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务必谅解我,”尤金·阿诺德用他那种机智敏锐的腔调说道,“如果我自称,对拉尔夫·班德的死很伤痛,那我肯定是胡说八道。我认为:今晚他让自己掉入陷阱真是很傻,但是,我对他的死感到很遗憾,他对我很有用。我今晚本来确实应该禁止,这场疯狂的表演的。布瑞克斯汉姆小姐……”
他扫了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一眼,脸上瞬间发出仁慈怜悯的光辉。
“我和布瑞克斯汉姆小姐一致认为:这是疯狂的,而且,我听说,她已经尽了一切可能去阻止它。我不会过多地责备她,但是,我还是希望她更坦白一点。”
表达完自己的指责以后,尤金·阿诺德理了理领结,整了整外套,最后含笑看着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以表明自己已经原谅她了。
真叫人惊讶,这个平静的妇人,过去几小时内,一直喋喋不休,现在倒几乎在啜泣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直在扭来动去。
“好的,现在!……”他提议道,“你也许可以履行职责了,行吧。牌不是放在桌上吗?你准备做什么?”
尤金·阿诺德耸了耸肩,开口说道:“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事情就掌握在你手中,而不是在我手中。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你抓住凶手之后,阻止你亲手绞死他。它就在你手中。”
“那我要谢天谢地了?”
“是要谢天谢地。”尤金·阿诺德冷静地答道。
“孩子,我仍然弄不明白,你如何能那样轻易地躲避责任……我是说,你就没有丝毫的不安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一边检査着他的烟斗内侧,“……这个家族里,有人的脑子出问题了——不过,我倒没有看出来。你把你的生活,装点得像郊区园林,你知道谁能给你的餐桌添彩,而谁不能。当然,仅仅一个发疯的大舅子,并不会让你忘了这些,再怎么说,他的约束衣上,还会印着贵族的冠冕。嗨?……”
“我很敬佩你的坦率,我的朋友·……”尤金·阿诺德说道,很显然除了自己,他是讨厌任何其他人,有这种机锋的,不过,他依然保持冷静,“你忘了我爱上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纯属机缘巧合。”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出言不逊。你知道,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做。”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愤怒地大声说,“你对朱迪斯小姐的神智健全,并没有丝毫怀疑,是吧?……没有。那么伊莎贝尔小姐的……”
“你想也别想……”伊莎贝尔嚷道。
“好的,现在,女士!……那么,伊莎贝尔小姐的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侧目望着布瑞克斯汉姆家的人,见到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愤怒地摇着头,“没有。好吧,那就排除两个人了,当然,只是两个。如果你不顺着那个方向帮我们,我们就要自发来取措施了。”
尤金·阿诺德端详着他:“目前,我必须拒绝回应任何暗示,我不掌握资料。不经过恰当的、直接的问询,我不能够妄下任何结论。不过,不提其他人,我应该是一直愿意把曼特林勋爵,当做神智极其正常的人来看待的。”
“哈,来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扬起眉毛,喃喃自语道,“我累了,我疲倦了,我要坐下来想一想。马斯特斯,你继续吧。”
汉弗瑞·马斯特斯警官开始施展他那和蔼可亲的讯问技巧,他能让所有人都掉以轻心,以为他只是个从智者那里,探听信息的小家伙,直到他抓住漏洞,突然发威。
他劝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坐了下来,此前她一直柜绝坐下,直到他从餐厅搬来一张椅子。这个房间好像使她精神恍惚。她那双惨白的眼睛,不住地在房中游移,眼神蜻蜓点水似的,扫过一件一件的家具,很快又移开了。
不过,出于某种原因,马斯特斯一直不肯换个地方讯问。
“现在,你知道,”他用一种信任的亲密口吻说道,“这只是例行公事,我们需要你们每一个人的陈述,要记录在案的。正是这样,所以,如果医生你不介意,我们要从你开始……”
“那么,要让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单独待着?”尤金·阿诺德医生厉声问道。
“是啊,先生,我们又不会伤害她的。”汉弗瑞·马斯特斯警官和蔼地说,“另外你最好明白,你是个医生,并不是律师。嗯?……能否跟我大致说一说,今晚你是怎么过的……”
尤金·阿诺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笑容。
