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我能问一下,当年您是跟梁先生说了什么,才让他自己突然清醒过来的吗?”
林真宜一愣,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江姚抬抬眼镜,说不是:“只是梁先生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太乐观,换句话来说,求生意识太薄弱。”
“他所感知到的痛苦,其实大都来自于自己的幻觉,因为心理压力太大,无法排解,所以只能通过身体反应表现出来。”
“我之前在和他交流的过程里,发现他特别坦白,问什么答什么,但是当我问到与他梦境有关的东西时,他就会退缩,开始抗拒。”
“所以我想,如果林小姐知道梁先生的症结在哪里,其实可以尝试着帮他一把。”
林真宜喉咙干涩:“可是明明之前已经好过来了……”
“那个不是好了,”江姚的眼神透过镜片,声调轻微纠正:“是假装好了。”
“就像一道城墙,外面金碧辉煌,但是城门紧闭,大家就会下意识觉得墙内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也许墙内早已破败不堪,我们进不去,他自己也不出来。”
“人可以凭着一个念头活过来,也能因为这个念头的破灭,而再次死掉。”
“而往往这种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情绪的反扑,就像是浪潮,一浪接一浪,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作为医生,其实我们才是最无能为力的,只能靠病人自己挺过来了。”
林真宜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直到原凑来,脑子里循环的都是江医生说的那些话。
原凑伸头往病房看了两眼,梁世京正躺着看窗外的树枝。
“京爷今天一天都是这样吗?”
林真宜轻声嗯了下。
原凑搁她旁边坐下,想抽烟,想起来在医院,又把手收回来,捋了把头发,心烦意乱。
“我想去找金橘。”林真宜突然说。
原凑眉心跳跳:“你疯了?京爷特意交代过不让去的……”
林真宜靠着椅背,语气平淡,冷浸浸的:“她真的要结婚了吗?”
原凑听这两个字,心里头就像被扫帚刮了两把,说应该:“八九不离十吧,平时问京爷,他也不怎么说,但确实是从这之后越来越严重了……”
林真宜忽地噤了声,片刻之后,突兀笑出来,原凑眉梢蹙着:“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好笑吗?”林真宜扭脸看他。
“熬过了那年冬天,等了五年,翻着日历,好不容易眼巴巴把人等回来了,结果呢,对方要结婚了。”
林真宜可能是真的觉得好笑,又轻轻笑了两声,起身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留下了原凑一个人坐在走道。
医院外的太阳刺眼,八月了,骄阳似火的,抬起头,眼睛刺得都睁不开。
金橘下午的预约只有一个,但是来了店里,客人又突然有事取消了,金橘想着来都来了,于是没再走。
她下了一楼,看了看新人,顺便辅导他们两句,站在楼下,看着外面灿灿的阳光,心不在焉。
生日过后,她去过嘉音两次,都没有碰上梁世京在公司,前台妹妹也说很久没见他。
金橘走在回去的路上,倏然觉得梁世京就像从江市消失了一样。
原来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想遇到,也能永远不遇到。
准备回楼上练习时,金橘听见cc在和空闲的纹身师聊八卦,提到了林真宜的名字。
金橘知道林真宜回国了,她一回来就签了梁世京的公司进入了娱乐圈,声势浩大,路边公交站台都能看见她的广告牌。
金橘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好像无动于衷了,听见林真宜的名字也心如止水。
她的包里每天都带着那两张卡和借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的身体和大脑仿佛变空的,左右晃晃,还能听到回响。
做事的时候也总是走神,恍惚,用练习皮练习扎针时,还破天荒地把手扎破了,血红色的液体,像颜色鲜艳的玛瑙珠子,落下去,还浪费了一张练习皮。
金橘没有心思了,跟cc打了招呼提前下了班,却在店门口看见了林真宜。
她变得更漂亮了,戴着墨镜,坐在黑色的保姆车里,像是在等自己,自己走近时,她拉开了车门。
“可以聊聊吗?”
