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冷笑:“你果然不知道,这条路你走了六次。”
晏昭:“……”
第53章
棺人7
冥婚新娘vs千年鬼王
一入夜,坟里的孤魂都会飘出来透气,不然整日待在土里也太闷了。有的是空坟,墓主已经被勾魂去投胎。留下的要么是还没过头七的新鬼,要么是有执念怨念的老鬼,并不算多,否则一个山头早就住不下。
孤魂野鬼天天夜里鬼哭狼嚎,今晚却都收了性,一丝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无他,鬼王出墓,不敢喧哗。
鬼也讲究实力为尊,晏昭是这十里八乡最强大的鬼,一个不高兴就能把他们这些小鬼吞噬了,自然无鬼敢得罪。小鬼们还纳闷呢,之前从不知岳西山上还有这样的鬼,看服饰,都不像是本朝的,更不似寻常人家,少说也是千年前的贵族……
岳西镇往前追溯千年也是个贫困乡镇,不知何时埋葬过这样一位大人物。
更纳闷的是,那位大人身上还背了个活人。
清冷冷的月光洒下来,照出地上长长的身影。晏昭背着容与,分明是两个人,身后却只跟着一道影子,看着毛骨悚然。
小鬼们畏惧晏昭身上的森森鬼气,远远感受到气息就躲回墓里去了。以至于他们这一路走来,别说问路的人,连个问路的鬼都没有。
容与本想着晏昭靠不上,最后还得指望跟山里的鬼魂问路,谁知竟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你不是说晚上就有很多鬼了吗?”容与低头问,“鬼呢?”
晏昭也想问:“平日里,确实很多。”
他葬在此处,又实力最强,岳西山也算他管辖范围了。他能感应到这里鬼魂不少,只是以往懒得管,与他无关。
在自己的地盘上找不着北,晏昭也是独一份。容与现在觉得晏昭不在自己的墓里迷路已经很了不起了,那么大一个地下迷宫呢。
容与脑子比他转得快:“他们是怕你,躲起来了。”
“怕我?”晏昭眼中疑惑,“我有什么可怕,你都不怕我。”
容容一个凡人都不怕他,那些小鬼怕什么,真是一群胆小鬼。
晏昭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我有什么好怕你?他们当然是怕你吞了他们。”容与说,“大鱼吃小鱼,大鬼吃小鬼,你吃了他们,力量就能变强,他们就躲着你走了。”
容与从没怕过晏昭,或者说大魔王的字典里就没有恐惧这个词。他也是突然想到以前手机里玩的大鱼吃小鱼小游戏,才意识到那些小鬼应当是畏惧晏昭躲藏起来。
活了几百上千年的鬼,几乎都是恶鬼。普通孤魂野鬼最后大多魂飞魄散。无人给这些老鬼烧香拜祭,要靠吞噬其他鬼魂才能继续存世。
这些小鬼也想不到,晏昭在墓里千年没出来,仅凭执念就存活至今,没有吃过一只鬼。
那需要的执念太深了。
晏昭摇头,厌恶道:“我不吃他们。”
倒也不是因为善心。纯粹是太阳骨子里对这些阴间玩意儿有本能排斥,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难以下咽。
宁愿饿着,也不吃那些阴气森重的东西。
虽然他自己已经是阴气最重的那个了……
“不吃鬼魂?”容与问,“你不饿啊?”
容与这么一说,晏昭确实饿了。
从昨天见到容与起,他就能够感到饥饿。本想着今天容与给他烧个香吃,谁知一整天都困在山上,又饿了一天,还背着容与瞬移,耗费不少法力。
现在他感到胃空得厉害,很想一口气吃上三炷香。
“饿。”晏昭实话实说,“等下山,你给我烧柱香就好了。我只吃你的香,不吃别的臭东西。”
容与懒洋洋道:“就你这一个地方经过七次,我看我们这辈子就在山上住好了。”
“……”说着说着,又绕回了原地。
晏昭脸一红:“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我怎么提醒?我也不认得路,我就认得这棵树。”容与理直气壮。
晏昭无话可说,认命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找。
“等会儿,前面有人。”容与眯了眯眼,“不对,有鬼。”
只见前方一个鬼魂正茫然地飘来飘去,无家可归。
容与下指示:“我们去找他问问路。”
晏昭闻言,背着容与瞬移到那鬼面前。
那鬼正两眼茫然,转头一看,一名阴郁俊美的红衣鬼近在眼前,面色白得透明,眼底沉得吓人。背上还趴着一个,看不见脸,只能看到披在身后的乌黑长发,同样一身红,夜色中诡异极了。
鬼魂吓得大喊:“有鬼啊!!!”