“上帝保佑你,督察!……”他说道,“我没有杀那个可怜的家伙,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当然也没有干。我才不做傻瓜呢,我可没有傻到,去冒上绞刑架的危险。”
他看起来略显惊讶。不过,马斯特斯很谦恭,尤金·阿诺德待他也相当客气。
他三言两语,草草地讲述当晚的经历。碰巧在镜子中照见了自己,他就一面讲,一面几乎是下意识地整着领结,理着马甲。
晚饭后,他和朱迪斯·布瑞克斯汉姆跟一帮人,一起去草市看《十分钟不在现场》。十一点后不久,他们离开了剧场,跟另外三个人一起,坐车去了摄政街一家夜总会,跳了一会儿舞,喝了点儿酒,十一点四十分离开夜总会。因的士在雾中开得很慢,他们将近午夜方才到家。
讲完以后,马斯特斯低声下气地,迫使尤金·阿诺德离开了房间。迈克尔·泰尔莱恩看出来了,医生想留下来保护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只不过是做一个样子罢了。他还是那样不可一世地走出去了。
马斯特斯转向这个女人。
“现在,女士……”他友善地说,“你接下来可不要为这个房间,或者是我准备要问你的话感到不安。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我是个傻瓜,只是我不知道哪儿不对劲。由于某些原因,一切都改变了。”她的手抚弄着珠饰,张开又握起来,手背瘦骨嶙峋,经络突起,“昨天,也就是两个小时以前,我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这……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可怕的房间。也就是说,根据我的回忆,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就死在这里,那是在……一八七六年。不过,我记不得房间的样子了。”她那双曾经满含困惑、游移不定的眼睛,现在转了回来,变得呆滞了,“你想问什么?”
“当拉尔夫·班德先生进了这个房间以后,你就离开餐厅了,是不是,女士?”
“是的。我当时觉得,自己难以面对这件事情。盖伊也走了,他说他嫌烦了。嫌烦了!……噢,亏他说得出来!……”
“你离开餐厅后去了哪儿,女士?”
“上楼了,进了我的起居室,起居室在楼上。怎么啦?……”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反问道。
“只是例行公事,女士。”马斯特斯诚恳地笑着说。
迈克尔·泰尔莱恩发现: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正在装出一副坏人的嘴脸,试图吸引马斯特斯的注意。
“你知道,这些问题总归是要问的。你在那儿待了多长时间?”
“直到我听见朱迪斯在楼下尖叫。就在那时……”她突然指着床,“我带来的那个孩子……”
“当然,女士,我们都深表同情。”马斯特斯连连点头说,“那么,当时有没有人碰巧跟你在一起?女佣,或者是其他类似的人?”
“嗯……盖伊跟我在一起。”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回答。
马斯特斯刚开始做记录,铅笔却在纸上滑了一下,差点飞出手去。
“咳唔!……”马斯特斯低声清了清嗓子,“呃……好吧,没问题。当然,并不是一直在一起吧,女士?我是说,年轻人总是在宅子里游荡的——那就是说……”
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看着马斯特斯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督察,‘年轻人总是在宅子里游荡’。他,是的,他走进我的起居室的时候,确实非常的焦躁不安。”
“什么时候?”
“大概在他们开始游戏,过了半个小时以后,十点半左右。我记得时间,是因为……天上的神啊,我一直盯着钟呢!……你知道,是那种钟,”她的手指在空中一顿一顿比划着,“整个一分钟内,分针都一动不动,直到一分钟到了,才猛然一跳。看着钟这样走真是吓人。你以为它再也不会动了,然后一动就吓你一跳。接着,盖伊这孩子就进来了,说他也是焦躁不安。我们试着下了一局棋……我们晚上经常下的……然后又玩牌、看书。哪一样都做不好,最后,我们索性就正在发生的事情,交谈起来。”
“那么,从十点半直到半夜,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一直跟你在一起?”
“是的!……”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点头同意。
迈克尔·泰尔莱恩看着乔治·安斯特鲁爵士,后者仍然在对着那羊皮纸卷愁眉不展。准男爵亨利·梅利维尔鼻子上戴着夹鼻眼镜,魁梧的肩膀耸着,但看起来倒很开心。
太妙了!宅子里的每个人,现在都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明。马斯特斯很不开心,额头的皱纹加深了。
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方向,传来一阵心不在焉的嗡嗡声,勉强听得出含糊不清的念叨声。
“回头见,大坏蛋;谁担心!……”马斯特斯转过头来,“这样子啊。嗯,亨利爵士,你也许有些问题,想要问这位女士吧?”
