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近郊,一间官道边的茶水铺中,散发出一阵阵甘甜醇香的酒香,让人只是闻着就觉得熏人欲醉……
一个中年商人闻香而来,只见那铺子口停了一辆驴车,车上放了几十坛酒。那中年商人顿时两眼放光,口涎分泌,在一张陈旧却干净的方桌边坐下,对着一个二模样的人喊道:“二,来碗酒水!”
那二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却是歉然道:“不好意思,大爷,铺这酒是不卖的!”
中年商人本来就没把这破烂的茶水铺看在眼里,若非这酒实在太香,他恐怕都不愿意屈尊进如此一个不入流的茶水铺,没想到居然还没被拒绝了。他一时有些恼羞成怒,从袖中掏出一个至少十两的银元宝,“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怒道:“二,你某不是以为大爷出不起钱!”
“大爷息怒!大爷息怒!”二是低头哈腰,赔笑道,“不是的不卖,是实在不能卖!”
这时,坐在旁边那桌的一个年轻书生插嘴道:“这位兄台,您这是不知道,这是老板亲手酿的佳酿,那可是家传百年的手艺,这几十坛酒更是二十年的佳酿!这老板平日里是绝对舍不得拿出来的……”
中年商人略显急躁地打断了书生的话:“那既然都拿出来了,为什么不卖?”
二脸色一正,肃容道:“大爷有所不知,东家今日之所以把这二十年的佳酿拿出来,不是为了卖,只为迎接官大将军一门英魂。”
一听到官大将军,那中年商人愣了愣,脸色也缓和了一些,问道:“这官家平反一事,我也曾有耳闻,莫非今日是那位官将军扶灵回王都之日?”
“不错。”二点了点头,目光朝官道两边看去,“那边的百姓都是自发聚集在此,前来迎官大将军的英灵回王都的!”只见那官道两边站了许许多多男女老少,都是朝着远方翘首以待。
就在这时,只听那阵阵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来了。”
书生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前方不远的坡上,有白影晃动,白幡齐涌,犹如雪浪翻滚而来,让人看着就心生震慑。
“来了!来了!”那初时还高低不一的喊声,在一声声的呐喊中仿佛找到了共同的节奏,渐渐地齐整起来,声如雷鸣,震撼人心。
这时,茶水铺的老板闻声从后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与他有四五分相似的少年,忙走到装满酒坛的驴车旁。
原本在茶水铺附近歇脚的人也纷纷动了起来,有的面色肃然地举着灵旗,有的神情哀戚地举着丧牌,亦有人潸然泪下地高举白幡。
“官大将军回家了。”坡上有人高喊,“官大将军回家了……”
那声声喊叫中,一个身着粗麻孝袍的青年骑着白马扛着白幡而来,他的身后是一干白衣汉子护着五辆披白布的马车,每辆车上都赫然放着一具棺椁,五辆马车就是五具棺椁,看着让人胸口发紧,不出的难受。
青年策马而行,衣袖翩翩,白幡飘飞,猎猎作响,似乘飞欲去的仙人。
可他身后的那五具棺椁,他身上散发出的丝丝缕缕的悲恸,时刻在提醒众人他非仙人,而是人,一个痛失亲人的,活生生的人。!
“父亲,叔父,刘副将,杨校尉……我们回家了!”青年扬长声音高喊,似一把重锤敲击着众人的心神。
他身后的那些白衣汉子也跟着齐声高喊:“官大将军,官副将,刘副将,杨校尉……我们回家了!”那洪亮的声音仿佛连地都为之一震!
有人感慨地叹道:“真可怜,官大将军满门只有官将军一个了。”
是啊,只他官语白一个了,再无其亲人了!
官家满门英烈,以及数万官家军死得真冤啊!
官语白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无神,仿佛这地间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一样。
“官大将军!”有人哀嚎跪地呜咽,还有人开始扬散纸钱。
“官大将军,一路走好。”坡上坡下齐声高喝着。
有偶然经过的路人不知不觉驻步,看着这漫飞扬的纸钱,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神情也随之变得肃然起来,心沉甸甸的。
“真是太可怜了!听那时亲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官将军一个还在牢里被人严刑拷打……差点性命不保。”
“好端端地被扣上亏空军饷、通敌叛国之名,那些个奸佞,自己不为国为民,还要陷害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真是不得好死!”
