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编写的剧本当中,我是打算用一只真正的狐狸来完成时空转移魔法的:我还为此专门设计了一种特殊又准确的射杀方式(还好这些在第四幕中用得上)。但当猎狐犬真为剧组捉来了一只漂亮优雅的赤狐之后,看着它那双明亮的眼睛,我又觉得不忍心了。权衡之后,我选择了这个丝毫不会减弱表现力的手法:我请老猎人为我买来了一只教学用的剥制狐狸标本,然后,将底座移除,肚皮上的缝线卸掉,原本的填充物和铅丝骨架全部翻出来扔掉,标配的玻璃眼珠也不要,只剩下一张皮;再使用储物柜里的全套餐具和炊具柄拼成骨架,用鱼线、鱼钩和止血带来固定关节,眼珠用望远镜上的零件代替,填充物则使用楼下床上被子里的中空棉,预告函当然还是使用速写本中用惯了的那张纸,以恪守那看上去是“一贯遵守”的、只使用木屋中资源来完成仪式的准则。

    猎狐犬和弩匠将那些玩具摆弄了一整天,才做出一只惟妙惟肖的、举起了前爪,似乎是正在转头张望的狐狸。那玩意儿的骨架并不太结实,摆放在那里之后,我们就都不敢再动它了。只让书记官用纸板狐狸试着压了一下它,又用那张木凳往狩猎孔的方向挤了挤它:还好,这点力道它还是能够经受住的。

    我并没有忘记第三根主绳上分出的第七条章鱼触手——那根绳子并不是像其它六根那样被用作牵引,而是用来完成当场放血的现场视觉效果。老猎人取了一只楼下的搪瓷水杯,手柄敲掉,再将第七根触手缠在杯子上,做成一个活套。杯子里盛上大半杯从刚打的野猪身上放出的血,在填充标本时十分小心地固定在骨架的下方。底部垫好棉花,一面托住杯子,一面小心将肚子沿着原先的针孔重新缝合。

    为了顺利放那只触手离开,最上面的几针只是沿着边缘象征性地缝上;狐狸那三只原本是粘在底座上的爪子,为了防止抽线时将身体带倒,也需要稍微粘到地上,使用木工胶的量,以抓住脖子拎起来时不易被察觉为准——鉴于标本本身的脆弱,这点只能凭估计了。

    考虑到那杯冒充的狐狸血要在标本肚子里待上一天,为了防止凝固,在缝进狐狸肚子之前,老猎人还额外在这杯血里加了两粒肝素抗凝血药:那是他的一个儿子在大城市里为他买来预防血管栓塞用的,他觉得自己相当健康,这药完全就没用过。

    除了这好似是刚刚流出的鲜血,为了使假冒的标本制作现场更为逼真,我们还利用鱼线设置了一些机关:急救箱的盖子、箱中的手术刀片和针线、毡布包的搭扣还有其中的各种工具——这些全部用鱼线和布帘连接起来。在将这面假墙拉出木屋的过程中,因为鱼线的拉力,急救箱的盖子会被打开,刀片什么的都被拖出来,露出箱中故意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药品,还有用光了的高锰酸钾、漂白粉瓶罐,以及空的蒙脱石粉冲剂袋;布包的搭扣拉开,斧子和锤子也都拖出来一些,剩下的鱼线则要整个拽出来。

    所有的鱼线活结,在机关回收的过程中都随着布帘从狩猎孔溜走。事后老猎人去清扫了阁楼上的血迹,他说那个标本被折磨得“惨不忍睹”——可见我们的作家先生在那时候受到了多么大的惊吓。

    那场面我们也亲眼见到了:他像发了狂一样从阁楼跑下来,什么也不拿,野人般地怪叫着逃离了木屋,消失在仍旧漆黑的树海之中。当时我们还很担心,怕他就这样死在丛林里;直到那天下午返回村子,得知他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和着了凉,有些发烧而已,才松了口气。

    但他应该也不至于太过沮丧——有一位颇具天分的小演员,会在尝试解答上一幕中遗留问题的同时,为他送上一则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啊!不知不觉又写了这么多:第二幕中剩下的内容,还是留到明天再继续吧——我已经很困了。

