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的议论声中,一份“富豪小区暨化工厂系列大案侦破小组”名单很快出炉了。在这份名单中,省厅领导任组长,老焦任副组长,而老毕只是一个组员,并且名字被排在了最后。这份名单意味着,老毕已经被排除在了主要破案人之列,这起系列大案,基本由老焦接管了过去。
化工厂的大火持续了差不多五个小时。熊熊火光照亮了整个牛背山,映红了一方天空,也让山下的人们惊慌无比。
在消防人员和当地村民的奋力扑救下,第二天清晨六点,这场轰动全城的大火终于得到控制。上午八点,大火完全被人们扑灭了。
大火之后的化工厂惨不忍睹:几幢厂房被烧得只剩下水泥墩子,地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残破钢架;办公楼虽然屹立不倒,但窗户玻璃全部破碎,屋里的办公家具和所有设施全被烧毁;最惨的是单身宿舍楼,由于周围都是茂林修竹,在大火吞噬之下,楼身被烧塌了半边,残存的半边楼房岌岌可危,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倒塌。
王晓聪、李正和张天的宿舍,在这场大火中随倒塌的半边楼房永远消失了。孙一平的宿舍还在,不过,当人们小心翼翼爬上残存的半边楼房,推开仅剩一个门框的屋门时,看到的是一段扭曲的焦炭。
经过辨认,这段焦炭正是孙一平的尸骸。在大火四面包围之下,孙一平当时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内,显然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最后才在绝望之中被窜进屋内的大火活活烧死。
“小孙,你真是太傻了,你为什么不搬到山下去住呢?”李主任痛心疾首地说,“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
面对孙一平的尸骸,化工厂的其他干部职工都不寒而栗,几乎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
遭此一场大火,原本就效益不好的化工厂更是雪上加霜,厂房没了,办公楼没了,破产已经在所难免。
在外出差的厂长和副厂长在当天赶了回来,不过,他们只到山上看了一眼,便转身匆匆下山去了。大家从他们白白胖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痛惜的表情。也许,提前破产,对债务缠身的化工厂是一种解脱,对他们更是莫大的解放。
望着满目疮痍的厂房,陈扬锋他们一群单身汉禁不住黯然神伤。是啊,化工厂破产后,便意味着所有职工都得重新找工作,这对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学历又低的他们来说,无异于面临着一次重大的生存考验。
“许志明,你今后咋办?”回到山下的出租屋,陈扬锋问道。
“还能怎么办?只有回老家了。”许志明说,“好在我父母在老家的镇上开了一个商铺,我准备回去后把商铺接过来经营,只要生意好,过日子应该不成问题。”
“你倒是可以回去当老板,我却没地方可去。”陈扬锋叹了一口气说,“父母好不容易供我读完大专,现在我回老家去种地,就算村里人不耻笑,父母的脸上也没有光彩。”
“那你怎么办?”
“在城里继续找工作呗,即使到车站去当个搬运工,也比回去修理地球强。”
“唉,咱们都是被那个美人头像害了。”许志明说,“自从王晓聪屋里发现那个东西后,怪事便一桩接着一桩,前前后后死了好几个人,真是可怕啊。”
“是啊,王晓聪自杀后,李正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孙一平又被大火烧死,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难道真的是鬼魂作祟?”许志明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虽然是白天,但他仍感到身上汗毛直竖。
“过去我也有点儿相信鬼魂什么的,但今天看了孙一平被烧焦的尸体,我突然间不害怕了,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什么名堂?”
“你想啊,我们在山上住了好几年,从没发生过火灾,为何昨晚孙一平一个人住在山上,就发生了火灾呢?再说,鬼魂只是一种传说,我从没听说鬼魂也能纵火。”
“你的意思是说,这场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许志明有些惊讶,“孙一平虽然性格不太好,但也没和其他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谁会这么狠心把他烧死呢?”
“我觉得这场大火并不是针对他。”陈扬锋若有所思地说,“化工厂这场大火烧得太蹊跷了,有可能是咱们厂里的人放的。”
“咱们厂的人?”许志明警觉地看了看外面说,“你可不能乱说哦,要是被人听到,咱俩都脱不了干系。”
“前段时间,我听人说厂长和副厂长因为工厂效益不好,早就在打破产的算盘了,但因为厂里这么多人不好安置,加上债务还有些牵扯,所以他们的阴谋迟迟没有得逞。这次两个人都到外地出差,而偏偏这时厂里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特别是昨晚的大火,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的所作所为。”陈扬锋狠狠地说,“这些人骨子里坏得要命,为了达到目的,有可能会不择手段。”
“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太可怕了!”许志明感叹一声,仍有些疑惑地说,“但两个厂领导都在外地,他们怎么放火呢?”
“他们想要放火太简单了,比如可以雇人,也可以指使厂里的心腹去做。”陈扬锋说,“我觉得外面雇人有风险,指使厂里人干的可能性最大。”
“那会是谁呢?”