“还好官将军福大命大,有义士相助,逃出生,否则恐怕等不到这沉冤得雪的一!”
“可是这人也死得太多了,官将军以后怎么办啊,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如我们也帮着送上一程吧。”
“……”
百姓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个个热血沸腾,但这些纷纷扰扰根本没有传到官语白耳中。
他只是木然地策马朝西城门而去,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五辆装有棺椁的马车,而那送葬队伍的人数却在不断壮大中,白幡如海翻腾,纸钱如雨挥洒不断,整条路几乎都被染成了悲壮的白色……
那茶水铺的老板赶着驴车也跟在了送葬队的后方,他的儿子跟在后方,一边走,一边捧起一坛酒,重重地就往地上砸去……
“啪!”
酒坛碎裂开来,香气扑鼻的酒液溅了一地,倒叫那茶水铺中的中年商人好一阵心疼:那可是二十年的佳酿啊!要是卖给他那该有多好啊!
“啪!啪!……”
一路走,一路砸,以这佳酿告慰英灵!
西城门口,人群涌动,有人设了香案祭拜英灵,城门守卫看着这庞大的送葬队伍,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急忙去找城门官:“大人,这,这,会不会出事啊?”
“能出什么事!”城门官深深地朝送葬队伍看了一眼,突然出手拍了那守卫的脑袋一下,“只不过迎灵的人多了,阵仗大了点而已!”
“大人的是。”守卫忙不迭附和道。
城门官摸了摸胡子,又道:“你,去五城兵马司报备一下,就因送葬队伍庞大,为防发生踩踏事件,还请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维持一下秩序。”
守卫嘴里应了一声,办事去了。
很快,庞大的送葬队伍终于穿过西城门。
城门后,夹道欢迎的百姓更为壮观了,有来吊唁的,更有来看热闹的,喧嚣不已。
送葬队伍渐渐进入王都城内繁华地段,街道两边商铺酒楼林立……
突然,四低声在官语白耳边了一句,官语白眉头一动,突然勒住马绳,马儿停下;紧跟着,他身后运着棺椁的五辆马车也停了下来;再之后,马车后方的送葬队伍也停了下来……仿佛时间在这一瞬间被人施法静止了。
周围夹道的百姓都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渐渐地,有人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忙示意身旁的人噤声。没过多久,这原来喧闹的街道竟然奇迹般变得寂静无声。
而原本被压过的乐声也逐渐清晰起来,一道低沉的埙声从前方的一个酒楼传来,幽深,旷远……
“快听!”不知道谁叫了一声,但立刻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巴。
那埙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沉痛而又凝重,好似一个历经百战的老者正准备讲述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
突然,埙声一顿,就有一个嘹亮的歌声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狼烟起,江山北望……”
歌声起,那埙声又起,随着歌声时快时慢,时缓时急,热烈激昂……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
官语白心中微微一动,这声音是……
不止是他觉得熟悉,四也认了出来,忍不住脱口而出:“公子,是百……”百合的声音。这最后几个字他没机会出口,官语白一个抬手的动作阻止了他。
歌声还在继续,与埙声完美地配合在一起,到后来已经不知道是埙在为歌伴奏,还是歌在与埙协奏。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裕要让四方来贺……”
“……逝者已逝,惟有英灵不灭!”
不管是来送葬的还是来看热闹的,眼前仿佛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战火纷飞,金戈铁马,将士带领士兵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最终战死沙场,尸骨遍野,哀鸿遍野……
只要想想,就觉得心痛如刀割,血肉淋漓!
明明只有一埙一人,可是众人听着却都是激荡不已,心里像是着了火似的,更像有什么东西如那炙热的岩浆般急欲喷涌而出。
终于,有人突然仰首大吼一声:“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裕要让四方来贺!”
四周又静了一瞬,仿佛在那一刻,许许多多人心中的某个屏障被打碎了,有更多的人齐声喊了起来:“逝者已逝,惟有英灵不灭!”
