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也不在意她的回答,专注盯着坠子左右检查一下,很快道:“先同你说,这坠子不值钱,成色一般,不过是样式讨了些巧,这一抹飘翠正在花蕊心上,有几分意趣。”
“……若真是要当,最多一两银子。”
正在她犹豫该用什么说辞婉拒点当时,小窗里已经探过来一只手,素白掌心托着那个玉坠。
“不想当对吧?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小姑娘下次真想当东西再来吧。”
对方这话语气轻松,也没什么怒意或嘲讽,让柳千千十分不好意思。
不过等道谢后出了当铺的门,她已经确定现在的这位当铺老板和她在梦里见过的,应不是同一人。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眼前这位要……接地气得多,真实得多,她不禁怀疑梦中的那位当铺老板会否只是借了这一副躯壳。
但大概真如虚境之中对方所言,只要她当时从那个当铺里踏出来,便永远错失了交流的机会。
自然,她现在并不曾后悔,仅仅是……柳千千摸了摸胸口,那处叶形标记还鲜明地亮在识海间。她仅仅是想来碰碰运气罢了。
整理思绪,柳千千吸口气,走到那家餐点铺子前,买了一碗甜醅。
或许是因为人多,这位老板倒是没太注意她是谁,柳千千端着甜醅在后头的桌椅间寻了个座,坐下慢慢吃起东西来。
一直到她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江悌。
明明大早上说要去城南码头看沉船情况的人,现在突然出现在城北街市上,身边一个随侍也无。
原本在长凳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的黄裙少女眉心微皱,放下手中的勺子,很快起身。
从路边摊出来后,她贴着道边的屋檐阴影走过,然再从阴影中出来时周身的气息一变,更加隐匿。但这是种极为微妙的变化,想来寻常百姓并不会多加注意。
她一路尾随着那个眼熟的身影往前走,发现对方的目的地又是一个有些熟悉的老地方——云光寺。
今日上香的人不多,大抵是因为再过不久便是除夕,应要到除夕之后的年初,香客会多些。
柳千千并未跟的太紧,她心中已有预料对方的目的地会是哪里,不急在这一时。
果然,最后,江悌的身影循着山崖间的悬空木栈道前行,应是要去麓园。
考虑到麓园这个名字的由来,对方的背影瞧着平添几分萧瑟。
从云光寺到留北山的另一侧,几乎无人,约摸两层楼高的巨大琉璃暖房里,依旧可以隐约看见绿植中的鹿影,此前听纪敏之说,这暖房是江悌另使了银子修建的,他常来此处观鹿,也托了云光寺的和尚喂养。
会是江悌想要在这里怀念故人吗?
对方今天早上瞧起来已经平静许多,也许只是表象,其实他还是需要到这个符合他和鹿儿曾经所有想象的小院子里来沉淀一下吗?
黄裙少女并未尾随他进入那个简朴的院落,而是站上了小院一侧贴着的崖壁枯松上。站在高处,可以看见江悌进了院子之后,四顾片刻,只缓缓坐到了院中树下的石桌旁,面对着眼前的桐花树,似是发愣。
她轻着手脚跃上屋顶,然而刚刚落步,便听见院中人道:“来都来了,不跟我聊两句么?”
攥紧掌心,深吸口气,她很快从屋顶轻盈跃下,踩上了青砖地面。
院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
石凳上的江悌此刻面对桐花树坐着,实是背对柳千千,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对方讥诮开口:“怎么?我虽是普通人,到底也算和妖兽打交道,能察觉到你的行踪,也没有那么奇怪吧。”
背着手摇了摇头,柳千千低声道:“我不是奇怪这个。”
她背着手踱了几步,继续轻声开口:“或许你没有发现,方才你进来的时候,暖房里的小鹿几乎全数被吓到躲进林中,既是常来探望,它们不应这么怕江悌。”
那个背影没有答话。
柳千千又道:“而且江悌是个左撇子,可你这一路上不管是在寺中进香,还是抬手开锁,可以大致推断惯用的是右手。”
忽有一阵轻笑传来。
这笑声极为熟悉,已让柳千千霎时重新回想起了那句【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就在她心跳轻微加速时,对方慢慢转过身来。
还是江悌的一张脸,只是面容情态有了些微变化,带了点居高临下的睥睨偏执和疯狂,再开口语气也一改属于江悌的沉郁,反而是混着轻佻的戏谑:“你已经发现了,居然还敢跳下来?”
“上次也是,居然敢孤身替月魇承那道伤跑进虚境深处……是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该说‘没脑子’?”
“我也只是好奇……”黄裙少女面上还是力持沉稳的,但她的面色有些苍白,似是因一时冲动印证了心中猜想,却意识到自己轻易逃脱不得,说话时声音带了点微不可查的颤意,也因此,她站在那处的身影愈发显得纤细瘦小,有种强撑的单薄脆弱。
不知是不是被她这副明明害怕却要装作冷静的模样取悦,对方似是有些好心情道:“好奇什么呢?”
“……你既是在为秘境生灵谋一个‘家’,又为何另一手要帮着人类诛妖?”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那头便响起了哈哈大笑,仿佛她问了个什么十分滑稽的问题。
“家?”对方好像都笑出泪来了,他一边捂着肚子拭了拭眼角,一边含笑道:“我可没想过给它们什么家,说到底,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罢了,它们不配活在秘境,但我也不能让它们忘了秘境,仅此而已。”
话至此,对方似乎是打算停止“发善心”的行为,没有预告地飞快抬手挥出了一道灵力斩击。
尽管柳千千拼尽全力避开,还是被擦到手臂,留下一道灼伤痕迹,很快渗出血来。
不过,仍旧像是抱着娱乐的恶趣味心情,对方并未很快追击,反是闭上眼吸吸鼻子嗅了嗅:“唔……血腥味……”那语调里有几分瘆人的惬意:“好久没闻到了……”
院中,躲避后重新换了个位置半跪在地的黄裙少女捂着伤口呼吸急促:“那你又为何……一定要引我过来置我于死地?”
