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死了吗?”我大声叫了起来。可我这才想起来,奥苏拉根本听不懂我所说的话。幸好这时候,陈博士与狄力度已经跑了过来。
狄力度和奥苏拉紧紧抱在了一起,狄力度甚至多愁善感地哭了起来。过了很久,他们才分开,通过狄力度的翻译,我们也知道了奥苏拉是怎么逃出了生天的。
那天司徒教授的手下带着军方的人,假称致命病毒侵入狄力度的部落,大开杀戒要对部落土人进行大屠杀。奥苏拉站在雨林灌木丛的附近,身边正好有一株棕榈树。他见势不妙,立刻跳了起来,攀住棕榈树的一根枝条。当他跃到了另一棵树上的时候,他听到了枪响。不用往后看,他也知道部落里已是血流成河。幸运的是,雨林中茂密的树干为他挡住了军队的子弹。
之后,奥苏拉就一直在丛林里,过着土人应该过的生活。捕捉小动物,钻木取火,攀爬到树上摘果实,在河里捉鱼虾……他还要躲避凶猛的野兽,狂虐的雷雨,倒灌的河水……直到几天前,他才来到了这个地方。
奥苏拉说,他在天刚黑的时候,看到这里有一顶住着人的帐篷。他一开始以为是军方的人驻扎在这个地方。他一想起部落毁灭的悲剧,就对军队的人恨之入骨。他看到这顶帐篷附近没有其他人的踪影,认为这是几个落了单的军人,于是心头涌出一个想法——他要手刃帐篷里的这几个人,为他那些受难的同胞们报仇雪恨。
他甚至准备好了偎了毒的吹筒竹箭,还准备好一根皮鞭。
幸好那架突然出现的直升飞机,我与狄力度、陈博士冲出了帐篷。奥苏拉见到了我们,心中顿时一喜,他正要下树与我们相见的时候,雨林里又出现了豺豹的踪影。于是他就躲在了树上,准备随时出手相救。
在我被绳套吊到半空中的时候,奥苏拉从树上伸出手来,将狄力度和陈博士拉到了树上。然后在我与豺豹对峙的时候,他用皮鞭将我拖到了安全的地方,又吹了支毒针,射在豺豹的身上。可惜豺豹是雨林中最健壮的动物,中了毒针只是底沉地嚎叫了一声,就转头钻进了密林之中。
不过,想必那支毒针也会令那只豺豹不好受几天,它也会对我们这帮人产生畏惧,不敢来侵袭我们。雨林里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的,强硬的力量,才是生存的硬道理。豺豹虽然凶狠残暴,但当它见到比它更厉害的事物时,就会躲得远远的,不敢再行出现。
动物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由此说来,我与狄力度、陈博士还得感谢一下那场突如其来到大雨与莫名其妙出现的直升飞机,才让奥苏拉认出了我们,否则我们说不定已经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中了毒箭,变成三具冰冷的尸体。
我望了一眼奥苏拉,然后捉住了他手中的皮鞭问道:“这根皮鞭是你从哪里弄来的?难道你从部落里逃出来的时候,就带着这根皮鞭?”
