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将至,她气笑了,一口血弄脏了他:“若你也能有个心上人,别再让她伤心了。”
曹澄长睫倾覆,不辨神情。
雪师有些苦涩地低头,恍然以为错觉,手背上滴答滴答的是雨水吗?
——
一睁眼,重回她登门投靠的那一日。
雪师数着自己还剩十年光阴,想为自己活一回,青梅竹马等她很多年的表哥不香吗?
无论曹澄日后再如何权倾天下,都与她无关了。
可是就在她大婚前夕,却看见同样重生回来的曹澄。
他从世家美璧沦为了败笔,人人畏惧的大反派,入魔一般,白袍染血,一双凤眸冰冷彻骨,手中剑光缓缓转动,恶戾又妖异横生。
“你说的心上人,我信以为真了。”
他眼底几近疯狂的占有欲,简直可怕到不像话!
第二章
淮王府以大花园为隔,后半部是内眷家属休憩之地,东厢楼进门便是一个大堂,楼上是暖阁。
辽袖坐定后,婢女送上一小碗参汤暖暖身子。
老祖宗年逾古稀,是位鹤发老妇人,手里持一串翡翠佛珠的重器,坠了宝珊瑚珍珠穗子,气度慈祥庄严。
辽袖低头,眼圈儿微红,前世她饱尝世人冷眼,难免心气低微,寄人篱下便是如此,不能畅快做自己。
每回请安,眸光不敢多瞥,有问便答,拘谨守礼,顾忌着自己是否说错话,做错规矩。
她在老祖宗心底一直是个沉默无趣的小姑娘。
“乡下庄子里究竟养不出有灵气的妙人,你娘年轻时倒比你大胆些。”
那时老祖宗叹气,从此后闭门谢客。
辽袖明白,老祖宗是前世唯一心疼她的人,每回她受了委屈,老祖宗总是偏帮她。
老祖宗去世那晚,宣陛下殿内侍候,临终所托,竟然是一句。
“辽袖那孩子听话懂事,只是胆小些,别让人欺辱她。”
辽袖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她尽心伺候,是否老祖宗不会在忧虑中逝世。
重活一世,辽袖想通了一个道理:要想让旁人瞧得起,自己首先要瞧得起自己。
只一味唯唯诺诺,行事时顾忌重重,走路上怕踢了花盆,多吃一口饭怕惹来讥笑,并不会令人生出尊重。
辽袖嘴角微牵,笑道:“老祖宗屋里供得这尊白玉观音像,拈指结印,宝衣层层迭迭,处处可见其虔诚用心。”
少女声音本就脆生生,红唇贝齿,娓娓道来,落在人耳里既舒服又大方。
老祖宗手捻佛珠一滞,睁开眼,有些诧异,这个总是畏怯的小姑娘,竟然破天荒主动开口说话。
“这尊观音像是淮王孝敬的。”老祖宗携了笑意。
辽袖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可是,我听外头和府里都传,老祖宗眉目慈悲,心肠和善,总是救济穷苦,才是真正的菩萨。”
“真的吗?”老祖宗顿时眉头舒展,笑着问道。
她的调子软软的,眼眸清亮又真挚。
“真的,老祖宗怜惜我孤苦贫弱,给了我庇身之所,养我衣食无忧,可不就是咱们的菩萨。”
她这几句话娇憨的话,老祖宗明知是哄自己,却说到了自己心坎里,说得令人舒坦。
嬷子眼明心亮,见到辽姐儿讨得老祖宗欢喜,将手中捧着的佛经递给她。
老祖宗每晚都要念佛,只是眼昏,需要嬷子读给她听。
辽袖捧过佛经,口齿清晰地念起来,温柔又清洌,竟比那一柱安神香更令人安定。
老祖宗闭目养神,靠在绣榻,手里捻动佛珠。
当她念完,放下佛经时,老祖宗抚住了她的手,缓缓道:“以后,每晚都来给我念吧。”
“你念得比她们好。”老祖宗笑道。
辽袖不胜感激地抬头,对上老祖宗慈蔼的目光。
“老祖宗深仁厚泽,袖袖愿为老祖宗抄写佛经。”她深深地俯首。
嬷子暗许这位表姑娘聪慧,老祖宗是个信佛之人,早就听闻她那桩惨不忍睹的婚事,怎会坐视不理呢?
忽然,小婢女打外头进来,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通报:“老祖宗,出事了,淮王殿下那边,用刑了书房外的下人共计十余人!”