嗡嗡声停住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揉揉面颊说道:“嗯,是的,我要问。女士,你说,你和你侄子曾经谈过这个房间,那他说什么了?”
“他让我放心,宣称这个房间绝对无害,还嘲笑这个想法。”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笑着说。
“你是说,关于可能有下毒机关的想法?”亨利·梅利维尔睁着两眼问。
“是的!……”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言语中的热切逐渐消退了,“他先是说:‘你想想,即便一开始,那里确有这么一个机关,难道这么多年了,毒药还能不失效?’”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皱了皱眉头:“嗯,这我倒不知道。如果这玩意儿一八〇三年第一次杀人,一八七六年最后一次杀人,那么,它的毒性持续时间,倒是真的很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马斯特斯警官吼了一声,“马斯特斯,你不要插话,我是说,这倒让我想起,今天晚上我在餐桌边说过的话了。你记得几个月前,我被请到罗马,去处理卡里奥斯特罗之盒那件案子吗?……老布里奥奇,收藏家,在他自己的私人博物馆里翻倒送命,是被毒死的,却没有任何迹象。我记得我后来提起过这件事。值得注意的是,导致此人死亡的机关盒子,被证实制作于一七九一或者九二年。它到今年还能杀人,是因为盒子的密封盖,使其中的毒物得以保存完好。记得吧……请继续,布瑞克斯汉姆小姐。”
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惊异地瞪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那么,别介意。”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随口说。
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再次不安地四处打量起来:“不,我没有想到这些。我对盖伊说,是的,也许你说得对。不过也可能有人……”说到这里,她再次偷偷地瞄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眼,“有人已经进那个房间里,偷偷地打扫、整理过了。假如那人为这次机会,重新设置了箭毒机关……”
马斯特斯陡然恢复旧态。“女士,箭毒……碰巧正是本案所使用的。”他说,“他们告诉我,这东西很罕见,非常稀有。这里的人,从哪儿才能得到这种东西呢?”
“哦,我曾经警告过你!……”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两手紧握,“难道,不能从我侄子书房里的原始武器上,得到毒药吗?并不是他摆在墙上的矛和箭,而是从他藏在抽屉里的两、三支飞镖上。”
马斯特斯不自觉地吹了个口哨。他刚刚准备全力追査这一线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便插话了:“对,对!……稳住,孩子。我们随时可以去的。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跟你另外一位侄子的谈话。关于重设机关,他是怎么说的?”
“就是这话消除了我的疑心。我……我几乎就相信他了。”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忽然颤抖了起来,“他说,你以为想害人的家伙,会傻到去清洁房间,在门上安装假门闩,并且去打扫过道吗?他肯定会把房间,搞得好像没有人进来过一样,否则,别人会马上起疑心的。难道不是吗,你说呢?”
她热切地盯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他枯哝一声表示同意:“盖伊说得不错。嗯……哼!……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虽然对我的名气不利,但是他的话,仍然让我消除了疑心……他还说什么了吗?”
“嗯?……”她犹豫了一下,好像苦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记得,他没有再讲其他的。他说这房间绝对无害,接着又说,房间平淡无奇,除非他们打起油灰的主意。”
“油灰?……”马斯特斯相当激动地重复道,“油灰?……你是指填窗框缝隙的那种材料?”
迈克尔·泰尔莱恩以为:那个女人要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女人却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也许是总督察说话的腔调,突然触发了它。
“是这样吗?好的,那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马斯特斯激动地大声问道。
“他不愿意告诉我。我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吗?”她哭喊道,“我是来向你们求助的!……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还指望你们能够弄清楚,解释给我听。我只能讲这些了。”
“女士,我想要知道的是……”马斯特斯回答道,轻叩着桌面,“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是如何碰巧知道这么多——那个他从没进过的房间的事情?”
