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四周的窗棂花纹整齐,每扇窗户尽皆不同,却又相互之间不觉怪异。
窗纸是贴的厚厚的,表面还是素白无垢,好似新帖的一样。
远远有火光。
唐云和陆鹏元相视一眼,他们并未退出大殿,而是同时冲向火焰升起的方向。
大殿后方是一排紧闭的门窗,这里平时是不打开的,似乎从外面被人关起来,一个军兵推了一把,竟然没有推开。
陆鹏元一脚踹开门,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赶紧后退数步,被身旁的军兵拉住。
火焰渐渐逼近大殿,正门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名右骁卫军兵蒙着布冲进来,用模糊不清的嗓子大喊:“大将军,赶紧走,外面的烧起来了!”
火势逐渐蔓延,大栋上掉下一块横梁,火焰如同一只狂怒的野兽,疯狂吞噬了整座大殿。
陆鹏元大叫:“歹人定未走远,尔等速去追捕,留下十人,赶紧灭火!”
陆鹏元很快下达了命令,自己也从大殿里跑出来,刚从里面离开,便能感觉到一股股火焰从大殿的入口往外冲出去,呼呼作响。
很快陆鹏元便废除了刚才的命令,刚一出去,他便能瞧见,整座太清观都被火焰所覆盖。这里明显早被人埋下了不少燃火之物,甚至遍布了整座道观,只需要点燃一边,便会蔓延。
百人其实不少,但眼下山中一时间找不到水源。
唐云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他忽然厉喝道:“常明训府上的管事呢,他去了哪里!”
几个右骁卫面面厮觑,刚才火起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大殿上。再加上当时着急找放火的歹人,竟然谁也没看住那个管事。军兵们下意识中,认为这人不过是个带路的。既然把他们带到了地方,那他的作用也就没有了。
唐云皱了皱眉头,转身对陆鹏元道:“管事既然和太清观接触最多,他肯定还知道些别的。大将军,烦劳你派人去山里搜查,务必要找到这人!”
陆鹏元心中焦躁不已,他本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谁知道现在还会节外生枝,此刻心烦意乱,不由得怒喝道:“饭桶,都是一群饭桶。通通给我进山找,找不着,就不要回来了!”
右骁卫四处散去,除了几个陆鹏元的亲兵一直守护在他身边,其余的军兵全都进山寻找。
此刻已经是戌时,山中的天空已经渐渐暗下来,城池这个时候已经关闭城门,想要进城,那便必须明日清晨。
今夜,注定无眠。
军兵在山里发现了管事的尸体。
杀他的人似乎很怕这人活,在脖子、手腕、心脏上连捅了数刀,管事整个人成了一条破败的麻袋,浑身冒出鲜血。
“没救了。”陆鹏元踢了一脚管事的尸体,眼神里充满怒火。
“这群王八蛋做这事,有什么好处?”陆鹏元来回踱步,嘴里嘟囔道。
远处道观里的火光,已经吸引了右骁卫更多的人前来。都尉把军令下达,一群军兵找到山中的溪流,开始打水灭火。
道观里的火焰,渐渐平息下去。
这些道士早有准备,焚烧后的道观只剩下一片废墟,从外表只能看见几片漆黑的墙壁,里面则彻底成了败絮。
“如果真的是江湖骗子,那可不好找。敢做这种事的,怎么说也该有十二三个身份,即便是各州县盘查,也十分困难。”陆鹏元眉头不展。
“若真是江湖骗子,他们可没必要盘下这么一座道观。行骗无非骗财,若是按仇,我想不出那些孩童能和这些人结什么仇。”唐云说道。
说到这里,唐云忽然愣住。
元睿曾经和唐云说过,那所有死去的孩童肚子里,都会爬出一只巨大的虫子。
这虫子将孩童的残躯吞噬,嗜血如命,如同狂兽。
这分明就是蝗虫妖!
