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萧何举荐 刘邦不用执戟郎
<er">项羽伐齐 韩信负气离汉中
韩信每次验看仓廒,只需估计一下粮数,取出一把算子,照米堆多寡,开除一算,总是毫厘不差,这使助手们深深拜服。他还将几个营的军需官完全调换,制定了诸多规则,将军们起初很有怨言,时间久了竟发现,军中粮秣供应充足起来,各项管理也井然有序。转眼间,三月之期已到。明知道萧何今日将来检查粮秣,韩信居然手持鱼竿出门而去,他要让萧何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来考量他的能力。
萧何来到汉军粮台,没见到韩信有些惊讶。一抬头却见有人领粮,有人交粮,众人皆知如何接洽,繁忙而有秩序。再打开账册,每笔入出清楚明白。短短三个月,粮台真是气象一新!
韩信助手在旁边说道:“这些日子真把韩都尉累坏了!开始的时候,诸多不顺,他几乎夜夜失眠。饭也吃不下,人眼看瘦了一圈。后来,立起了好的规章,大家知道各司其职,他才轻松了。”萧何点点头:“很好,跟韩都尉说,我对他的成绩非常满意……”
正在此时,韩信手持鱼竿空手而回。萧何打趣道:“姜太公直钩垂纶,志不在鱼,而在兴周八百年之天下。不知韩都尉钓的又是什么?”韩信拱手:“在下钓的是助汉兴邦,还定三秦。”
萧何对韩信的回答有些意外,他知道韩信在提醒他两人的三月之约。萧何很诚恳地说:“韩都尉治粟很见成效,我也急需像你这样的得力助手。我可以提拔你再升一级,主管汉中所有的粮饷供应,甚至擢升你做我的副手。如何?”韩信知道,萧何此言并非爽约,乃是发自肺腑,他很感激萧何的诚意,但若如此,他再难有驰骋疆场的快意。韩信摇了摇头:“不!我的理想还是带兵!”萧何一怔,继而笑笑:“我问你,治粟与治军,孰难孰易?”“当然治军难。治粟之难,难在没有一套好的规章和执行者,一旦建立,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粟毕竟是物。而治军,治的是人。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敌我较量瞬息不同。当然会费心力。”韩信回答。萧何有些不明白,韩信心知治军艰难,为什么还是要坚持选择治军?自己即使向汉王保荐,汉王用不用?怎么用?都还难说。明明有机会摆在面前可以步步高升,这个傻小子却偏偏舍易就难,舍近求远。
韩信忽然伏身下拜:“韩信从小的志向,就是当一名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我多年忍辱负重,屈居人下,皆为此也!人生苦短,青春不再。我若贪名利,图轻松,不抓住眼前这个机会,这辈子可能就过去了!我韩信岂不白来人世一趟?请丞相体谅、成全!韩信拜谢!”萧何慌忙扶起韩信,也真正感受到了他对做将军的渴望。萧何感慨道:“相信你也有这个本事!韩信!国士也!我会信守承诺,向汉王举荐你!”韩信大喜,便要再拜,萧何拉住他:“等你真当了将军,请我吃杯酒也就是了。哈哈!”“丞相!滕公到!”从人跑进来通报。夏侯婴跟着闯进来,对萧何道:“快走!大王有急事找你!”
汉王府屏风后挂着那幅张良标注过的天下形势图。刘邦跑到图前,仔细在图上指画着。他已经得到了各国诸侯纷纷叛乱的消息,这对于项羽来说是极大的噩耗,对于刘邦来讲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萧何、曹参、郦食其几位谋士都先后来到议事厅。刘邦嘴里喃喃着:“我们若能在此时起兵,项羽被齐、赵和彭越拖住,将无心西顾。那,胜算就大得多了!……只是……”刘邦一见小薄走进来,急急问:“招贤馆怎么样?张先生推荐的大将人选来了没有?”小薄与韩信有约在先,只好说:“来的人不少,但没有持角书的人。”“不能就从现在的将领里选一个吗?”郦食其开口道。
刘邦摇摇头:“我也想过。你们觉得有合适的吗?你说,是周勃能当,还是樊哙能当?就算瘸子里拔将军,也得是那块料哇!我一个个都想过了,这些人,只有将才,没有帅才。如果拿打猎作比方,也都是鹰犬一流。可我们要找的,是能驾驭和指使他们的好猎人!”待众人散去,萧何拱手道:“臣向大王郑重推荐一个人,此人恰具大将之才!”刘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想:萧何这关子卖的厉害,有此等好事,刚才居然不讲。他一屁股坐在萧何面前:“快说!”
“此人文韬武略,国士无双,堪当大用。”刘邦的胃口十足被吊了起来,他急切问:“这人是谁?”萧何回答:“韩信!”刘邦一怔:“韩信?从项羽那儿跑来的那个韩信吗?”萧何点头。
刘邦火了,他一下子站起来,“我还以为你这样郑重其事,是想给我推荐谁呢,原来是韩信!我还不了解他吗?乞食漂母,受辱胯下。在项羽手下混了几年,才混了个执戟郎中!他算什么无双的国士?充其量也就是有点小才、歪才!我不是听了你的话,才提拔他当了治粟都尉吗?难道还嫌不够?”萧何站起身来:“我就是在观察其治粟过程中,发现他可堪重用啊,大王!用其治粟,如杀鸡用牛刀。只有用其为大将,方趁其才。请大王慎重考虑!”
