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辉双手负在身后,在窗前已经站了很久。 Ww WCOM
他知道外面下雨了。
窗前有一棵树,还是初创明门时所植,在雨中,映着深寒的傲岸。
看着雨点敲打在光秃秃的枝桠上,他忽然感觉有些冷。
雨很急,像是在跟他讲述着外面正在生或者即将生的事。
黎明已经到来,可是又黑得很快。
越来越冷。
他本来想关起窗子,却不知不觉想得有些出神。
甚至连雨打芭蕉的枯叶溅湿了衣衫也没有注意。
明门,处江湖之远,无庙堂之高,是个很偏僻的地方。
雨,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尘封了那些迷离的尘土,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涡儿。
犹如无数双张开的眼睛。
风沙,尘土,暴雨,水涡儿,相互交织在一起,荡起一副又一副迷幻的场景。
让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或许,是因为已经上了年纪的缘故吧。
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总会想起年轻时所做的事,想起年轻时所做过的梦。
他清晰地记得,在十八岁刚刚成年的那一,他兴冲冲地跑进酒窖抱出了一坛酒。
那是他在初生时,阿爹亲手酿制的。
他去跟好朋友江丰、宁守信、孟浪来庆祝他们十八岁的成年。
他们终于可以放开海量地海吃海喝了。
可是,当他赶到平常聚会的祠堂时,却得到消息,青衣被花间派的采花贼给掠走了。
青衣,是宁守信的姐姐。
也是他童年时代仰慕的姑娘。
为了寻找青衣姐的下落,他和江丰、宁守信、孟浪决定闯荡江湖,给十八岁的成年礼增加男子汉的调料。
而在闯荡江湖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事,奇怪的人。
比如剑三十,比如慕如净叶,比如大姐凤飞飞。
当然,这其中还有他的师父,人称盗侠马面的顾雍。
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年轻的缘故吧,他们总是喜欢做出一副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年少轻狂的岁月,总以为自己是男子汉,总以为自己懂得比别人多,所以,经常被假象蒙蔽了眼睛,分不出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就在他们自以为取得胜利的时候,却不幸现,原来,那些看起来名字响当当招牌亮当当的大侠最后却成了坏人。
比方,大侠慕如净叶。
而那些看起来不像大侠的人却又偏偏总是在最紧要的关头接二连三地救他们。
比方剑三十,比方师父马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呀,年少轻狂的岁月呀,虽然有些疯狂,有些迷乱,时刻充斥着危险,可是,却又总是让他怀念。
在经过富甲山庄的那一战之后,他和江丰就分开了。
因为他看得出来,江丰好像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那位蛮不讲理、骄傲自大、自作聪明的大姐了。
而师父马面呢,却好像对自己很感兴趣。
他不停地给自己灌输江湖思想,自己如果有个师父好好教导的话,绝对不会比剑三十的徒弟差不了多少的。
当他听出这个大名鼎鼎的盗侠马面的话外之意原来是想收自己为徒的时候,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迟疑的。
盗马面在江湖上虽然有着很好的名头,几乎是跟剑三十齐名的人物,可大家都知道,他只不过是个贼罢了。
收自己为弟子,难道要自己跟着他一起做贼?