    晚安,我最爱的女儿。

    我为什么要写日记,是否像那些小说一样,有谜题部分就一定要有解答篇呢?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我选择将发生的事情一一记下,只是想要让他去读而已;所用的那些口气和故作镇定的方式,不过是潜意识和自我意愿的唆使罢了。

    起初,我是打算要给他惩罚,让他后悔当年对我所做过的一切。当戏码真正上演,我却又胆怯了——原来我并不能够真正硬下心肠。夏天的时候我买了他的自传,但那时候正忙着第二幕剧的彩排和上演,并没有时间将这本讲他的书翻开来,认真去读:我在买这本书时,就希望能够一字一句地读它,因为我很想真正了解他,知道我所了解的他和他自己心目中的,按照他的表达方式来看,究竟有何不同。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很想找到当年那段感情产生裂缝、直到最后破裂的症结所在。这其中,可能也有希望能够补救的想法藏在里面。

    这次我选择将女儿带到村子里来,却不让他们见面——我只是想让她看着他,看看他在我所设置的舞台上表演得是多么滑稽;但我没带她去冰窟那一幕,而只是让她待在宿屋里,和宿屋主人的女儿一块玩耍。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当我搂着深爱的女儿,和她一同看着他离去时,她喊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见,只看到她水汪汪的双眼盯着我看,满脸那个年纪独有的纯洁和愚蠢——那种愚蠢是值得珍贵的。我看着这一幕,看着帷幕落下,突然就泣不成声了。

    难道没有更好些的方法了么?折磨他也是折磨我,这场戏我快要演不下去了——我尝试着将思考换位,放到他的角度上:每一幕开始前,我都在心中上演一遍他的角色;谢幕之后,我又要将他演出的过程细细回味。我这样说,并非是想要说服自己,让我能够在自我责备中将剧本进行下去——其实,打开闸门水就会流动,刮起了风蜡烛便快熄灭:这出剧目一旦上演,就失去了停下来的理由。无论戏子的心中怎样哭泣,在舞台上都得陪着笑脸。

    是的,我读了那本书。那是本矫情的书,同我和他一道完成的第一部小说完全不同,但同样感染了我。发表的作品和理想的作品是不同的,我猜他为了职业改变了自己:他已经改变了。

    关于爱与时间,是人无法理解的话题,或许突然之间想起,但换了情境就又忘记。我极爱他所写的第16节,那就是我和他的故事,他将内容改头换面,却掩饰不了情感。

    我刚刚停了笔,翻看了一下上一次的日记——才相隔几个月,为什么我心境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呢?大概是阅读改变了我,季节的变化可能也相关:最重要的,应该是我的女儿,她跟我讲的那些充满欢快笑容的故事,以及赌气时的场景,还有那些累积起来的不满。那些画面让我感觉亲近——温馨慵懒的家庭氛围最容易让人软化,对于我所筹划进行的计划而言,可是件要不得的事情。为了得到一样东西,却因这件东西逐渐被你所有而改变了初衷:在过程中迷惑,是最常见的愚蠢。

    应该是阅读的缘故,看来我今天不适合接着写下去了。那么,就将喜爱的16节抄录在下面——关于第三幕流程的记录,因为所涉的细节较多,预计会在明天的旅途中开始。

    我亲爱的女儿,她其实很喜欢旅游呢!

    16

    (作者注:正式出版的版本,或许经过了自传编辑的修改)

    星星使天空绚烂,却无法为太阳增彩;爱情与理性,就像是硬币的两面,无论何时,两者只得其一;生者哭泣,逝者长眠,爱人之心即是人的本性,不可轻移。

    我遭遇了一种超越的情感,它改变了我根深蒂固的、对女人们的看法——这样一个女人,她可以不完美,但必然会打动你心;即使受到众人诋毁,甚至动摇了自己原本的志愿,专注的爱意也不会消褪。一切的苦恼和哀愁皆源自于此,人作为人所立下的约,或迟或早,总有天会到了兑现的时刻。

