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辽袖真的开口要入王府,是铁板钉钉的事。
辽姐儿若是先她一步进府,哪怕是个侧妃,也大有说头。
她生得眉眼妖娆,若是吹吹枕头风,将骊珠拿到手也未可知。
殿下他性情反复无常,无法看透,陆稚玉隐隐不安,他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所以爹爹才会那么急,召集了旧部进京,给殿下施压,如今都下榻在龙泉胡同里。
也不知殿下究竟答应没有。
如今她来了鹿门巷一趟,算是略微舒心。
原来辽姐儿已经订了人家,倘若対方是个普通殷实人家,她倒担心殿下直接将人抢了去。
可是対方身为首辅家的公子,哪怕殿下有什么想法,也得顾及颜面。
陆稚玉攥着帕子的指尖松开,眉眼淡淡,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笑意,她笑道:“辽姐儿,真是可喜可贺,等你订亲那日,我定会送来厚礼。”
她将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一靠,心头大石头落了地。
外头的小厮过来递消息:“那株老槐树已经砍倒了。”
辽袖戴了面纱,与宋公子一同去看槐树。
她站在天光下,脊背挺拔,腰肢纤瘦,面纱时时被微风浮动,露出一张白皙透红的小脸。
眼眸神光熠熠,乌发随柔风轻轻晃动。笑得唇红齿白,生动妍丽,唇瓣呼出温热清甜的气息。
马车轧过一路车辙印,马喷了几个响鼻。
文凤真掀开车帘,一眼瞥到她。
日光正盛,她白嫩的脖颈被阳光晒得泛起薄红,胭脂色从里透出来,耳垂、脸颊统统染上了颜色。
香风细细,传递来清淡宜人的墨香。
文凤真一双漂亮的眼眸静静注视,鸦睫投下影子,携了淡淡惬意。
她平日不笑的时候看着清冷,充满了抗拒。
如今仰着素白/精致的小脸,笑起来时融化了平日的矜持,娇憨宜人,眼角眉梢沁润温暖。
她笑的时候,翘起两个沁人心脾的小梨涡
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多好看。
恨不能拧一下她白嫩柔软的脸颊。
他目光下移,少女肩侧还站了一个人,与她并肩而立。
这个人——宋搬山。
文凤真嘴角的笑意顿时凝滞,眼底雪势渐深,山风裹挟着冰碴子卷土而来。
怎么如此讨人厌烦,哪里都有他。
文凤真重新将目光转回了辽袖。
辽袖注意这道视线,恰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碰。
只是……在看到文凤真之后,她嘴角两个小梨涡顿时消失了,眼底光辉也一下子熄灭了。
她睫毛一顿,出神地唤了声:“殿下。”
文凤真下了马车,一袭锦锻面圆领袍,玉带束勒,袖口处墨丝刻金。
收敛情绪的本事炉火纯青,深不可测,不动声色。
她那声殿下喊得疏离,他不介意。
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喊得更隐秘些。
文凤真抬头,望了一眼宅子,微眯了眼,眼底生出冷色,腕珠抚快了几分。
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思敏慧,观察力强,极快意识到有什么不対。
辽袖俯首行礼:“见过淮王殿下。”
他进了宅子,淡淡一扫,逢鹊逢秋两个丫头过来伺候前后。
文凤真微微皱眉,抿直嘴唇,略有些不悦。
奶奶怎么也在这里,她身体不好,不能见风,一般不出门的。
二小姐一见着哥哥,略微诧异,随即像只青雀一样跑出来,笑道。
“哥哥怎么来了?”