“厂长的心腹有好几个,像供销科的科长丁茂,车间主任樊一清,销售部副部长庞龙等,他们都有可能放火。”
正说着,一个叫何辉的同事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那帮警察都是吃稀饭的,他们到山上跑了好多趟,连根凶手的汗毛都没捉到。”何辉说。
“也不能怪警察,主要是这场大火太奇怪了,估计短时间内很难查出凶手。”许志明说。
“看来警察是指望不上了,你俩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调查?”陈扬锋说,“如果查出真凶,对咱们化工厂也是一大贡献啊。”
“怎么查?”许志明和何辉异口同声地问。
“我想狐狸再狡猾,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厂房虽然被烧毁了,但办公楼里或许还有一些残存的资料,如果能找到那些资料,也许能抓到那些人的狐狸尾巴。”
“警察没有清理办公楼吗?再说,现场有人保护,咱们也进不去楼里呀!”许志明提出疑问。
“听说警察今天忙着调查走访周围的群众,还没来得及清理办公楼,我觉得咱们可以晚上去看看。”
“晚上啊——”许志明愣了一下,“晚上我害怕,要去你们去吧,可别拉上我。”
“怕个屁,工作都没了,还怕鬼啊?”陈扬锋鄙夷地说,“如果你们都不敢去,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陈哥,我和你一起去!”何辉也陡然生出些许豪气来,平时,他也是一个怕鬼的主儿。
“那,我和你们一起吧。”许志明犹豫半天,也点头同意了。
晚上,三人到出租屋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过饭,又各自喝了二两烧酒。趁着酒劲,他们壮着胆子,大步向山上出发。
时间是晚上十点多,周围很静,从山脚向上看去,被大火烧过的地方一片漆黑;上山的小路上,往日茂密的树林已经不复存在,周围只剩下一根根焦黑的树桩;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煳味,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大火燃烧时的可怕情景。
不到十分钟,三人便来到了化工厂的厂房前。
夜色中,如废墟一般的厂区静穆而沉寂,残存的楼房鬼魅般矗立在焦黑的地面上,四周氤氲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气息。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破败的厂房,来到了那座相对完好的办公楼前。
“先到二楼供销科办公室看看。”陈扬锋一挥手,带头向楼上走去。许志明和何辉屏住呼吸,也向楼上慢慢走去。
砰砰砰!突然从一楼的某个房间传出敲打的声音,这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听起来特别刺耳。正要上楼的陈扬锋他们被吓了一大跳,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陈哥,一楼好像有人。”何辉声音颤抖着说。
“这种时候,谁会来这里呢?”许志明感到自己的心也快跳出胸腔了。他心里想说的是:除了鬼,谁会来这里!
“走,下去看看!”陈扬锋心里也很害怕,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就是下面有恶魔厉鬼,他也必须走在前面。
敲打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了,隔着烧裂的窗户,他们看到屋里有个黑影在猛烈地砸着文件柜。朦胧的夜色中,黑影蓬头垢面,如一个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饿鬼。
“你是谁?”陈扬锋将手电筒拧亮,雪白的亮光猛然向屋里射去。
第二天上午,山下的一家茶馆里早早坐满了前来喝茶的人。
“听说昨晚化工厂的三个小伙子到山上去,已经抓到了纵火的人?”一个年轻茶客好奇地问。
“抓是抓到了,不过你们猜猜:那个人是谁?”经常来此喝茶的老茶客故作神秘地说。
“是谁?”
“你们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吧,三个小伙子抓到的,竟然是一个叫花子。”
“啊,不会吧?叫花子跑到山上去干啥?”
“是呀,估计每个人都会这么想。”老茶客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当时这个叫花子正在办公楼里砸锁,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把文件柜打开,看看能不能找点儿值钱的东西出来,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三个小伙子此时也在办公楼里。说起来也真是有趣,他们都把对方吓得够呛:叫花子那模样活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把三个小伙子吓惨了;而三个小伙子突然出现,也把叫花子吓了一大跳。”
“那叫花子到底是不是纵火的人?”年轻茶客急切地说。
“警察当晚审讯了半夜,后来还是把他放了,据叫花子自己所说,他当晚摸上山去,就是想找点儿烧剩下的值钱东西,实在不行,就捡点儿废铁下山去卖,结果这家伙也真是倒霉,连一把锁都没有砸开,就被人家抓住了。”
“那三个小伙子呢,他们晚上跑到山上去干啥?”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听说他们这会儿还在公安局哩。”老茶客喝了口茶,摇头晃脑地说,“上次王晓聪死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山上还会出大事,你们看看,果不其然吧:李正跳楼死了,不到一天功夫,山上又发生了大火,孙一平也被烧死了。”
“老茶客,这大火究竟怎么回事,你给大家讲讲吧。”茶馆老板煽动道。
“依我看,这场大火和前面几起命案一样,也是土匪女人的鬼魂在作祟。不瞒你们说,李正死的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在山下远远看到牛背山上有红光闪烁,那光一会儿亮,一会儿灭,看起来十分诡异——你们想想,牛背山那一带并没有人家,怎么会半夜出现红光呢?当时我就想:不得了,化工厂还会出大事——我也没想到,红光原来就是火光,红光一现,说明鬼魂要把那个地方烧个精光。”
“哈哈,老人家又在讲玄龙门阵了。”大家一阵哄笑,老茶客自己也笑了起来。
“一大清早,你们就开始摆起龙门阵来了?”这时,门外一个瘦高的人影一闪,外号叫“猴子”的男人摇头晃脑地走了进来。
“猴子,人家老茶客已经讲完,现在该你讲了。”茶馆老板一边冲茶,一边对瘦高男人说。
“你们知道我今天为啥来迟了吗?”瘦高男人在竹椅上坐下来,有些故弄玄虚地说。
“肯定是你昨晚泡妞,整得太累了,所以今天起得迟。”有人在背后小声说。
“哈哈哈哈”,茶馆里再次响起一阵笑声。
“你们不要瞎说好不好?”瘦高男人不高兴地说,“即使泡妞,也要看是否有天时地利人和之条件,这几天化工厂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到处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去泡妞?”
