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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章 言论自由

作品:说春秋之六·圣贤本色 作者:贾志刚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子产敢于理直气壮地跟晋国人论理,是因为他确信一点:只要自己按礼行事,走到哪里都不怕别人挑自己的理。只要自己站得正,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对晋国强硬仅仅是一个方面,该尊重的时候一定要尊重,这样才能让晋国人尊重自己。

    子产和郑简公从晋国回来,紧接着准备派印段前往楚国聘问,这是世界和平协议规定的。去之前,子产专门请子皮派人前往晋国通报此事,以示尊重。

    随后不久,卫襄公前往楚国朝拜,路过郑国。子产命令印段到城郊招待,随后让外交官子羽陪同卫襄公一行进入国都,游吉和冯简子接待。整个过程符合周礼并且十分周到,卫国人离开的时候非常高兴,称赞郑国“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

    舆论导向问题

    外交无小事。

    因为一句话,或者因为一餐饭,或者因为一棵树,都有可能引发国际战争,都有可能导致国家的灭亡。

    所以,外交无小事。

    子产建立了郑国的外交团队,他们是游吉、子羽、冯简子和裨灶。

    游吉风度翩翩,对人彬彬有礼,因此人见人爱,走到哪里都受欢迎。子羽又叫公孙挥,按照郑国当时的情况,他应该是郑穆公的孙子,似乎是士子孔的儿子,也就是子产的堂兄弟。子羽是个全球通,对于各国的情况都很清楚,各国的世族大家以及当政者的深浅长短了如指掌,并且,子羽很擅长外交辞令。冯简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能够在不同方案中迅速确定最佳的一个。裨灶有谋略,不过很奇怪,他如果在野外出谋划策就很灵,如果在城里就不灵。

    每次郑国有外交事务的时候,子产就会让子羽来介绍将要打交道的诸侯国的情况,并且草拟外交函件;然后跟裨灶前往郊区,具体探讨事情应该怎样去做;探讨之后,请冯简子来作决断;最后,一切确定,再派游吉去执行。

    因为所有环节都很严谨,郑国在外交事务中受到广泛赞扬,与各国之间都建立了友好关系。

    国内的改革初见成效,国际事务也都理顺。

    这一天,然明来找子产。

    “什么事?”子产问他,然明最近也提了不少合理化建议。

    “叔啊,我听说郑国人现在喜欢聚集在乡校,议论您的新政,好像说好话的不多,舆论导向不对啊,不符合主旋律啊。”然明说。

    “是吗?”子产不经意地说,这他都听说了。

    “把乡校给关闭了,怎么样?”

    “为什么?大家喜欢去乡校,议论我的新政有什么对错。大家支持的,我就坚持,大家反对的,我就改进。这有什么问题?大家实际上在帮我啊。为什么要关掉呢?我听说应该择善而行以减少怨恨,没有听说过利用权势来压制怨恨。如果使用压制的办法,也可以让人们闭嘴,但是这种做法就像防水决口一样。如果河水决了大口子,必然造成很大的伤害,到那时候就无法挽回了。还不如开个小口子,让水一点点流出来。我们不妨把听到的批评当作治病的良药来看待。”子产断然拒绝了。《左传》原文是这样的: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譬之若防川也: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能救也;不如小决之使导,不如吾闻而药之也。

    然明听完,禁不住肃然起敬。

    “叔啊,到今天我才明白,您确实是值得追随的。如果照这样去做,郑国真的大有希望,而不是小有希望啊。”然明说得有些激动起来,他打心眼里佩服子产。

    “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孔子因为这件事而赞扬子产,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孔子也是个支持言论自由者。

    这一段,在历史上是著名的“子产不毁乡校”,历朝历代受到歌颂。可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是叶公好龙,没有几个人真正学习子产的心胸。

    子产,中国历史上言论自由的先驱。

    当舆论不符合主旋律的时候,是舆论的问题呢,还是主旋律的问题呢?子产给了正确答案。如果主旋律是正确的,又何必担心舆论呢?如果主旋律是错误的,压制舆论也不能让主旋律变得正确。