刘邦很不耐烦,让他指挥千军万马,关乎每个人生死荣辱的大事交给一个昨天还在给项羽执戟的逃兵?这怎么可能?如此,他刘邦定会被各国的诸侯当成笑柄,难道汉军真的没人了?想到此,刘邦大吼:“那别再跟我提他!我不会把军权交给这样一个难以服众的人!”他愤愤地说完这番话,袖子一甩,大步朝屏风后面走去。
萧何在丞相府伏案奋笔疾书。虽然刘邦当面拒绝了他,萧何并没有气馁,他了解刘邦,知道他经常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但之后往往会虚心纳谏。他要正式上书给汉王,让他仔细思考对于韩信的任用。小薄侍候在侧,看得非常感动。萧何将简牍上墨迹吹干,交给小薄请滕公夏侯婴一同署名,自己则起身去见韩信。萧何进了门,韩信拱手询问:“汉王召丞相前去,可是通报天下大势,商议起兵东归?”萧何一惊:“你怎么知道?”“霸王分封诸侯,本身就埋下许多隐患。我当时估计,不出三年,天下必反。看来,竟提前了。”萧何据实以告:“田荣杀了项羽封的齐地三王,尽得齐地,自立为齐王。陈余联合田荣,夺了张耳的封地。彭城也在南边攻占了西楚的济阴。现在,项羽正打算亲征齐地,扫平田荣。”
韩信微笑点头:“汉王可以兴兵了,汉王入主南郑以来,轻傜薄赋,安抚人心。后方稳固,粮草充足。而将士远离家乡,思家心切,迫切希望打出汉中,东归故土。趁项羽平定齐乱,无暇西顾,正好兴兵重定三秦,夺回本该属于汉王的关中!”“可是,栈道已烧,出路已断,奈何?”萧何问道。韩信一笑:“事在人为。”
此时韩信的助手通报萧何,说小薄姑娘在门外相候。萧何迅速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这次,他必须说服汉王!刘邦正在用膳。见萧何领着小薄走进来,招呼着:“来来!丞相!还有小薄姑娘!都坐下,尝尝新庖做的一道菜!”他对宫女吩咐:“加两副匕箸!倒酒!”萧何笑笑:“不用了。我来,是有一封重要的信要送给您。这是我和夏侯婴共同写给您的。您吃过饭,慢慢儿看。我们先告辞。”刘邦阻止他:“怎么了,老萧?没采纳你的建议,说了你两句,连顿饭也不肯陪我吃了?不至于吧?都坐下吃,少给我讲究这一套!”萧何只好在下首坐下来,拿起筷子。
刘邦一边啃着骨头一边问:“到底有什么事?你们两个联名给我?”“我与滕公想联名向大王推荐一位人才。可堪为大将之才。”刘邦停止了咀嚼:“哦?谁呀?”萧何犹豫了一下:“是……韩信。”刘邦顿时急了,一脚将面前的几案踢翻!
萧何立即跪下,伏地不起。小薄吓得跳起来,呆呆地望着刘邦与萧何。刘邦指着萧何,气得手都在发抖:“你!……你是不是成心气我?啊?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不要再提这个人的名字!不要再向我推荐他!我是绝不可能用他的!你还拉上夏侯婴?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强迫我改变自己的主意,接受一个我不打算接受的人吗?你以为,我让你当了丞相,你就可以擅作主张吗?萧何呀,萧何!在你的眼里,是不是我还是那个小小的泗水亭长?你仍然可以对我发号施令?啊?”刘邦的愤怒出乎萧何意料,他忙抬起头说:“大王!您误会了臣的意思!臣的确是觉得,韩信并非常人,而是国士!……”“呸!”刘邦一口将他嘴里嚼的渣滓几乎全吐在萧何脸上。小薄不忍地背过脸去。刘邦似乎并未查觉,只顾说下去:“你把周勃、樊哙、灌婴……包括雍齿,全找来问问!他们有一个人能服这个韩信吗?有一个,就算孤输给你!这样的人,还能当大将?”萧何顾不上擦抹脸上的秽物:“大王!臣考察过他,他的确具有大将之才!他对形势的分析与估计,不在臣下!兵书战策,无一不通……”
刘邦打断他:“那有用吗?那叫纸上谈兵!要害死人的!你懂不懂?要是项羽知道我用了他的一个逃兵、一个小小执戟郎为大将,他得笑死!萧何!我再一次警告你!要是你再敢到我面前提这个人的名字,小心我拧下你的笨脑袋!走!别让我看见你,恶心得饭都吃不下去!”萧何什么也没说,给刘邦磕了个头,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两腿无力,无法支持。小薄连忙跑上去,将他扶了起来。扶着他,慢慢朝外面走去。萧何出门,用衣袖擦了下脸上的秽物,嘱咐小薄不可将此事告知韩信,只要说汉王有事,自己没有来得及说。
韩信的下属听说其即将升迁,纷纷要请他吃酒,韩信恐怕汉王召见,坚决不肯去。此时见到小薄回来,便出言询问。小薄嗫嚅着:“这个……今天大王太忙了,一直在处理事情,丞相没机会跟他提这件事。他让我转告你,耐心等候,会有消息的。”韩信从小薄躲闪的神色中看出端倪,他打发了助手等人,回身问小薄:“你跟我说实话,丞相到底说了没有?汉王到底是什么态度?”小薄被他逼急,索性说:“都怪你!为什么不把我师兄的角书收好?要是有角书在,怎么会让丞相这样为难!受汉王这样的侮辱!”