“别人可能没心思,但你就难说了。”那个声音继续说。
“我呸,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瘦高男人涨红脸说,“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今天一早就到牛背山上去了,所以现在才到茶馆里来。”
“你到山上去干啥?”
“我上次不是说过:麻老四的鬼魂一直在山上吗?这次大火过后,我想他的大仇已报,鬼魂应该已经不在了,没想到我到山上后用罗盘测了一下,发现那个幽灵仍然还在。”瘦高男人幽幽地说。
“照你这么说,化工厂还要死人?可是山上已经没有人居住了,鬼魂找谁去索命?”
“我也不知道,也许山上没人了,它就会到山下来,反正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小心一点儿吧。”
“猴子,你不要吓人哦,小心我报警,把你小子抓起来。”茶馆老板娘说。
“好好,我不说鬼的事情了,我再说说早上遇到的那两个人吧。”瘦高男人说,“没想到我一早到牛背山上,就碰到了比我去得更早的人。”
“他们是谁?”
“我不认识,反正一个是老头,长得精瘦精瘦的,两只眼睛很有神,另一个是年轻人,个子很高。我当时拿着罗盘正在测量,年轻的高个子走过来,用怀疑的语气问了我很多话,接着瘦老头也走过来了。这老头很有意思,听说我的罗盘能测鬼,他兴致勃勃地看我测量,后来还接过罗盘摆弄了半天。”
“你说的这两个人,老的那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刑侦专家毕麦斯,年轻的那个,很可能是他的助手小陈。”一个中年茶客说,“老毕破获过很多案子,我在《法制时空》报上经常读到他破案的故事,这个人可神了。”
“原来他就是老毕啊?可是看他那个样子,好像也没啥了不起。”瘦高男人说,“化工厂发生的这些案子,我看他是破不了了。”
“我看不见得,只要是人干的事情,相信老毕迟早会把他揪出来。”中年茶客说,“你们就等着瞧吧。”
“是呀,我们也希望早点儿抓到凶手,免得一天到晚叫人提心吊胆。”茶馆老板说。
聊天至此告一段落,茶馆里暂时沉静下来。
“说实话,这次化工厂发生的火灾,究竟是谁干的呢?”过了一会儿,年轻茶客又忍不住说话了。
“目前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大火是自己燃起来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山上的电线好多年没有更换过了,线路老化,被风一吹,两根电线搭在一起,造成短路从而引发了大火。另一种说法,是人为引发的大火。”中年茶客有条不紊地说,“这种说法,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说有人半夜从山上经过时,不小心扔了一个烟头在枯枝败叶中,大火烧起来时,这个人已经下山去了,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烟头惹的祸。”
“等等,这种说法好像不成立哦,那个地方晚上那么吓人,谁敢到山上去呢?再说,他深更半夜上山去干什么呢?”有人提出质疑。
“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听人说的。”中年茶客摆了摆手,无可奈何地摇头。
“别打岔,让他讲下去。”年轻茶客说。
“这第二种情况嘛,当然就是人为纵火了。很简单,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把整个化工厂烧成灰烬,据警方分析,这个人要么与当晚独自住在单身宿舍楼的孙一平有仇,想把孙一平置于死地,要么就是想让化工厂在大火中尽快破产。警方通过调查,认为针对孙一平的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孙一平是外地人,平时和外面接触很少,也没有和谁结下深仇大恨。”
“这么说,这个人纵火的目的,就是想让化工厂破产啦?”年轻茶客脸上的表情很惊讶。
“这个我不敢说,不过,告诉大家一个小道消息。”中年男人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听说化工厂的厂长和副厂长都被请到公安局去了。”
“一定是这两个狗东西干的坏事!”有人狠狠骂道,“这些人贪污腐败,把钱捞够了,厂也整垮了,就不管职工死活,一门心思让工厂破产,他们好睡安稳大觉。”
“现在还说不清是谁干的。不过,化工厂发生的这一系列命案,特别是这场大火,听说已经引起了省里的高度关注,现在警察的压力很大呀,市里的警察已经全部动员起来,参与到案件的侦破工作中了。所以,大家伙以后摆龙门阵也要小心了,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便衣警察请到公安局去背书哩。”中年男人好心地提醒。
大家一听这话,立时都沉默不语了。
化工厂的大火震惊了全市,引起了省里的高度重视和关注,有关领导明确指示警方:不惜一切代价侦破案件,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
大火发生之后的第二天,省公安厅一位副厅长便带领刑侦专家,风尘仆仆赶到了市里。
当天下午,东城公安分局的会议室里,坐满了来自省、市局的领导和专家。
“我们始终认为,化工厂的系列案件,和富豪小区的凶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朱大头向大家介绍案情,“从时间顺序上看,化工厂系列案件是在富豪小区凶杀案之后发生的,从因果关系上说,前者就是后者的延续和发展——据我们分析,这几起案件都是同一个人所为,他制造化工厂系列案件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转移警方视线,让自己从富豪小区凶杀案中逃脱开来,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于是在王晓聪自杀之后,他又制造了李正跳楼的假象,并在当晚引发了那场大火,将孙一平活活烧死。”
“你说化工厂系列案件和富豪小区凶杀案之间有联系,这个联系的纽带是什么?”有位专家打断了朱大头的话。
“这个联系的纽带,就是这张墙上的美人脸。”朱大头点击鼠标,幻灯片上出现了一张美艳的头像,“这张头像,是在化工厂单身宿舍楼王晓聪的宿舍里发现的,经过我们鉴定,画的就是富豪小区的死者吴如萍。”
“这张美人头像,还与八十年前被铡死的一个当地女土匪十分相像,正是这个因素,所以本案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此外,网络上一个鬼帖的出现,更使富豪小区凶杀案扑朔迷离。”老毕吸了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而化工厂系列案件,正是在我们调查本案过程中相继出现的,这些案件,可以说是凶手欲盖弥彰、企图逃避警方追捕而实施的一种手段。”
“这些技术层面的分析,大家接下来再探讨,这里就不再多说了。现在我们面临的任务紧急,压力很大,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破案,可能在场的人都会吃不好、睡不香,到时责任追究下来,谁也承担不了。”省厅领导严肃地说,“老毕,你是咱们系统富有经验的专家,并且一直负责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对这起系列案件,你目前有把握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老毕身上,会议室鸦雀无声,只听见空调呼呼运转的声音。
