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都知道是谁、怎么干的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巴奈回过头来,平摊着双手,这动作好像有些装傻充愣的感觉。

    “我不能接受刚才的解释。因为我提到了‘应该会有人出来阻止’,可是姐姐都没解释这一点。”

    我也跟着美空,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美星你刚刚问过叶子和小屋根君的名字是吧。你好像还没说这么问的用意呢。”

    咖啡师向这边使了个首肯的眼色,然后打发着牛奶再次向巴奈询问道:

    “为什么巴奈会生叶子的气呢?”

    “老师,你说什么呢。她弄坏了我拼命练习的拿铁拉花,难道不该生气吗?”

    “不是这件事。我是在问,关于她在和小屋根君交往的事,为了这个你们两个人吵起来的原因。”

    “因为,她明明知道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小屋根君了,还选择和他交往,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事,真是恬不知耻!”

    “是吗。不过如果是小屋根君选择了叶子的话,我觉得你没有权利指手画脚,对不对?”

    “喂,姐姐,不管怎样你这么说也太那个了——”

    咖啡师没有理会美空的责怪。

    “我很生气。知道吗,刚才我所说的那一系列的行为,如果没有在场烹饪社团的全体成员的协助——至少是默许的话,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只能说明大家事先已经对你暗中捣鬼的事情心里有数了。”

    “我只是想要完成花式拿铁……”

    巴奈好像害怕了什么似的,反驳也只是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美星咖啡师无视了她的话,拿起了拉花杯开始制作拉花。

    “录像中,巴奈拿着竹签回到料理台,首先拿起了放在中间的、心形拉花的杯子,这是为什么?你接下来要雕刻的,不应该是准备画小猫的、第三杯咖啡吗?心形你都已经做完了,没必要再雕花了呀。”

    “那是因为我看见那杯的拉花已经面目全非了,所以才——”

    “不对。”咖啡师严厉且斩钉截铁地说,手里拿起了金属拉花针。“看录像就知道,你先拿起了杯子,然后脸色才变了。也就是说,你本来是打算在已经完成了的桃心拉花上再接着雕花的,结果拿起杯子一看,才发现里面的拉花已经被破坏掉了。那你当时到底想雕些什么呢?估计只可能是这个东西了吧。”

    美星咖啡师给我们展示她手里杯子的杯口部分。

    看着上面画的那幅图画,我们倒吸了一口气。

    拉花杯画出了很可爱的心形拉花——在图案的中间,一道闪电式的线把心形一分为二地破坏了。

    “三杯拿铁的拉花图案中,树叶代表了叶子的‘叶’,猫则出自于小屋根孝治(コヤネコウジ)君名字里包含的‘ネコ’(猫)。在这两杯咖啡之间加入了一颗被割裂了的心形,你是打算在发表会上,当着全体成员的面让叶子难堪吧?尽管叶子并没有什么应该对不住你的地方。”

    就算叶子不动手脚,心形也难逃被破坏的命运。不是别人,而是巴奈自己一手造成的。

    巴奈咬着下嘴唇一语不发。

    “也许是你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别人,所以就传开了。也有可能是叶子或其他成员,知道你不是那种能坦诚、真心地祝福两个人的人,看了事先申报的内容后猜到了你的企图,然后告诉给了大家。这里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

    这话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美星从内心发出的愤怒的声音。她用一种我完全没听过的声音,对巴奈说道:

    “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才教你花式拿铁的。”

    巴奈的头低垂了下去,想不到这个姿势和一开始鞠躬行礼时的姿势重叠在了一起,让我又联想到了铃兰花。如今,我不禁感叹:这花的确是一种有剧毒的植物啊。

    大家各怀心事,都沉默不语。然后,有个人安静地靠近少女,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拿着这个现在去道个歉就好啦。认真道歉的话,就会得到人家的原谅。”

    藻川大叔这样说着,递给了巴奈一个像有着尖尖的屋顶的房子一样形状的小纸盒。巴奈从上面把它打开了。

    里面,是大叔亲手制作的苹果派。

    “为什么切成了两块?”巴奈用充血的双眸看着老人问道。

    “不是有‘吃一锅饭的朋友’的这种说法吗。就像字面上说的那样,你们两个人也是在烹饪社团吃同一锅饭的朋友嘛。要是两个人一起吃了同一炉的苹果派的话,一定能重归于好的。”

    可以窥见藻川大叔那八字眉下面的眼睛,始终都在直直地盯着少女。

    巴奈突然把手伸进了纸盒子,然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了一块苹果派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事发突然,大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只见她接着往嘴里塞满了第二口、第三口,这时,她一下子定住了。

    水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少了一半大小的派上。

    “酸甜酸甜的……为什么会这么酸甜呢?”

    巴奈把脸埋在了老人的胸前,放声大哭起来,就如同暴风雨过境时落下的雷雨一样。爱上了一个男生,当接受一切都结束了的这一现实的时候,也许伴随着雷雨的风暴也在她的内心之中肆虐着。

    巴奈从塔列兰回去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些昏暗了。

    “刚才你可真严厉啊。老实说,把我吓了一跳呢。”

    我一边和靠过来的查尔斯玩,一边开玩笑似的说道。因为如果用责怪的语气的话,她大概接受不了。

    美星咖啡师停下了正在洗杯子的手,露出了带着几分寂寞的笑容。

    “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单相思,转而怨恨起成功得手的情敌来,我懂得这种心情。不过,当只有放弃这一种选择的时候,就必须干干脆脆地放手。为此,我觉得必须得有个人站出来骂醒她。”

    懂得这种心情?美星过去也曾有过这种求之而不得的爱慕之心吧。

    “之前还觉得这孩子挺好的呢。女孩子可真是一种让人搞不懂的生物。”

    “是吧查尔斯?”我轻抚着它的下巴。正如为它取的男性名字所示,查尔斯是一只公猫。

    “青山先生,你还记得吗?巴奈曾说过‘意大利面谁都会做’这句话。”

    怒火中烧的巴奈向叶子逼近的时候,说出了这么一句台词。

    “‘大多数成员都会做意大利面这种不容易出差错的东西’——从她的这句解释中也可以推测出,发表会上恐怕还有其他的成员也做的是意大利面。既然如此,即便当时正在气头上,你不认为她这话说得也太欠考虑了吗?”