这一声声呼喊叠加在一起,声如雷鸣,震得王都城震荡不已。
谁也没注意到那埙声与歌声不知何时消失在风中,但那唱词却仿佛已经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所有的声音最后化成同一句:“英灵不灭,英灵不灭!”
……
“英灵不灭?”
御书房内,皇帝手中把玩着一个薄胎青花茶盅,嘴里低喃着这四个字。
刘公公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还有呢?”皇帝漫不禁心地问。
底下来报消息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回道:“回皇上,除了那些酒楼商铺之外,书院门口亦设了香案,学生们还作了诗……”
皇帝不由想到了官如焰将军,那个为了大裕江山镇守西戎的男人,久久不语。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喊道:“陆爱卿!”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忙应声。
“命锦衣卫协同五城兵马司务必维护好王都的治安,莫要扰了官大将军的英灵。”皇帝缓缓地道。
“谨遵皇上圣命。”
待陆淮宁走后,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一旁的刘公公:“朕若是没记错,官家旧居的封条还在吧。”
“是,皇上。”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道:“怀仁……你去一趟,宣官语白觐见。”
“是,皇上。”刘公公立刻领命退下,不到半个时辰,一身粗麻孝袍的官语白就在太监的指引下进入御书房。
“草民官语白拜见皇上!”官语白恭敬地跪倒在地,微微低首,眼帘半垂,让皇帝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
皇帝深深地看着下方的官语白,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大裕朝刚定,他还只是太子,才不过五、六岁的官语白俯在他膝上,开心地喊着“太子伯伯”,他还曾笑言让官语白好好学着兵法武功,将来他若登基,官语白将会是他手下的一员猛将……
当初的笑言似乎还在耳边,可是却已物是人非。
好一会儿,皇帝才缓缓道:“平身吧。”
“谢皇上。”官语白起了身,俯首而立。
“官语白,官家遭此大难,蒙冤受屈,你可怨朕?”皇帝问道,问题犀利而尖锐,一双眼睛更是紧盯着官语白,不愿意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禀皇上,若是草民丝毫没有怨过皇上,即便是草民如此了,皇上也必定是不信的。”官语白抬起头,坦然地看着皇帝,目光清澈,“可是草民时刻记着家父的教导……”着他神色肃然庄重,“官家本是一介草莽,深受皇恩,才有今日的官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官家一案,罪在奸臣当道,蒙蔽圣听,如今皇上铲除奸党,为官家洗雪沉冤,还朝野朗朗乾坤,先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皇帝面色稍缓,叹道:“难得你想得通透,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或者有何要求……”顿了一顿又道,“朕可以尽量满足与你。”
“草民在此谢过皇上,草民如今别无所求。”官语白表情恭敬,话舒缓有度,“接下来草民就想着操办好家人后事,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而草民身为人子,怎么也要在亲人墓旁结庐守孝。”
皇帝目露赞赏道:“语白一片孝心,相信官大将军地下有知,可慰九泉。”他沉思了片刻,忽然提议道,“不如这样,待语白你为官大将军守完孝,再重返朝堂,为朕重建官家军吧。”皇帝确是真心,官家军骁勇善战,从无败迹,若能重建也确能成为他的臂膀,而且,官语白……如此出色的官语白,他曾视如子侄的官语白,他也想他能重归朝堂。
“草民在此谢过皇上的信任和抬爱。”官语白声音温和的道,“只是以草民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只能有负圣上的器重了,如今草民武功尽废,体虚身弱,今生都无法再习武,恐怕是无力重建官家军了。”
皇帝大惊失色:“武功尽废,怎会如此?”
他也有些担忧官语白会对他怀有怨恨,可是,当听到他自己武功尽失时,皇帝心中的震惊还是越过了那一丝的担忧,忙命道:“怀仁,速去把吴太医请来。”
“是,皇上!”刘公公立即指派了一个太监前去请吴太医。
官语白羽睫微垂,眸光一闪,也没有什么。
没过多久,吴太医就气喘吁吁地进了御书房,也不等他行礼,皇帝忙吩咐道:“吴太医,你帮官语白把脉,看他身子可有何不妥。”
“臣尊旨。”吴太医起身领命。
官语白向吴太医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吴太医了。”
两人坐下后,吴太医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官语白的左腕上,细细地把起了脉来。
待他收回手后,便听皇帝语带关切地问:“吴太医,官语白他如何?”