她走下来,有行人好像认出了她,注目打量,金橘不觉得自己和她能有什么好聊的,拒绝了,继续往前走。
林真宜拦住她,连墨镜都摘下,完全不在乎旁边时而忽闪的路人相机。
金橘有些生气,聚集的人变多,她扭头回到了林真宜的保姆车上。
“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林真宜给司机打了个走的手势,定定看着面前的女生,片晌,说:“对不起,当年的事,把你无辜卷了进来。”
金橘侧着头看窗外,没接话。
林真宜深深从胸腔叹出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现在这个身份,可能你并不想听我说话,那么,我换一个身份。”
她伸过手,手指细长,葱白匀称。
“你好,我是林真宜。”
金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觑着她,没伸手,听见她继续讲:
“我妈妈是梁世京母亲的妹妹。”
“按辈分,阿京该叫我一声表姐。”
作者有话说:
明晚不更新,这两章情绪起伏太大,写得我也有点痛苦,需要调整一下,后天晚上九点更新。
注:病情症状及其解释均来源于网络查询,因个人体质和原因呈现不同,请勿深究。
第75章
车内气氛凝固, 金橘一双圆眼微睁,里面是质疑,混着些惊讶。
“可是……他从来没说过……”
林真宜手上的墨镜换了换, 黝黑的瞳孔被镜片的光闪过, 一瞬间亮,又一瞬间灭, 金橘不相信,她早就猜到,所以她画着亮晶晶眼影的眼皮轻轻上抬, 看着面前的女生, 半晌,语气轻轻, 才讲:
“可能是……想要维护我和我妈妈, 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吧。”
金橘瞧着她,林真宜把目光转开。
“因为我妈妈是阿京母亲同父异母的妹妹,再准确一点,是他们的父亲在外面……与妓/女一夜情的妹妹。”
林真宜言语平静, 金橘眼睫忽动,说:“抱歉……”她没想过要揭人伤疤。
林真宜摇摇头:“没事。”
她望向掠过街景的车窗外, 继续道:
“所以我妈妈从小就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 后来她的母亲生病, 以此为由把她送回来, 他们家族虽然接受了,但是从没承认过, 也没有给过正式的身份。”
“再到后面, 她遇见了我父亲, 我父亲对她一见钟情, 不顾家族反对,娶我妈妈进门,爱她,呵护她,却在一个深夜,车祸去世,除了我,什么都没留下。 ”
“这个秘密本来我们从不知情,但是阿京那年被罚跪在雪地,是我妈妈送人到的医院,阿京的母亲是个非常心高气傲的女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两个人在医院大吵一架,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羞辱了我妈妈一番。”
“那番话,极难听,我们那个时候年龄小,在病房里听着,懵了,谁都没敢迈出病房半步,之后就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家族里,个个势力,父亲不在,上面的几个叔叔伯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东西,明着暗着,什么肮脏话都讲,我妈妈在家族里的日子更加难过,连她生病,都是等了一两天,本家才悠哉悠哉有人来。”
林真宜似是说得累了,深呼一口气,才把眼睛重新转向金橘。
“但是不管怎么样,当年因为我对你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否认的,我以这个身份再次给你道歉,你放心,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做什么大明星,只是为了把我妈妈,和我自己彻底从家族里脱离出来,事情一完成,我就会带着我妈妈出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她言辞凿凿,金橘讲不出话,半天才说:“我不是……那种想法……”
林真宜微微笑了笑,说不关你的事。
“脱离家族,本来就是我和阿京很小就决定要做的事,外人眼里,我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其实我们恶心死了,这种家族,光活着都让人窒息,谁愿意当他们的骄子骄女。”
“而且现在,阿京已经是他们家的一家之主,那这件事会完成的更快……”
“一家之主?”金橘敏锐,“什么意思?”
林真宜美眸微眯:“你……不知道?”
金橘没说话,眉头紧皱。
“三年前的除夕夜,梁家发生了一场大火,阿京的父母,在那场大火里去世了。”
车子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外面喇叭声四起,刺耳得要命,金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想起梁世京的那片花背,还有他当时口中的事故,然后她就听见林真宜说:
“那场大火来得奇怪,当天晚上他们家的佣人,全被遣退不在别墅里,阿京和他弟弟被消防发现时,倒在一楼,人最后抢救过来,但是他护着他弟,后背全被烧伤……”
她没再继续讲,但后面的话也不需要再讲了,金橘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握起,手心冰凉,心里风声鹤唳。
林真宜瞧着她变了的脸色,顿道:“个中原因和细节,我不是很清楚,你如果想知道,可以问阿京自己。
她小心觑着金橘,“但我今天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她说着,视线往车外看,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的路边。
金橘心脏和脑内神经一起跳得厉害,“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的心里忽然有种预感。
林真宜敛起眼帘,没立马接这句话,只戴起墨镜对司机道:“走地下。”
红色数字不断上跳,像金橘的心速,越来越高,医院里面总有种独特的消毒水味道,电梯门一打开,就是扑鼻而来。
金橘跟在林真宜后面,心跳如鼓,越往前走一步,她心里的预感就重一分,那条走廊不算长,金橘却在那短短时间,把所有不好的结果都预想了一遍。
原凑从病房出来时,正好看到林真宜带着金橘走近,他表情明显凝滞,继而反应过来,扯着嘴角对着金橘笑:
“小橘,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他边问边眼睛往林真宜身上挑,满眼都是“你疯了”三个字。
林真宜没看他,替金橘回答:“我带她来的。”
她站在病房外往里看,金橘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循着视线望过去,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在看到梁世京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全身发冷。
“他……怎么……”
她一句话都问不利索,心跳声已经快要盖过自己的声音,林真宜扭头看了眼原凑,原凑摆摆手,“你们聊,我去抽根烟。”
他说完抬脚走了,林真宜目光看了看长椅,示意金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