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酒吧比贝尔酒吧小点、暗点,但是没那么嘈杂,顾客也不少。在贝尔酒吧,戴西所吸引的大多数是20多岁的年轻人,而这里的顾客平均年龄要大些。比起贝尔酒吧的热闹喧哗,这里的整体气氛也更体面庄重。琼斯和比尔一走进去就在心中质疑,十几岁的妓女会喜欢频繁造访这里吗?或者说即使愿意,会被允许进入吗?吧台上一个醒目的标志写明:“向18岁以下未成年人出售或提供含酒精饮料非法,可要求出示身份证。”
即使酒吧老板已经认出这两名男子是警察,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中断与一位顾客的谈话,面带微笑地招呼他们,“我能为你们做什么,两位先生?”
琼斯掏出钱包,点头指向一桶散装啤酒,“给我一品脱特色散装酒。你呢,尼克?”
“一样,谢谢。”
酒吧老板一边倒着啤酒,一边打量着他们,“有沃尔特的什么消息吗?”他愉快地问,“我们都支持他,有谣传说他已醒过来了,是真的吗?”
琼斯拿出一张5镑钞票,放在柜台上,“是的,”他同样愉快地说,“我是警长布赖恩·琼斯,这是督察尼克·比尔。”
“德里克·哈迪。我还正纳闷为什么之前从没有见过你们呢。沃尔特每天都来,30年来从未间断,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大家都认识他。”
“你没有想过打电话告诉我们这条信息吗?我们刚刚才获悉这件事。”
哈迪把第一杯啤酒放在杯垫上,开始倒第二杯,“不是我的错,老兄。这个可怜的老鬼被抢后的第二天我就打过热线,但是你们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他点头指向刚才和他说话的顾客,“老帕特也一样,他说他打过两次电话,但是两次都被告知信息已经被记下……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琼斯皱起了眉头,“我很抱歉。”
“我老婆说你们可能每天有接不完的电话。她猜想我应该亲自去一趟警察局。”他把第二杯酒放在垫子上,冲他们微笑着,“我正计划明天去,你们两个却出现了。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拿起琼斯的钞票,“4镑48便士,还要点别的什么吗?”
“不用,谢谢。”他稍作停顿,待哈迪拿着零钱回来,“有什么这么重要的,让你想亲自去警察局一趟?”
哈迪吐露道:“我不知道重要与否,”他把硬币放到琼斯的手中,“但是,这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他把手臂折放在柜台上,“有一个叫哈里·皮尔的家伙也是这里的常客,直到12个月前被人殴打致死。那时我还不在这里——我是在今年年初才开始接管这里的——但是有一两次沃尔特谈到过这件事……他说你们还没有找到凶手。”
“还没有。”
“上周五沃尔特被人打了后,帕特就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是名单中的下一个。”
“什么名单?”
“对哈里和沃尔特怀恨在心的人。他们三个是好朋友。”
琼斯的目光移向坐在酒吧另一端的老年男子,“那个人就是帕特?”
“是呀。你要和他谈谈?”
“当然可以。”等哈迪走出听力所及的范围后,琼斯转身对比尔说,“你要检查一下男洗手间吗?这可能是在浪费时间,但也可能有些线索。”
“现在?”
“也可以。那个老男孩过来起码得五分钟,他的身体看起来比沃尔特还差。”假如杰克逊返回宝马车前时发现阿克兰已经走了,她并不会感到惊讶。他不愿意解释他所谓的“珍表现出更多的理智”是什么意思,也根本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谈这段关系的意向。然而,让杰克逊感到惊讶的是,他没有走!他在那里等着,而且还主动提起了有关珍的话题。
“我们在柏蒙西区时哪里也没有去过,”他突然说,“我和你一起时对这个地区的了解比和珍在一起时要多得多。”
“有原因吗?”
“我们相识不久后,我在一条繁华的商业大街的饭店订好了座位——我试图让她相信一名军人的周末生活是很正常的,当他不是在军事演习或战争中时——但是当我告诉她我们要去的地方时,她要求我取消预订。她说街上那些一心想和她搭讪的男人已经够麻烦的了,再让那些侍应生加入进来,她可受不了。那些日子我非常天真,竟相信了她。”
“那么现在你相信是为什么?”