吴太医神色恭敬地回道:“禀皇上,官公子曾经受过重创,又中过剧毒,已伤及脾肺,如果一直仔细将养着,倒无大碍,但是切不可受寒,不可食寒性食物,不可劳累过度,不可……”吴太医了一大堆禁忌后,又目露可惜地叹道,“官公子的武功尽废,实在是可惜了,而且以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宜再习武了,不然有损寿元。”吴太医忍不住多看了官语白一眼,两人也是旧识了,曾经的官将军是王都最闪耀的新星,铁马金戈,然而才堪堪升起,便已陨落……
皇帝面露婉惜之色,心中有些窒闷,当初虽是被奸佞蒙避,但犯下错还是难以弥补。
这样一员大将,眼看着就此折损。
皇帝挥手先让吴太医退下了,这才对官语白道:“……既如此,那朕就不勉强你了。”完,只见他神情一肃,沉声道,“官语白听旨。”
“草民在!”官语白立即跪下听旨。
“今特封官语白为安逸侯,二等侯,世袭三代,赐黄金千两,赐良田百亩,赐还官大将军旧宅……”
官语白看似专心地听旨,但心神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事到如今,就算是将整个下捧到他眼前又如何,他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时辰后,王都城东荒废了两年的大将军府旧宅又迎来了它的旧主。
即便是在两边翠绿色的梧桐和灿烂的阳光掩映下,这偌大的将军府也难掩其落寞和凄凉。
门口两尊石狮早已少了一尊,曾经永远擦得一尘不染的匾额如今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连大门上贴着封条都几乎掉了一半,褐红色的大门紧闭,铜狮形的门环上也布满尘土……
官语白怔怔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大门,久久没有动弹。古语,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却原来不止是“人非”,物亦非。
官语白心中五味交杂,已经分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公子!”四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庞中透露出少见的忧心。
“我没事。”官语白淡淡地道,大步上前,抬手毅然地推开了这道已经尘封两年的大门。
“吱呀——”
门上的灰尘随着大门的打开飞扬了起来,洒得官语白和四灰头土脸。但是官语白却满不在乎,神情复杂地继续往前走。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他都如数家珍,可是现在却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这个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那还叫做家吗?
四环顾了一圈,发现不过两年,这曾经辉煌的将军府已经变得仿佛一个鬼宅般,到处积满了灰尘、蛛网,花草皆枯,残砖碎瓦,连厅堂中都见不得一把完好的桌椅……
当年官兵抄家之时已经把整个将军府弄得面目全非。
不过自己当初又何曾想到有一他们还能光明正大地回到这里呢!
只不过……
四眉头一皱,现在乱成这样,公子又如何居住呢?
“公子,我去找人把您的住处先打扫……”
四没完,就见官语白摇了摇头,道:“先帮老爷他们设灵堂。”他看似平静,但声音中却透着嘶哑,显然内心远没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是。”四对于公子的命令,永远只有这一个字。
很快,四与扶灵回来的几人就行动了起来。他们的效率都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府中已经挂了白幔,设好灵堂,从供桌、桌围子、红白拜垫、孝盆到灵人,无一不齐全,连棺椁都扛到了灵堂之中。而这些人的腰间也都扎上了白麻布。
官语白恭敬地跪在孝盆前,一张张地给父亲、母亲,叔父,以及所有的亲人、战友,烧着纸钱,表情虔诚而肃穆,仿佛他在做的事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官家洗雪沉冤一事如同一则传奇不仅传遍了王都,也传至下。他们的一举一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中,官家为仙逝的官将军开设灵堂很快传了开去,官家的故交友人纷纷闻讯前来进香、祭奠,这其中无论是真心的,假意的,伪善的,后悔的……将军府的大门都来者不拒。
不知不觉,三日过去了,可是官语白却觉得彷如昨日。
又送走了一名前来吊唁的官员,四担忧地看着官语白,只见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眼下更是有一片深深的阴影,显得非常憔悴。
“公子,您已经跪了三三夜了!”四忍不住劝道,“再这么下去,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这三官语白几乎滴水未进,只服了南宫玥给的护心丸。
如果是曾经健康的官语白,三三夜不吃不睡算什么,仍是精力旺盛,可是现在的他便是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如。
官语白一声不吭,就在四考虑是否该一掌打晕官语白时,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四抬眼看去,只见南宫玥带着百卉百合姐妹俩在一个下人的指引下缓步走来。
“郡主!”四复杂地叫了一声,又想起了三日前进王都时发生的那一幕。
百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调皮地对他眨了眨眼,词曲虽都是三姑娘所做,但自己也不容易啊。为了那一首歌,练了那么多不,当日就把嗓子给唱哑了,不像表姐百卉吹埙,那可简单多了!
