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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疑兵断江锁

作品:孙子大传 作者:韩静霆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孙武一夜无眠,不到四更天就起来了。营中一片寂静。

    苍蓝的天上飘着浮云,残月在江中摇碎了。时间已经是深秋,落霜了,地上一片白茫茫,枯草在寒霜里有气无力地颤抖着,几片落叶挂在树上。江风很凉的,孙武裹紧了征袍。

    他看见,自己营中高挂的营灯寂寞地亮着,巡夜的军士缩着头,茫然地望着对岸。岸那边,影影约约的营灯像鬼火一样,也寂寞地眨着眼,雾弥漫着,囊瓦的防线无声无息。

    只有江涛的声音,显得出奇地空洞,出奇地嚣张。哗,哗,哗,吵得人的心里不宁静,吵得人心里烦。

    对峙。就这么对峙到地老天荒么?心里焦灼得很。

    决战前的焦灼?不,这样说不准确,孙武此刻焦灼的乃是不能决战。在全面谋划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大的战争的时候,他最主要的制胜的要点是“知战之地”与“知战之时”。第一阶段战争的战场和时间,他设计好了,应是在江北柏举一带,而不是渡江去战。当然,总不能让楚军凭借汉江天堑,凭借江南的后援占了便宜;总不能让吴、唐、蔡三国联军背水一战,连退路都没有!他想他的计谋是没有错的,楚将囊瓦暴戾固执,骄矜自负,他的“卑而骄之”之策,“以强示之弱”之谋,应该奏效,应该将那囊瓦“调遣”渡江来一搏生死的,可是,囊瓦是怎么了?囊瓦不再是囊瓦了么?为什么至今还是漠然处之,按兵不动?他不指望一蹴而就,他深思熟虑,他和伍子胥商议,放了渡江刺探军情的射一马,假做了些“追杀”模样,舍弃了数十车粮草,伍子胥在方圆百里内烧掠了五天,以示给养不足……后来,又把营中所有因水土不服而患赤痢的士卒,调到一线,把营中疾患流行的样子,做给囊瓦看。这些还不够,他又说动了江湖艺人颉乙,又派了将军鉴和老军常的次子常申过江,简直就是让将军鉴和士卒常申去送死啊!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囊瓦为何不吞钩?

    他想起派将军鉴渡江之前那天了。

    将军鉴的使命只有一个字:“死”。以死来证实那一船药草和吴军“疾患”不是诡计。

    他备好了酒馔。伍子胥还是把那珍藏的姑苏红美酒奉献出来了。

    他和伍子胥轮流劝将军鉴饮酒。

    将军鉴喝了三爵,又举了酒,却不饮,问道:“孙将军命我等三人渡江,甘受楚军擒获,可是既不是叫我们去诈降,也不需要我们刺探军情,敢问到底是何使命?”

    孙武忙说:“且请将军先饮干了爵中之酒。”

    伍子胥说:“有话待会儿再说,先喝,这是姑苏红哇。”

    将军鉴:“末将有何缘由饮此好酒,受这般款待?”

    伍子胥咣地来碰将军鉴的爵:“难道将军还不明白么?孙将军的意思是——就此长别,恐怕再无日共同饮宴了。”

    蔡国将军鉴说:“哦?孙将军叫我去死?”

    “破楚头功非将军莫属,来来来,孙武先一步为你庆功了。”

    将军鉴无言。

    他是个很易动感情的人,不由地潸然泪下。

    伍子胥说:“怎么,将军怕死么?”

    将军鉴咽了泪,忽而哈哈大笑:“死是什么?死如还乡!哈哈,虽为小国将军,从在楚国三年受辱之后,便已经准备以死相拼;从会合吴军那日起,便没准备生还。只是惦记三岁幼子……”

    孙武说:“驰儿在孙武膝下,还不放心么?”

    “孙将军,请再受我一拜!幼子无知,拜托了啊!”

    孙武不敢看将军鉴的眼睛。

    伍子胥:“来,饮酒,不要再扯这些儿女情长了。”

    将军鉴举爵,一饮而尽。

    一爵复一爵,这日,他饮了个烂醉。

    酒醒之后,又去辞别了蔡昭侯,君臣抱头痛哭了一场。

    颉乙连酒也没吃,到江边备草药和船去了。

    孙武亦赐给了老军常足够的酒肉,让父子叙了一番天伦。孙武所赐士卒申的羹汤,乃是泻下之药,申大餐一顿之后,便狂泻不止,捂着肚子上了船,渡了江……

    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

    送走颉乙、鉴、常的那个茫茫雾夜,孙武在江边站了好久,直到夫概和伍子胥不耐烦地催促,他才回营帐。

    将军鉴与士卒申两条性命,只为了让囊瓦相信吴军疾患流行,士气不扬,只为让囊瓦骄横吞钩。

    囊瓦却无动于衷,并未动作。

    尤其令孙武担忧的是楚国左司马沈尹戍已北上方城去搬兵,如果再捱些时日不战,沈尹戍从后背杀来,囊瓦从正面进攻,战局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是囊瓦改变了骄横的性情?还是他错误地估计了囊瓦的智力?