    外行领导问题

    子皮封邑的邑宰老了,因此需要物色一个新人去管理封邑。子皮有一个家臣叫尹何,人很年轻,子皮也很喜欢他,想要他接任。不过,在决定之前,他想听听子产的意见。

    子皮先把情况介绍了一番,然后询问子产是不是该让尹何来管理封邑。

    “太年轻了,不知道能不能胜任啊。”子产考虑了一下说,他并不了解尹何。

    “尹何谨慎老实,我喜欢他,他不会背叛我的。让他上任之后再学习,他也就懂得怎样治理了。”子皮说。

    “恐怕不行。人们爱一个人,总是希望对他有利。现在您爱一个人却把管理封邑的事交给他,如同还不懂得拿刀却要他去割东西,那样造成的伤害就会很多。最后就弄成您喜爱一个人,反而使他受到伤害,那还会有谁敢来求得您的喜爱呢?您对于郑国,就如同栋梁。栋梁若是折断了,屋椽就会坍塌,我也将会被压在下面。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说实话。譬如您有美丽的锦缎,是不会让不懂裁缝的人用来学裁制的。高级官员和重要城邑,是自身的庇护,您却让没有治理经验的人来治理,它们对于锦缎来说,不是更为重要吗?我听说要先学习然后任职,没有听说上任之后才学习的。如果这样做,一定有所危害。比如打猎,射箭驾车都很熟悉,就能够获取猎物,如果从来没有上车射箭驾驭,那么就只会担心翻车被压,还有什么心思用于考虑捕获猎物?”现在,子产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反对外行领导。

    子皮听得频频点头,从来没有人像子产这样对自己直截了当地提出意见的。

    “说得太好了,我真是糊涂。我听说君子致力于懂得大的、深远的事情,小人致力于懂得小的、近的事情。这样看来,我不过是一个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爱惜它;高级官员、重要城邑,是用来庇护自身的,我却不懂得他们的重要性。没有您这番话,我还不知道啊。从前我说过,您治理郑国,我只治理我的家族来庇护自身,就可以了。现在知道这样做还不够。从现在起我请求即使是我家族内的事务,也听您的意见去办。”子皮说得很诚恳,子产的能力和为人他现在看得太清楚了。

    “每一家的情况都不一样的,就像每个人长得不一样,你家里的事我是管不了的。不过,如果我心里认为很要紧的事,也一定会以实相告。”子产这样说,他才不愿意去管子皮的家务事呢。

    从那以后,子皮把国家的所有政事都交给了子产,子产的权力更大了。

    可是,子产所反对的,我们是不是常常可以看到呢?

    别把自己当孙子

    不要因为对方是大国,就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

    不要因为对方是大国,就不敢跟他们交朋友。

    子产常常这样说,当然,也这样做。

    郑简公二十五年(前541年),郑国先后接待了楚国令尹王子围和晋国中军元帅赵武。看看郑国怎样和他们打交道。

    王子围来郑国有两件事,一是参加在郑国举行的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二是迎娶子石的女儿。

    王子围带了三千楚国精兵来到郑国,这让郑国人普遍担心,万一迎亲的时候楚国人突然起事,郑国可就危险了。

    怎么办?

    “不许他们进入郑国都城。”子产下令。事关国家安危,该强硬的时候一定要强硬。

    于是,子产派出子羽与楚国人交涉,据理力争,决不让步。最终,楚国人不得不接受郑国人的条件。(事见第四部第159章)。

    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结束后,王子围带着老婆回了楚国,晋国中军帅赵武和鲁国的叔孙豹则专程来到郑国首都荥阳拜会郑简公。