想起玉佛能引起蝗虫妖发狂,唐云忽然心底一颤。
这几个案子,其实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为什么蝗灾之下,云阳县能够置身事外,肆虐的蝗虫飘到这里,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里,才是产生那些蝗虫妖的地方!道士们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他们显示骗取常明训的信任,在云阳县城外建了蝗神庙作为幌子,然而再用活祭的名义,引出一些狂信徒,将孩童活活献祭。而这些孩童,才是诞生蝗虫妖的“原料”。
唐云心底忽然出现一个想法。
这想法很可怕。
但当这想法出现的一刹那,便再也无法掩盖住。
神都城,他们是无法回去了。到了深夜,即便是急报快马,也只能把信件送往城上,谁也无法进城。
唐云和陆鹏元,以及一众右骁卫在云阳县里借宿一晚。
黑夜里的云阳县,带着一丝寂寥。
这里可没有神都的南北两市,可以通宵达旦,到了夜晚,整个县城便处于宵禁之下。
右骁卫都是一群粗汉,办事难免会不拘小节。于是一群军兵冲进常府的消息传开,不少人在外围观。他们是无法进入到里面的,但从里面传来的打砸和哭喊的声音来看,常府是遭殃了。
百姓的想象力向来丰富。
他们会将眼见或听见的一些事,转变为自己想说的话,添油加醋,说给附近的人听。
于是常明训勾搭女人,结果那女人的夫婿恰好是神都城里的将军。这一下可是捅了篓子,那将军哪里能忍,直接派人来把常明训的家给抄了。
如今,在蝗神庙的一切,还没有传到云阳县城里。
至于常明训勾搭别人的女人,百姓只会表面上唾弃几句,其实心里还会赞叹,这太有趣了。
当然,陆鹏元借宿的客栈,掌柜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县城里是有常驻军的,一些空着的军帐也会给右骁卫留着。
唐云并没有留在客栈里,而是一个人走到云阳县的街上。他的手上提了一盏灯笼,上面画着云阳县衙的标志,路过的几个武侯并没有将他叫来盘问。
唐云走到一颗树下,这是一颗槐树。
槐树边,放了一颗石块,黑夜笼罩下,这石块通体笼罩着金光,但并不明显。
唐云捡起来,鬼面戒指上一抹红光浮现,但却转瞬即逝。这石块上原本有妖经过,但随后便消失了。这石块上篆刻着道家符咒,应该是有人放在这里,镇压妖物。
如此小的石块,也不知道镇压的是怎样的妖物。
唐云忽然听见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丛林里传出来。
那里是一个小巷的拐角处,这里正对的是一条河流,想要到这里,需要在河边走过去,一般武侯不会到那里。
唐云迈步走了过去,左手按在刀柄上。
小巷里有人的哭泣声。
唐云靠近墙边,扫了进去,能隐约瞧见一道火光。
原来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跪在地上烧纸。他们只敢一张一张放着黄纸,以防火焰升高,被巡夜的武侯发现。
“儿啊,这是爹娘给你准备的盘缠,你上路啊——便走吧,莫要咱缠着爹娘了!”
“能孝敬蝗神爷爷是你的福分,你去了,咱家也跟着沾光!”
两人是蝗神庙的狂信徒。
从言语中,唐云知道,他们亲手把自己的孩儿送入那“蝗神”的口中。
虎毒不食子。
最险恶的其实是人,人心的阴暗面有多大,只有天知道。
唐云走进去,忽然身影停住,他听见两人随后的话语,心底冰凉。
“二叔家里的孩子,明天就该来了吧?”
“对!活祭越多,福报越深,今年咱家的田地定是个大丰收!”
嘭!
地面上散落的一颗石块,被唐云一脚踹了出去。
那石子飞到几个人的身前,如此深夜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把两个人惊了一跳。
一直在烧纸的男人惊慌的转过脑袋,他眼神里满是惊慌,便在小巷的尽头看见唐云的身影。
此刻是黑夜,唐云身上的绣蟒锦衣在黑夜的照耀下尤为狰狞。
他拽住两人的衣领,将他们往外面拽。
两人心神震颤,已经被吓坏了,以为唐云是地狱中索命的恶鬼,开始拼命的叫喊,凄厉的喊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唐云把他们的脑袋按在水里,等了五个呼吸的时间,将他们从水里拽出来。
“救命啊!”恐惧占据了那人的心悬,终于让他大叫起来。
几个武侯跑过来,见到唐云手心里的男人,忽然惊讶道:“是佟坊正!”
男人大叫:“杀人啊,快来救命!”
“住手!”几个武侯手持着棍棒冲过来,眼见着唐云还要动手,顿时将他团团围住。
唐云将两个已经筋疲力尽的人扔到地上,两人的脸上已经被水浸的湿漉漉的,重重的呼吸着空气。
唐云把刀‌‍拔‎‍出‎‌来‍‎,架在男人的脖子上。
武侯怒喝道:“你还敢动手?”
唐云抬起头,身上的蟒服极为显眼。
“把人带到县衙,本官要亲自审问!”唐云怒喝道,一时间竟然将所有的武侯震慑住。
男人是云阳县一坊的坊正。
他在城外拥有一片五十亩的地。除了坊正的身份,他还是一个地主。地里生长如何,和他息息相关。
很快,他便被道士们蛊惑,成了蝗神的狂信徒。
他有一个儿子,为了祭祀蝗神,他将儿子交了出去。甚至附近坊里有什么孩童乞丐,他也会悄悄捉回去。利用他坊正的身份,悄无声息地送入蝗神庙里。
男人和他婆娘一样,神志不清,已经变得疯狂。
唐云动用了重刑。
男人不得已说出了真像,在他隐藏的一间院子里,还藏了很多孩子。当武侯们前去解救的时候,里面有两个孩童竟然已经饿死。
一共十三个孩童。
被人用铁链子拴着。
像家禽一般,饲养在后院里。
一些人是男人用计捉来的,还有一些,是他们的父母送来的。
为的,只是祭祀蝗神,来保佑田地丰收、家中温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