    孙武在冷飕飕的江边踱步。

    一眼看见了老军常的一头白发,老军常还不知道儿子申的死讯,正在岸上向白雾空茫的汉江那边儿凝望,嘴里咕咕哝哝祷告着什么。

    孙武忙回避,害怕老军问起申的安危。

    转身往回疾走。

    大王阖闾!

    君王也忧心忡忡,也睡不着。

    这是他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的。

    “大王!”

    “唔。”

    “大王连日劳顿,何不多睡一会儿?”

    “孙将军不是也睡不安么?”

    “啊——这,秋日早晨的汉江,波浪滔滔,两岸银霜满地,景致倒是很不错的。”

    “只可惜,时光荏苒,立即便是冬天了。”

    这话别有意思。

    孙武明白。

    君臣心里都有事儿,相对无言,心照不宣。

    沉默。

    又有一士卒从军帐中跑出来,捂着肚子,跑到芦苇丛中屙去了。

    阖闾说:“孙将军,如若再这样捱下去,吴军不败在楚军之手,恐怕真的要让疾患打败了啊!”

    “依孙武之见,决战在即。”

    “决战在即?在即个什么?囊瓦按兵不动,沈尹戍调兵遣将,孙将军——囊瓦倘若不肯渡江来战怎么办?将军在兵法上不是说知战之地,知战之时么?寡人看这战时战地,恐怕不一定会如将军之愿了啊!请将军为寡人再献良策!”

    “大王,楚军小股人马连日来多方刺探我军情态,看来囊瓦并非不动渡江之心。而且,囊瓦与沈尹戍不和,囊瓦争功心切,只要时机到了,囊瓦定会孤注一掷。请大王静待时机。”

    “难道只有让寡人坐在江岸上等待么?”

    “不,孙武还有一策。”

    “快快讲来!”

    伍子胥走过来:“我料道孙将军总会有办法的。”

    孙武笑了笑。

    他拔出了剑,在江岸上划了一个深深的“分”字。

    阖闾不解地问:“分?分什么?”

    孙武道:“吴、唐、蔡三国军队,分兵三路,唐、蔡两国军队退向后方,请大王放心,撤退是虚,是掩人耳目,迂回是实。”

    这是个大胆的战策,也是个冒险的决策。

    这样一来,江北兵力骤减了一半,与楚军实力相比,也成了一半。按照孙武预想的那样,目的乃是调楚军过江来战。楚国军队铺天盖地掩杀过来,孙武又将何如?吴国军队又将何如?

    吴王阖闾的手里出了汗。

    伍子胥沉吟着:“这许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孙武说:“大王,伍将军,孙武虽然屡施小计诱使囊瓦过江,可是孙武从未承诺过囊瓦何时渡江。而今,时机已经成熟了,今日五更开始命唐、蔡两国军队做撤退回国的态势,明日五更便可迎接囊瓦部渡江了。”

    阖闾又问:“过江又怎样?”

    “楚军过了江,郢城便成了一座无军的孤城,稍俟时日,请大王去叩开楚国郢城之门吧。”

    囊瓦暴跳如雷。

    楚昭王派大夫申包胥前来犒劳防守江汉的楚军,本是好事,囊瓦也兴冲冲来接受君王的厚爱,不料,他惊讶地发现,楚昭王给他——令尹囊瓦的赏赐,和左司马沈尹戍的相同,都是两匹宝马,一把名剑,一件裘服。

    拉平了?囊瓦气不忿,拉长了脸,叫人将赏赐接了,道:

    “申大夫,请转告君王,囊瓦十分感谢君王不弃,厚爱铭记于心。军务倥偬,待来日破吴凯旋之日再与申大夫叙谈,囊瓦失陪了。”

    申包胥:“且慢。大王命我传话给令尹,与吴军作战只可取胜,不能失败……”

    囊瓦不耐烦:“知道了。”

    囊瓦拂袖进了后帐。

    申包胥强压怒火。楚昭王给囊瓦与沈尹戍一样的赏赐,一方面是暗示囊瓦必得鞠躬尽瘁,否则令尹将不复为令尹;一方面是鼓舞沈尹戍,叫沈尹戍明白君王为何看重他,钳制囊瓦;唯恐囊瓦有闪失,其本意主要还是叫前线将士同心协力,保卫社稷,不料,激起了囊瓦妒恨沈尹戍之心。

