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学历不高，但想让我考名牌大学、考硕士，考博士。</p>
然后去赚大钱，去赚花不完的钱，让她从此扬眉吐气，永远都能挺直自己的腰杆。</p>
她想要在一地鸡毛的鸡窝中养出一个凤凰。</p>
于是，我就叫张凤娇。</p>
土里土气的名字里全是她热切的期望。</p>
她喜欢热闹，喜欢扎根在人堆中叽叽喳喳，喜欢艳红色俗气的口红，喜欢一切明艳张扬的东西。</p>
但她更喜欢当着别人的面打我骂我。</p>
我家是从前厂里分配的宿舍楼。</p>
一个大大的院子，围了几栋矮矮的楼房。</p>
院子里拉满了绳，挂着刚洗过的衣服晒在太阳下。</p>
我妈有时候会在院子里拧我的耳朵，有时候会拿着痒痒挠抽我的手心。</p>
她吵嚷的叫骂声一声高过一声，穿过院子里每家每户的窗户，然后精准无比的到达每一个人的耳朵里。</p>
她甚至会故意把我的卷子撕个粉碎，再让我在她的眼皮下一点点捡起来，拼起来，拿胶带粘起来。</p>
院子里的小孩们会趴在窗沿上看我，看我妈是怎样骂我，看我是怎样挨骂，怎样挨打，怎样痛哭流涕屁滚尿流。</p>
于是，我成了这个院子里最优秀的孩子，也是最差劲的孩子。</p>
我的差劲是因为骨子里继承了我爸浑然天成的恶劣品性。</p>
而我的优秀得益于有一个她这样悉心教养我的优秀母亲。</p>
家长会结束，一路从学校到家，我妈都没再开口说半个字。</p>
我跟在她身后，与她的步子始终差上那么一两步。</p>
她不开口，我也不敢讲话。</p>
她时不时的回头看我，夹杂着警告和不满的眼神让我毛骨悚然。</p>
头顶的烈日晒得我脑袋发昏，双腿像面条一样软塌塌，可面对她，我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p>
进了小区，她站在院子里，不愿意上楼回家。</p>
院子里有几个奶奶坐在小马扎上扇扇子聊天，见到我和我妈，和我们打招呼。</p>
我怎么都扯不出笑容回应。</p>
我妈的脸色很难看，但别人一问她，她就来了兴致数落我的毛病。</p>
我妈骂道：「哪有小孩子像她这样？三棒子打不出屁的窝囊性子，一点都不像别人家孩子活泼。」</p>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成绩了，还要别人紧紧盯着才行。」</p>
「她就是那懒死的毛驴，别人抽一下才肯挪一步的。」</p>
这样的话她说了无数遍，几个奶奶象征性的劝她，她自己却越说越生气。</p>
「我大外甥马上要结婚，我这几天忙着给人家置办，就几天功夫没盯着她，她就给我考出这点分来！」</p>
「能不叫人生气吗？」</p>
她一把扯上我的书包带子，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勒令我把卷子给她。</p>
我知道她又要像之前那样上演一出把我卷子撕成稀巴烂，再津津乐道的看我一点点捡起来的戏码。</p>
我不想给她，拽着书包不撒手。</p>
她和我对峙了几秒，猛地开始扇我的脑袋：「要死啊你？怎么不敢让别人看看你的卷子，你现在知道要脸了么？」</p>
「你考出这点分来的时候你知道要脸不！知道不！」</p>
她的暴力和歇斯底里来的毫无征兆，让我措手不及。</p>
一个奶奶护着我，另外几个奶奶挡在我妈面前拦她。</p>
「小凤这次没考好，下次就考好了，你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吗？」</p>
「小凤聪明，你好好讲她都明白的。」</p>
……</p>
奶奶冲我挤眉弄眼，推着我的背让我快些上楼。</p>
我头也没回的跑，两阶台阶并做一步跑上去，房门关上的时候，依旧隔绝不了我妈站在院子里歇斯底里的怒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