“这起案件十分复杂,涉及的疑点很多,我们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疑点,不过,目前还不能说有把握。”老毕轻轻摇了摇头。
会议室的氛围显得异常紧张,每个人都感到了暴风雨将临的沉闷。
“那好,我现在提议:重新成立富豪小区及化工厂系列案件侦破小组,组长由我本人担任,成员由省、市、区公安局分别抽调。”省厅领导铁青着脸说,“要拿下这场硬仗,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战斗班子,而且行动要迅速果断,今天晚上,这个小组必须要组建完成,明天正式开展工作。”
小陈站起来,正要说什么,老毕微微示意,他只得又坐了下去。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有,我建议省厅专家现在就到两处现场去勘察一下,先有一个初步的印象,晚上八点整,咱们再在这里一起碰头讨论。”省厅领导说完,带头走了出去,现场的领导和专家也紧跟着走出了会议室。朱大头作为区局领导,也赶紧跟着走了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老毕和小陈。
“重新成立侦破小组,不是把咱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否定了吗?”小陈有些抱怨地说,“我看这次的阵容更庞大,但并一定就有成效。”
“咱们要尊重省厅领导的决定,他所作的部署,也是为了尽快抓住凶手。”老毕吐出一个烟圈说,“省厅专家介入后,咱们肩上的压力就小了,也许这样更有利于咱们行动。”
“老毕,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不能放弃这个案子?”
“是呀,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怎么能放弃呢?”老毕勉强一笑说,“省厅专家估计会是另一种思路,咱们呢,还是按照原来的思路进行下去。”
“可我现在仍是一头雾水,王晓聪、李正、孙一平死了,张天疯了,现在所有的知情人都断了线索。”小陈说,“下一步怎么办?”
“说真的,现在我也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百分之百准确,这也是刚才我不敢明确答复省厅领导的原因。”老毕说,“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去一趟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吧。”
“装饰装修公司?”小陈大惑不解,“去那里干啥?”
“几句话也讲不清楚,走吧,趁现在还没下班,正好可以去打听一下情况。”
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位于城郊南部的建材一条街上,公司门面装饰得格外引人注目,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盘踞在门扉之上,“美家居”三个大字在雄鹰的庇护下十分耀眼。近年来,随着房地产行业的飞速发展,装饰装修行业也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春天,公司遍地开花,如滚雪球般迅速成长壮大。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并在短短几年间,成为本市装饰装修行业的佼佼者。
“请问二位是来谈业务的吗?”刚进门,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孩便迎上前来招呼。
“你们老板在不?我们想找他谈一笔生意。”老毕微笑着说。
“老板在里间办公室,走吧,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女孩说着,将老毕他们带到了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装修得很有文化气息,置身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老毕和小陈正在观看墙上悬挂的一幅字画时,从里间的小屋里,走出了一个四十多岁、有些微胖的光头男人。
“尹总,这两位客人想见你。”女孩说完,掩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两位找我谈什么生意?”光头热情地和老毕他们握了握手。
“看得出,你是一位很有文化品味的老板。”老毕避而不答,指着墙上的一幅水墨画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幅画应该出自你的手笔。”
“哈哈,这是鄙人多年前的应景之作,自从开了这个公司后,我离文化已经越来越远了。”光头哈哈一笑,转而又有些奇怪地问,“老同志,你怎么知道这幅画是我所作的呢?”
“你墙上的这些字画,都是经过精心装裱了的,但唯有这幅画不装裱,不艳丽,看上去自然、质朴——我想,它之所以没有装裱,一定是和房间的主人有密切关系。”老毕说,“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画上的这方印章,上面虽然是繁体的篆字,但也能隐隐约约辨认出是一个‘尹’字——综合以上因素,所以我斗胆作出了判断。”
“你分析得太正确了!”光头信服地点点头,他再次认真打量了老毕几眼,有些警觉地说,“你们应该不是做生意的吧?”
“你说得没错,我是刑侦警察毕麦斯,这位是我的助手陈冉。”老毕不再绕圈子了,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这次来贵公司,是想得到你的帮助。”
“毕麦斯?你就是老毕?”光头有些激动,“我过去经常在报上看你破获的那些案子,你破案的想法和思路,真是常人难以想象啊!”
“别提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老毕摆了摆手,“现在我们有些问题想咨询你一下,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事请你帮助哩。”
“说吧,如果有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光头豪爽地说,“只要你们不把我当嫌疑犯就行了。”
“言重了,尹总真会开玩笑!”老毕笑了笑说,“在你的地盘上,可不可以抽根烟呢?我忍了半天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没问题啊,随便抽。”光头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包“中华”香烟扔给了老毕。
“别,我还是抽雪茄比较好。”老毕把烟递还给他说,“这种烟我抽了几十年,已经习惯了。”
老毕点上烟,美美地吸了一口。
光头也取出一支“中华”香烟点上。很快,办公室便被两人喷吐的烟雾笼罩了起来。
趁他们点烟的机会,小陈的手悄悄伸进外衣口袋,摁下了微型录音机的开关。
“尹总,你干这一行多长时间了?”老毕的目光注视着墙上那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说,“干你们这行,是不是必须得有艺术素养才行?”