    囊瓦回到后帐,怒不可遏,在心里骂朝中尽些肮脏小人,无耻,无赖,无才,有目无珠,一些个猪狗大夫,拨乱其间。竟然将他囊瓦与沈尹戍老不死的拉平了,明明有取而代之之意。沈尹戍是什么东西?申包胥是什么东西?楚昭王又如何,不过是个茸毛未褪的黄口小儿……

    申包胥一怒出帐,上了车,想想不可,又下了车,重新入了囊瓦军帐。

    士卒拦住:“令尹有话,他正在洗脚。”

    “我在此等候。”

    “令尹说,他今日不见客。”

    “速去通报令尹,申包胥受君王之命而来,在此坐等。”

    囊瓦只好出来。立着。

    “申大夫还有何见教?”

    “申包胥传君王之命,务必请令尹和左司马沈尹戍同心同德,同仇敌忾,大破吴军。”

    “但可放心。”

    “切不可意气用事。”

    “囊瓦从来都是以国家社稷为重,光明磊落,不似他人,留有后路。”

    “此话怎讲?”

    “随便说说而已。哦,囊瓦听说,申大夫和吴国的伍子胥乃是情同手足的至交?”

    申包胥一愣。他冷笑两声,道:“从前我与伍子胥确为好友。如今各为其主,必不辱使命。他日如与伍子胥战地相逢,申包胥不会手软的。”

    “如此便好。”

    “就此告辞。令尹,好自为之。”

    “送申大夫出营!”

    申包胥走了。

    囊瓦余怒未消,胃膈胀满,两肋夹痛,二目红赤。颉乙好心说,愿为令尹舒一舒肝郁之气,被囊瓦轰了出去。

    当晚,囊瓦召心腹之将和大夫议事。

    他已经决定,不把破吴的第一功让与沈尹戍了。

    他想他绝不能给恶虎插翅。他想他可不是痴呆村夫。

    心腹之将射延,心腹谋士大夫史皇,还有武城黑大夫,聚在一起,意见几乎是一致的。大夫史皇直陈利害:倘若听凭左司马沈尹戍指挥方城主力,南下从背后攻打吴军,乃是司马独自攻克吴师,还有令尹囊瓦您什么事?司马从背后击吴,兵力不会有什么损伤,而囊瓦这里正面破吴,兵必受损,与其受损,不如速战速决,独得其功,朝中谤议自会消解,沈尹戌也休想得势。武城黑大夫则指出:吴军战车都是木制毂轮,而楚军的车毂,全都裹了皮革,吴军的车毂不怕水浸,而楚军车毂上的皮革泡软了,就转也不能转了,还打什么仗?射延则将亲自取得的军情一一分析:吴军立足未稳,粮草接续不上;吴军军中多疾患,士气不扬;吴军退后三十里,虚张声势,不敢立即交战……

    囊瓦就要下定决心了,话到舌尖,又收了回去。

    性格暴戾乖张之人,其实都是胆小如鼠之徒。顷刻间的暴怒和不计后果,其实都是假象。

    囊瓦:“容我再思量思量。”

    囊瓦走出军帐。

    一眼望见营帐前,高高挂起的蔡国将军鉴的人头。怎么,那个死人的人头,原本是血肉模糊,一片混沌的啊,莫非将军鉴脸上的血痂全部剥落了?月光之下,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似乎在抽搐,在痉挛,在呼吸?那张脸,原本是朝着江北,用以震慑吴军的,现在怎么转向了西北,朝向了蔡国的方向?还有那双不肯闭上的眼睛,拼命地睁得又大又圆,木然地眺望着烟云浩荡的远方,好像有许多的话要说,许多的情要诉。

    将军鉴想家了吗?

    一阵秋风掠过,囊瓦心惊肉跳:“哦?他——在咳嗽?”

    是。是在咳嗽。

    咳嗽的声音短促而且没有气力。

    是干咳。

    射道:“令尹,士卒们说,到了半夜,可以听见死人的头在哭。”

    呜呜的。

    不是真地在哭么?

    囊瓦目瞪口呆,汗津津的手不由自主地去握了佩剑。

    射又说:“还说将军鉴的头颅有时候在夜半深更唱歌,唱的都是很悲伤的蔡国的调子。”

    “蔡军思归了么?”

    也许是。

    囊瓦离开了那让他心悸魄动之地。

    有土卒来报:

    对岸,江北,吴、唐、蔡三国联军正在调动,蔡昭侯的军兵向蔡国方向移动,唐成公的军队在向唐国的方向后撤!

    看来,三国联军产生分歧了;看来,唐蔡两军顶不住了;看来,吴军已成孤军!

    囊瓦听了,微微一笑:

    “天助囊瓦!天助囊瓦!明日强渡汉水,明日大破吴军,取阖闾首级做酒觚!”