文凤真挺直腰身,腕珠又快了一分,他不动声色地吐纳气息,分明绵缓漫长许多,像在极力抑制什么。
他眸中的疑惑之色转瞬即逝。
似乎已经意识到不対劲。
文凤真坐在堂上,环顾一周,给老祖宗见了礼。
目光最终落定在辽袖身上,捻弄着腕珠,一动不动盯着她,令人遍体生寒。
他忽然牵起嘴角,笑意不及眼底,冷浸浸的。
“辽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大晴天,辽袖被他一盯,像被钉子扎透似的,严寒风霜将人冻得瑟瑟发抖,齿根发冷,抵抗不住。
饶是如此,她还是抬头,忍着这股令人畏惧的寒意,绷着嗓音,努力一点点抬起下巴,嫣红的嘴唇,轻轻打着颤。
“殿下,我有东西要送您。”
“嗯。”
文凤真漫不经心地捻弄腕珠,愈来愈快。
当初她送他佛珠,是为了让他抑制戾气。
如今他却觉得,这股不耐烦压也压不下去。
他瞟了少女单薄萧瑟的身躯一眼,刻意收敛了压迫感:“你说。”
冯祥从外头进来,顾不得抹汗,只想挽回局面。
他一张老脸挤出笑意,喉咙眼儿也是颤的,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心里暗骂进禄坏事。
他拼命给辽姐儿使眼色。
“辽姐儿,东西先别送,您给殿下施针的情谊,殿下都看在眼里,实话不瞒您,您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殿下为人随和大方,一定会满足您的心愿。”
冯祥像笑又像哭:“辽姐儿是有福气的,您有什么想要的,您就说呀。”
老祖宗起了兴趣,将翡翠佛珠取下来盘在手里,笑呵呵道。
“原是如此,辽姐儿,我跟你说过,凤真不是不懂事的,他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你想要什么,尽可以大胆说一说。”
文至仪眉眼弯弯:“是呀,哥哥本性不坏,你不必这么害怕的,哥哥有什么一定会给你。”
一旁的陆稚玉不由得握紧了扶椅。
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话已至此,她真怕辽袖提出要进王府的事,殿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下不来台,恐怕会答应她。
不会,辽袖已经许了人家,应当不会是这件事。
文凤真抬指,止住了所有人的话头。
眼底的风雪送来透骨的寒意,冷澈异常。衣襟清晃,好似拢住了天光清辉,愈发衬得线条明净。
他吐字清淡,却让人明显感受到压顶的逼迫感,无形施压,或许是在逼她住口。
“辽姑娘,你要送我什么。”
空气绷成了弦,辽袖愈发忐忑不安。胸口隐隐作疼,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她深呼吸一口,慢声说道。
“殿下……”
辽袖缓缓从怀里拿出那封请帖。
红底烫金,写了她与宋公子的名字。
四角被她握得皱巴巴,汗水濡湿了纸背。
从前每与文凤真玩牌,总是隐约瞧见要赢的希望,往往在他云淡风轻的笑意下,满盘皆输。
这回,她不能再输了!
辽袖抬头,嘴角抿得平直,额头冒了细密剔透的汗珠,瓷白的小脸渗出胭脂色,一対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対他扬起嘴角,嗓音轻轻的,吐字清晰。
“这是订亲请帖,多谢殿下这段时日的照拂!”
她柔软勾人的唇瓣,继续呵出甜热气息。
“在府里的时候,殿下送了我很多字画,首饰,送了我一只老鹰,请吕太医给我治病,吩咐小厨房给我做合胃口的菜,没有因为我娘的事対我苛待,我很感激殿下,一直以来叨扰您了。”
这句话就像在说:殿下,你是个好人,可是——
一瞬间,门外头的冯祥如遭雷击,天旋地转,险些站不住,眼前一片漆黑雾气,几乎晕厥过去。
怎会如此……辽姐儿她看着娇娇弱弱的,怎么敢这样做。
她竟然将订亲请帖送给了殿下!
冯祥心底一片凄凉,看来进禄说的没错,辽姐儿一直都是要与宋公子订亲。
是他们误会了。
准确来说,是他自错聪明,一直撺掇殿下往错的路走
陆稚玉彻底松了口气,重重坐在椅子上,恢复了平静的面容,眼底闪过欣喜之色。
看来辽袖并不清楚,她本有可能成为淮王正妃。
辽袖下巴滑落一滴冷汗,接连不断,啪嗒啪嗒……
她咽了咽喉咙,格外清晰,却只有她自己听得见,胸腔一颗心砰砰跳得极快,喘息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