跪在一旁的官语白缓缓地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眸中起了些许波澜。
南宫玥与他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一直走到灵前,上香,行礼,最后才走到官语白身前。
“官公子。”南宫玥打量了官语白一番,就算不搭脉,也能看出他严重缺乏睡眠,只是用药物苦撑着。以他仿佛纸人般脆弱的身体状况,接下来在病榻上躺上三个月,恐怕也不足为奇。
作为大夫,官语白大概是她最讨厌的那种病人了。若非已视他为挚友,南宫玥现在早已直接甩袖走人。
四求助地朝南宫玥看了一眼,希望她能帮着劝劝公子,却见南宫玥秀气的眉头微皱,一针见血地道:“官公子,你这是心愿已了,所以打算自尽吗?”
官语白瘦削的身躯微微一震,而四的眼中已经闪过一道寒光,百卉和百合相信若非四对南宫玥还有一份敬重,他恐怕是要出手赶人了。百卉古怪地看了南宫玥一眼,总觉得刚刚那一瞬间好像是看到萧世子……三姑娘这是被萧世子给传染了吗?
官语白缓缓地抬起头来,原本如死灰般的眼眸又燃起了一丝火花。
“官公子。”南宫玥故意问道,“我一直都很好奇,燕王逼宫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官语白终于开口,声音涩涩地道:“我所做的并不多,仅仅只是伪造了书信,掳了大皇子,并让越泽见机行事……”
官语白一直有在查是谁构陷了官家,最后查到了燕王,可是,他手中没有真凭实据,而燕王也不可能会主动承认构陷一事,所以,他能做的,便是让燕王因其他事情被抄家,从而使其与西戎串谋之事事发。于是,官语白便命人伪造了西戎的书信,以西戎的名义和燕王定下了明历二年新年逼宫一事,并以掳走大皇子作为信号。
越泽是官语白的人,或者,越泽是官家军的人,依着官语白的指示,他假意投靠了燕王,并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
事就这样成了。
官语白确实没做什么,因为燕王与西戎勾结属实,燕王觊觎皇位属实,燕王构陷官家军更是属实,官语白所做的仅仅只是将他的野心催化出来而已。
南宫玥这才恍然,为何在前世的这一年新年,并没有过逼宫之事,前世的这个时候,官语白还受着体内剧毒的折磨,又如何能够这般筹谋,而那个时候,等到他身体渐好,恐怕也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南宫玥轻言道:“燕王即已诛,官将军和官家军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当年陷害官家的并不止有燕王,现在我也不过是借着燕王一事来平反而已。”官语白干涩的嘴唇已经起皮,看起来没有一丝血色,就听他缓慢地道,“当年虽因燕王构陷,皇帝下旨将我们押回王都待三司会审,但当时并非没有翻盘的余地。可是,父亲却死在了途中,而我也身中剧毒……以至最后落得被满门抄斩的下场。”
南宫玥听着心中涩涩的,为的是那冤死的满门忠烈,“所以,你现在并未到可以安然结束这一切的时候。”
官语白眼中闪过了一丝锐芒,喃喃道:“这笔血债,我一定会一一索回!”
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还很轻,可到了最后一个字,却是铿锵有力。
见官语白又重燃生机,南宫玥也放下心来。这人最怕的就是失去求生的意志,只要他想活下去,那么就算他的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自己也有自信可以把他从阎王手中抢回来。
南宫玥沉吟一下,问道:“公子接下来又有何打算?”