    囊瓦就这样决策了。

    他觉得自己有十成的胜利把握,他想沈尹戍的得势成了泡影,诡计不攻自破了。

    战争之外的人际关系,有时竟会决定战争的进程,改变既定的胜负;战争中的政治因素,有时候竟然会比千军万马来得更凶,更不可抵挡,决定战争的走向;战争中将领的性格,将领的人性的弱点,往往成为战争胜负的筋钮。

    在江北三国联军分兵,唐、蔡两军做出后撤的样子之后,囊瓦到底听凭了孙武的调遣。

    对于孙武,这当然并不轻松,他已经三十几日不敢安寝了。

    对于阖闾,好比一场豪赌,对方刚刚下注。

    对于楚昭王,并未显示其沉重,他从未想过二十万大军会被六万士卒击溃,这是自古以来没有过的神话。

    对于伍子胥,是一个节日。子胥一番豪气,惦着十年归报楚王杀父兄之仇,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对于沈尹戍,将是致命的一击。他知道囊瓦把楚国押到了赌场,这场危险的游戏,将使他身后的方城主力,千军万马也徒唤奈何!

    囊瓦麾下楚军数目,大抵与吴、唐、蔡三军总数相等,而这时,孙武将唐蔡两军分了出去,令其做撤退回国之势,分别隐于汉水和淮水附近,吴军实际数目三万,仅有楚军的一半。楚军更加趾高气扬,六万之众乘数百艘战船,在黎明时分突然强渡汉水,气势颇为壮观。楚军分为正面和两翼三路渡江。在黎明的薄雾中,汉江一片鼎沸,大江顷刻间被冲为三截,帆樯如箭,弥盖了江面。战船推进到对岸之后,士卒迅速登陆,迅速演示成战阵,向前进发,士卒戈戟闪烁着冷飕飕的光芒,吼声震天,锐气势不可当。

    囊瓦在战车上,傲视一切。

    江岸附近的吴军巡行之卒,不过是虚摆设儿,一冲即溃。

    楚国精锐之师一刻不停,直逼吴军。

    三十里强行军,楚军遮天盖地扑到了吴军面前。

    两军各自列开了堂堂之阵。

    楚军势大,吴军势小,旌旗招展的六万楚军,先行在气势上压了吴军一头。吴军主将的战车上,孙武将战袍撩起,手执鼓槌,站在鼙鼓之下,准备亲自擂鼓督战,楚军战车上,囊瓦犀甲在身,手执寒光闪闪的大斧,凛然屹立。

    囊瓦喝道:“对面便是浇菜灌园的孙武吗?”声如雷吼。

    孙武微微一笑:“本将军正是孙武。”声音的气势显然略逊一筹。

    “尔不如归去,还是去浇菜灌园,可保全一条性命。”

    “待取了郢都,到楚国浇菜灌园也是一大乐事。”

    “休要废话!速速俯首投降,本令尹举荐你做楚国司马。”

    “令尹如果识时务投降,孙武可令你为姑胥城把守城门。”

    斗嘴,囊瓦显然斗不过孙武。几句话来回,孙武面色平和,囊瓦已经气得两目充血,大喝一声“今日叫你死无全尸”,便擂鼓令士卒掩杀过来。孙武也不怠慢,亲自击鼓,令吴军冲杀。鼓声搅在一起,杀声混成一片,士卒战成一团。吴军却只是先头部队与楚军接战,片刻的厮杀之后,双方都有少量的伤亡,孙武已将令旗一挥,大军掉头后撤,做出了兵败如山倒的样子。

    囊瓦哪里肯轻易放生,挥师乘胜追击。

    吴军脚力甚佳,跑得很快,而且,在楚军追击过程中,不断有吴军小股军队狙击,或是放一通箭,或是从侧翼冲上来厮杀一阵,渐渐使吴楚两军拉开些距离,囊瓦时而看得见吴军,却追不上,愈发上火,追击愈紧。

    不觉已追击到百里之外,小别山中。

    一条宽阔的古河道,把两边的山峦推得老远老远。

    正是渡江之后的第三日上午,阳光在古河道的卵石和细沙之间狂泻,四周明亮得很,视线一下子可以抻得很远。囊瓦注意到,吴军正在前面排阵。

    决战?囊瓦忙环视这战场的四周,抬眼向两侧的山峦望去。

    他对射说:“看样子吴国军兵要在此与我决战了,战便战个痛快,求之不得。只是倘若两侧有伏兵击来,我军三面受敌,如何是好?”