    在一个可能的地点遇见她,可能是在阴天的咖啡馆、早晨的面包店、噪杂喧闹的公车站、鸽子们企盼等食的公园长椅、黄昏时点缀斜阳的码头桥墩……在以上的某一处,或者其它更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中,相逢邂逅。那一时刻,像是在静籁午夜用手指拨动了琴弦,人生的方向改变,未来的画面开始在脑中浮动,世界焕然一新。

    两个全然陌生的人,却仿佛相识了多年;不同于单恋的恍惚胆怯,只一个眼神就超脱了语言、身份、人种、年龄的障碍。即使,碍于俗世的陋习,在第一秒的初遇之后,尚还缺乏紧拥相吻的勇气。这就要依赖之后的决心和毅力,可能在一周之间,也可能要数年,甚至一生也办不到——其中有些是命运的安排,但真爱对人的驱使不分强弱,归根到底是方法同性格的问题。因此有人注定孑然一身,有人就能相伴相守。可绝大多数的,还是在半途失掉了那份情感:或许是有个人变了,或许只是不肯放下骄傲、诚心道歉。一句话的距离也是隔膜,相隔的惯性,慢慢就离得越来越远:待到察觉的时候,却早已无可挽回。

    这和我曾经许诺过的不同:作为整本书中的“我”,并没有在这一节里讲出一个具体的故事——没有提到我如何爱上一个年轻女人,甚至到了愿意和她交换戒指的地步。抽象的处理在惯常所见的那些自传中是不易被接受的,因为这越过了因为文体而购买书的读者们的底线。

    没错,大众捣碎了它周围一切与众不同的,一切优秀、独特、历练和经典的东西!

    那么我宁愿这本书一本都卖不出去——我只忠于我挑选的模式,来合理组织我的文字。在此需要强调文艺伪装的必要性:首先,使用通顺而有韵味的文字,来回避叙述的乏味,字与词的组合产生的韵律本身,便可创造阅读的快感;并非单纯地写实,而是选择去将感觉抽离出来,再还原到一个由写实场景组成的集合上。其中的每个要素都仅突出少数的要点,但却要倾注全部的感情:结合符号化的表述,能够强迫用心的读者们主动思考,进而增加代入感;在这样的写作设定下,作者所经历的、还有他的本意并不显得有多重要。相反,擅于玩弄文字者还经常刻意给它们套上几层壳——因为概念在理解中不是单独的存在,它总需要和其它的概念交互,才能接近自身的完整。一个写作者所要做的其中一件事,是将合适的相关概念统合起来,从而引导阅读者们想象力的流向。这件事从理论上来解释复杂无比,在实践中却只需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因为你所写下的,原本就是你自身的反映:若是要将作家同另一个概念作类比,那显然就只能是“炼金术士”。

    批评家们永远都不能够理解。既然他们认为一个人已经疯了,那他们就应该知道:对于疯子应当容忍他,而不是试着去纠正他;如果对他不屑一顾,那么,抵制他的最好方式,则是不在意他;如果硬要咬住不放,那就必然别有用心。曾经有这么一个蠢货,反复说我的文字“像长了刺”——我倒宁愿相信这是恭维,而并非“须得拔除,方能见人”。批评家的职业本身,就是件可悲的事情,在意他们的言行便会让作家在未下笔之前就变得战战兢兢。如果有位评论家看到这里,我希望他不要将这些文字理解为冒犯,因为我只针对那一小撮:要么指望别人的认同,要么指望别人的谦逊,剩下来的就都是争吵了。对于以此为生的一群,爱说什么也可,请当我的文字只是在对着你们弹琴——纵使看到时会是如何不满,这个故事也还是得如此抽象地进行下去。

    两个相爱的人究竟为何分离,是否是在埋怨最开始时不够坦率?人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这些如果不能为爱而让步,就都蜕变为争吵的起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讲话了呢?又是在什么时候怀抱敌意、处处冷嘲热讽了呢?那些经由努力共同建筑的回忆,再用回忆去将它拆毁;一堆值得纪念的日子,不过一次两次的忽视便转而被痛苦填满。事情的开端往往只是小事,毕竟这世上找不到这样的一对爱人,他们的性格能够完全融合、心有灵犀、从不争吵——是不是我们应对的态度有问题呢?假如当初是遵循另一种可能:假如我曾开口道歉,对她说“我说错话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然后她回答“没关系,我都了解”。如果生活可以朝着这个方向来继续,她或许就不会转身离去。

