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连幻想都没了。
有的,只是痛苦。
他很痛苦。
他仍然沉浸在第一次杀人的痛苦之中。
每每想起连湘儿临死前那幽怨的眼神,他都觉得恐惧,觉得惊慌,觉得自己的整个人很脏,满手都是鲜血,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变坏,变成了杀人魔王。
他沉浸在自责、愧疚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所以,他只好喝酒,喝酒,喝酒……
一醉解千愁。
他只希望用酒精麻醉自己,暂时忘却杀人的烦恼。
他白喝,晚上喝,甚至在上厕所的时候也要喝。
因为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喝酒,他已经无法再做其他任何事情了。
无论他做什么,眼中都会浮现连湘儿临死前的表情。
所以,当他花尽闻停远给他的那些应急的最后一枚金铢看到宁守信像是见鬼了似的跑来的时候,手里仍然握着酒杯。
宁守信使劲摇着他的肩膀,大声道:“喂喂喂,江丰,你醒醒,出事了,出大事了,刚刚我听剑大侠在焚香听雨楼喝花酒的时候跟人打起来了。他本来是让我和孟浪、明辉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音之后就在四周放火的,我们点了火就赶紧逃走在约好的地方等他,谁知道左等右等没等过来。后来,我们返回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发现,整个焚香听雨楼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了,你剑大侠会不会一起给烧死了?你醒醒呀,怎么赶紧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呀。”
江丰一推他的手,继续给自己灌酒,道:“反正人都已经死了,还打探什么消息吧,要去你去,我去干什么。”
宁守信像是气急了,一把将他的酒壶夺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使劲摇着他的肩膀大声道:“喂喂喂,江丰,你还有没有良心,剑大侠之所以会这样,是为了帮我们对付温八,为了给青衣姐报仇,喂喂喂,我在跟你话,你还喝?!”
江丰居然趴在地上,去舔瓦片里剩存的酒。
宁守信气急了,在他后脑勺狠狠地敲了一下。
敲完了,气冲冲地走出庙门。
可是,他的前脚还未跨出门口,就迎面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抬头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剑三十。
剑三十正扛着铁剑,背着竹筐,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他看了看宁守信,又看了看醉猫般倒在地上的江丰,嘴角的笑,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揶揄。
可是,宁守信却像是见鬼了似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他弯腰使劲去拉跌在地上的江丰,不停地拉扯,像是想以此来证明自己未在做梦,大声地道:“剑……剑大侠,你……回来了……原来你……你没死呀……当时,我们按照你的指示,听到什景塘里面传来剧烈的打斗声,就开始四处放火呐喊,惊扰那些采花贼的注意力……谁知道最后……整个焚香听雨楼都烧成废墟了,我们也没再骆驼巷口等到你,所以我们就以为你……”
闻停远将竹筒从竹筐边缘摘下来,拔掉塞子,仰头灌了几口,笑道:“所以,你们就以为我死了是不是?哈,我才不舍得死呢,前面还有美好的生活等着我呢,来,坐下来陪我喝几口压压惊。”
江丰现在对酒异常敏感。
闻停远刚把竹筒的塞子刚拔开,他的鼻子就使劲抽抽,然后,顺着酒味就凑了上来,见了狗屎的苍蝇似的。
闻停远看着他抢酒。
可是,竹筒就像是在他手里生了根似的,根本就夺不走。
闻停远冲着宁守信道:“孟浪和明辉是不是还在骆驼巷口等着呢,去,把他们也叫回来吧,我有事跟你们。”
宁守信笑着答应。
他回头,又使劲扯了扯江丰,大声道:“喂,喂喂,江丰,剑大侠回来了,可能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快醒醒呀,跟我一起分头去找东平和明辉回来。刚才为了打探剑大侠的消息,我们刚刚分开了。”
江丰却一把将他伸过来的手推开,醉醺醺地道:“去去去,要不你去,哼,我才不要去呢,我要喝酒,拿酒来。”
宁守信看了看他,又看看了闻停远。
闻停远仿佛有些厌烦,又仿佛有些不耐烦,冲着他呶了呶嘴,道:“不要管他,你自己去吧。”
宁守信知道自己的伙伴恐怕要遭殃了。
剑三十骂人的功夫他是了解的。
所以,为了不殃及池鱼,他决定还是先逃吧,省得他骂顺嘴了,把放火差点儿烧死他的自己给捎带上。
等宁守信走了。
闻停远摇了摇头,蹲下去,笑道:“喂,想喝酒呀。”
江丰道:“酒,拿酒来。”
闻停远将竹筒倾泻,只见一道水线倾泻而下,倒在江丰的脸上。
江丰一个激灵坐起来,看着闻停远。
闻停远举着竹筒,笑道:“你不是想喝酒吗,来,试试我这酒,很不错的,又香又醇又带劲儿。”
江丰迷迷瞪瞪地接过闻停远递过来的竹筒,仰头就是一阵痛饮,可是,刚咽下,就噗嗤一下全部吐了出来。
当酒水通过他的嗓子的时候,他只觉得火辣辣的,刺激得喉头又痛又干,就像是喝下去一口辣椒水。
——其实里面装的是薄荷水。
——解酒的。
闻停远将竹筒拿回来,塞上盖子,重新挂到竹筐上,笑道:“你个子,屁股沟子还青着呢,就学人借酒浇愁了。”
浓浓的薄荷水好像让江丰清醒了一些。
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闻停远,有些不耐烦了,道:“有什么事你快,要不等我喝多又不省人事的时候,可就听不见了。”
闻停远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搂着他的肩膀,笑道:“其实,我并不想什么,我只是想听听你要什么。”
江丰却摇了摇头,使劲叹了口气,道:“我没什么可的。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胆子又,又有妄想狂,整就想着做大侠的美梦。可是,却又不敢去杀人。一见血,整个人就变成了没骨鬼。就像是一个梦想当个歌姬的人,却又偏偏没有一副好嗓子。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懂吗?”
闻停远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道:“本来一件挺简单的事,怎么被你的这么复杂呀,你不就是想当大侠吗,傻子。”
江丰道:“对,我是傻子,我是做白日梦呀。我不自量力。反正随便你怎么,我只想大醉一场。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