容与无语地抬起脸:“你自己都是鬼。”
鬼魂看见容与的脸,更受惊吓:“你,怎么是你,你不是——”
他话音未落,整个鬼忽然化为一阵烟雾,被吸入晏昭口中。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彻底消失在世上了。
晏昭皱眉,吸入一个鬼魂让他有了一点饱腹感,如此肮脏的灵魂却是味道难以忍受:“难吃。”
容与一惊,重重捶了下他的背:“你怎么把他吃了?不是说不吃鬼魂的吗?不是嫌臭吗?”
晏昭垂眸,眼珠又黑又沉:“你很在意他?”
竟然为了一个野男鬼打他。
鬼王大人眼底阴冷中透着一丝委屈。
“当然在意啊!”容与气得抓狂,“你要吃就吃,能不能先把话问完再吃。我们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鬼,你不问下山路,是打算再转到天亮吗?!”
晏昭眼睛忽然一亮:“你在意的是问路,不是他?”
“他是谁啊我在意他干嘛?”容与简直莫名其妙,“我和他认识吗?”
晏昭提醒:“他是胡伟。”
他记得这个人。活着就对容容图谋不轨,容容被那些凡人害死,就是为了给这人陪葬。墓碑上写的,就是胡伟的名字。
说来他抢亲,就是从胡伟棺材里抢来的。
想到初见容与时青年十指鲜血淋漓,必然是在棺中苦苦挣扎,晏昭就愈发阴凉。
对于这种所谓前夫,晏昭自然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再难吃也要生吞活剥了。
容与第一反应:“胡伟是谁?”
血玉镯:……那个想要强迫原主结果命丧虎口最后和原主配阴婚的炮灰。
小镯子总结精辟,胡伟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生前命丧虎口,死后命丧鬼口,出场即盒饭,台词一句半,妥妥的炮灰命。
容与想起来了:“不好意思,不重要的人我都不太记得。”
他懒得记。
晏昭心疼道:“没事,不记得就不记得罢。”
怎么可能不记得,容容被这人死缠烂打许久,被那一家子迫害至死。要不是他把人从棺材里救出来,青年这会儿早就含恨而终。
一定是被关在棺材里挣扎的记忆太恐惧痛苦,落下极大创伤,这才强行忘记的。晏昭后悔不已,他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早把容容救出来,让人担惊受怕。
——只是他若真早一步,温意初不遭遇生死危机,容与却也不会来。
晏昭安慰容与:“以后,我护着你,没人再能欺负你。”
容与并不领情:“算了吧,除了你没人能欺负我。”
胡伟是间接导致温意初死亡的人。要不是他想要强迫温意初,温意初也不会躲进山里,他要是不追进去,就不会被老虎咬死,不被老虎咬死,就不会有愤怒的胡家人强行让温意初配阴婚这种事发生。
可胡伟如今魂飞魄散,温意初的魂灯却丝毫不见亮。
这胡伟何止是不被容与放在心上,他甚至没被温意初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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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呜,柳郎,柳郎!”
又走几步,又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女子哭声。
容与低声道:“这回不许吃了,快去问路。鬼气收着点,别把人家吓回墓里。”
晏昭谨慎点头,循声而去,只见一名红衣女鬼,被两个男鬼各拉着一只胳膊,都想往自己方向拽去。
左边的男鬼白白瘦瘦,书生打扮,看着文弱。右边却是干惯了庄稼活的,力气十足,已快将女鬼拽走了。
女鬼回头望著书生鬼哭:“柳郎!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我生是柳郎的人,死是柳郎的鬼!”