韩信一怔,一把抓住小薄:“你必须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薄挣脱不开,白了他一眼:“你放手啊!”韩信这才注意到自己一时情急,忙放开手,焦急道:“休怪韩信冒犯。薄姑娘,把真相告诉我!你总不愿意我蒙在鼓里,一个人痴心妄想吧?”小薄坐到了韩信身边,未语先叹了口气:“唉!萧丞相……”
项羽大步走进霸王宫,大呼:“拿吃的来!快点儿!孤饿坏了!”范增已在此等候许久,说明西魏王豹特地来表忠心。听说项羽有意亲征,愿意留下,协助守护彭城。项羽正中下怀:“好哇!难得他有此好心!叫他留下吧。”范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还有,他听说您大婚推迟了,怕您后宫空虚,愿将其妹献出,充作您的妃嫔……”项羽笑笑:“这个就不用了!孤走之后,虞会住进宫里来。”虞姬这么快回心转意,确实出乎范增意料,心里暗恨这个魏豹真给自己找麻烦。
项羽一边吃着吕马童拿上的酒菜一边说:“除留下大司马周殷、将军丁固守城,孤决定点齐所有军马,随孤征齐!”范增吃惊地:“不好吧?彭城毕竟是国都,还是留下钟离昧或者龙且……”项羽不等他说完就一口否决:“不用!周殷、丁固,加上魏豹,守城足够了。孤就是要起重兵,率精锐,叫田荣闻风丧胆,争取速战速决!”项羽信心满满,自以为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定能踏平齐地,生擒田荣。
韩信听完小薄的话,整个人呆住了,两眼直直地望着油灯跳动的光焰。小薄不愿萧何受辱,也不想见韩信执着,才实言相告,见韩信如此,心有不忍:“丞相并不让我告诉你。他还在想办法说服汉王。可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汉王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丞相还能怎么样?我看,你就打消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当你的治粟都尉吧!”韩信惨然一笑:“我一直以为,汉王跟项羽不一样,他出身民间,仁者爱人,重视才华而轻视出身,看来,也并非如此!”韩信甩了甩头,像赶开一场梦魇。门外一阵喧闹,他的助手带着两个下属闯了进来。“都尉大人!送行宴已齐备。请吧!”“大家听说您要当将军了,都高兴得不得了!”韩信慨然道:“好!我就领大伙的这份情!喝一碗你们的送行酒!”助手们欢呼着,拥着韩信走出门去。小薄一个人愣在那儿,赌气地重新坐下。她注意到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和剑,看来韩信自以为即将成为将军,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被汉王弃用,这对韩信将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
天刚至寅时,四面还是漆黑一片。小薄牵着两匹马,站在粮台门前的夜风里,一个黑影朝她走来。韩信走到跟前,惊讶地发现小薄:“你还在这里?”小薄没回答他的话,却问:“你是不是要走?我跟你一起走!”韩信心中暖了一下:“你知道我去哪里?我不想牵累任何人。”小薄笑笑:“谈不上谁牵累谁。你不想待在这儿,我也不想待了。就这么简单。你带我走吧!”韩信很是感动,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拿过包袱,摸出一卷羊皮,“这是我绘的一张图,标明了你带我走过的那条通往陈仓关的故道。你先回趟招贤馆,把它留给滕公夏侯婴,说不定,有一天汉王起兵能用上它。我就在东门等你。等天亮一开城,咱们就一起走。”
萧何昨夜喝多了,打着哈欠从内室走出来,吩咐从人备轿,要去粮台看看。从人回禀有位粮台的官员已等候许久,萧何还以为是韩信,却见韩信的助手走了进来。助手呈上韩信治粟都尉的印信。萧何立刻感觉事情不对劲,正要出门,夏侯婴直冲进来,带来了更加震惊的消息:不光韩信不在,连小薄也走了!夏侯婴道:“今天一大早,小薄就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的随从,交代此物汉王起兵时有用,说她走了,可没说去哪儿。我的随从见天还没亮,不忍心叫醒我。等我起来看到,她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我就赶紧来禀报丞相。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萧何打开羊皮仔细观看,心里暗叫“不好!”他把图一卷,迅速冲出门拉过侍卫的一匹马就骑了上去,喝问:“他们往哪儿去了?”“听说,去了东门方向……”夏侯婴还没说完,萧何已策马朝东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