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温存时光只没过一会，便被一声由远至近的抽噎打破。</p>
「王上，王后！我要见王后娘娘！」</p>
来者正是柳琴书。她的到来，好像令姜逢如梦初醒。他不动声色地离我远了几分，与我看起来不再亲密无间，但语气格外凌厉：「胡闹！我不是让你闭门思过么，还跑出来做什么？」</p>
柳琴书委屈地横他一眼，咬住唇，撩起衣摆便在我跟前跪下：「妾身来向王后娘娘负荆请罪。都是妾身的不是，竟未注意到娘娘已怀有身孕。早知如此，妾身就应该多劝王上来照顾娘娘才是。」</p>
我的后背无端有些发冷。殊不知何时，姜逢能来看我倒成了她柳琴书的恩典。仿佛我才是他们之中多出来的那一位。</p>
见我不语，柳琴书顺手从身旁的侍女手中捧过一盏瓷碗，将其毕恭毕敬地高举过头。眼眶微微泛红：「其实王上还是很挂念娘娘的。说来也全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一心纠缠王上，和王上无关。还望王上与娘娘不要为琴书生了嫌隙。这是琴书亲手为娘娘熬制的参汤，还望娘娘能笑纳。」</p>
这女子可真厉害，三言两语便避重就轻，不仅使我没法再计较，还一通好话把姜逢哄得找不到北。</p>
莫名在心底叹了口气，我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起来，走到柳琴书跟前想接过那盅参汤。</p>
「哎呀！」</p>
她却忽地轻呼。我未来得及反应，定睛一看，原是她不慎没拿稳碗，滚烫的汤汁尽数洒在了我和她的身上。</p>
我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疼痛，身侧却已有一道影子率先闪了过去。</p>
只见姜逢略过我，万般小心地捧起柳琴书那只被烫伤的手，皱着眉道：「笨手笨脚的，出什么风头。」</p>
他明面上虽在责怪，语调却听不出有任何不满之情。甚至还有几分怜惜。</p>
柳琴书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泫然欲泣：「王上，您就别管了。娘娘若是不肯原谅，琴书便永远不起来。」</p>
姜逢抢在我前开口：「行了，姝儿。琴书皆是无心之举，也认错了，别让她再跪着了。」</p>
余温未散的热汤顺着我指尖向下流淌。我愣在原地，狼狈地将五指蜷缩，藏进了袖中。</p>
不管姜逢是否没有注意到我同样也被烫伤，我心中有一股无名火燃起：「她自己爱跪，就多跪着。」</p>
本是一句宣泄之语，我有些累了，由芳儿搀扶着转身回到榻上。身后却传来姜逢没有起伏的声线：「沈明姝，我发现你当真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p>
我身形一颤。</p>
不是王后，不是明姝，也不是姝儿。而是连名带姓的沈明姝。</p>
我艰难地扭过头。大抵是看我脸色过于惨白，姜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打岔道：「姝儿，我不是这个意思…」</p>
他快步凑近我，抚上我的肩，在我耳旁柔声道：「柳姬从小不懂厨艺，为了帮你准备参汤，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这会还不小心烫到了手。你切莫再和她较真了，就当是看在我的份上。乖。」</p>
我下意识地垂眸。</p>
姜逢顺着我的视线，终于发现了我手心被烫伤的痕迹。他却只是随口问了问：「你的手怎么了？」</p>
我正想全盘托出，告诉他其实我也被烫伤了。柳琴书按捺不住被忽略，轻哼一声傲然离去。他的目光便悄无声息长在了她纤盈的背影上，直勾勾地充斥着不舍与担忧。</p>
他的眼里仿佛只有她了。</p>
我便什么都不想再说了。</p>
我收回手，勉强挤出个笑容：「不过是茶渍。王上你刚才也看到了，柳姬打翻了碗，我被溅到了一些。」</p>
他点点头，不再愿意过问，将我安顿回榻上，贴心地掖好蚕丝被：「姝儿，你刚落胎不久，先好好休息吧。这些日子也不要操劳六宫琐事了，我让柳琴书试着帮忙分担点。」</p>
「不过她脑子笨，很多事情学不来。你可要替我好好管教她。」</p>
说到这句的时候，他向来凛冽的眉眼仿佛随之柔软了几分，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情。</p>
我静静闭上眼：「我乏了。王上，你去忙吧。这有芳儿侍奉就好。」</p>
姜逢果然应得很快。连一句多的话也没说。</p>
他挑开珠帘，轻轻离去。我却隐约听见他与宫人吩咐：</p>
「去告诉琴书，孤晚点就去看她。对了，今天她想吃什么？可还是那道不放葱的红烧肘子？」</p>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殿中空荡荡地雕梁画栋发呆。</p>
脑海里，浮现出此刻姜逢的面容和年少时的青涩相交叠错。彼时他的嗓音尚温温柔柔裹着笑，称叹我是这世上最伶俐聪颖的女子，却当即不知因何乐极生悲，抱着我湿润了眼睛：「我倒希望你只是个呆呆笨笨的小女孩儿，每天无忧无虑地被我呵护着。」</p>
可是阿逢，生在这个时代如何能做这样的女孩，我已经有了你。我深知你也想在这九州六国分一杯羹，我便竭尽所能来助你功成名就。</p>
现在的你，已经有能力去完完全全地保护一个人了。</p>
可那个人似乎不再是我。</p>
我摩挲着常年挂在脖颈上的一枚玉佩，刻着猛虎图案的纹路凹凸粗糙。而我心中的波澜稍稍平复。</p>
从来没有忘记，它来自卫国。我也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