“她害怕会遇到某个毒贩或嫖客。她不愿意和我一起出来,除非在我的车里或出租车上。我们从来没有搭乘过地铁和公交车,从来没有一起离开过公寓,”他摇摇头,“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开始质疑,这有多么不正常。”
“如果你只是周末才在那里,我并不感到惊讶,”杰克逊指出,“要是你和她长期住在一起,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个问题。你们结婚后有什么打算?有没有谈到过这些?”
“她一直在评估切尔西的财产,基于我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她见面时制定的贵妇条例。珍认为我的父母很富有,会在经济上帮我们一把。我努力让她明白她完全误解了,但是她就是不相信我。”
“她有自己的家庭吗?”
他嘎吱嘎吱地捏压着指关节,“我不知道。她说她是独生女,父母都去世了,但我不认为这是真的。”
“为什么?”
“她忘记了编造过的家庭背景。她的父亲开始是个银行经理,后来又变成了律师。”
“她是想给你留下好印象。”
“那么她应该诚实点,”他不耐烦地说,“我不会在乎她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杰克逊相信他。他当然不是他母亲那样的势利鬼。“那么那时你打算住哪里?”她回到前面的问题,“听起来珍好像也不想呆在柏蒙西。”
“她不想。她想要的是一张离开那里的票,应该由我这个容易上当受骗的傻瓜来提供。这是她纠缠我的唯一理由。”
他的语气很尖锐,听起来很痛苦,杰克逊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要怎样才能恢复信心?说他并没有他自认为的那样容易受骗?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黑白分明的事,”她缓缓地说,“你说过你喜欢她开始时的样子,所以她对你的感情一定是真诚的。她可能也为你做过戒除恶习的努力。”她给他时间来回答,他没有反应,她于是继续说,“她是一个瘾君子,查尔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十分真诚地想戒掉——他们不希望看到因为这个影响到他们所爱的人——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可以在没有专业帮助的情况下成功地戒掉毒瘾。”
他用拇指按住眼罩,“那么你去,你去帮她戒掉。你知道她住在哪里。比起戴西,你可能会更喜欢她。她会缠着你,亲吻、抚摸你的全身,只要最初的冲动没有消退。”
杰克逊沉默片刻,“我不配享受这种待遇……而且,顺便告诉你——我并不喜欢瘾君子——她们太躁动不安,不合我的口味。但是,即使我这么做了,我也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殉道者。这么说,珍吸食可卡因后会有性冲动,并主动要求。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没有回答。
“这很伤你自尊吗?你认为她只有在化学帮助的情况下才喜欢你?”
阿克兰突然俯身向前,用左手指关节按压眼罩,“你需要停车!”他咬紧牙关说。
她瞥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苍白。“仪表板下的杂物箱里有个清洁袋,”她冷漠无情地说,“安全时我会停下车。”
“不。”阿克兰猛地伸出右手,抓住方向盘,把车拧向左边,“我的脑袋快被你搞炸了!女人们把我的脑袋搞炸了!”
杰克逊踩在刹车上,用自己的力量阻止宝马撞向一排停在路边的车辆。
“放开你的手!”她吼道,“马上!”