“算起来有十多年时间了吧,最早的时候,我并不干这个。”光头吐出一个烟圈说,“说起来你们可能也不会相信。原来我在文化馆上班,那时确实还算一个艺术家吧,当时我的画拿到市面上去,一般也能卖几百元一幅,市里的一些头头脑脑,家里都藏有我的书画作品。可惜好景不长,后来艺术不值钱了,画卖不出去,招收的学生也越来越少。有一次,一位搞装修的朋友对我说:‘你有这么好的绘画功底,不如到我公司来干,我们这里正缺设计人员,特别需要懂绘画的人。’那时装饰装修行业虽然刚刚起步,但一下便火爆了起来。眼看着朋友大把大把捞钱,我心里真是羡慕嫉妒恨啊。于是,我心一横,抹下艺术家的面子,加入了他的公司,很快,我便成了他公司的设计总监,再后来,我离开他,自己单独出来开了公司。”
说起自己的奋斗发家史,光头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股自豪的神情。
“不错,你也算是掘到了装饰装修行业的第一桶金。”老毕诚挚地说,“你们公司主要是做室内装饰装修,还是室内室外都做呢?”
“主要是做室内,简单说吧,就是你买了房子,我们去帮你设计,然后按照设计图纸完成装修。”
“这么说来,对一个装饰装修公司来说,设计人员是最关键的因素了?”
“是的,设计人员是第一道关口,他们的作用至关重要,客户是否满意,主要取决于设计人员所作的设计。如果设计图不过关,后面的装饰装修便无法进行了。”
“那一个做室内装饰装修的设计人员,必须具备哪些基本素质呢?”老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没有统一的标准,不过据我看来,首先应具有一定的人生经验,生活阅历越丰富,见识的东西越多,设计时才会思维开阔,不落俗套。其次,必须要具有较高的绘画水平,我们现在给客户看的设计图,都要求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有的甚至要求能达到照片的水平,所以我们的设计人员必须有过硬的绘画功底。第三,要有较高的审美能力,光有绘画功底还不行,还必须有审美能力,尤其是有自己独到见解的那种审美观,这样设计出来的作品,才能深得客户的喜欢。此外,设计施工也很关键,因为好的设计如果没有好的施工,最终效果也不能完整地呈现,客户也不可能满意。”
“你真是给我们上了一堂很好的专业课。”老毕赞许地说,“目前你的公司有多少设计人员?还缺人吗?”
“目前只有四个,可以说这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光头拍了拍光光的脑袋说,“按照我公司目前的规模和工作量,至少需要八个设计人员才能满足需求,可现在设计人员是一将难求,不好招呀。”
“你有没有打算到报上或电视上刊登广告,招聘一批新人呢?”
“有啊,我正准备做这事呢。”光头说着,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打印纸说,“这是公司人才资源部草拟的招聘广告初稿,我审查后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就将送到报社和电视台去了。”
老毕接过打印纸,只见上面写道——
你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让自己的设计理念走进千家万户吗?那就来吧,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期待你的加盟,公司将为你提供最好的平台,让你大展宏图,成为装饰装修行业的佼佼者。不过,要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你必须能参与项目的效果图表达、设计方案修改,必须有较强的设计理解能力和良好的沟通技巧,必须有快速图面修改能力和独立设计开发能力……
“你可能也看到了吧,这条招聘广告上提出的要求,也是我刚才向你们所说的三个基本条件。”光头说,“我们对应聘者的选拔,相比其他人员更严格。”
“你们都有哪些选拔程序呢?”
“第一关,是审查应聘者报名时所交的作品,这个环节的淘汰率最高,很多人都被卡在了这里,一般情况下,只要一看作品,我们便知道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可留;第二关,是面试,主要是考查应聘者的审美能力,这个环节的淘汰率也较高;第三关,当然就是考察应聘者的人生经历了,不过,这一关相对好过,一般来说,我们对缺乏人生经历但很有潜力的应聘者也会留用。”
“选拔程序确实挺严格的,我想提一个请求:你们选拔人员的全过程,可否让我和小陈参与呢?”老毕认真地说,“我们对这个行业不是很熟悉,学一点儿这方面的知识,说不定以后用得上呢。”
“行,只要你们感兴趣,就尽管参与好了。”光头说,“到时我让人力资源部通知你们吧。”
“好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老毕站起身来,和光头握了握手。
从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出来,再次置身喧嚣嘈杂的街市,小陈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虽然已经习惯了老毕的不常规思维,但刚才在“美家居”老板办公室的那番谈话,还是让他感到极度迷茫,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在破案的关键时刻,老毕怎么有耐心来这里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小陈,你打听一下,看省厅的那帮专家在不在富豪小区?”走在前面的老毕突然回过头来说。
“好的。”小陈立即拨通了江涛的电话,证实省厅的专家们现在正在化工厂小山勘察现场。
“那咱们现在就到富豪小区去吧,尽量不要和他们的路线重复。”老毕说。
一路上,小陈还在想着光头老板的那番谈话,同时揣测着老毕此行的意图。可绞尽脑汁,他怎么也想不出装饰装修公司和凶杀案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一定在揣摸我的心思吧?”老毕一边走,一边笑着说,“说实话,现在我心里也没有成算,所以在尘埃还未落定之前,咱们都保持沉默吧。”
“我对你太了解了,你很少干劳而无功的事情。”小陈说,“老毕,你这次突然造访‘美家居’老板,是不是怀疑他和案子有关?”