    郑简公非常高兴,亲自设宴款待,子皮则亲自去通知时间地点。

    首先来到了赵武的房间,把时间地点通知之后,临告别的时候,赵武念了一首诗《瓠叶》。子皮听得有些奇怪,不知道赵武什么意思,又不好问。

    从赵武那里出来,子皮去了叔孙豹那里,时间地点通知之后,把刚才赵武念的那首诗跟叔孙豹说了,问是什么意思。

    “元帅的意思就是宴席从简,一献就够了,大家叙旧聊天,算个朋友聚会了。”叔孙豹急忙给他解释。来的时候,赵武就跟叔孙豹说过这个意思,说郑国的几个兄弟人很好,想跟他们交朋友。

    “那,行吗?”子皮犹豫。

    “怎么不行?他自己提出来的啊。”

    子皮回来,把赵武的意思跟郑简公说了,郑简公觉得不妥,他认为这样轻慢了赵武,会让赵武不高兴。

    于是,宴请当天,子皮准备了五献的标准。

    赵武来到,一看是五献的标准,当时就退出来了。子产一看,跟了出来。

    “我跟子皮说过不要这么丰盛啊,大家朋友相聚,随便一点好啊。”赵武对子产说。

    子产再进去把赵武的意思对子皮说了,子皮还有些犹豫。

    “别犹豫了,人家把咱们当朋友,咱们为什么要拒绝呢?就一献吧。”子产劝子皮。

    于是,子皮紧急将宴会改为一献,基本上就是农家乐的水准了。赵武一看,笑了,要的就是这个。

    于是,重新开席,赵武、叔孙豹、子皮、子产等人落座,之后海阔天空一顿猛聊,大家喝得开心。

    “吾不复此矣。”酒宴结束的时候,赵武慨叹了一声,意思是今后再也不会有这么爽的酒宴了。

    赵武高高兴兴走了,叔孙豹也高高兴兴走了,子皮也高高兴兴走了。

    子产明白,大国并不总是想欺负小国,有的时候他们愿意像朋友一样跟小国打交道,可是小国总是把自己当孙子,因而也就丧失了跟大国平等对话的机会。

    又是为了美女

    很久没有子皙的消息了,难道他被子产感动了?

    子皙终究还是没有耐得住寂寞。

    游吉有个叔叔叫子南,又叫公孙楚,也叫游楚。游楚跟徐吾犯的妹妹定了亲,可是不知道怎么就被子皙知道了,子皙一打听,说是徐吾犯的妹妹长得水仙花一样,迷人得不行。

    “嘿,不行,不能便宜了游楚这小子。”子皙来劲了,他根本瞧不起游楚,要欺负他。

    第二天,子皙派人也给徐吾犯家里送了聘礼,也要娶他的妹妹。

    这下徐吾犯害怕了,按理说妹妹是该嫁给游楚,可是惹不起子皙啊。怎么办?徐吾犯只好去找子产。

    “这是因为国家政务混乱,才会导致两个大夫抢你的妹妹。这样吧,让你妹妹自己来决定吧。”子产出了这么个主意,他现在也不愿意正面对抗子皙。

    徐吾犯一看,子产这主意基本上等于没出,最多算是出了半个,还得自己想办法。于是徐吾犯分头去找游楚和子皙,就说是子产说的,这门亲事自己的妹妹自己来决定,你们两位分别来我家走一趟,让我妹妹从远处瞧瞧,看上谁就是谁。

    “行。”游楚和子皙都答应了。游楚是没办法,子皙是自我感觉特别好。

    到了这一天,子皙驾着豪华房车先来。子皙本来就长得帅,精心打扮一番就显得更帅,来到徐吾犯家走了一圈台步,把彩礼摆放在徐家的院子里,走了。

    “他老娘的,真帅,真有钱。”徐吾犯的妹妹躲在屋子里看,这样评价子皙。

    游楚随后来到。游楚是驾着战车来的,一身戎装,看上去英姿飒爽,来到徐家大院,跳下车来,左右开弓射了两箭,然后追上战车,飞身上车,走了。

    “他大姨妈的,威猛啊,太男人了。”徐吾犯的妹妹看得眼睛发直,当时芳心暗许:“我要嫁的是个男人啊,这才是男人,我的好男人。”