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微微一笑,说道:“你知道,他是家族史专家,只有他钻研过所有那些记录。当然,我也知道这个房间里发生的故事……”
她瞥了一眼马斯特斯所坐的大圆桌,桌面是抛过光的黄色椴木,还雕刻着暗色的鸢尾花形纹饰。看不出来为什么,这张桌子以及那六张青铜镶边、红椴底座的椅子,会使她厌恶、反感;不过,她长时间死死地盯着这些东西,使这些家具在振动的煤气灯光映照下,显得怪诞起来。它们苍白的镀金表面,在房间的暗色调前,显得耀眼夺目。
“他们全都坐在那里,”她突然指着那些椅子补充道,“巴黎先生、图尔先生、布洛瓦先生、兰斯先生……六个人一起。你知道……”
“现在先不要烦心那个!……”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突然插话说,“马斯特斯,平静一下,你都好奇得脸色发紫了。对这个房间的传说,我现在产生了一个很吓人的念头。不过,我希望听盖伊讲,我坚持要听盖伊讲,因为……”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抬起头,望了一眼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对她说道,“现在,女士,我只有两个问题要问了。我想问的是,你说你了解这个房间,以及其中发生的四件命案。其中一件我更加好奇。玛丽·布瑞克斯汉姆,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在她婚礼前夜丧命于此。你知不知道她的故事?……我问过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不过他不肯说。”
“你想要知道她的什么故事?”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抬起头,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回答。
“不是她本人,是关于她的未婚夫。他的名字叫乔治·贝蒂逊,他是谁?”
这显然问住了她。她把那双惨白的眼睛,从具有催眠效果的桌子那儿挪开。
“怎么啦……是的,我知道,他是个很时髦的珠宝商。他们两位的爱情故事,真是一大惨剧。当她死后,他和他的生意都毁了,之后他就杳无音讯了。怎么啦?”
“现在,马上!……把那卷羊皮纸递过来,好吧?马斯特斯,把纸牌给我,谢谢。现在……”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着,从床上艰难地爬起身子,走过房间,猛然把羊皮纸卷摊平在桌上。
“以前见过这个吗?”
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的身体顿时僵住了,过了一会儿,她面带绝望之色地,抬头看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不过,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倒很平静:“没……没有。天哪!……这是拉丁文,是吧?……我学过的一点儿拉丁文,早就忘光了。这写的是什么意思?你在哪儿找到的?”
“不要害怕。你知道,有人把他放在班德的衬衫前襟上。”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得轻描淡写,但他锐利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的脸。他突然递上纸牌。
“见过这个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又问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
“只是一张……这是什么牌?快让我看看!……肯定是有人今晚玩牌时抽的!……”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激动地说着,一把夺过纸牌,反复看了看,“我想起来了!……是的,黑桃九!是有人抽的。这也是从他身上发现的?”
“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请镇定。不是这样的。”亨利·煤利维尔爵士冷静地说道,“如果仅仅是有人抽到了这张牌,那就太简单了。你把事情搞混了。你侄子抽的是梅花九,也许你想的是这个。谢谢,女士。我没有问题了。”
“你是说我可以走了?”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惊疑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是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轻轻点头说,“能否请你喊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先生过来?我们有一些很重要的问题要间他。”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喘着粗气,重新躺回到床上的老位置。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站起身来,好像受伤了一样,磨磨蹭蹭、迟疑不决。舔了舔嘴唇,她下了好几次决心,才终于发问出来,好像要招供一样。
“请听我说。你必须告诉我!……”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对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我也有权知道。”她出人意料地,冲着用来封闭窗户的生锈金属窗板点了点头,“这些窗板确确实实是从里面给闩上了吗?艾伦是这么说的,但我必须搞清楚。”
“是的。窗闩都锈死了,只有用乙炔气割枪才能弄开。马斯特斯,不要管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就这样吧,女士!……”
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小姐转身走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掏出烟袋,终于开始给烟斗填烟。他满脸讥嘲地看着总督察,说道:“马斯特斯,它们还真是很结实的窗板。当你看到你的老讨厌鬼,你那只长着十三条尾巴的怪兽,再次爬在你后面追你时,你要想想我说过的话。嚯,嚯,嚯!……孩子,有没有做过那些荒诞、离奇的噩梦啊?……不过,我现在想跟你说的,并不是那个。你记得刚才我提过,卡里奥斯特罗之盒吧?”