那农夫鬼骂道:“贱人,你已被你爹娘许给我,我才是你官人!那小白脸是哪儿来的野鬼?敢跟我抢!”
书生鬼力气不大,却也不甘示弱:“我与婉娘生前便相爱,若非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早就上门提亲,迎娶她过门,大哥你又何必来拆散我们?”
“你们私相授受无媒苟合还有理了?你还没上门提亲就死了,我可是把钱给了她爹娘,正式下了聘的!她就该归我!”
两边拔河似的,吵得不可开交,女鬼哭哭啼啼,吵得容与头大。
“都停一停歇一歇,我问个路,问完你们再吵行不行?”容与从晏昭背上下来,上前道。
那边却已吵得忘我,完全无视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凡人。
容与头也不回:“晏昭,帮忙撑一下场子。”
晏昭身上收敛的鬼气尽数释放出来。
那边三只鬼顿时噤若寒蝉,惊觉他们被一股骇人的寒气包围,战战兢兢回过头,看到树下站着的容与和晏昭。
完,完了。
好强大的鬼。
他们三只鬼今天怕不是要一块儿死在这儿。
有强大鬼气震慑,他们甚至迈不开腿逃跑。
农夫鬼哆嗦着腿,当即跪下:“大,大人饶命,要吃吃他们,这小白脸和娘们儿皮肉细腻好吃,我,是是个糙汉,皮糙肉厚不好吃……”
书生鬼也跪下,挡在女鬼身前:“大人,要吃吃我,不要吃婉娘!我魂魄有书卷气儿,我送她的胭脂水粉有毒,不能吃她!”
晏昭面无表情:“我不吃你们。”
鬼魂的味道并不好吃,一个胡伟就让他很想呕吐了。
他只想问下山的路怎么走。
话还没出口,中间那女鬼却也突然跪下,从两只男鬼中间挤出来,流着泪磕头道:“谢谢大人,愿意给奴家和柳郎主持公道!”
晏昭:“……?”
晏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54章
棺人8
冥婚新娘vs千年鬼王
下山的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晏昭有点不耐烦。他又没长一副正义凛然的脸,不明白女鬼这是什么脑回路。天底下不平事太多,他一件都不想插手,这会儿也不准备多管闲事。
容与是例外。自家人的事,能算闲事么?肯定要为自家人打抱不平的。
晏昭正要说他没想主持公道,容与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手指掩在唇边:“我想听八卦。”
晏昭立刻改口:“讲。”
现在他就是伸张正义的当代晏青天了!
要说容与本来也对这三角关系没兴趣,他绝对比晏昭更自私自利没心没肺,奈何温意初的长明烛火动了。
没变长也没变亮,就是火焰晃动的幅度大了点,代表灯里的温意初很想多管闲事。要知道胡伟死了温意初都毫无波澜,路见不平竟然如此激动。
容与想起温意初曾经见到别人当街强抢民女就愤而报官的壮举,虽然最终结局是被揍一顿赶出衙门,如今也依然热心不改。
这是位对自己所遭迫害毫不在意,对他人所受不平义愤填膺的气运之子。
和容与的漠视众生唯我独尊完全是两个极端。
看在气运之子如此激动的份上,容与勉为其难听个八卦,不然他怕温意初气到熄火。
女鬼见晏昭愿意聆听,原本的悲啼立刻变成喜极而泣。她就知道她没看错,这么强大还不吞噬鬼魂的鬼,一定是个好鬼!