    最后徐吾犯的妹妹嫁给谁了呢?游楚。

    子皙很没有面子,非常没有面子,原本想欺负游楚,如今反而受到羞辱。

    换了几年前,子皙就该出兵攻打游楚了。如果那样的话,就成了驷家大战游家。可是现在子产强势,子皙不敢贸然出兵,他知道,就算自己出兵,驷带也不会帮自己了。

    可是,就这么忍了?子皙是不会忍的。

    这一天,子皙内穿皮甲来找游楚,说是请他去喝酒。子皙的算盘是,趁游楚不注意,拔出刀来一刀杀了游楚,然后霸占他的老婆。

    游楚看透了子皙的算盘,所以根本不等他靠近,直接就操起大戟来。

    “兄弟,这什么意思?”子皙装傻。

    “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游楚对他没有好脸色。

    “兄弟,这是什么话?”子皙说着,还往前凑,手就准备拔刀了。

    “站住,再不站住,我动手了。”

    子皙还不肯站住,游楚瞪圆了眼,真的用大戟刺过去了。

    游楚一动手,子皙就只好后退了,因为人家是长兵器,自己是短兵器。游楚也没客气,一直把子皙赶出大门,赶到了大街上。

    子皙这叫一恼火,本来是来出气的,结果成了别人的出气筒,活这么大岁数,还真没这么丢人过。

    “游楚,你个小样,我发誓要杀了你,把你老婆抢过来。”子皙骂起街来。

    游楚也正在火头上,听子皙这样喊,冲到了大街上:“你个杂碎,你要杀我,那我今天就杀了你。”

    游楚的大戟劈头盖脸砍过来,子皙急忙抽出刀来抵抗,但终究兵器上吃亏太多,子皙抵挡不住,转身逃命。命是逃了,可是也被砍伤了好几处。

    子皙哭了,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六卿正在开会,子皙哭着就来了。

    “没天理没天理啊,我好心好意去请游楚喝酒,反而被他一顿狂殴,打得我半死,各位可要给我做主啊。”子皙一通哭诉,听得大家暗暗发笑,想不到这家伙也有被人打的时候,只有驷带皱皱眉头,他知道这事情肯定也是子皙没有理由。

    子皙哭诉完,回家包扎去了。

    这一边,六卿要讨论这个问题,毕竟这是两个大夫打架,影响很坏。

    大家都不好发言,一来两个当事人辈分高,二来牵涉到驷家和游家。驷带和游吉都不说话,别的人说的都是无足轻重的话。

    子产一看,这事情只能自己来摆平了。

    “这事情,说起来双方都有过错。既然这样,就该地位低岁数小的来承担责任了。”子产说,看一眼驷带,再看一眼游吉,两人都没有说话。

    子产派人去把游楚给抓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五条罪?第一条,擅自动用武力,藐视国君;第二条,违反国法;第三条,子皙是上大夫,你是下大夫,却不懂忍让,这是不尊重高贵的人;第四条,年轻却不懂得思考问题,不尊重长者;第五条,子皙怎么说也是你堂兄,你不能团结亲人。有这五条罪行,我不能不惩罚你。不过,念在大家都是兄弟的份上,你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流亡吴国吧。”子产现场编了五条罪名,算是给游楚定了罪。

    其实,子产的心里明白这事情其实都是子皙挑起的,问题是现在还不是跟子皙算账的时机,因此不如以流放的方式来保护游楚。

    没有人有意见,有意见也没有用。

    “游吉,你有什么看法?”子产问游吉。

    “哈,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能保护族人呢?何况,这件事情是法纪的事情,只要利于国家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没有意见。”游吉表态,听得出来,他有些不满。但是也听得出来,他知道子产应该这样做。

    以上三件事,反映出子产的胸襟、胆量和变通。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