老祖宗惊得口里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踏出门槛,辽袖望了一眼书房方向,想必是淮王因为媚香的事,严惩书房仆从,幸好她没进去。
回了屋子,坐在铜镜前,辽袖卸下钗饰。
得了给老祖宗念佛经的差事,往后,她可以慢慢提及退婚一事。
雪芽眨了眨眼,不解地问:“姑娘,方才您念佛经的时候,奴婢担心死了,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不知道您竟然识字呢。”
辽袖心头噔地一下,想起来了,确实,她此时应该是不识字的。
前世她自幼养在乡下庄子,大娘虽然待她极好,给她吃饱穿暖,乡下妇人毕竟见识短浅,从不曾让辽袖读书识字。
长到十五岁进京,辽袖仅仅会念出自己的名字。
她从目不识丁到饱通文墨,都是由淮王亲手‌‍调‌教‌‍。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正襟危坐跟个人似的,冷漠地教她背诗,一到无人时,他将她抵在殿柱,按住后颈,炽热又迫切。
少女被困在这袭龙袍中,老老实实,一点儿不敢动,被他用手掌托起下巴,她认命似的闭了眼,泪珠碾碎在他手指上。
“今日背诗错了几个字,该罚几下,自己数。”
辽袖心知,他教自己读书认字,压根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认了字,他便可以惬意地卧坐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弄她的衣襟扣,漫不经心又霸道。
逼少女磕磕巴巴地念那些话本子,话本子的内容布满春意,令人脸红耳热。
这是他的乐趣之一,欣赏辽袖羞得满脸通红,耳根子几乎羞愧得滴出血,一字一字念出那些触目惊心的词眼。
少女越念越小声,他的手指也已经将襟扣解开至最后一粒。
他每回批阅完奏折已是深夜,饶是如此依然龙精虎猛,喜欢将她抱在膝上,修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在她光洁的脊背上写下:“喂。”
这根手指缓缓下移,在她小腹划着圈圈,又写了一个“我”字。
“方才朕写了什么?”他问。
“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
她被这两下弄得几乎哭出来,肩头不可抑制地颤抖,不敢说出他写的字,心知只会落入陷阱。
“怎么这么笨呢!”
他抽出腰带,反缚住她双手在背后,按着她的脖颈,压在书案上,气恼地咬住了她的肩头。
恨不成器又恶狠狠地咬字:“袖袖真笨!”
……
这天夜里,辽袖一笔一划地替老祖宗抄写佛经,仅披了一套半旧狐裘,怀里搂着一个汤婆子,忽然觉得冷浸浸,望了一眼炉子,银罗炭已经烧成一捧白灰,不见冒半点火气。
窗外,院子里涌来一群灯火,雪芽似乎与人争执起来。
过了一会儿,雪芽气呼呼地一掀帘子,抱着空荡荡的炭筐,不禁红了眼:“这帮烂心烂肺的东西,方才领炭,说没有银罗炭,只有黑炭,黑炭呛人,上回熏一整夜,姑娘咳嗽得带了血丝,我看老祖宗拨给咱们院子的吃穿用度,都被他们倒卖到外头去了!”
“窗外是谁在吵?”辽袖问。
柳氏站在院子里,她是老王爷的遗孀,淮王殿下的小娘,年轻妖冶,一股子媚气。
她用帕子捂嘴冷笑:“你们姑娘好大的心性,我还以为是哪家大小姐发脾气呢,咱们府里秉承老祖宗的意思,历行节俭,你们屋子没日没夜烧银罗炭,也不怕火星子溅上房梁,烧了府里一砖一瓦,甭说雪芽丫头你,就是你那个病怏怏的正经大小姐,卖了也赔不起!”
柳氏讲话一向难听,她本就是老王爷一个不入流的侧室。
自从辽袖进了府,她对辽袖横挑鼻子竖挑眼。
料峭寒冬,辽袖屋里想多要一床被褥,都被她讥笑着驳回去。
辽袖若在饭桌上多夹了一筷子肉,多吃一口饭,她都给人记数,跟雪芽吵嘴的时候拿出来说道。刻薄地骂辽袖是有娘生没爹教的乡下农户女,小杂种,专戳人痛处。
总归辽袖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也无处告状。
前世,辽袖中了媚香与淮王一夜过后,也是这位柳氏,气得大肆在府里阴阳怪气,成日站在院子打猫踹狗指桑骂槐,闹不消停。
柳氏细眉一压,薄唇携着杀气,厉喝道:“今日殿下书房里出了那种脏东西,给我搜!这间院子里每一个屋子,给我搜得干干净净!”
雪芽气急道:“你们疯了!咱们小姐还是未出阁的清白姑娘,哪里容你这么污蔑她?”
柳氏咯咯地笑了,她说了与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话:“哟,这可说不准,辽姐儿的老娘连肚子里怀的种都不清楚,我看,这媚香的事儿,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辽袖阻止了雪芽与她们推搡,一伙人冲进来,当着辽袖的面,一通乱砸乱翻,故意丢坏了许多东西,心疼得雪芽无处适从。
其余各院的小厮们探出头来,都在看笑话。
柳姨娘好威风,这是在训诫辽姐儿呢。
污这样一个女儿家的名节,无异于当众打人耳光,任谁脸上都火辣辣的,可是辽袖面色冷静。
什么也搜不出来,屋子里翻箱倒柜,一片狼藉。
柳氏趾高气扬地满意离去,临走前,鼻子哼出一声冷嗤,目光如剐。
“听说信国公府已将辽姐儿的聘礼花光了,您还赖在府里不嫁人,不会也想跟你娘一样,未成婚便大了肚子吧?”
雪芽狠狠啐了一口。
子时刚过,老内宦冯祥给窗前的男人递上一盏香茶,恭敬道。
“回殿下,那根媚香名叫雪簪春,一两金的上品货色,京城里卖这东西的地方不多,三大胡同都派人去查来源了,明日便知道是谁在您书房点了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