人群还是叽叽喳喳,猛地从身后坐骑上取下马鞭在空中挥舞,喝道:“再有喧闹声,一日不得食!”
这么直接的威胁,效果非常好,面前立即安静下来。
但面对千人,周二郎纵然大呼,后面的也听不太清楚,还是手下的十几个士卒趋马呵斥,千人队才慢慢寂静下来。
“都给我听清楚了!”周二郎索性翻身上马,高呼道:“其一不许私自逃遁。”
“已返汉土,不再为奴,必能返乡,但一旦逃遁追捕斩杀,就算逃,你们也进不了雁门关!”
“就算你们中有代州人,知道小路,但爬山越岭,你们还爬得动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史那·社尔连续几日不给食,让这三万人几乎没有什么机动力,翻山越岭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其二,登记造册,有家有口的提前说明。”
已经上阵了好几次,周二郎熟练地很,“如能返乡那就返乡,不能返乡的,殿下也会安置,绝不会坐视不管。”
有胆子大的人高呼问道:“敢问是哪位殿下?”
人群中一阵骚动,这三万人基本都是河东人氏,谁都知道当年刘武周攻略河东,柏壁一战败北,秦王李世民轻骑逐敌,尽复故土。
“吾家郎君,大唐邯郸郡王李怀仁,曾为代县令,现任代州总管府长史,奉命掌代州总管府。”
温邦有些意外,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所谓的邯郸王,但以代州长史掌代州总管府,这在整个河东道都应该是数得出来的实权人物。
“是李怀仁!”身边一位年岁略长的中年人低声道。
温邦侧头看了眼,那人兴奋的浑身发颤。
中年人低声道:“在下去岁曾来过云州,听闻代县令李怀仁整顿兵备,迁居民众,更爱民如子,文武双全。”
周围几人都大大松了口气,其他被驱赶而来的农奴大都浑浑噩噩,但这几个识文断字的却一直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至少不是坏事,至少能活下来。
“五十岁以上者出列!”
周二郎和十几个士卒连声高呼,“十五岁以下者出列。”
“携带十岁以下孩童的妇人出列。”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甚至已经有人举起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枯枝……突厥惯例,也是草原的惯例,年纪太大,只能耗费粮食却没什么用,留着还不如杀了干净,年纪太小也一样。
这几年突厥时有饥荒,每年度冬都会杀掉一批。
“放心。”周二郎扯着嗓子吼道:“青壮另有安置,年长者、妇女需烧火做饭,粮食今日就会运来,饿不着你们!”
“患病的也出来,还有受伤的!”
“待会儿有医者来疗伤治病。”
让手下士卒去解说,周二郎趋马奔回,翻身下马,又拿起竹筒灌了几口水,揉了揉不舒服的喉咙,对温邦几人说:“竹简、纸笔、墨砚待会儿有人送来,登记造册,记录名字、籍贯、年岁,竹简挂在每人腰间,明日黄昏前必要完工。”
“是。”
“另外挑些匠人,待会儿要盖宅子,样式都是一样的,用红砖搭建,会有人教你们……”周二郎喘了口气,“能住就行,三月天睡在地上,迟早撑不住,更别说还有好些孩子。”
周二郎看面前几人懵懵懂懂,只温邦还算清醒,抓住他仔细交代,从便溺到吃饭,从喝水要烧开到孩子饭会管饱,温邦听得脑子都发胀,勉强记下。
迟钝了会儿,温邦上前一步,低声道:“敢问……吾等这是……”
“此地原为顾集镇,郎君决意重建寨堡。”周二郎随口说了句,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温邦,“郎君生擒颉利可汗独子,将你们从五原郡换回来的,只要寨堡完工,你们就能回河东,别想着逃走,周围数千骑兵驻守,只要逃,那就是个死!”
“生擒颉利可汗独子?”温邦都懵了,“重建寨堡?”
另外几人低低惊呼,他们在五原郡充为农奴,平日劳作,缺衣少食,也没什么消息渠道……关于代州这一年的变化压根就不知道,李善这个名字也只是在突厥上层流传,这些农奴更是不知情。
那边士卒从千人队中挑出二十人充为队长,每五十人为一队,施行连坐,一人逃亡,全队遭罚,队长更是要斩首示众……不过也有好处,口粮配额更多,还能先行挑选住处。
“待会儿有人带你们去……每人一碗粥,两个馍馍。”
“五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以及妇女一碗粥,一个馍馍,十岁以下孩童不限,直到吃饱。”
看周二郎马上就要走了,温邦忍不住上前问道:“如今中原……”
周二郎奇怪的回头问:“你在五原郡多久了?”
“武德三年,处罗可汗攻河东,在下被掳至五原郡。”温邦面有憔悴。
“武德四年,中原已定,武德五年,江南、蜀地、江淮、山南、岭南均已抚平。”周二郎想了想,继续说:“虽刘黑闼于河北两度复起,但已然兵败身死,江淮军去岁复叛,但已然剿灭,天下已然一统。”
看温邦还要问,周二郎不耐烦的指了指正走过来的一行人,“还有什么去问他,正好也是温氏族人……”
话没说完,周二郎就诧异的看见温邦泪流满面拜倒在地,疾步走近的温彦博浑身剧震。
“还真是太原温氏啊……”周二郎咂咂嘴,但也来不及感慨什么,三万人,三十个千人队呢,还有的忙。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