官语白苦笑着道:“也就是浪迹江湖而已。”
南宫玥难免面露讶色,她还以为官语白会重回庙堂,徐徐图谋复仇之事。
官语白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我们这位皇帝虽不算昏君,但耳根子软,又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亦非明君。”所以他不愿意再入朝,宁愿在江湖!
南宫玥不由想到了这些日子在宫中的所见所闻,若有所思。
灵堂毕竟并非久叙之地,南宫玥略略地福了福,就提出告辞:“官公子,还请保重。我就先告辞了。等过些日子,我再来为你诊脉,也是时候该换个方子了。”
待她转身走出灵堂后,身后突然传来官语白的声音:“谢谢!”
谢谢你特意开解我!
谢谢你那日为父亲和官家军而作的那首歌!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
南宫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地继续往前走,嘴角微勾,心里无声地着:欢迎归来!
四命人送走了南宫玥主仆三人,四周又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又过了片刻,官语白突然道:“四扶我起来。”
四面露惊喜,知道公子终于想开了,忙一把搀起他的右臂,“公子,我已经替您收拾好卧房了,要么您去歇息一会儿吧。”
官语白的膝盖因为久跪血气不通,身形有些踉跄。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腿脚后道:“四,先扶我到一边坐下,然后替我去煮碗粥……”
“是,公子!”四答得响亮极了。
扶官语白坐下后,四便走出灵堂命人去煮粥,当转身之时,他意有所指地朝青砖墙边的一棵百年老树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这一眼,却把树上的萧影看出了一身冷汗,待四走后,萧影立刻离开了永逸侯府。
他朝南宫玥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反正有萧冷跟着,又有那对会点花拳绣腿的姐妹俩,摇光郡主应该不会有事,自己还是去一趟镇南王府吧。
萧影转瞬便有了决定,身形飞起,迅如闪电,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有这么一道黑影纵横在王都的飞檐青瓦上。
一炷香后,萧影就来到了镇南王府,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熟练地翻墙,走了捷径。
萧奕正在书房中漫不经心地翻着兵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一旁的程昱话。
“见过主子!”萧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边,倒把竹子吓了一跳。一看是暗卫,竹子立刻识趣地退下了,而萧奕却是桃花眼一眯,眸中闪过一道锐芒。
萧奕派萧影和萧冷在南宫玥身边,就是为了守卫南宫玥的安全,如果没什么事,萧影和萧冷是不需要来回禀的,因此萧奕的第一反应就是南宫玥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主子,郡主她没事,只是……”萧影先解释了一句,跟着才把南宫玥今日去官将军府吊唁,以及和官语白看来关系还不错的事如实禀告了萧奕,跟着又补充道,“还有郡主之前那个车夫原来也是官语白的人。”萧影早就把摇光郡主当做未来的主母来服侍了,眼看着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撬主子的墙角,自然是义愤填膺。
萧影完后,低着头等待萧奕的命令,却不想听到的不是萧奕暴怒的声音,而是冷静到让他有些心惊肉跳的警告:“萧影,我派你和萧冷在摇光郡主身旁是为了保护他,而非监视她,你可明白?”
萧影心神一凛,忙恭敬地应道:“是,主子。萧影明白。”
“既然明白,那你就回去吧,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萧奕挥了挥手后,萧影就如同一道影子般消失了……
萧奕又拿起手边的兵书随意地翻了翻,这下是完全看不进去。
“世子爷。”程昱见状不由开口道,“您即有心,为何不请皇上赐婚?”
“还不是时候。”萧奕随手把书一丢,无趣地道,“咱们上面的那位皇帝,耳根子软,又爱胡思乱想。我一质子,南宫家又是前朝重臣,若我公然请旨赐婚,他会怎么想?其他倒也罢了,总不能连累了臭丫头……只能徐徐图之。”
萧奕着,已经站了起来,还不等程昱开口,就果断地从窗口跳了出去,道:“我去会会这个官语白!”
门外的竹子一眼就看到自家世子跳窗而出,跟着又翻墙而去,心中不禁有些无语:世子爷,您明明是主人,怎么搞得自己跟贼一样?
“世子爷,等等我!”竹子想到了什么,急忙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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