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厅里的灯光似乎永远是昏暗的。除了舒缓悦耳的音乐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如果此时有谁冷不丁从外面进来,眼睛肯定不适应,还以为里面没有人呢。其实,里面的人不少,而且都是双双对对的搂在一起,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腰肢移动脚步,陶醉在一种耳鬓厮磨的缠绵之中。有些人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跳舞上,他们旁若无人地紧紧拥抱着,不时还要放肆地来一通亲吻,甚至借着阴暗遮掩动手动脚地搞些小动作。高云觉得,这座光线昏暗的大厅正像一个巨大的染缸,把里面的人都弄成了一样的色彩。他心里想:人们这是怎么啦,我们的社会真的已经开化到这种程度了吗?他皱了几下眉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红莲姑娘像舞厅中其他妙龄女子一样浓妆艳抹,身穿一件桃红色连衣裙,脚穿高跟凉鞋,举手投足给人一种轻盈袅娜之态。她选择了离门口最近的两排座椅中的一个位子就坐,因为按舞厅里的潜规则,这里是为单独来跳舞的人预备的,坐在这里,单独来跳舞的男士就会过来邀请。而那些男女结伴而来的人们则会选择远离门口的角落就坐,因为那些地方更昏暗一些。泡舞厅的人好像都是夏夜里的蚊虫,只有在昏暗之中才能自如地活动。
方红霞和高云就扮演着一对舞伴的角色,却不能到最暗的角落里去,如果那样的话,红莲就远离了他们的视线。所以他们只能在离大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时而起身跳上一会儿中四、慢四和慢三,而对难度较大的快三、探戈等舞曲,就只能充当看客了。
一个下午白白过去了,虽然有几个男人相继邀请红莲跳过几曲,可那几位都是来舞厅消遣的顾客,并不是真正要找的人。方红霞悄悄地对高云说:“别急,要有耐心。”高云小声地回答:“我才不着急呢,这下正好能陪着你多玩一阵子,这多美呀。”
方红霞气得一咬牙,狠狠掐了高云的肩膀一下。
晚上,他们又走进了另一家舞厅。
高云和方红霞跳着一曲慢四,那边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请了红莲。这时的灯光暗了下来,音乐也变得舒缓,整个大厅的人都有一种朦胧缥缈的感觉,大多数的舞伴们都借着幽暗之机旁若无人地紧搂在一起。高云前后左右扭头看了看,见红莲并没有发出暗号,便把目光投向了方红霞的双眸。不过,光线太暗了,方红霞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他想,以后有了空闲真该带着红霞多到这里玩一玩,这真是挺有浪漫情趣的地方啊。这样想着,他悄悄地把手臂从她的肩头滑到了腰间,身子也和她贴到一起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前胸触到了一对富有弹性的鼓鼓囊囊的东西,心里立刻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时,方红霞嗔怪地哼了一声,同时用手使劲儿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高云一激灵,这才从想入非非之中清醒过来,立刻想到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便自觉地规矩了许多,他挽着方红霞一点点地向红莲靠近。
红莲姑娘知道自己肩负着重任,对此,她感到兴奋和好奇,同时,也对公安局刑警队对自己的信任心存感激之情。她知道来舞厅是为了找到那个“六哥”,便一边跳舞一边用目光扫视着舞厅中所有的地方,然而,在昏暗的灯光下想看清楚每一个人的模样却是徒劳的,红莲的心里也有些着急了。
这时,红莲察觉到眼前这个秃顶男人的手臂正将自己搂得越来越紧,带着酒精气味的那张圆脸也开始往自己的脸颊上贴过来。她的心里一阵厌烦,用双臂固执地推了一下对方,随后冷冷地说:“先生,下一曲我不能和你跳了,我的舞伴还在那边等我呢。”
秃顶男人“哦”了一声,动作变得规矩了。好容易熬到一曲完了,灯光亮了一些,红莲赶忙离开了这个男人。她做了一个手势,下一曲跳中四时,高云走过来邀请了她。
“怎么样,那人没露面吧?”
红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别着急,我们再多转悠几天。”
一连几天出没舞厅,高云和方红霞的舞技倒是有了挺大进步,可是,他们要找的目标还是没有露面,几个人有些心急了。
看到三个年轻人坐在办公室里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大李在一旁为他们打气:“刚去这么两天不会有结果的,必须再连着去些日子才行,那个六哥即使真的想出来找红莲,人家也不可能马上就找啊,说不定正在暗中观察呢。”
“说得对,”欧阳振山接过话茬,“你们不要着急,应当再连着去几天,注意,千万别暴露身份。”随后,他把目光转向红莲。通过几天的接触,他对红莲的好感倍增,一向不爱讲客套话的他也破例对红莲说出一串表示感谢的语言。
这回真让大李说中了,就在当天晚上,高云、方红霞、红莲又一次来到了滨海歌舞厅,照例是高云与方红霞结成舞伴,红莲作为单独来跳舞的顾客坐在一边等着别人来请。当一曲探戈结束,乐队又奏起了慢四的时候,灯光又昏暗了下来。这时,一个幽灵似的瘦高身影悄悄溜到了红莲身边。那人伸出一只手,弯着腰凑近红莲的脸前,用低哑的嗓音说:“小姐,我请你来跳个舞好吗?”
红莲礼貌地站了起来,抬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那个人一眼,心头禁不住一阵惊喜:“啊?!六哥,是你!”
那个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说话,手拉着红莲走入舞池。临搭肩起步时,红莲甩开了六哥的手,先伸开一只手往脑后捋了捋头发,接着再换成另一只手同样捋了几下。这是她发出的信号,告诉不远处的高云和方红霞:我们要找的目标出现了!
“你,啥时候从那里出来的?”随着乐曲的节奏,那人与红莲一起挪动着脚步,并将脸颊贴近了红莲的秀发小声地问话。
“出来好些天啦。”红莲明白,六哥说的“那里”指的就是戒毒所。
“往后……你有啥打算吗?”
“往后啊,我也想多挣点钱,过过享福的日子。不过,还得请六哥帮忙啊。”
红莲假装和六哥亲昵着,又说:“我在那里边认识了好几个朋友,他们都是需要你的东西的人,这回我也有了赚钱的机会啦!”
“哦?好啊,这个忙我一定帮。不过还得等等,现在手里没那东西,再过些日子我们可能出去一趟,回来保准有你的份儿。”说着话,那人故意腆起肚子往红莲胸前蹭。
红莲沉默了一会儿,也装作亲近的样子把身子往前贴了贴,问:“那以后我怎么找你呀?”
“还上这儿来吧,我会出来找你的。”
红莲兴致勃勃地拉着六哥跳舞,真像是一对亲密的朋友似的。其实,这位六哥的舞跳得十分糟糕,除了撅腚塌腰地走几下平步,其他的舞步根本不会。红莲之所以要一直缠着他,只是怕他暗中溜走。直到乐队奏完了最后一曲《难忘今宵》,灯光一下子全亮了,红莲这才和六哥手拉着手一边说笑着,一边慢慢地往外走。走出了舞厅大门,那人甩开了红莲,说了声“我还有事,先走啦,再见”,便匆匆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高云和方红霞就走在红莲身后不远处,他们早已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而且明白了红莲叫那个人“六哥”是误听了谐音,应当叫他“柳哥”,因为此人正是滨海汽车保养厂的柳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