狄力度帮我把这句话翻译给了奥苏拉,奥苏拉顿时兴奋了起来。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嘴里哇啦哇啦快速说着什么话。
狄力度愣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奥苏拉说,他是从一只死鸟的肚子里找到的……他是一个土人,一辈子没离开过丛林,所以根本无法说出他到底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也说不出皮鞭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我详细问了问他,但他还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是他说,可以带我们去看看那只死鸟,就在没多远的地方……”
不过看了一下依然黑暗的夜色,我还是说:“算了吧,我们等到天亮再去吧。”
为了不再出现豺豹袭击的惊魂一幕,我们再次找来了树枝,生了一团火。因为刚才那场雨,我们没找到枯枝,所以只好在枝叶茂盛的大树底层,找了一些没被淋到的新鲜枝条。幸好奥苏拉是雨林生存的专家,他找到一棵蕴藏油脂的大树,只需要拿打火机轻轻一点马上就可以燃烧。只是那种树枝燃烧时,发出的臭味有些强烈,熏得我们都躲到了帐篷里。
不过,也好,浓烟也帮我们驱赶走了那些讨厌的螨蚊。因此,我们也得以一夜未曾被骚扰,一觉睡到大天亮。
天亮之后,我走出帐篷,已经看到奥苏拉站在火堆旁,手里握着刚烤好的几条小鱼,还有里嫩外焦的蚱蜢、蚯蚓与甲虫。对于昆虫,我是没有一点兴趣的,陈博士对食物的品位与我也大致相当,所以烤好的鱼就归我们俩,而那些昆虫都进了奥苏拉与狄力度的肚子里。
补充好营养,奥苏拉带着我们走进了热带雨林。他的确很厉害,一眼就可以看成什么地方有沼泽,什么地方有瘴气,一路带着我们走最安全的道路。
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奥苏拉突然兴奋了起来。他指着前面不远处,大声地哇啦哇啦叫了起来。狄力度向我们解释,奥苏拉捡到皮鞭的地方到了,就在前面。
我顺着奥苏拉指着的方向望去,然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一架白色的飞机。
一架掩埋在雨林中的残旧飞机!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地势有些稍稍下陷,几棵橡胶树伫立在那里,许多墨绿色的攀缘植物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多余的空间,数不清的藤本植物也从空中垂下下来,纠缠在一起,将那架飞机隐藏得只露出了一个机头。
这是一架小型飞机,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架老式的运输机。从机头的大小来看,机舱里应该只能乘坐四五个人。机翼折断了,散落在四周,看来这是一架失事的飞机。飞机的外壳锈蚀得快要穿孔了,飞机失事的年头应该不会太近。
我们四个人,沿着野兽踩出来的小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飞机旁。
拉在蔓延在飞机外壳上的藤本植物,我们看到机身上并没有任何标识。分辨不出这架飞机是属于哪个国家的,但从机型来看,飞机应该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产品。回想这个东南亚国家在那个年代,正是日据时期,盟军与日本人曾经在丛林里有过一番浴血奋战,最终以盟军的胜利而告终。
我不能判断这架飞机究竟是盟军的,还是日本人的。但不管属于哪一方,都与我们无关。我关心的是——飞机上还有没有保存良好的通信设备,可以让我们联系到外界。我可不想在到处都是蚊子和瘴气的雨林里终老一生。
机舱舱门的把手已经锈死在一起了,怎么都扭不动。
我们身边也没有铁器。于是我干脆走到了机头,选了一块大石头,让奥苏拉爬上机头抱着石头向挡风玻璃砸去。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防弹玻璃还没有诞生,挡风玻璃只是用厚一点的强化玻璃制成。不过因为飞机在这个地方躺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挡风玻璃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们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东西。
奥苏拉的气力真的很大,只使劲砸了几下,玻璃就哗啦一声碎了。奥苏拉透过玻璃的碎洞向飞机里面望去,他忽然“啊”的一声尖叫,然后抱着头就从机头上摔了下来。当我们围过去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嘴里大声叫着什么。
狄力度询问了一声,文化为我们翻译,说:“奥苏拉说,他看到里面有人!”
“有人?”我反问到。而奥苏拉也忙不叠地点着头,证实了他的说法。
飞机里怎么会有人?这架飞机起码在这里呆了几十年,机舱舱门是关着的,挡风玻璃也是完好如初的,我就不信飞机里还会有人可以在不出舱门的情况下,活上几十年。
我拿起奥苏拉的皮鞭,手微微一抖,鞭子刷的一声,如一根赤练,准确地缠在机头顶上。我正准备纵身跃起,攀上机顶时,忽然愣了愣,向奥苏拉问道:“你这根皮鞭是在这里什么位置拣到的?”
奥苏拉指着飞机旁的一棵橡胶树,说,他是在那里拣到的。当时,他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皮鞭正缠在树梢上,微微颤动。奥苏拉正愁没有防身的武器,于是就借势取了下来。
我眉头紧锁——这不是个小问题,这附近一定还有其他人。用皮鞭做武器的人,想必对国术有着一定的研究。皮鞭是软兵器,要把软兵器耍好,绝对需要不凡的基本功。从皮鞭的新旧程度来看,它原本的主人应该一直是使用,没有一点锈蚀的痕迹。
为什么皮鞭会挂在树梢上呢?只有一个解释——它的主人手上要拿其他东西,腾不出手来拿皮鞭,所以才把它挂在了树梢上。
在飞机附近能拿到什么东西呢?我不禁感觉到一些隐隐的不安。
不管这么多了,还是先去看看飞机里的人吧。
我拽紧了皮鞭,猛一蹬地,只是一瞬间,我就已经跃到了飞机顶上。而奥苏拉也攀上一棵橡胶树,然后从树上跳到了机顶。在他的手里,拿着一支吹箭的竹筒——他要与我生死与共!