“说有关系也没有关系,说没有关系也有关系。”老毕说了一句模棱两可、意味深长的话,便微微合上了眼睛。
小陈知趣地闭上了嘴巴。很快,他们的车便来到了富豪小区门前。
富豪小区一如往日的落寞与孤寂,两名保安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看着城市方向不停闪烁的霓虹灯发呆。自从小区发生凶杀案后,小区治安受到业主们的极大质疑,一些住户暂时搬到了外面居住,因此小区里比往日更显冷清了。
老毕和小陈慢慢向那幢别墅走去。在距离别墅十米远的地方,老毕吸了吸鼻子说:“看来咱们的运气不错,雷大鹏已经回来了。”
“你又闻到了墨西哥烟草的味道?”小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说,“他不一定在里面哦。”
小陈走上前去按门铃,很快,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乱蓬蓬的脑袋露了出来。
“雷大鹏,是你吗?”小陈看清了脑袋的主人,不禁大吃一惊。
仅仅二十多天不见,雷大鹏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头发花白,神情憔悴,与之前那个与老毕扭打的凶猛男人毫不搭边。
“我老婆已经知道了凶杀案的事情,她很快就要和我离婚了,另外,公司近期遭遇了重大挫折,资金链断缺,面临着崩溃的风险。”雷大鹏苦笑了一下说,“没想到年近五十,我却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毕接过他递过来的墨西哥雪茄说。
“离婚是不可避免了,她会带走公司的一部分股份,这可能会使公司运作雪上加霜。我这次回来,一方面是祭奠吴如萍,另一方面也是寻找买主,准备把这幢别墅处理了,这样可以得到一些资金,以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雷大鹏说着叹了一口气。
小陈这才注意到,客厅的桌子上堆放着一些纸钱和冥币,在纸钱的中央,有一张用镜框镶起来的黑白照片。
这是一张原本彩色,经过处理后变成黑白的照片。
尽管是黑白照片,但吴如萍那双丹凤眼还是显得炯炯有神,看上去让人感到心惊。
晚上八点整,东城公安分局的会议室里再次坐满了领导和专家。大家神色凝重,表情严肃,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
“既然都不想说,那我只有点将了。”省厅领导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头发花白的专家身上,“老焦,你把今天下午勘察现场的情况给大家讲讲。”
老焦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走到幻灯机前说:“其实今天下午我们勘察的地方,已经不能叫现场了,由于保护不周,很多原始的东西已经遭到破坏,你们看,富豪小区发生凶杀案的别墅,已经被屋主雷大鹏请人重新清理过,听说雷大鹏还准备在近期将别墅转让。在别墅里,我们已经看不到任何一点儿凶案的痕迹,而化工厂的情况更加糟糕,一场大火将小山烧得面目全非,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已随大火灰飞烟灭。当然,这一系列案件发生后,以老毕为主的原侦破小组均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进行了勘察,不过,在我看来,勘察工作并不完善。”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老毕身上。
“其他几次我就不说了,我只说李正跳楼自杀这次。从记录上看,现场勘察工作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特别是在第一时间接触尸体的过程中,老毕前后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便匆忙结束尸检,我不知道当时他心里是如何想的,但仅从规定上来说便不符合相关程序。”
老焦说完,现场一片哗然。
老毕的脸色却很平静,他想从口袋里摸烟来抽,但看了看周围的人,最终还是没有把烟摸出来。
“老毕,你能解释吗?”省厅领导看着老毕说。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当时之所以匆忙结束尸检,是因为我认为没有详细检查的必要。”老毕语气平缓地说,“我认为要破获这一系列案子,恐怕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们身上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省厅领导的语气有些严厉,“咱们就等着瞧吧,化工厂现在已经进入破产倒闭的程序,如果安置不好,几百名职工的上访将是一个棘手的难题,还有王晓聪、李正、孙一平的家属,估计几天之内,他们就会来向警方讨要说法……我们的担子可不轻啊!我希望在座的诸位齐心协力,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凶手捉拿归案,还群众一个公道,也让死者安息吧!”
省厅领导讲完,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仿佛春天的蜂群倾巢而出,令人烦躁不安。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一份“富豪小区暨化工厂系列大案侦破小组”名单很快出炉了。在这份名单中,省厅领导任组长,老焦任副组长,而老毕只是一个组员,并且名字被排在了最后。这份名单意味着,老毕已经被排除在了主要破案人之列,这起系列大案,基本由老焦接管了过去。
小陈愤愤不平,他担心老毕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愤然离去,不过,他悄悄看了看老毕,发现他神色平静,心里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侦破小组成立的当晚,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了。老焦的思路果然与老毕大相径庭,他根据陈扬锋等人的讲述,将重点目标锁在了化工厂厂长、副厂长及几个主要中层干部的身上。
化工厂的厂长姓苟,长得白白胖胖、大腹便便,过去有些干部职工叫他“狗厂长”,因为“苟”与“狗”同音,苟厂长明知吃亏,但也不好当面发作。不过,私下里他却采取了打击报复的手段。
此刻,过去在厂里作威作福、说一不二的苟厂长坐在警察面前时,身上的霸气早已褪去,剩下的是一脸的落魄。
“作为一个领导者,化工厂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为何迟迟没有回来?”老焦的眼神很凌厉,让苟厂长不敢对视。
“当时我和副厂长老杨在东北考察,接到厂里关于王晓聪自杀的消息后,我们便立即买票准备回来,谁知当时票源紧张,只买到了三天后的机票。在等待出发的前一天,又接到了李正跳楼自杀的消息,我们当时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来,可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指示厂里,让李主任做好后续的安保工作。当我们乘飞机回来时,刚一落地,打开手机便接到了工厂被烧的消息,我和老杨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我们立即坐车往回赶,到了山上一看,天呀,工厂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苟厂长脸上的汗水不停冒出来,汇集成条条小溪,在宽大的胖脸上流淌。
“你们到了山上后,为何只看了一会儿,便很快转身下山了?这似乎不应该是你们领导者应有的表现呀?”