有一瞬间,他紧握方向盘的手似乎松懈下来,接着,他突然逆转用力方向,把方向盘推向右边,杰克逊本来在用力把车引向道路右边,两股力量加在一起是这样强大,一切发生得又这样迅速,任何补救措施都来不及了。杰克逊看着车子冲过路中间发着光的行人安全岛护柱,她感到越位的前轮撞向了马路牙子,此刻她唯一的想法是:他想杀死她。
她的反应是本能的。她的左手放开方向盘,用胳膊肘劈向他的下巴,然后用前臂把他的面颊打向副驾驶车窗……
“哈里是鲍勃·皮尔的长子……参过军,后跟随父亲去码头工作……直到撒切尔夫人反对工会,把码头卖给了地产开发商,才告一段落。”帕特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琼斯买给他的啤酒,“我和沃尔特一直都知道哈里有一点双性恋……非常干净整洁……喜欢穿漂亮衣服……但是这让鲍勃很震惊,他希望军队能让哈里理智起来……然而没有用,他只好让哈里娶了弗雷德·利明的姑娘。”
“德比。”
“就是她。他们没有孩子,这很让人惋惜。鲍勃把这归咎于哈里的娘娘腔,但哈里私下告诉我,是小德比的问题。她有好几个女人方面的问题……子宫肌瘤什么的,诸如此类……结果40岁之前就切除了子宫。”他陷入沉默,好像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
“你说在哈里和德比分居后,你和他更常见面了。”尼克·比尔提示道。
“对。他很孤独,可怜的人。他的父亲20年前就去世了,他的母亲则是在千禧年之夜去世的……永远也没有机会看到新世纪。也有些人说这是好事。要是她还活着,知道自己的儿子被谋杀了,心还不被撕碎了。”他低头又喝了一口酒,“沃尔特和我都尽可能让他活得开心点。他大多数晚上会去开出租车,但是常常会在6点左右抽空到这里来喝一杯橙汁,简单地聊几句。他是个很好的人……当然,不是我的同辈……我是他父亲的朋友。”他朝警长微微_笑,“你认识鲍勃·皮尔吗?就在下面的码头工作……”
德里克·哈迪打断他道:“他们想知道关于哈里的事,帕特。你需要告诉他们有关他带回到卧室里的那些男人。”
“那些人更像盗窃犯,”老人说,厌恶地撇撇嘴,“我并没有说我赞同哈里的胡闹……可怜的老鲍勃要是知道了,会从坟墓里气翻身……但沃尔特说有一些事情你是无能为力的……我认为他应该明白。沃尔特自己也有点那样,他和他老婆梅相处得很好,但也算不上灵魂伴侣。”
琼斯有些激动起来,“他们有三个孩子。”
“我并不是说他没有尽自己的职责……只是孩子一出生后他就不再与妻子行房了。对此他老婆并不特别在意……在那些日子里,性并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你只需要继续和伴侣友好相处就行了。”他又咽下一口啤酒,“他和老婆够幸福的,但也不可否认,沃尔特更喜欢与我和哈里一起呆在这里。然而别以为他老婆知道这些。沃尔特从来不会告诉她太多,害怕伤害她。”
这种克制和忍耐琼斯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团队已经和至少50个男人谈到过这个问题。他们都不想让家人知道他们在过着双重生活。凯文·阿特金斯的妻子对丈夫的谨慎尤其感到心痛。“如果他不是那么爱我们,他可能仍然活着。他不辞辛劳地保守着同性恋的秘密……只是为了避免让孩子们尴尬。”
“梅去世后,沃尔特经常和哈里相聚吗?”他问帕特。
“这不关我的事……从来没问过。”
“其他男人呢?”
“你还在谈论沃尔特吗?”
琼斯点点头。
“我很怀疑……估计他被发生在哈里身上的事吓坏了。”
“谋杀?”
“在那之前……哈里被抢劫了500英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家伙这么害怕过。他说有人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举起双手抱在脑后,走到自动取款机前,逼迫他取钱,总共取过两次,每次都是250镑,分别在午夜前后。”
“他报案了吗?”
帕特摇摇头,“我叫他报案,但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害怕他们会因此寻仇。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离开他所在的那个地方,回到德比身边……永远结束同性恋生活。”
琼斯在脑中整理着各种信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在他被谋杀之前一个月左右。”
“你说‘他们’。有多少人参与?”
“不确定……我想有两个。我记得哈里说过,他带回去的那个小伙子完事后不久就把另一个人放进去了……也许更多。”
“进入哈里的起居室?”
帕特点了点头,“据说把哈里吓了个半死……当他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时,他正半睡半醒,浑身赤裸着。”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吗?他有没有描述过他们?”
“他说他们是黑人……估计这是他如此害怕的原因。他还以为不管怎样他们拿到钱后还是会捅他。他们一般都这样干,不是吗?”
琼斯没有理会他的评论,“加勒比海黑人?尼日利亚?索马里?”
“不知道。”
“年龄?”
“我知道第一个是个年轻人,但我不太确定另一个。哈里猜他们之前这么干过……直奔他的钱包,掏出他的卡,并声称如果不交给他们1000英镑,他们就会告发他与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
“他有没有说过他在哪里碰到这个年轻人的?”