想他明辉不管怎么也算是南陵出名的大善人明景的儿子。
如果让他那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老爹知道了他这个儿子放着万贯家财的大少爷不做居然跑去做贼的话,那他可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当时,他虽然有些迟疑,可又实在不想这么早就回去被关进牢笼般的院子里念什么先下之忧而忧,后下之乐而乐的书,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跟着马面走了。
如果跟着他实在没有前途的话,大不了到时候他再跑回来继续当他的大少爷,也绝对不能跟着他走上贼路的。
所以,他便跟着好朋友宁守信、孟浪从了军,在雷千啸的肯下,进入帝都中,成了一名权兵卫。
可军中太多的约束让他难受。
最终,他还是退了伍,闯荡江湖。
他最终还是拜在了盗侠马面的门下。
在跟着师父闯荡江湖的那些日子,马面并没有教给他如何做一个偷遍下无敌手的本事,而是教了他一套刀法。
马面是个很奇怪的人。
而他所教的这套刀法也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朝三暮四。
在刚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他对这套刀法的名字实在抗拒得不行。
又不威风,又不好听,一副叛徒样儿。
弄得最后非要马面给它换个名字——叫做“雉子游原刀”之后,他才肯学。
可是后来,当他用这套所谓的“朝三暮四”的刀法连续击败了江湖中一百个高手之后才赫然明白这套刀法的名字中所包含的深层含义。
他知道,“朝三暮四”这个成语的表面意思是,一个人在做事方面极没有主见,一会儿听这个的,一会儿又听那个的,就像是墙头草一样,随风摆动。
而这套刀法也像这个成语的意思一样,会随着对手的招式而自动地生变化。
而且,还会在对方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招。
比方在跟人对阵的时候,对方是用彭门的人,用的断魂刀法,那么,他的“朝三暮四”的刀法中就会显现出断魂刀法的招式。
正当对方惊讶于他怎么也会断魂刀的时候,自己就会忽然改变章法,使出了自己的杀招,将对方败于刀下。
——呵呵,很奇怪的刀法,是吧。
其实,就是他明辉自己在初次使用这套刀法看到这生的奇妙的场景的时候,也是惊讶得不行。
后来,他就是凭着这套声东击西、变幻莫测的刀法,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头。
被江湖中人称作“闪电刀”。
在之后,当他击败了第一百个对手——白云剑客京玉飞之后,便创建了明门。
二十年来,明门的声势不断地展壮大。
而他闪电刀明辉的名头也越来越响。
很有独霸一方的潜质。
声势壮大,名头上升,这本是他当初跟着大侠马面学刀闯荡江湖的真正目的。
这本来是好事呀,可是,他却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就像是此刻这窗外的气一样。
——刚刚开始的时候,明明是星疏云淡的好气,却突然就下起了雨。
或许,在最近的江湖中,又将有什么事生吧?
江湖中的事,波谲云诡,瞬息万变,又有谁能够得清楚呢?
在刚刚踏入江湖的那段日子,他也和江丰一样,总想着出头,总想着成名,总想着让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的名字。
可是现在,当他真正出了名之后又怎么样呢。
自从建立了这明门之后,他甚至连一安静的生活都没有过过。
——今有人过来挑战,明有人来比武。
他实在有些累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扶着窗户,看着窗外。
窗外的雨好像是越下越大了,声势浩大地冲刷着房檐上的枯草,洗涤着已经裹了厚厚一层尘土的阁楼。
而头顶上那些光秃秃的树枝也被摇得晃来晃去。
就像是孤儿无助的呐喊声。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明柳。
或许是因为从没娘的缘故,明辉对女儿宠到了极致。
他事事由着她,事事顺着她。
他把那原本对妻子的爱全部都移植到她的身上。
最终,女儿还是被宠坏了,越来越不听话。
一年前,这个丫头居然不辞而别,离开了明门。
——唉,大概是又女伴男妆偷偷地跑出去玩了吧。
这孩子也真是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虽然有点儿不服管教,野蛮成性,可也算是一个懂事孝顺的孩子。
这是让他明辉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情。
哦,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江丰和大姐凤飞飞的孩子应该也有柳儿这么大了吧。
起江丰和大姐凤飞飞的事情,明辉忽然有些愧疚,觉得有些对不起老朋友。
他们在成亲的时候,给来请柬,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富甲山庄一趟。
分散多年的好兄弟确实需要好好地聚一聚了。
可是,由于当时明门才刚刚成立,有很多烦琐的事务忙着处理,所以,就错过了他们的婚期。
而当他们的孩子出生摆满月酒的时候,他们夫妇俩又来请柬,让自己的这个叔子无论如何就是掉茅厕里了也要参加,否则,就绝交。
可是,由于当时大旗帮的那些家伙却突然聚众过来扰事生非,结果,还是没有去成。
等到事情平息之后,他本来想过些日子一定去富甲山庄向他们道歉的,可一推二推,就是分不开身。
所以,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他终究还是没有去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和江丰夫妇好像也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吧。
甚至连宁守信、孟浪这些从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像也多年没有见过了。
这就是江湖的悲哀。
乱世出英雄。
江湖虽然给了他应得的名利、地位、金钱、权利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又偏偏让他失去了人间最珍贵的友谊。
明辉记得在某本书上曾经看过这么一句话,,有的朋友,就像是火锅,需要经常地加入调料才能保持新鲜。
可是,有的朋友则像是老酒,珍藏的时间越久,味道越是醇厚。
或许,他明辉和江丰应该属于后者吧。
虽然他们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没见过面了,可是现在,如果明门有事的话,江丰一定会拼上富甲山庄所有的财力相帮的。
而他明辉也一样。
句实话,他真的很想他们之间的这份醇厚的友谊一直传下去,直到永远。
直到化作尘土,长埋地底。
如果是二十年前他们还都是光棍一条的时候,也许是没有办法的,可是现在,他相信自己已经找到办法了。
十年前,孟浪无意中路过明门,曾经跟他起过,江丰现在有个儿子,相貌和品质都不坏。如果江丰加以调教的话,这二十年后的江湖,肯定是他的了。
而自己又有个女儿。品貌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性格使然有那么一点点的要强,可也勉强可以配得上他富甲山庄了。
如果真的能够凑成这桩婚事,他明辉和江丰能够彼此成为儿女亲家的话,岂不是可以亲上加亲、永相为好了吗?