    扪心自问,这是否是出于我们由父辈祖辈身上继承下来的、社会烙在我们灵魂上的古板成见呢?阿波罗式的想法太多,狄奥尼索斯却被压抑得太久——谁又不是这样呢?我们真不应该如此坦率么?

    我羡慕八岁时的我,那时候,伟大存在曾像天父一般加护着我,世界广阔无边,正义立场分明。然后,逐渐的,纯真就随着年岁的增长远去了,我们开始对人对事处处提防,一切的守则和界限都变得模糊不清:难道表达爱意需要掩饰么?谁规定生气之后必须走一个规定的流程呢?看看,我们争吵的开端都是些什么:堵塞的水管是谁的责任,金枪鱼罐头的最后一口应该给谁,是否能够瞒着房东收养街头流浪的小猫,洗碗和清洁灶台的顺序由谁来决定……最后我们会忘掉这些小事,而去专注于争吵本身:这是明显的圈套,因为争吵被定义为以“原谅”或者“不原谅”作为结束的过程。可是,很多时候明明在心里原谅了对方,却不知应该如何给出信号、坦承心事。相爱的人们,起初可以凭借对彼此的了解和信任,将讯息及时表达出来。随着争吵的次数的增加,男人和女人,或许就会慢慢发现:争吵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记忆中如此清晰地累加起来。之后每次进行着的争吵中的某个画面,都能激起关于过去的不快共鸣,又都引出一段美好的回忆——糟糕的越积越多,美好的被反复摧毁,“原谅”讯息的表达也开始高不可攀了。

    我总在想,或许是永远无法达成的愿望,但是——能不能就在争吵过后,只要是积怨还没累积到毁灭的地步,就可以试着去抛弃社会赋予的特定程序:不给理由地原谅彼此,藐视那个不知所谓的流程,让情绪从一个地点游荡到另一个地点。再看一次爱人的双眼,从那里读出共通的信号:不管之前那些歇斯底里、怒骂哭泣,也无需再为得失斤斤计较——连“原谅”也不必说了,就像多年前那样紧紧相拥,凭借体温和怀中的实在感来彼此交流,体会越过世俗的不同感受。

    如果这一切现在还能做到的话,如果时间还停留在那一刻,让我用这么多年的时间明确了我的决定,再开始转动……可惜世事不允许“如果”,针对过去的另一种可能而提出来的假设,永远都无法成真。我们为了逃避而离开,刻意疏远那段不堪忍受的过去,情愿在想像中重建一段理想的过往;但居住在空中楼阁上时,心里总会满溢不安全感,如同在高空中行走于钢索上一般的惶恐——事情再回不去,我也知道,但就是不愿甘心接受。

    我还记得一个清晰的画面,这是在那一年冬天,我们刚到那个城市的第一个冬天:那是圣诞前夜,你等着我,而我却为了那件毫无希望却又必须完成的事情,始终都没有回到家来。外面下着大雪,屋里却连暖气都停了……如果从这画面中抽离出来的情绪是真的,它这么清晰,应该就是破裂的开始。

    那个家我没有再回去过了。因此,在我印象中,你一直还在那里等我。冬归夏至、春去秋来……你就在那里,面带温暖又期待的笑容,坐在彩虹之上的某处,活在永远的童话里:我认为,或者仅仅是希望,你知道我并没有夺走你的一切——我在改头换面中获得了新生,生活从另一个故事中开始继续。

    但我让你失望了,编造出的崭新故事、伪装扮演的人物再怎样逼真,这则真相却不可隐瞒。因此,这另一个故事中的一切,其实都毫无意义。伟大存在无可挽回地远离了我,不再眷顾于我了。一切眼前的幻境依旧美丽,但内里却都变了味道,好像是湖面上看似平静却又并不安定的水,时不时会因回忆而掀起波澜。我反复欺骗到连自己都开始信以为真,相信能将虚妄幻象当作伟大存在来膜拜,但真正的伟大存在却停留在了那一刻——他在那一刻就已经转身了。

    有什么办法,甚至魔法也好,能逃脱失去之后才觉察得到的、漫长无边的苦闷,让一切都再回到从前呢?