“江悌”闻言很惊讶一样,猛地睁眼看过来:“原来你还不明白么?”
转瞬,对方又哈哈笑起来,再次没有预告地施术,然而或许是少女啊看起来实在皮脆,他卸了一部分力道,把控在那种能给她留下伤口,却又不至于被伤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一种更为残忍的逗弄——冷眼旁观由他给予的痛苦致使的某种垂死挣扎,仿佛每每只从这样暴虐碾过生命的行径里才能品凿出一点自己也正活着的况味来。
简直就像是已经被腐蚀到根部,从里头发烂的枯枝败叶。
“当然是因为你的‘灵契’,你虽力弱,到底也是饲主,我做起事来不方便,再说,你是这般护着他的小疯子,杀了你,想来他也会难过几分。我这个人嘛……是最喜欢看别人难过了。”
空气静默片刻,一声有些极轻的突兀嗤笑响起来。
黄裙少女慢吞吞地撑着手站直身子,尽管语气淡淡,面上却已是沾染了不遑多让的偏执神色。
“你既然知道我是疯子,怎么还会这么大意?”
“江悌”愣了愣,不过他很快恢复有些恶劣的笑容,用了十足功力再次挥出一道斩击,怒气与笑意混合,变成一个极为极为扭曲的表情。
他近乎是在咆哮了。
“不要侮辱我,我再如何不济,杀你一个灵力低微的废物也和碾死一只蚂蚁没区别!”
然而那道亮色的灵力斩击裹着疾风袭去,却是生生在化解在少女面前,似是撞上了一层无中生有的金色屏障。
“是啊,没区别……”少女背着手,此前那种伪装出来的恐惧脆弱瞬间消失,只盯着他道:“可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一个人来的。”
就在她身后,空气逐渐凝实为一道身影。
雪衣少年面色沉冷地立在那处,长剑清鸣,一双眼睛里燃烧着金色的光焰。
作者有话说:
世子: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把单身汪当傻子555
千千: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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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几乎是师兄现身的那一刻起, 对方瞬间已是有了动作。
浪潮一般的灵力攻击席卷而来。
师兄越过她正面迎击,挥出玉弓照影,不过是横向一斩, 金光便将那巨浪生生截断, 在如破碎浪花般溃散的灵力潮涌背后, 可见那人凭空伸手一抓,却又是神色一变。
柳千千勾唇, 同样的动作凌空一抓, 却抓出了极为不明显的透明网丝, 细看,整个院落之上笼着一层水草般摇曳的光网,恰似他们晚上睡觉时用的捕灵网。
“想退回虚境?”黄裙少女面带讽刺。
从她自虚境中醒来的那一刻起, 便一直在想为何对方会使用这么迂回的方式针对师兄。
若归元长老的手札也与对方有关,在宗门中对师兄下手不是更方便么?甚至即算是将他们引下了山,既然在江府上都有可能做手脚,为何非要牵扯进江悌的梦?
这个计划大费周章之程度,她只想到了两种可能性, 其一,或许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关窍,使对方必须要在虚境中杀害师兄, 其二便是,对方在现实中无法谋害师兄。
她在虚境之中所历之事固然可怖,但现在仔细回想,对方好像从未在现实中做出任何有实质伤害性的行为。定然不是对方心善……会否仅仅是因为,对方在现实世界里做不了太多?
更何况, 有师兄这样的大妖在身边, 甚至有身为魇兽的天然虚境屏障, 只要师兄意识到问题开始警戒,想来对方连再将他们拽入虚境的机会都找不到。
如果在这个时候放出一个饵来呢?
她只是个灵力低微的普通修行者,上次在虚境之中和对方结了仇,且是被师兄在关键时刻救了出去。
以鹿儿的回忆中这位“恩人”的个性,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拉到一些仇恨值的。
最重要的是,她够“弱”。
道德感缺失如此人,她赌他不会放过一个落单之后弱得像蝼蚁,又挑衅过他的某种“权威”的“废物”。
如果这个饵无用,于他们没有什么损失。
但若是这个饵有用,不仅可以再次引出这个神秘人,甚至可以尝试在现实世界中牵制他,验证一下那两种可能性。
虽然师兄乍一听她说完这个计划是面色不是很好,不过在柳千千拿出那个可以隐身的水晶小球,且试过了师兄同样可用后,对方才终于松口。
虽则他们此前假意分开,其实师兄一直用水晶小球隐没了所有气息乃至屏障,默默跟在她身边。
师兄的存在一来可以保证计划前期不会出现真的落单的柳千千被强行拽入虚境的情况,二来也可以在此时验证,现实世界里到底是师兄能打,还是这位能打。
目前来看,一切都推进得很顺利。
甚至……这个神秘人弱得有些超乎想象了。
自大、狂妄、神经质,就连灵力都可以被师兄碾压。
“呵呵,是我小瞧你们了……”
柳千千此前假借着由屋顶屋内,又伪装受伤,趁着对方不注意布置下的捕灵网阵,正可以防止他逃入虚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