    射道:“令尹所虑极是,可惜孙武和伍子胥鼠辈,未必能有此深谋远虑。”

    囊瓦:“有备无患。汝速率兵护住左翼,着延护了右翼,万无一失。”

    囊瓦正在整饬兵马准备与吴军大战,忽然见到左右两翼山峦背后腾起了烟尘,响起了战鼓声和马嘶人喊的声音。“果然不出所料!”囊瓦哈哈大笑。他看见,按事先所谋,楚将射、延两处人马,各三千,已飞也似地向左右两侧山峦奔去,争夺制高点。

    河套,囊瓦的军队向吴军排阵之处开进。

    吴军在伍子胥的指挥下,向楚军逼近。

    囊瓦为自己判明左右两侧会有吴军夹击,事先派了大将清除隐患,感到高兴,为此,他更自信了。

    两军渐渐接近,已经可以看见戈戟上跳跃着的阳光和漫卷着的旌旗上的图腾了,囊瓦可以分辨出须发皆白的伍子胥,伍子胥也可辩认出短须扎撒的囊瓦了。

    千钧一发。这时,已经占领左右两翼制高点的延射几乎同时发现:

    山那边,哪里有什么夹击楚军的兵马?不过是数十名士卒,催马来来回回狂奔,马尾巴后面拖着些树枝,造起冲天的烟尘,士兵手中击着鼓,马脖子上摇着铃,人唤马鸣,全然是假造的声势。

    射,延大失所望,率领军兵掉头下山,来助囊瓦。

    伍子胥在战车上看得清楚,就在楚军三路合成一路的时候,他忽然下令鸣锣退兵,吴军后队变为前队,撒丫子便跑。

    囊瓦没有追击。下令埋锅造饭。

    大夫史皇问:“令尹为何不下令追杀?”

    “吴军不战而逃,恐怕前面有疑兵。”

    武城黑大夫说:“吴军在两侧山后虚张声势,是何用意?”

    射道:“依末将之见,吴军又做排阵决战之状,又在山后假造些声势,实在是自知实力不敌,怕我追击,令我退兵。”

    史皇说:“也许退兵反而是上策。”

    囊瓦忿然:“以我六万之众,一倍于吴国军兵,追来追去,反而退兵,岂不让天下人笑我囊瓦无勇?”

    大夫史皇道:“令尹,渡江以来,离郢都越来越远了,依史皇之见,既然已经把吴军赶离了汉水,还是回兵为好。”

    射说:“大夫莫非要把破吴之功让给沈尹戍么?谅沈尹戍调遣方城之兵,离此地不远了。”

    延:“大夫敢保证吴军不再到汉水来么?”

    史皇说:“孙武用兵,一向诡诈,还是退兵吧。”

    囊瓦不耐烦:“史皇大夫,力主囊瓦渡江进兵是你,要我退兵回防也是你,好了,别说了!”

    众人见囊瓦焦灼烦恼,皆噤然沉默,不敢再说退兵之事。

    囊瓦思忖良久。

    把吴军放了,刚好是留给沈尹戍吃掉,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他仇恨沈尹戍,甚于仇恨吴军,沈尹戍对他的威胁,也甚于吴军。这是他这种人的一种劣根性,宁肯自己兵败将损,甚至扑倒沙场,永不还家,也不能把功劳归于身边的敌人,如果一定要在吴国军队和沈尹戍之军中间选择哪个为不共戴天的话,他宁可选择沈尹戍。沈尹戍的威胁太直接了,而且近在咫尺。可是,他也在想,继续追击下去,不知孙武所指挥的吴军将玩出什么花样儿,虽然他手下兵力雄厚,也难免落入陷阱,这是他最害怕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停止追击,放虎归山当然好,彼此相安无事,倘若孙武和伍子胥卷土重来,又当如何?话说回来,如此追下去,距离郢都越来越远,倘都城有了闪失,谁能吃罪得起?

    追?不追?前进?后撤?囊瓦拿不定主意了。他让大夫史皇占了一卦,卦象是“进也不吉,退也不吉”。这算什么狗屁占断,他一怒把筮草扔得满地都是。楚军将士都吓得不敢言语了,囊瓦这种时候杀人是不眨眼睛的。

    孙武与伍子胥、大王阖闾策马向高处去,去观看地形。吴军暂时停止行进,正在埋锅造饭。

    不停止前进又如何?吴军身后已经不再有尾随在后的追兵,不再有战鼓和旌旗,不再有连天的追杀声,不再有刺激了。

    囊瓦偃旗息鼓,不追了么?

    这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依孙武之计,把囊瓦拖住,拖他个筋疲力竭,肝火上亢,拖到大别山外的柏举战场,一举歼灭。可是,吴军刚刚还牵着缰绳,现在那缰绳要断了,囊瓦一直被牵着的鼻子,要缩回去了。倘若囊瓦一直缩到布防的汉江以南,又成两军隔江对峙之势,可就前功尽弃了,两军重新在汉江两岸对峙,战争进程不可能重复来过,一切就不一样了,吴军士气将大损,正在迂回向柏举战地的唐蔡两军,空劳数百里的行军,还能再战么?