    作家先生的智慧令人佩服,在第二幕中,他几乎完全揭穿了反重力魔法的奥妙:全赖舞台上一群演员的倾力演出,才让他的思维重新回到巫术的道路上。

    毕竟是静止封闭的舞台设计,场景狭小,使用的道具又极端有限——如果不是用关于仪式的预设来进行了限定,只要认真思考可能性,在纸上排列各种关系,并且穷举现场的可能性:即使忽略掉一些依照目前推断显得并不现实的可能,应该也很容易推出正确的结论来。

    如果我站在他的角度会怎样想呢?

    我知道这很难,作为导演,我事先已知整场演出中并无超自然的部分——恶魔和上帝都不存在,只有人。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极其有限,因此我能从容不迫地思考谜题、给出假设,并找到符合题设的答案。相反,作家先生很容易就会被诅咒、不可思议场景和封锁记忆带来的痛苦压垮。那时候,心理上选择放弃合理思考,是对自己的一种反射性的保护——只要忽视常规就能舒缓压力、感到轻松,这正是宗教慰藉人类的方式。鉴于他当时的情绪,奇迹和不可能反而比理性思考更容易被接受——人在无助的情况下,只要身边众人推上一把,依赖心理便会主动向不可知的方向倾斜了。

    我无法否认预知谜底在推理时给我带来的优势,也因此,我理应给出比那个热爱幻想的男权至上主义者完善得多的解答(我不知道他此刻已经想到哪一步了——当然,就算他能够正确解答那些动物谜题,对剧本终章能够造成的惊讶度也只会产生微小的影响)。

    首先解答相对简单的“反重力”问题。

    条件:

    1,天花板没有损伤,也不可能被翻转;

    2,蛇的体表和食道壁都没有任何伤痕;

    3,腹鳞的痕迹自门左侧无窗且离右侧三扇窗较远的地方开始,经过简易壁炉烟囱之后斜向上,直到蛇被钉死处。起始端和拐角处的腹鳞痕迹较多——腹鳞痕迹确实是蛇爬行过后留下,不可能是人为添加。

    由1和3可推知,极北蝰确实在墙壁上移动过。2给出的信息是,使用绳索及支撑架类硬物固定均无可能。实际上,作家先生口述的磁铁理论和实施过程已经相当说得过去——结合以上事实,那原本就不难想到。遗憾的是,我预先估计到了解剖这点,而选择了一个应付的对策:在很可能出现的上述简单构思出现之后,我请在场的演员们用“强有力的证据”迅速阻止他按照正确的思路深入下去,并用一套关于瞬移的巫术理论转移——箭杆上的刻字和“衔尾蛇”的蕴意在此处起到了很好的铺垫作用,木匠在他来后立即用《西弗·罗洁艾尔天使之魔书》中的权威理论来解释第一幕中“只使用屋内物品”的原因,也起到相同的作用。

    现在回想一下那个初步的磁铁理论被否定的原因,主要是依照弩匠提出的决定性证据:蛇胃中的睡鼠体内并没有磁铁。

    按照作家先生提出的逻辑,饿极的蛇咬住磁铁睡鼠不放,进而被磁铁拖到天花板上,在此过程中食物逐渐吞入(其实,在移动中被磁铁缓慢推入亦可)。通过在阁楼使用磁铁调整极北蝰的位置,并在楼下用自制十字弩射箭以达到需要的效果。

    这样一来,要证实理论,磁铁睡鼠最终就必须留在蛇尾内:而现实并非如此。另一个不好解决的困难是:在抵达天花板上预定的位置后,睡鼠在蛇腹中的位置并不绝对,要将它上移到靠近蛇头的位置才能提高准度——但实际操作过便知,若不借助外力稍微固定住蛇,这点极难做到。