“当时只看了一眼,我的心脏病就犯了,那一刻我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而老杨的血压也上来了,可能是我们俩的情形很吓人吧,工厂供销科的老丁和销售部的小庞赶紧把我们架上车,送到医院去了。”
“真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不信你们可以调查那天在场的人。”苟厂长急了,只差赌咒发誓了。
“好吧,你先回去休息,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去打扰你。”老焦挥了挥手,苟厂长赶紧几步走出了讯问室。
接着,工厂副厂长老杨,以及供销科科长丁茂、车间主任樊一清、销售部副部长庞龙等人先后被请到了公安局,不过,让老焦他们失望的是,这些人供述的情况大同小异,而根据他们的讲述去调查,发现这些人都不具备作案的时间和条件:两个厂长在外地,而丁茂他们虽然身在本地,但当时有人证实他们并未在夜间到过工厂。
“现在厂里的主要领导的嫌疑都被排除了,大家说说看,还需要在厂里继续摸排吗?”无奈之下,老焦只好召开小组会议讨论。
“主要领导的嫌疑是排除了,但其他中层干部呢,比如像厂办主任之类的,是否也在摸排之列?”有人提出建议。
“把目光只盯在化工厂干部职工身上,我觉得有些不妥。”朱大头说,“最初的时候,我们曾把全厂职工的体检报告借出来,与凶手在富豪小区现场留下的血型作过对比,结果没有一人符合,所以当时我们的重心并未完全放在化工厂。我建议是否应扩大范围,把目光放远,重点对山下棚户区的住户开展调查。”
“好,我认为大头局长说得不错。一般来说,棚户区人员混杂,关系复杂,历来便是犯罪的高发区,而且这个地方处于化工厂和富豪小区之间,凶手往来方便,藏匿也很容易,说不定这里真是一个突破口。下一步,咱们应该重点摸排山下的棚户区。”市局的一位专家表示赞同。
“老毕,你的意见呢?”看着坐在会议室角落里平心静气的老毕,老焦忍住心里的不快,怏怏不乐地问道。
“嗯,我觉得这样也行。”老毕言简意赅地说,“反正现在也没有很好的突破口,把重点放在山下摸排也好。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摸排最好两人一组,调查时不要声张,也不可造势。”
“毕老这建议好,我赞成!”朱大头第一个响应。
“好吧,那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早,两人一组到山下的棚户区去调查。”老焦部署完毕,赶紧向省厅领导汇报去了。
“我们也走吧!”老毕向坐在角落里旁听的小陈点了点头,两人站起身,朝越来越厚重的夜色走去。
夜幕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城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起风了,冷风阵阵拂过树梢,将光秃秃的枝丫刮得咣咣直响。
大街上行人稀少,虽然才晚上九点多,但许多店铺已经早早关上了店门,一则是天气变冷,生意开始冷清,二则也是受富豪小区和化工厂系列凶案的影响,晚上人们都不大敢出门了。
老毕走在前面,瘦削的身体依旧挺直,看上去精神饱满。不过,当一阵冷风撩起他花白的头发时,小陈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悲凉。自从两年前跟着老毕破案以来,小陈学到了很多东西,他打心眼里崇拜老毕,不只是崇拜老毕破案的技术和思路,还崇拜他的品格和为人。
小陈心里不明白:这么一位优秀出色的刑侦专家,怎么会受到打击排挤呢?
当然,他也清楚,这次省厅领导之所以不再信任老毕,是因为这起案子太重大了,上面承受的压力并不亚于专案组,拖的时间越长,群众的反响就会越强烈。而老毕呢,似乎对案子有些漫不经心,也可以说,他并没有全力以赴。
可是,小陈知道老毕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警察,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专门与罪犯斗智斗勇,并最终将罪犯捉拿归案。这次老毕的漫不经心,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吧?
对小陈来说,这起系列凶案是他跟随老毕办案以来最难以下手的案子,至今为止,他心中连凶手的模样都没有一个模糊的定位,唯一在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个画在墙上的美人脸。自从发现它以来,小陈已经有几次在梦中见到它了,每次醒来后,他都会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王晓聪最终选择了自杀,他一定是被那张美人脸缠扰得精神崩溃了!
“怎么,又想到那张美人脸了?”老毕回过头,微微一笑说。
“老毕,我算是彻底服你了,真是心里有一点儿什么都瞒不过你。”小陈说,“你不要老是把人看透好不好?”