可没想到,那孩子也跟柳儿一样,做了同样任性的事,离家出走。
或许,是因为富甲山庄在江湖中的名头大太了。
而围绕在江丰和大姐凤飞飞身上的光环又过于耀眼了,这使得他们的孩子从就生活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之下。
所以,他居然偷偷地离开了富甲山庄,离开了他那声势显赫的父母,是要用自己的手闯出自己的名头。
这让他明辉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婿又增添了几分欣喜。
的年纪,就有此志向,实在是孺子可教也。
能够把女儿交到这样的一个男人手中,他实在放心得很呀。
可是,那孩子自从离开富甲山庄之后,就好像是突然从这人间蒸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现在,他离开富甲山庄已经差不多有十年了。
在这十年里,凭着他身上遗传在江丰的那股韧劲儿和勇气,应该已经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地了吧。
可是,为什么他明辉就没有听在如今的江湖中有个姓江的少年的呢?
仔细想过之后,他又突然释然了。
既然他不想以富甲山庄这个巨大的光环作为挡风遮雨的庇护,那么,他在行走江湖的时候,或许是改了名字吧。
在如今的江湖中,声名显赫、名头如日冲的少年侠客又有哪些呢。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索命青衣李存孝应该算是最经常被人提到的一个。
据这个少年的剑法凌厉,出手极快,已经算得上当今江湖中的剑法最快的不二人选了,而且年纪也跟那个孩子相当。
难道是这个人?
可是,不可能呀。
因为明辉曾经听过,这个叫做索命青衣李存孝的年轻人就是那已经接近于传的剑三十的义子。
他这次之所以纵横江湖,就是为了替剑三十赴二十年前和大光明城定下的那个约会。
还有一个人。
蓝玉棠。
在江湖中,蓝玉棠的名声也许没有索命青衣李存孝那么淋漓尽致,也许没有龙额侯那么美轮美奂,可是,关于他却有种不可思议的传。
据,这个人有着火一般的韧性,焰一般的热情,凤凰一般的迷离。
手中的一柄不死玉箫出神入化,变幻多端。
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师从何人,来自哪里。
他就像是从上降落下来的使者,一夜之间就家喻户晓了。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武功,一直是江湖中的一个谜。
到目前为止,这个谜底谁也没有猜出过。
可是,他的相貌,他的年龄,他的行事风格,以及对是是非非的淡然,却与宁守信所描叙过的江丰的儿子有种种相似之处。
难道这个人就是——
想到这里,一道霹雳突然从乌云堆垒的苍穹生生地撕裂开一道缝隙,犹如一柄锐利的长剑将那无穷的夜幕劈开了一道光明。
借着闪电划过际的余光,明辉看见一个人穿过朱红的大门。
这个人穿过月亮的洞门,飘飘然地向他走来。
穿越雨幕,带着浓浓的杀意。
终于还是来了吗?
看着这人,一丝比雨还要浓烈的寒意,在明辉的脸上蔓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