    孙武当然知道战局的严峻。伍子胥也知道。大王阖闾也知道。

    三个人在马上,怀着一样沉重的心事。

    左边是连绵的大山,右边也是连绵的大山。干涸的河道,成了一条宽阔的街衢。风在大山之间的“街衢”直来直往,呜呜打着唿哨。

    吴王阖闾打了一个寒噤:“这山谷,好安静啊!”

    伍子胥骂道:“狗养的囊瓦,不想玩耍了!竖子实在让人劳神,来日让我拿住,将他斩成肉醢!”

    吴王:“休说来日,当务之急乃是让囊瓦继续跟上,孙将军,有何计谋?”

    孙武说:“若让鱼儿吞钩,仍需费些钓饵——且请大王看了山势地形再商议良策。”

    三人立在山头。

    放眼望去,山峦叠嶂,好一个山的世界,山环山绕,山接山迎,山山相挽。这群山之中,那条古河道蜿蜒如龙,在山间游动。山里决不是决战之处,胜者也仅仅能吃下些兵头将尾,败军也不会损失有生力量。孙武、阖闾和伍子胥目力所及,古河道在前面被一片山峦所拦,分为两汊,呈二龙吐须之势。

    孙武道:“大王请看,前面山路一分为二,两条路在数十里外又合而为一。两条路合并之后,距离大别山隘口的出口处就不算太远了,约有百里。”

    伍子胥:“若能将囊瓦引出前面的叉路,他可就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了。”

    阖闾道:“好去处!可是,两位爱卿,如何引得楚国军队上路?”

    伍子胥道:“孙将军不是说,仍需费些钓饵么?将军便在前面抛线,投饵,诱囊瓦上钩,伍子胥愿率轻骑五百,抄到后面去赶羊。”

    孙武:“此计甚妙。”

    伍子胥说:“不知将军准备投放什么钓饵?这钓饵恐怕得足以让囊瓦胃口大开。”

    孙武:“伍将军所言极是,这番钓饵,只能是上乘佳肴!”

    吴王阖闾忽然转过头来,冷飕飕的目光盯着孙武。

    孙武也看着阖闾。

    孙武把目光移开,看看伍子胥,伍子胥吃吃大笑,孙武也笑了。

    吴王阖闾心中不快:“笑什么?你们搞什么名堂?竟敢要把寡人做尔等的钓饵吗?”

    孙武忙道:“臣下不敢。”

    伍子胥说:“请大王恕罪。而今战争的格局发展非我等所愿,若不将囊瓦请入瓮中,将前功尽弃。下臣与孙将军反复议过了,若想诱囊瓦上钩,只有以大王的威仪车驾才可号召。”

    阖闾气愤地打马下山。

    孙武飞马追上:“大王!大王!千万不要误会,臣只想借大王的车服一用!”

    回到驻地之后,孙武把君王的冠冕捧到了夫概将军的营帐之中。

    这位君王的胞弟见了,大吃一惊:“孙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孙武道:“而今囊瓦大有回兵之势,这样恐怕伐楚大计前功尽弃。思量再三,唯有以大王的威仪做诱饵,囊瓦才可上钩。因此,蒙大王恩准,请夫概将军一试,唯有将军可担此重任,为大王分忧。”

    夫概连连摇头:“将军你这是害我!”

    “怎么?夫概将军怕死?”

    “死算什么?来去无牵挂!”

    “那么,夫概将军又何惧之有?”

    夫概苦笑说:“将军不懂?还是装糊涂?”

    孙武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复杂和严峻,面对疑心甚重、城府很深的吴王阖闾,夫概不敢冒冒失失穿戴起王者之冠服,更何况夫概本是王室中的一员,是君王的胞弟,这番小心翼翼的避讳就更显得必要和必须了。孙武兀自感慨,自己仅从战略的角度去思考和决策,假如真地会引起复杂的王庭内部纠葛,那本不是他所愿意的。倘若错综复杂的王庭兄弟间的关系,影响了战争的大局,那就将是千古遗憾了!

    孙武道:“大王欣然同意的,倘若大王不肯答应,这冠冕从何而来?为伐吴之大计,将军不必犹疑了。”

    “这不是欺君之罪么?你叫我越俎代庖,罪莫大焉!”

    吴王阖闾来了,唤了一声:“王弟言过了!孤王与王弟手足亲情,哪里会有这等猜忌?今日,你受命于危难之间,穿戴起来吧!”

    夫概跪下,叩首:“夫概实在不敢!”

    吴王道:“什么敢不敢的?寡人命你穿戴,是叫你去战,讹诈楚军,哪个敢有微词,立斩不饶!快快起来。”

    孙武说:“大王已经行令,夫概将军再推托就不是了。今夫概将军王服车驾,乃是代大王去战,甚至是去死!夫概将军诱敌之战,可不是一番儿戏,而是必须真杀,真战,真死,真退,十分的危险呢!”