    “唔,确实如此。”

    “这也许只不过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可是当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想象了一下,也许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其他的成员对她也并非一点反感之意都没有。”

    她特意显得若无其事地讲述着,仿佛是为了避免掺杂进什么不必要的感情。与之相反,我看上去倒好像有颇多的感触。原来如此,如果这句台词没带给她这种印象的话,大概很难想象得到其他成员共同合谋的情况了。不过,这种先入之见应该也正是她最为厌恶的东西之一。

    同样是若无其事的表现,美空则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本色演出。

    “我从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非常地讨厌。”

    “美空,我不记得你说过什么表示反感的话了呀。”

    “唔,但是怎么说呢,感觉好像她非常地争强好胜。因为失恋就要争口气,要我看来,这一点就已经让我有‘捏鼻子’的感觉了。所以听到姐姐那么说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出乎我的意料。”

    同样是“はな”,只不过跟我不同的是,她好像联想起了鼻子。美空刚刚的发言就没有顾虑到在场的舅公,我倒是觉得她和巴奈的类型比较接近。或者这就叫作“同性相斥”吧。

    “那孩子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抱起了查尔斯。毫无防备地被架起两条前腿的猫,在我的眼前喵地叫了一声。

    “不会没事的吧?”

    没想到,马上回应我的是刚刚批判完人家的美空。

    “越是像她这种孩子,如果真诚地道歉的话,效果就越大。本来烹饪社团也并没有孤立个别成员的风气,估计只是想小小地惩罚她一下罢了。只要她肯反省自己过分的行为,估计就没什么事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美星咖啡师微微一笑,向大堂的角落望去,“虽然苹果派一分为二后就无法复原了,不过我倒是愿意相信两个人的关系有可能会因为分享这一份苹果派而重归于好。”

    受到她的影响,我也向那边看去。坐在老位置上的藻川大叔,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身体向后仰着,摊开的报纸盖在他的脸上,这姿势像是已经进入梦乡了。能看出来,因为感觉这件事情因他而起、责任在他身上,所以表现出了不似平常的消沉。

    后来听说,自此之后藻川老人不再随便地和年轻女孩子们搭讪、工作上也认真起来……是这样子吗?可是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他保持本色也挺好的。因为我开始认为,大叔的这些特点虽然并无过人之处,但是有其无可取代的一面,也许有时能在平日里挽救一下失足少女。

    玄关处粗鲁的敲门声,终于停止了。

    他从猫眼儿里向外张望,在确认过没有人之后,如清理积压在肺里的淤泥一般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最近,要账的人比以前更嚣张了。刚才就是,那人偏偏在他已经有约的日子里,在公寓前面的路上赖着不肯走。他从窗户里发现了他的身影,又无法就这样满不在乎地出去,所以只好把约会取消了。

    之前设想了事态的各种发展状况后,他弄到了一部手机,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部手机是通过他以前做危险的工作时得知的某种途径买到的,应该不会被金融公司打听到。多亏了这部手机,约会改到了第二天,他也顺利地赴了约。

    约会——他一边点燃了香烟,脑海中想起了那个女孩子。隐约有些发红的脸颊、尖细的声音,还有那双清澈的眸子中流露出来的充满了某种过度期待的眼神,就好像正在幻想着自己的白马王子的样子似的。

    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是听说有些人会随着内心的爱慕之情越来越强烈,而产生一种虚拟的、有如恋爱一般的感情。从那女孩的表情和动作上看,也许就类似于这种感情吧。

    不过,他还是有某些难以释怀的地方。他觉得她好像还另外隐瞒着什么。证据就是,女孩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又来见了自己两次,不过至今好像还是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他得知她是个学生,家里有母亲和姐姐两个人,在她懂事之前父母就分开了,还有她现在正在放暑假,在京都的这段期间在亲戚开的咖啡馆里打工,最多也就是这些了。要是自己能从这些寥寥的线索中,有所发现就好了。女孩用那充满了危险的期待的眼神,想要向自己传达些什么呢?

    烟灰落到了手指上,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思考并不令他痛苦,他之前也有利用思考挣钱的时候。不过,无奈这次的事有如晴天霹雳一般。手上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以至于自己的想象完全起不了作用;如果冒冒失失地展开调查的话,很有可能是自掘坟墓,那他就前功尽弃了,人生又将恢复到每天都呆坐在这间沾着油烟脏兮兮的、连光都射不进来的房间里的日子。

    他一边呆呆地盯着窗帘——这扇窗帘就如同挡在自己与外界之间的一道壁垒一样,一边回忆起了自己沐浴在平静的光芒中的那些年的往事。当时的自己,有妻子,有女儿,工作上有前途。如果没有那件事情发生的话,这份简单的幸福也许一直会持续下去。有妻子,有女儿……如今正好是跟那个女孩相仿的年龄……

    ——女儿?送到嘴边的香烟,轻轻地滑落了。

    那种事,不可能的,怎么会呢?不过,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从紧拉着的窗帘之间的极其狭小的缝隙中,他仿佛看到了纤细得难以依赖、却又笔直地照射着的一线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