帕特摇摇头,“大概是个乘客……此后他对让谁搭乘他的车非常谨慎。你认为是他们杀了他吗?”
琼斯回避了这个问题,“我们本来可以早点处理这条信息的,帕特,哈里被杀后你向警方报告过此事吗?”
“当然报过!”老人用受到侮辱的口吻说,“我和沃尔特两个都报过!哈里出事后第二天有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到这里来问过每个人,并做了笔录。我们告诉他们应该寻找的是黑人……但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有时我想,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害怕黑人。”
警长呷了一口啤酒,“对于这件事你必须接受我的道歉,帕特,”他非常职业地低声说道,“看来你们的信息都没有被通报上来。我保证会调查这件事。”
“没必要引起骚动。你现在知道了就是了。”
琼斯点点头,“但是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哈里会在被抢后再邀请同一个黑人小伙子去他家呢?”
“谁说那人是被邀请的?也许他和他的朋友再次回来是为了要另一份500镑呢。”
“哈里的住所在二楼。让别人进来之前他必须使用对讲机,他的门上还有一个猫眼。所以我们可以非常肯定,凶手是被请进屋的。”
“我从来没有去过他那里。不清楚。”
“沃尔特呢?在哈里出过这种事后,他还会邀请黑人回家吗?”
老人摇摇头,“我看不会。”
琼斯点点头,“年轻的白人呢?你说沃尔特被哈里的事吓坏了……但这适用于所有的年轻人吗?不论什么肤色的人?”
长期以来帕特一直相信黑人是此案的罪魁祸首,看到自己的论点受到质疑,帕特似乎有些泄气。见他不回答,德里克·哈迪开口了。
“有一次他带过一个小伙子到这里来。那孩子想要一杯啤酒,但我拒绝为他服务,因为他看起来根本没有18岁,也没有带身份证。”他指了指吧台上的告示,“沃尔特对此非常恼火,把他带走了。”
“这是多久以前?”
“不确定。两个月前?”
“你能给我描述一下男孩的样子吗?”
“生姜色头发……有点瘦长……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有可能是沃尔特的孙子。他们看起来很亲近,那孩子背着一个帆布背包。我的印象是他从外地到伦敦探亲来了。”
当杰克逊突然出现在酒吧的另一端时,很难说谁更生气——她,琼斯或比尔。当然,他们看起来都不高兴看到彼此。杰克逊暗骂自己在进门时没有认出他们的背影,琼斯则诅咒她干扰了他与酒吧老板的谈话。他在想,在他们注意到她时,她听到了多少。
“值班时喝酒吗,医生?”他嘲讽地问。
“我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警长。”
一阵尴尬的短暂沉默。
哈迪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杰克逊?如果你是在找梅尔,她说她10点会回来。”
杰克逊瞥了一眼吧台上面的钟,但是对于要做什么,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琼斯一直把她看作一个果断的女人,忍不住发出尖刻的嘲讽,“你需要我们挪开,让你可以与这位先生私下聊聊吗?你可能有什么不想让警察听到的事。”
“你是个疑神疑鬼的人,警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得出错误的推论。”
他注视她片刻,“我承认我此时很好奇中尉在哪里。据坎贝尔医生讲,他非常安全……不可能伤害任何人……因为你从来不会出门不带着他。既然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我应该感到担心吗?”
“他在我的车上。”
“那就没有问题。”琼斯扫了一眼督察,“把中尉请进来,尼克。我不想因为查尔斯不在,让杰克逊医生觉得我疑神疑鬼。”
杰克逊突然叹了口气,“他正对着清洁袋呕吐……我车的右侧挡泥板变形了,一只轮胎也爆了,”她说,“就目前情况来看,我无法换轮胎,除非有人帮助我把挡泥板卸掉。我要迟到了,等不及汽车俱乐部来帮忙,我希望德里克帮我一把。我还需要报告前面马路50码外有一处损坏的安全岛护柱,有可能造成交通事故。”
“这些听起来正是我们要知道的。”琼斯微笑着,放松下来,“我们最好看一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