    实际上,这幕戏确实是用了他当时想到的方法。只是,我们总共给极北蝰喂了两只睡鼠,而不是一只。先喂的那只不过是烟雾弹,三分钟后再喂的才被塞了磁铁。

    为了确保磁石不乱移动,需要等到食物进入胃中才开始操纵它——胃的结构易进难出,小心操作就可以保证磁铁睡鼠一直到固定在天花板上时,也都停留在极北蝰的中段——也即胃部所在的位置。

    这时可以射第一箭。注意,并不需要将睡鼠挪到极北蝰头部,而是直接射脾脏所在的位置——短箭进去后就刚好越过胃的底部,也不至于会将后吞入的磁铁睡鼠的某只脚给钉住。为了避免意外,弩匠找来的这只睡鼠是没有尾巴的:在短暂的笼养期中,和蛇一样,都是完全按照野外可能的食谱供给——为了它们,那几位猎人可没少忙活。

    因为中部已经被固定住,跟着就可以将磁铁往前挪动:调整、射箭;再调整、再射箭……等到七枚箭矢按需要的位置布置好后,磁铁睡鼠也再次回到了极北蝰的口中。用系在睡鼠体内磁铁上的棉线将道具拉出回收(这时磁力已经取消,具体见以下关于磁铁的说明),同时放入预告函。

    不直接用磁铁拖出再取下,是为了避免在天花板上留下痕迹。使用棉线这点,在之后关于“进入全封闭密室”问题的解答中亦会提及。写到这里,若有读者的话,也会明白必须使用两只睡鼠的原因——若是胃中一只老鼠都没有,但解剖后却在蛇的食道壁上发现被粘液粘落的睡鼠毛发,诡计的路数也就在瞬间一览无余了。

    至于磁铁,是使用了上一季回那个大城市时购买的电磁铁。最大号的马蹄形电磁铁,能够通过调整电流强度来改变磁力大小——磁力预先调整到经过离壁炉烟囱最近处时也不会对吸走铸铁烟囱管的程度。因为弩匠表现出来的博学姿态,作家先生对他给出的估算结果表达了盲信的态度:实际上,直接动笔计算即可知道,需要的磁力并没有那么夸张。还好,这项计算在换算和查找常数方面比较困难,作家先生对理工科也并不在行——他应该会简单采信这个结果,而不会再去验算一次。

    因为第一幕中已经用过蓄电池,功率转换器也是现成的,此次就无需另行购买了:这些道具在下一幕中仍旧有能够用到的地方。

    接下来思考“进入全封闭密室”这个问题。

    条件:

    1,因为蜡封,由正门进入的可能性渺茫;

    2,一楼的三扇窗户全部反锁,且均未被开过;

    3,阁楼通风口、狩猎孔、烟囱口不可能进人;

    4,根据木屋建筑结构及木匠检查结果,拆卸墙壁或者天花板进入亦不可能;

    5,通风口的铁栅栏上有被硬物擦伤过的痕迹。

    根据以上四项条件,木屋对人类而言是完全密室。但是,对一条蛇而言,却并非如此——按照如此的思路,在基本不违背以上四点的前提之下,我们可以假设蛇进入了而人未进入。

    能够使用的缝隙仅有通风口、狩猎孔和壁炉通道这三个。壁炉门在主人走前必定会锁好——除非让木匠在第一幕末尾找机会悄悄开启,然后在第二幕刚刚上演、作家先生拂去蜡丘进屋之后再悄悄关上,否则几乎无法利用。虽然通风口和狩猎孔也都被遮堵住,但从外部打开和还原却并非难事。

    也就是说,实际能够使用的仅有通风口和狩猎孔这两处。

    那么,我们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找出一种方式,能够让所需的道具经由阁楼两处空间上并不宽裕的孔洞,到达密封正门前的舞台。