当下连忙就将原委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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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姓冯名婉,家住岳南镇,人称婉娘。书生名为柳折,同为岳南人士,无父无母,是冯家邻居。婉娘与柳折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互许终身。他经常给婉娘送些脂粉钗环之类的小玩意儿,婉娘收得娇羞欢喜,一对鸳鸯柔情蜜意。
柳折是读书人,曾向婉娘许诺,待到考取功名,就向冯家提亲。婉娘也一心等着柳郎来娶她。冯家爹娘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一来柳家是邻居,彼此知根知底,二来当今官家重文轻武,读书人地位高,若能多出个当官的女婿,那真是祖上烧高香。
谁知天不遂人愿,柳折没赶上科考,先患上肺痨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看大夫求医问药,撑了几日,还是走了。
灵堂上,婉娘一身孝服,趴在棺上险些哭死过去。当晚抹上柳郎送她的胭脂水粉,打扮得漂漂亮亮,披麻戴孝,撞棺而亡,鲜血染红白裳。
不能活着做柳郎的新娘,那便一道殉情,死后成亲。
冯家爹娘哪儿想到婉娘说自尽就自尽。他们把女儿养这么大,就指望换点聘礼,攀个乘龙快婿,这下倒好,全没了。旁人议论起来,都说冯婉不知廉耻,未出阁就为别的男人殉葬,说得冯家爹娘都觉得丢脸,还要白白赔上一笔丧葬费,属实晦气。
恰逢岳西镇一个庄稼汉牛大也生重病,惦记着自己到死都没娶上媳妇儿。听闻岳南刚死了个姑娘,就花毕生积蓄将尸体买来,要同自己配阴婚。
冯家爹娘见钱眼开,想着别的成算都打水漂了,这个必须答应。
这就有了眼下两男抢一女的事。
柳折认为自己和婉娘两情相悦,婉娘是随他殉情,牛大是横刀夺爱。牛大认为自己花了钱,跟冯家爹娘过了明路,是婉娘名正言顺的丈夫。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
说到底,都是因这阴婚陋习,生人自作主张,搅得亡者死后不得安生。
容与道:“你爹娘也真是,生前看好你们成亲,死后反倒变卦。”
婉娘抹泪道:“爹答应奴家与柳郎成亲,是指望柳郎做官,提携冯家与小弟。柳郎病故后,他算盘落空,自然还是牛大的钱来得实在。我爹重男轻女,素来只疼爱小弟,我们这些女儿,都不过是能买卖的物品罢了。”
“你们这些?”晏昭问,“除了你还有谁?”
柳折愤愤道:“还有冯二娘,冯三娘,都是突然病逝,被拿去配了阴婚。那些钱全给冯四攒着娶亲。她爹娘也太不是东西,为了扶持儿子,连女儿的尸体都卖!”
他显然是对婉娘的父母全无好感。能将女儿尸身都卖钱的,也不配让他当成岳父岳母尊敬了。
容与插话:“冯大娘呢?”
婉娘:“……正是奴家。”
没有冯大娘,只有冯婉娘,不然听着也太像上了年纪的妇女。
容与敏锐道:“你们一家姐妹三个,就没一个活下来的?”
婉娘鼓足勇气,说出一个惊悚又在容与意料之中的事实:“其实,我二妹三妹,并非病逝……”
冯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爹娘从小就偏心儿子,对女儿漠不关心。婉娘容貌姣好,有柳折这个相好,两个妹妹却不然。二娘脸上有块胎记,因为貌丑,到了年纪也无人求娶。三娘小时候发了场高烧,脑子不太灵光,也没人愿意要个傻子当媳妇儿。
这两个妹妹,先后都生了场病死了,尸体很快就被买走。需要求阴婚的,对尸体也没太多可挑剔的。
“奴家原也以为二娘与三娘真的是病逝。”婉娘的眼泪转为恐惧,“直到奴家不慎听到爹娘在屋里谈话,他们说……二娘三娘反正也嫁不出去,养在家里是吃白饭,不如勒死卖了,结个阴亲,还能换一笔钱……若不是,若不是奴家样貌好,柳郎又有出息,活着成亲得到的聘礼比阴亲多,只怕奴家也难逃一死……”
此言一出,山里分明无风吹过,却冰凉刺骨。
比鬼神更可怖的是人心,这话正应景。
“岂有此理!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泯灭人性的爹娘,这还有王法吗?”柳折气得魂魄不稳,“婉娘,你那时怎么不同我说,我随你去报官,不能让二娘三娘含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