    孙武的话,说给夫概,也说给吴王。

    夫概这才说道:“既然大王有令,夫概只好从命了。”

    说着,夫概的手指在王服上小心翼翼地掠过,眼睛里倏然一亮,一霎间流露出的情感,有渴慕,有遗憾,有喜悦,有贪欲,十分复杂。

    阖闾定定地观察着夫概的神色。

    阖闾道:“命王子夫差同车护驾!”

    夫概:“大王,何言护驾二字?”

    阖闾一笑:“啊——寡人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王弟速速更衣吧。”

    阖闾走了。

    夫概这才开始更衣。有道是宝马须金鞍,这句俗话不错,那身金碧辉煌的冠冕一装点,夫概就不再是夫概了,他生得与其胞兄阖闾本来就十分相象,如今看上去,更叫孙武吓了一跳,俨然又一个大王阖闾!夫概容光焕发,前前后后扯了王服看个不够,爱个不够,对孙武道:“爱卿,为何见了寡人立而不跪?”

    “你,你说什么?”

    “将军看来,夫概还是夫概么?”

    孙武忙道:“夫概将军,车驾已经备好,此一举关系重大,胜负系于将军一身,但请好自为之!”

    囊瓦为万全之策,正准备下令全军后撤,撤回汉江,忽然听见遥遥有鼓声,吴军杀来了。

    囊瓦迅速整队,列阵,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

    看上去,并不知道吴军有多少,两山夹峙,一河之宽,看见对面吴军的头,看不见尾,只知是黑压压一片。在两军相对的刹那,囊瓦眼睛一亮:立在战车之上的,不是孙武,不是伍子胥,竟然是王者之尊!那呼啦啦招展在半空的日月星旌旗下,是一张目空一切的赤面。那人犀甲外面罩着一身辉煌得耀眼的冕服,头上呢,戴着号称冕的王冠,五彩的丝绦连缀着二百一十六粒美玉,闪烁华晔。衣上为玄色,象征天,下为黄色,象征地。衣上所绣雉鸟,象征文德,绣着水草藻类,表示心地清净,还有火,意思是明亮兴旺,众望所归,等等等等。就连手中之剑,也是名曰磬郢的天下奇宝。

    端坐在车上的,正是吴王“阖闾”!

    “阖闾”身边,侍卫悍。

    持戈兀立在车前的,是太子夫差。

    他没想到野心勃勃的吴王阖闾,为了破楚称雄,竟然自己来送死!翦灭一个阖闾,吴国数万大军当然是不战自败。囊瓦大喜过望,哈哈狂笑:

    “哈哈,吴王阖闾,恕囊瓦身披甲胄,不给你施礼了。”

    “阖闾”微微一笑。

    “阖闾,哪里黄土不可埋葬你,何必空国远征,到这里来受死?”

    “阖闾”不动声色,只把手一挥,鼓声大作,兵车徒卒掩杀了过来。

    囊瓦增添了十二分的骁勇,勇猛冲杀。两边将士,一场混战!短兵相接,生死肉搏,杀声在山谷里回旋。这是一场真正的厮杀,真杀真砍,双方都有士卒扑倒在地,血溅河滩。双方都有一种杀不完、砍不尽的感叹,因为战场不算宽,接战的徒卒有限,一个倒下,一个又上,前仆后继,无穷无尽。“阖闾”也立在战车上奋戈击杀,他的临阵,与其说对吴军是鼓舞,不如说极大地激励了楚军。擒贼先擒王,只要杀死或生擒了吴王,这场没尽没休的战事,就有了头了。囊瓦便只捉了“阖闾”去砍杀,一副奋不顾身的样子。

    吴军渐渐且战且退了。

    囊瓦渐渐上了钩,上了岔路了。

    两军厮杀了好一段时间,看样子,吴军是真的支持不住了,“阖闾”的战车打了个回旋便走。囊瓦哪里肯白白放了这个机会,催动战车就追。楚军呼呼啦啦全都上了岔路之后,背后,伍子胥辛辛苦苦绕山而来,率五百轻骑杀上来了,从后面轰着楚军向前赶,像赶鸭子。

    此时,真正的吴王阖闾正在孙武、伯嚭的护卫下,向大别山口疾驰,吴军主力将迅速赶到山外,赶到柏举,做短时间的休整,养精蓄锐,以待决战。

    前面有“阖闾”牵着鼻子,屁股后面有伍子胥神出鬼没地轰着,全军又行在一个只能并行二十人的山路上,队伍的战线拉得很长,囊瓦想退也退不成了,只有咬紧牙关向前跑。一直跑到窄的山路变成开阔地,开阔地又变成斜山坡,一直与返回来的阖闾打了三仗,楚军冲出了休门隘口,告别了大山。

    士卒没有大的伤亡,可是全都疲惫不堪。再加上这些日子在山地拼命地追赶吴军,却毫无所获。当囊瓦与史皇的兵马会合,当前面再也没有吴军招摇的时候,楚军兵士一个个士气沮丧,怨天尤人,队伍一旦停止行进,就全都歪着,靠着,坐下了,打起了盹儿。

    囊瓦问:“这里是——柏举?”没有将领答话。

    囊瓦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这里离郢都有五百里吧?”