    需要进入的道具有:十字弩、七支短箭、吞下两只睡鼠的极北蝰、在天花板反面用来固定蝰蛇身体的第二块电磁铁。

    需要取出或在木屋内使用的道具有:三只午餐肉罐头、速写本、一支炭笔、伐木斧、八角锤、军用三折锹、刀石。

    其中午餐肉罐头、速写本、刀石和炭笔的部分,如刚刚提到壁炉门时所说的,可以请木匠先生取出——作家先生只清点过一次物资。虽然在搬运过程中盯得很紧,但在木匠维修储物柜柜门的过程中,却有很多机会做这件事:他将原本的小号刀石替换成同型号的、但却磨损严重的一块;柜中的两柄多用途小刀也故意用刀石制造出些许划痕,以便之后让屋主误以为是有人反复打磨过;午餐肉罐头取走三罐,藏进他的工具箱中——剩下的摆放成合理的、难以被一眼看出的排列。

    那捆炭笔根本无需再动,第一幕折断笔头时,那支被折断了笔头的炭笔笔芯的中段已经被整个取走,并且保留了下来。小心使用的话,完成全部的预告函都不成问题。

    至于已被撕掉了两角的速写本,为了防止次日(即3月2日)在小屋的密会中可能会需要书写一些内容,或者在讨论中绘制草图,木匠已准备好了红标记笔和报废了的大幅面设计图纸(即使一个身处边远小镇的木匠实际很少会用到这些东西)。实际上,为了让针对仪式的解说部分令人信服,他那天确实带了不少东西,虽然有些并未用上。

    动过手脚的速写本和炭笔都放在储物柜近门那端的下层(罐头也放在那处),而封门用的蜡烛和火柴则放在近书桌端的上层——这并不是幸运的巧合:很遗憾,因为使用蜡来封住屋门本来就是由第一幕延伸而来的灵感。我叮嘱木匠用合理且巧妙的方式暗示并说服作家先生在收走钥匙的同时如此断绝门被以任何途径开启的可能:这是很麻烦的任务,太刻意的话,难免会引起屋主的怀疑,太谨慎隐晦又是在做无用功。我提供的方法,在讨论中反复提到画有魔法阵的那“七张纸条”,并记得在前面加上“用屋中石蜡封住的”这则定语;另外也着重强调“巫术师曾进入过木屋”这项事实。事后证明如此的暗示是相当有效的——作家先生用剩下的蜡烛封了门,并且还刻下了那些挑衅的文字。

    用来制作短箭的三折锹,在屋主走后不久就被从通风孔的铁栅间取出来,柄取下后,铁锹部分又放了回去。这里要感谢铁匠先生,除了提供一些现成的工具之外,他还改造了一些长柄又实用的演出道具:比如加长柄的锤子、轻斧和钩子,锤头上还特别包上午餐肉罐头的铁皮。铜制的活动扣环、能够自由张开和收拢的平面帆布伞也是由他监督制作。最值得称道的一项功勋是:他设计并打制了固定十字弩用的铜底座。这个长方形底座的一端嵌铁,似乎是打算少许借助屋外电磁铁的磁力来加强固定。表面上则遍布棋盘状的细小坐标格——这样,只需用四根棉线便可以远距离调整十字弩的位置。实际上使用的是六根棉线:卡住弩身的部分还有一个半圆形的铜齿轮环,通过它还能调整发射的倾角,避免因为没入天花板的短箭过于统一而使人觉察它们是用机械性的装置射入。

    借助这些工具,站在折梯上的木匠,首先用特别加长的铁钩从通风孔那侧探入,钩首挂上12股船用锦纶缆绳。钩子需要一直前伸到狩猎孔处,并且伸出去,以让对面接应的书记官取下缆绳——这样就在木屋的阁楼架构了一条结实牢固的固定索,大量的后继工作均以此为基础。

    接着便可以将铁钩回退,顺势挂住收藏有伐木斧、八角锤和三折锹的军用毡布中——那包东西原本是在狩猎孔的右侧,直接在那个位置处理则太过麻烦,需要将它们用钩子拖到合适的位置上,再完成随后的步骤。