说实话,我有一点感动。能有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虽然奥苏拉只是一个土人,但他比许多所谓的文明人更加淳朴耿直。
暂且把我多愁善感的一面抛在一边,继续我的探险历程。
我勾下腰,透过挡风玻璃上的洞,向里望去。然后,我真的看到了一个人!
不错,那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死了的人。他就坐在驾驶室的座位上,就在我的面前。只有一副白森森的干枯骨架,骷髅上,深陷的眼窝正好对准了我的眼睛。眼窝中,深邃的阴影,似乎埋藏着陈年的不堪旧事。当然,还散发着经年的腐臭。
我不禁哑然失笑。我就说,机舱里怎么会有活人呢?都这么多年了,这个死人也早就变成了一堆白森森的骨架。
我用石头将整块玻璃都敲碎了。在敲击的时候,整个飞机都在轻微地颤动。当最后一点玻璃被我敲下来的时候,坐在我面前的骷髅突然震了一下,“哗啦”一声,全然摔落在座椅之下,变成一堆碎骨。
我着实惊了一下,但随即保持住了镇定。一个人又怎么能被一堆死去的骨架所吓倒呢?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勤习国术的年轻人。
我从挡风窗中爬进了飞机的驾驶室,小心翼翼避免自己踩到一地的白骨——一个人,必须得对他人的尸骨充满敬畏之心。如今踩了别人的尸骨,等自己也变成一堆白骨时,难免不会没有人来踩你的骨头。
驾驶室通往机舱的门是开着的。我踏步走进了机舱,然后我又看到了三具骨架,横七竖八倒在机舱的地上。
没等我跨入机舱,就听到奥苏拉在我身后哇啦哇啦叫着什么。
我回过头来,看到他手里正捉住了一根骨头,大声朝我喊叫着。看形状,那已经是一根胫骨。唉,他真是一个对尸骨没有敬畏之心的人。
我走到奥苏拉身旁,他连忙把胫骨递给了我。而我,马上也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胫骨被折断了,只有一大半的骨头。被折断的地方,切口很整齐,不像是自然折断的,倒更像是被锯子锯断的。而且茬口很新,应该就是前几天才被锯断的。
我蹲下身来,翻查了一下地上的这堆枯骨,然后又有惊人的发现。不仅这只胫骨被锯断了,还有另一只桡骨也被锯了下来,不翼而飞。
我又走进了机舱,这才发现,机舱中的三具白森森的骨架,也都各自少了一些组成部分。一具少了肋骨,一具少了盆骨,还有一具少的是椎骨。更有甚者,缺少了椎骨的那具骨架,竟干脆连骷髅头都不见了。
四具骨架丢失的部分组合在一起,竟然正好是一具完整的骨架。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是谁锯走了这些骨架的组成部分?这是不是有某种隐喻暗含其中?或者是,还有一层更深一层的神秘?
我想起了十七世纪雪莱夫人写下的一本小说《弗兰肯斯坦》。文中的科学怪人,就是将若干具不同的尸体碎块拼凑在一起,用线缝上,再加进一颗活人的心脏,成功复活……
看着满地的残缺骨架,我仿佛看到了一幕画面。一地骨架碎块,在地上挣扎着,聚拢在一起,各自寻找着自己的位置,然后陈列出一个正确的人型。一双手、几根铁丝、一瓶胶水,将骨架固定成一个完整的骨架。涂抹上一层清漆,骨架在暗夜中熠熠发亮。它活了,它向我们逼近。它摇摇欲坠,它却像个不倒翁。蚯蚓从它的眼窝里爬了出来,还渗着血丝。骨架咔咔作响,铁丝叮当作响。我眼冒金星,我浑身颤抖。冷汗从我的额头渗出,冷汗从我的后背渗出。骨架笑了起来,骨架跳起了舞蹈。我恐惧,我惊惶。它狰狞,它恐怖。我瑟瑟发抖,我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