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六岁的时候也开始换牙了。</p>
第一颗掉下来的牙也是门牙。</p>
那天府里种的杨梅熟了，宝珠趁着素心不注意偷偷爬上树先摘了一把下来，递给斯文站在树下等着的少爷。</p>
少爷吃了。</p>
然后杨梅崩掉了他的大门牙。</p>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杨梅竟然也能崩掉牙！</p>
宝珠没想到，就因为她笑了一下，少爷整整两个月都没和她说一句话，平时在书房里也只管自己习字，下午的武课更是只管自己练拳。</p>
久违的紧张又慢慢侵袭着宝珠脑袋。</p>
少爷是不是讨厌她了？</p>
她会不会因此被夫人赶出去？</p>
宝珠整日忧虑这个，连饭都少吃了半碗。</p>
这天中午饭后小憩时，宝珠捧着酥山跑到少爷屋里。</p>
“少爷！”</p>
谢琢听到她进来，在窗台下的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不理她。</p>
宝珠就蹲在榻旁，尽管心里有些慌，但却笑呵呵地对少爷说：“少爷快来吃酥山，上面我浇了许多蜜汁红豆，可 甜了！”</p>
少爷不说话。</p>
宝珠有点委屈。</p>
又长一岁的少爷不仅长高了些，还更斯文了，夫人常说少爷有老爷风范呢。</p>
这两个月她偷看过少爷和别人说话，偏偏就对她坏，不肯和她说话。</p>
可怎么办，他是少爷，要让少爷开心。</p>
宝珠第一百零八次向少爷认错，声音放得软软的：“少爷，我错了，那天我不该笑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p>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p>
宝珠心慌。</p>
现在少爷两个月不理她，那以后会不会一直不理她了？</p>
她会被卖去哪里？会成为别人的童养媳吗？</p>
想着，宝珠想起了娘离开时瘦弱的背影，她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哭，爬上榻，跪坐在少爷身旁，伸手去拉他的小手。</p>
“少爷，你看我的牙，里边好几颗还没长好呢！”</p>
谢琢现在不想理她，伸手悄悄摸了摸牙齿，随即马上又把嘴抿得紧紧的。</p>
再等几天。</p>
宝珠晃了晃他的手，声音小了点：“少爷你不看我的牙也不要紧，但你能不能答应我，可别把我卖给别人做童养媳。”</p>
谢琢小脸一皱，这个笨蛋在说什么？</p>
“少爷，我不想做别人的童养媳，就要做你的，你别把我卖掉行不行？”宝珠声音里有些委屈。</p>
他什么时候要卖她了？</p>
谢琢终于转过身看宝珠。</p>
宝珠的眼眶红红的，但她睁大了眼看他，试图把眼泪憋回去。</p>
那双春水一样的眼睛里有害怕。</p>
谢琢抿了抿唇，坐起来，“谁说要卖你了？”</p>
一听少爷开口说话，宝珠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立马就又活泼起来，她挨蹭过去：“阿蕴终于理我啦！快来吃酥山！”</p>
她献宝似地将酥山递给谢琢。</p>
谢琢哼了一声，也不接过来。</p>
宝珠明白了，用勺子挖了一勺喂他。</p>
少爷气呼呼地别开脸，严肃警告她：“我不是三岁小孩了！”</p>
宝珠认真点头：“我知道，少爷已经六岁了。”</p>
谢琢纠正：“是六岁半！”</p>
宝珠觉得六岁和六岁半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比她小一岁……哦不，少爷说，她实际只不过比他大了六个月，说一岁是不要脸。</p>
她可是个要脸的人，娘说过，人活在世上要是脸都不要了，那还怎么活呢！</p>
所以宝珠把勺子再次递给少爷。</p>
这回少爷接了过来，张嘴吃下。</p>
趁着他张嘴，宝珠偷偷看了一眼他的门牙，那颗掉了的牙齿长了一大半了。</p>
她心中有些可惜，可惜见不到少爷那般缺了门牙的可爱样子了。</p>
要知道少爷自从读书后，就没四岁时软乎乎的可爱了。</p>
谢琢知道宝珠在偷看他门牙，不过看在酥山的份上，不和她计较了。</p>
谢府上下又看见这对小儿女亲亲热热的，手拉手每日凑一块儿了。</p>
两年多相处，谢夫人对宝珠是真有几分疼爱了，这孩子乖巧又懂事，性子也好，实诚不说，整日笑眯眯的，讨喜。</p>
所以见两个小的要好，她也是跟着笑一笑，只是笑过后，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至今再无动静的肚子，对素娥道：“若是我能再给阿蕴生个弟弟妹妹就好了。”</p>
素娥也知晓夫人多年来的心结，当初夫人生少爷生得困难，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也因此伤了身子，后头子嗣是困难了。</p>
当初老爷带着夫人回祖宅，不管老爷还有什么别的考虑，这其中肯定的两样一是少爷命格需要到多水之地养身子，二却是京城谢家老夫人逼着老爷纳妾的原因。</p>
她宽慰夫人道：“夫人还年轻着呢，老爷又如此爱重夫人，子嗣必是会有的。”</p>
谢夫人想起自家老爷，这个年纪了，忍不住也面色羞红，谁人知道在外人前谢家大爷谢砚儒雅持重，私底下却最是温柔多情呢？</p>
子嗣始终是谢夫人心头的大事，所以她每年除了吃药调理，逢年过节还爱去离清河镇不远的慈安寺拜佛。</p>
这年十一月中时，谢夫人做了个梦，梦到了一条怀孕的大蛇。</p>
醒来后，她左思右想，认为这是送子娘娘送来的胎梦，忙叫来了大夫把脉，结果令她失望。</p>
谢夫人泫然若泣。</p>
谢老爷几番温柔宽慰下，她才又重新打起精神，决定去一趟慈安寺烧一炷香。</p>
因着谢夫人精神始终恹恹的，谢老爷不仅自己陪着去，还把两个小崽子也给捎上了。</p>
清河镇的十一月末多雨水，很是湿冷，虽说出门这一日天晴，但宝珠和谢琢还是被打扮得圆鼓鼓的。</p>
宝珠穿着红色斗篷，脖子一圈白色兔毛，圆润的一张脸上一双春水眸子笑弯弯的，看着喜气又可人。</p>
谢琢则穿着白色斗篷，小小年纪身子板正，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只要看上一眼就难忘记。</p>
两个小的一辆马车，谢夫人则和谢老爷一辆马车。</p>
从清河镇到山上寺庙，马车驶了一个多时辰。</p>
宝珠只要出门就很兴奋，她可比不上读了书的少爷耐得住性子，她扒拉在马车窗那儿往外看，见到此时到山脚下了，便笑眯眯凑到少爷耳旁，小声说：“少爷，我把弹弓带出来了，等我们到了寺里，我带你玩！”</p>
弹弓是宝珠找教她的武师傅做的。</p>
武师傅对她宽和慈爱，平时对她并不严厉，她撒娇求了求他，武师傅第二日就给她做了个弹弓，这回正好拿出来。</p>
当然，少爷也有一个。</p>
但他们平时在府里没处玩。</p>
谢琢听完，眼睛也亮了一下，但他在外面是十分矜持且斯文的，且翻过年就要七岁，是君子了。</p>
君子才不玩弹弓。</p>
宝珠听见少爷淡声说：“我不玩。”</p>
她哦了一声，依旧笑嘻嘻的，心想，少爷不玩才有的她玩呢！</p>
宝珠把弹弓别在腰间藏好了。</p>
此时的她还没想过这小小的弹弓，竟会救了她自己和少爷的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