    尽管听上去好像很简单,但实际上,递出绳头和钩过布包的步骤是整个过程中最为困难的:因为阁楼的长边达到5米,符合这个长度的长柄钩极难操纵。特别是从狭小的狩猎孔伸出去这步,即使书记官预先从外侧垫入了保护周围木板用的毛巾(通风孔的铁栅栏上同样遮盖上了保护用的数层帆布,作为支点的地方也额外放置了布垫),一时不慎仍会在墙壁上留下显眼的划痕。凭借多年木匠职业练就的腕力,那位先生算是出色完成了这项任务。

    布包拖到稍后预计要钉住极北蝰的那处天花板的上方(之后的很多操作都要在此处完成,因此必须是最便于在屋外操控的位置),换一个短些的长柄钩打开布包的搭扣,将三折锹勾出并将木柄卸掉,但铁锹部分并不急着放回。

    这时木匠需要将手头的工具换成包有罐头铁皮的长柄锤子,用它多次敲打布包中的伐木斧刃和八角锤头,让罐头钢皮的碎屑留在这些地方,以制造出巫师是使用了这些工具制作短箭的假象。然后将铁锹放回,搭扣还原,再换回长钩将它推回到原来位置。

    跟着就用各式长柄工具以不同的力度和角度敲击阁楼的地板——这些看似“有人努力在此制造十字弩和箭矢”的痕迹不必急于完成,可以分数次进行,以达到更为真实的舞台效果。

    短箭和箭头的制作都是在村中完成的,其中箭杆部分由弩匠和木匠合力完成,箭头则在弩匠的指导下由铁匠敲制。箭杆顶端的字是我亲手雕刻的,选用了美加合印的馆藏版《大魔法书(注:the Grand Grimoire,文中所提的重印版本并不昂贵,订购价约在120美元上下)》封面上大量使用的“老英式”哥特字体,以加强作为仪式道具的效果。这样的短箭一共造了八支,其中一支刻了字母“B”的,并不会在这一幕中使用,而是作为在第四幕戏中承接前两幕场景的暗线,暂时由弩匠收藏了起来。

    如此合力完成的箭矢便可以将各位演员的嫌疑分散掉,因为对阁楼地板的敲击和既成的密室表象已经暗示制造者仅有一人了。事实证明这是很有效的:我那糟糕的雕工,在让弩匠有机会向作家先生展现他的木雕技巧的同时,也排除了他“可能就是巫师,或者至少受巫师的委托制造了十字弩和箭矢”的嫌疑。

    此处需要预先澄清一个事实:此幕中使用的十字弩确实是弩匠亲手制造的,但并非是用了木屋中的木材。这个诡计完全是为了配合“全部材料均是出自木屋”这点而设置——通风口铁栅栏上的痕迹是故意留下的,配合阁楼地板上假造的制作痕迹,其中一重目的就是为了让作家先生发现,并且愿意在阁楼上花时间向大家发表一番演说。之前弩匠会在言论上表现出一种针锋相对的态势,他那小个子、秃顶、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却旁征博引、言语带刺的傲慢形象足以挑动起屋主的反驳欲望,这正好为弩匠在楼下多“犹豫片刻”争取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骄傲的作家先生认为他的短期对手正考虑着是否应该上楼来经受挫败,而那位演员却正将床垫掀起,取下两根桑木横梁和一整块杉木板,藏进身上那套不合衬的西服里:这些上好的材料,在第四幕时便会派上用场。

    我为之后发生的一件暴力事件感到难堪——事实上,那件事也令在场所有人难堪。谁曾料到作家先生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恼羞成怒、扬起拳头呢?这完全是在计划之外的情节:他甚至都扯住了弩匠的衣领,要是再稍稍多用点力,衣服里藏着的秘密就会掉出来了。那样的话,整场戏也就全完蛋了!

    在这关键时候,“猎狐犬”可真比狐狸还聪明——他佯装要躲避猛冲过来的作家先生,故意向后退一步,用力倒坐在木床预定卸下木材的中间位置。

    其他三位演员也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老猎人和木匠赶紧过去扶他,弩匠则适时收起了惊慌了表情。这一套配合顺利稳定了作家先生的情绪,将剧情再度拉回了正轨。

    这才是真正值得惊叹和喝彩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