“是的,先生。怎么啦?……”马斯特斯张大两眼,惊异地望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我还是认为……”
“嗯,房间里有一个,与它非常类似的盒子!……”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该死的,马斯特斯,不要这么跳脚啊!……你搞得我很紧张……嗯……哼!……两个盒子如此相似,真像是同一个人设计的。也许确实是。”
“你不是才说过,这个房间内一切正常?”马斯特斯吼道。连声叹着气。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又站起身来,走到房间左手角落里,那张装饰华丽的梳妆台边。他检査了梳妆镜、大理石台面和两排镀金抽屉。在他猛拉之下,梳妆台的架子,一阵咯咯作响,右上角的抽屉吱吱地打开了……
这是一个厚重的银首饰盒,已经氧化发黑了。盒子九或十英寸长,四到五英寸宽,下面安着四英寸高的弓形腿。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把盒子放在房间中心的桌子上。盒子边上鼓出来的部位,装饰着阿卡迪亚人随着排箫,翩翩起舞的浮雕,盒子四周靠近顶盖的一圈,都雕刻着玫瑰花形流苏,只在锁孔两侧,留了大约一英寸的空白。盒盖做得像缓坡的屋顶,两边的玫瑰花形饰物平缓降低,只锁孔上方有个开盒按钮。锁孔中还插着一把发黑的小钥匙。
“拿到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着,拔出了钥匙,“好!……锁已经开了。马斯特斯,你来把盒子打开吧。”
马斯特斯摸摸下巴:“嗯,好的,先生……”
“谁有这个胆子?……你来试一试,迈克尔·泰尔莱恩先生。你要相信前辈的话,不会有事的。想试试吗?”
迈克尔·泰尔莱恩的心脏,砰砰地乱跳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以前在动物实验室里,有人怂恿他拿小棍穿过网笼,去捅一条昏昏欲睡的响尾蛇。蛇的窸动和闪眼,跟爆炸一样骇人。此刻和那时候一样,他还是情不自禁。
他伸出食指,战战兢兢地碰了碰锁孔上方的按钮,揿下去,又向上抬。盒子一动不动。他加大了力度,盒子被整个抬起来了,盒盖却没有松动。
乔治·安斯特鲁爵士不禁在一旁说道:“该死,小心啊!……”
迈克尔·泰尔莱恩用两手抓住盒子,右手扣住盒盖,大拇指抵住按钮,再次用力。盒盖松开了一点。看到盒盖打开了一条缝,他索性把大拇指整个塞到下面,将指甲掐到缝里借力。
铰链扭动,啪的一声,盒盖掀开了。迈克尔·泰尔莱恩吓得浑身发烫,直喘粗气。盒中只逸出一股灰尘,此外一切如故。
“明白这个把戏了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问道,“如果这个盒子里有机关,你所做的,跟受害人会做的完全一样。盒盖卡住了——是故意卡住的。盒子设计得只有把大拇指抵住按钮下面,才能使得上劲。当盒盖松开一点的时候,你把拇指掐进去,指甲就会伸进开口细缝里。这时候阻力到头了,盒盖就升起来了。当盒盖升起时,盒盖上沿内侧,探出大约八分之一英寸长的钢针,正好深剌入指甲下方,当盒盖完全打开的时候,针又会自动缩回。利索吧,嗨?……”
马斯特斯长吁了一口气。迈克尔·泰尔莱恩兀自哆哆嗦嗦地,打量着盒子的内部。
盒子里面铺满了朽烂的长毛绒,里面躺着一件像挂在项链上的纪念盒一样的物事,挺大的,已经褪色了,此外就没其他东西了。他“啪!”的一声合上盖子。
“还真是利索!……”他努力使语气显得镇定,“针头戳过来,无痕又无迹。但这个盒子里,并没有这种奇妙的机关。如果有,我就会感觉到了……”
“好的,好的!……不要走漏了风声。盒子一切正常,我亲自试过了。没有花招和名堂,从来就不曾有过。不过,盒盖上倒是刻有制作工匠的首字母,你能看见首字母是M·L·吧?”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笑着指出。
“嗯,对那个时代的工艺师,我可以说略知一二。因为调査另一个盒子的案子,我不得不做了一番研究。”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脸严肃地说道,“某一个能够制作那样盒子的工匠,是个法国工艺师和家具制作人,请注意,除了他的署名外,人们对他一无所知。”
“继续,先生?……”马斯特斯催促道。
“孩子,那个人的名字,就是马丁·朗盖瓦尔(Martin Longueval)。”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缓缓地说道,“是的,你们一定想起来了,这里谁的名字当中,也有这两个词。嗯,你们觉得:这家伙跟我们的朋友小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先生有关系吗?”
还没人来得及回答,门就被推开了。来者勃然大怒,恶语相向,连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都不禁侧目而视。
“见鬼!……”盖伊·布瑞克斯汉姆咆哮道,“你们到底把盒子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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