    大夫史皇:“少说也相距六百里之遥。”六百里!

    囊瓦感到六百里是个很可怕的数目,是很可怕的途程。他竭力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是怎么渡了江,又怎么鬼使神差地远离了他应该固守的郢都。如果在郢都,他可以凭借汉水,实在汉水不行,可以凭借郢城城防,等待沈尹戍方城援兵的。可他离开了他的依托,而且越离越远,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怎么发生的?

    谁也没有答案。黄昏悄悄地来了。

    暮色不声不响地用那昏黄的帷幕遮住了山川和天地。太阳遁走了。天色一片迷茫。

    囊瓦的战车前面,天地是如此地开阔,空荡荡的。

    是大别山的西麓了。

    连日来在山地与吴军周旋,突然面对空旷得一览无余的荒野,囊瓦的心里是一片空白,一片空落,感到有些许晕眩。

    囊瓦尽力远眺,要弄清楚此身所在。

    影影绰绰是吴军的旌旗吗?或者是眼前的错觉?无论怎么说,有士卒来报,唐国和蔡国的军队都已突然出现了,都已经在这里集结着,等待一战。

    他恍然大悟:就是说,吴军调他和他的军队来此决战?

    或者说,调遣他来跳这个陷阱?一切都是孙武和伍子胥谋划好的?人家挽了个绳子套儿,他就钻进来了!所以,孙武一战就掉头撤退了;所以,吴军在山谷虚张声势,是诱他骄傲,让他上当;所以,阖闾也出现了,什么?有探马报告吴军有两个吴王阖闾,两个?他怎么没想到会有两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完全把他弄糊涂了。吴军是在一点一点地紧那套在他脖子上的绳子呢!现在,他把头整个儿伸进来了,而且把脖子伸了很长。

    什么吴军军中疾患流行?什么吴军给养不足?还有什么唐蔡两国士卒思归撤军?都是假的,都是孙武造的势。

    什么人在咳嗽?什么人在唱?是蔡国将军鉴么?唱的是蔡国的调子?或者是楚国的调子?楚国军兵这么快就思乡了吗?不。这不可能。

    他似乎又看见了蔡将军鉴那惨白惨白的人头。

    颉乙呢?

    “把颉乙给我押上来!”

    “颉乙不知去向。”

    “噢……”

    沈尹戍呢?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沈尹戍的种种不可饶恕的可恨之处了,他暂时不再计较和沈尹戍的短长了,他情愿把破吴之功与沈尹戍平分了,他只盼望沈尹戍快将方城主力调来助战。

    没有。没有沈尹戍的音讯。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

    出师不利,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他的心立即抽紧了。

    “撤军!”

    他拼命地狂吼!

    尽快地逃开孙武手中的绳子套儿。

    大夫史皇、武城黑,还有射延全都一惊。

    “令尹,撤向何方?”

    “撤!”他接着吼叫:“传我的命令,全军后撤,后队做前队,撤!”

    大夫史皇拉住他:“滚开!”他谁的话也不想听。

    史皇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半路上力主撤退的大夫,现在却不同意撤了:“令尹!令尹!国家太平安定,令尹执掌大权;事到如今,六百里行军,两军对垒,将军就想逃走。下臣以为,如此回撤,只怕你在楚国难以容身,他国诸侯也不会收留。只有死战,才有一线生机!”

    “不是你叫我后撤的吗?”

    “晚了啊!”史皇双泪齐下,噗嗵跪倒。

    “将军三思!”军队正在移动。延,射也跪下了。

    “将军,天色已黑,三军如何行走?请将军收回成命,我等愿与将军同生共死!”囊瓦站住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夫史皇:“传将军之命,三军原地待命!”

    也许,只有决一死战了。

    囊瓦的脸在抽搐。

    他有点儿害怕,可他不愿意让部下看到他的抽搐和战栗。在黑暗中,他剥去了骄横,勇武,暴戾,目空一切的外衣,他的眼里一片迷惘。

    只有列阵待战。

    夜里,他悄悄在营帐里,向北跪倒叩首,他默默祈祷:

    “诸神佑我,让沈尹戍即刻率兵来助我吧,诸神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