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块空空的棋盘上,突然出现了一粒白子,在这秋日散淡的光线里发出刺眼的光,犹如一只睁大的,充满了疑惑的眼睛,在瞪着他,监视着他,观察着他所走的每一步棋,提示着他每一个简单的动作。
稍有差池,便会断送掉他这二十年的心血。
杜九很快应了一棋,他把黑子走到了自己的角上,在棋盘的两端与那只黑棋摇摇对峙着,犹如旷野中对决的高手。
第一步迈出之后,接下来的棋子就顺利多了。
他们开始越下越快,越下越猛,就像是早就排练好了似的。
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尚香还可以勉强分清黑白棋子的优劣之势,可是,到了后来,她完全迷惑了。
那些黑色的,白色的棋子完全搅在了一起,就像汹涌而来的海浪和泡沫,就像是飘落的树叶和摇曳不定的光影。
它们在空中相互纠缠着,集结着,纵横着,在冰冷的棋盘上流淌着,根本就分不清它们的来源和趋势。
尚香忽然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眩晕,像是在观察着一副交错闪现迅速的画面,然后,眼睛也有微微的刺痛,怎么也睁不开。
她很想把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让眼睛稍微地休息一下,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却怎么也移不开。
她的目光仿佛已经被某种魔法给固定在那斑驳交错的棋盘上了一样,不由地大吃一惊,便急忙把眼睛闭上。
最后,眼睛终于还是闭上了。
而眼前的那些纵横交错的画面也随着消失了,耳边只有清脆的棋子与棋盘相互交错撞击的声音,吧嗒,吧嗒,吧嗒……
有的时候很急,有的时候很缓,又时候很干脆,又时候又有点儿犹豫,而有的时候又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想必是他们又在考虑棋路了。
尚香觉得自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随即又把眼睛睁开,可是,她看到的依然是白子和黑子之间的纠缠不清。
而就在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间,仿佛又看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夹缝里穿行着,湍流着,奔腾着,跳跃着……
又像一黑一白两只鹤在空旷的,苍凉的原野上盘旋,争相比高,而在它们的头顶上,仿佛都顶着一把沉重的刀。
这把刀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慢慢地展开,慢慢地延伸,然后,忽然间就把整个空都掩盖了。
然后,棋盘上又瘫软变幻出无数的利箭,像是从机弩里发出来的,正竭尽全力地朝着四周无边的黑暗劲射着。
暗红的血色在利箭的强劲攻势之下,纷纷洒落,而那些血腥的气味儿又以惊人的力量把白色的利刃窒息。
姬四绝和杜九就这样在那块班驳陆离的棋盘上对峙着,神情肃穆而庄严,彼此的身体都凝立不动,仿佛在进行着一项神圣的祭典大礼。
而他们那只执子的手,或急,或慢,或重,或轻地点落在棋盘方格上,就像是在香炉里插上一根香火。
时间就在他们拈落的黑子和白子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的“吧嗒”声里一点一点地消失,而棋盘在时间的流淌中无尽地变化着。
尚香只看了一会儿,又开始眩晕起来。
她的眼睛却又偏偏像是被磁铁给吸住了一般,想移动,却移动不动丝毫,不移动,又会被黑子和白子之间的变化恍惚得眩晕,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只好重新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稍微地平静一些,可是,却又偏偏无法平静,脑子里仍然闪现着刚才所看到的那些奇怪的画面。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只听见一个疲惫的声音忽然道:我们又都输了。
我们又输了,意思就是,两个人都输了。
两个人下棋,总有一个输,一个赢的,即使是打个平局,也不至于两个人都输呀,可他们却偏偏,我们两个人都输了。
两个人都输了,究竟什么意思?
他们究竟是在下棋,还是在干什么?
尚香对弈棋并不是很通,所以,想得不是很明白,可是,她也不想再去想了,因为此刻她又听见了一阵乱子的脆响。
她知道一局已经结束,所以,便将眼睛重新睁开,只见整盘棋都已经乱了,而杜九的额头上也开始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却又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混乱的棋盘,仿佛还正在思考着刚才的那副棋局。
姬四绝也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似的,已经疲惫至极。
他的额头上不仅又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而且,甚至连声音都变了。
他将手中的那把白子忿忿地丢在冰凉的棋盘上,微微地叹了口气,道:我们最终还是没能走出那本棋谱上的残局。
杜九也是一脸的茫然,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抬头看了一下空,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抬头一看,发现原本在头顶上的太阳已经转到西南的方向,变得暗淡无光,就像是被一面黑布包围着的铜镜。
已经是黄昏了。
黄昏的开始,预示着这一又要结束了。
而他们的这盘棋,竟然下了整整一。
秋,似乎又冷了一点。
而这点冷,在尚香的脸上,却凝结成了严霜。
尚香的表情混沌而麻木,冷冷的,木木的,望着那块斑驳的棋盘方格,也不转到在想些什么。
在深秋的季节来临的时候,晴朗的日子总是很多。
在晴朗的日子里,虽然总会时不时地刮着些风,濛濛乱扑行人面,走在街上,总会有种莫名的冲动。
但总的来,深秋的季节还是迷人的,还是惬意的,就像是带刺的玫瑰,让你为此而感叹的时候,同时又让你受到莫名的伤害。
深秋的空气依然是干燥的。
干燥的空气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就像是混沌之中的先祖盘古,被沉重的四野紧紧包裹着躯体。
偏西风在原野上漫游着,打着旋儿,无数的尘土粒子,总会被秋风卷得很高,犹如秋风手里的玩具。
其实,每个人从到大,总会有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玩具。
而对李存孝来,在和剑三十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里,是他一生这种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收获最多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他,也像很多他那个年龄的人一样,有很多玩具,只不过,他的玩具有点儿特别而已。
特别得有些残酷,残酷得带着血腥。
他觉得那些在树上爬来爬去的虫子很好玩,于是,就捉住,把它们的脑袋揪下来,安到另外一个虫子的脖子上。
他觉得窗前那些刚刚绽放的花儿很漂亮,就随意地采摘,然后,又随手扔进后山的溪流里漂流而去。
偶尔下山一次,看见街上那些叫花子敲着破碗挨家挨户地转悠,就觉得他们很不顺眼,觉得他们很脏,很恶心,就把他们使劲推了个跟头,然后,摔破他们的碗。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那都是他很喜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