“我并没有把你看透啊,是你刚才的神色让我猜到了你的心思。”老毕说,“我一回头的瞬间,发现你脸上有紧张和惊恐的表情,而在大街上并没有出现让你害怕的东西,这说明你的害怕是因为内心想到了什么。再联系你前段时间做的那个与美人脸有关的噩梦,我由此判断:你有可能是想到它了。”
“是,看来我修炼得还不够,俗话说‘喜怒不形于色’,如此看来,一些罪犯的心理素质真是够可以的了,从外表上看,你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小陈深有感触地说。
“一般来说,心理素质都是锻炼出来的,这种锻炼,与生长的环境有关,也与人生经历有关,只有在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才能达到一定的修为。其实,人之初,性本善,每一个人来到世上,相信都不愿意让自己走上犯罪和作恶的道路,但有的时候,犯罪只是一念之差,或者偶尔为之,但有了开头,就像坐上了惯性的火车一样,往往刹不住车了。”老毕说,“我相信这起系列凶案的制造者也是这样,他有可能是误杀了吴如萍,后来想祸嫁他人,结果弄巧成拙,把警方招引来后,他感到很难脱身,为了彻底消灭罪证,他于是放了那一把大火。唉,一个人一步走错,就有可能一错再错,所以,我们每个人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多些理性,少些感性,就可能避免走上毁灭他人同时也毁灭自己的道路。”
“照你这么说,王晓聪的自杀是事出有因,但李正之死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也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老毕点了点头说,“这点不容置疑,否则咱们之前的所有推断都将乱套。”
“凶手杀他,也是为了消灭罪证?”
“嗯,你还记得李正内衣里发现的那张照片吗?”老毕吸了口烟,红红的烟头映着他消瘦的脸庞,看上去显得有些怪异。
“记得啊,那是吴如萍的照片,因为这张照片,江涛和小黎,包括朱大头都认为李正有重大嫌疑,当然,当天晚上化工厂遭大火烧毁后,他们的观点不攻自破。”小陈说,“你当时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我发现你当时若有所思,难道你根据这张照片,已经发现了凶手的蛛丝马迹?”
“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因为凶手没有抓到,说什么都是枉然。”老毕似乎有些心烦意乱,他弯下身子,把烟头狠狠摁灭在了地上。
小陈张了张嘴,他看了看老毕的脸色,最后又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前面街的尽头,出现了一条岔道,往左拐,是去到繁华喧嚣的市中心步行街,往右走,则是去到城北的老城区。
“老毕,咱们是到老城区去吧?”小陈征询地看了一眼老毕。
“对。”老毕警觉地看了看周围说,“现在路上的行人很少,咱们两个大男人走在一起,似乎有些引人注目,我建议咱俩分开走,你走前面,我在后面离你一段距离。”
“好。”小陈明白了老毕的意思,他加快脚步,钻进昏黄路灯下的树影里,很快便与老毕拉开了距离。
通往老城区的街道越来越窄,道路越来越坑洼。十年前,自从新城建立起来后,老城便像一个被遗弃的女人,街道一年比一年破烂,两旁的建筑也一天比一天陈旧。
化工厂的大部分职工,便住在老城区的一幢旧楼房里。这幢楼房与山上的单身宿舍楼同年修建,由于年代久远,楼房看上去显得十分破败。
为了不引人注意,小陈尽量从树的阴影下穿行而过。街道两旁,每隔几步便有一棵碗口粗的桂花树,这种树枝繁叶茂,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会落叶。走在树的巨大阴影里,星星点点的光斑洒落下来,显得光怪陆离。一阵冷风吹过,无数的光斑轻轻跃动,与哗啦啦的树涛声混合在一起,令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感觉。每走一步,都似乎与某种危险在慢慢接近。
终于,化工厂的楼房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幢六层高的楼房,呈“丁”字形排列,此刻,大部分人家阳台的窗户里,都透出昏黄的光晕,只有几家的阳台黑灯瞎火。
楼房前面是一个狭窄的院子,远远看去,院子里堆满了破自行车、旧家具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使得原本狭窄的院子更显逼仄。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只野狗在旧家具和破自行车之间搜寻着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来化工厂宿舍干啥?小陈站在院子对面的树影里,猜测着老毕此行的目的。他没有再往前走了,而是站在街边,一边耐心等待老毕,一边观望对面楼房里的动静。
“鬼,有鬼啊!”正当小陈把注意力集中到前面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恐怖的叫声。这声音让人汗毛直竖。小陈迅速回头,看到几米开外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中年女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她披头散发,嘴眼歪斜;另一个是老太婆,她紧紧拉着中年女人,生怕她一不小心跑掉了。
由于刚才太过专注,小陈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说实话,他被她们吓了一跳。
“鬼要来捉我们罗,快回家!”中年女人忽然挣脱开老太婆的手,自顾自地从小陈身边跑了过去,一转眼,她便跑进了化工厂的院子里。
“秀珍,不要跑啊,小心摔倒了!”老太婆一边喊,一边追着跑了过去。
听到喊声,对面楼房一楼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像对待孩子一般,拉着中年女人的手,慢慢向屋里走去。
“水已经烧好了,妈,你给秀珍洗洗澡吧。”进屋的瞬间,男人回头对身后的老太婆说了一声。
“唉,这疯疯癫癫的日子啥时候是尽头。”老太婆抱怨了一句,也跟着进屋去了。
门关上后,院子里的光亮很快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你看清刚才那个男人了吗?”老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次把小陈吓了一跳。
“看清了,可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小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今天真是遇鬼了,连着被你们吓了两次!”
“哈哈,我可不是故意的。”老毕忍不住笑了,“最近咱们都被这起案子折腾得够呛,案子破获后,我一定要帮你请至少一周的假,让你好好休整休整。”
“得了吧,案子破获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哩。”小陈说。
老毕没有回答,他再次看了看对面的楼房,目光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