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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躲藏

作品:幻夜行 作者:谷神冥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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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阳走进新楼的档案室。刚刚回到局里时怕遇到段青山或罗从,准备了一些谎话,全没用上。几个带衔儿的都在会议室里参加郁雨凡关于封戈的心理分析会议,大多数人出警搜寻封戈,三五个内勤人员也忙的脚不着地,连招呼都懒得跟他打,碰到管档案室的张处,还没等把编好的词说完,对方就把钥匙丢给了他,只叮嘱了一句“别弄乱了”。

    正阳按照索引找去,文件夹果然是空的。难道师傅真的有问题?想到这里马上关门去了电子资料室。

    在电子资料室门口险些与行色匆忙王哲相撞。

    “我正要找你。”王哲打开手里的资料,“这是卢九龙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有的手机号码没用身份证注册,其余的我都查出了号码主人的身份,都在这里。”

    周正阳接过,未知身份里赫然印着沐天陉以前的手机号。正阳说声辛苦就匆匆去找电子资料库管理员韩杰。韩杰与正阳是同界,听了正阳瞎编的理由马上帮他查找。片刻之后,韩杰奇道:“被人删除了,怪事。”

    “没了?是不是你们整理资料删除的?”

    “不可能,那样的话我肯定知道。很急吗?”

    “急!能找回来?”

    “哼哼,删除资料的人不懂电脑,我用个还原软件就能找回来,不过得费点时间。”

    “多久?”

    “说不准,找出来马上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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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打开了,一张典型的城市老人的脸,六十岁的女人,没有太多褶皱,但缺少经常劳作带来的神采。沐天陉说明来意,亮出假证件,老人没有仔细察看便放沐天陉进了屋子。

    “我女儿死了这么久,你们还想问什么?”是种质问的语气。

    沐天陉知道自己很不受欢迎,几个月,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没有结成硬硬的伤疤,没人愿意再回首碰触它。“您是否还保留着李丞洁的日记?”

    “还在,你们警察看过了,早就看过了,你们带走了又送了回来,还能查出什么?看吧,都在这里了。”

    那是一个二十一寸的电视机纸箱,沐天陉打开,里面除了几本厚厚的日记本,还有不少宗教书籍。

    “李老先生不在吗?”

    “他找了份儿工作,我们的退休金太少了,日子不好过。”她冷冷地说。

    沐天陉不太懂得掌握与人谈话时的分寸,干脆放弃与她的寒暄。

    “我可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吗?”

    “随便。”

    “谢谢。”

    “喝水。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带走,我四点钟要出去买菜。”

    “谢谢,不会打扰您太久。”

    沐天陉首先抽出一本厚厚的圣经,随手翻到书绳所在的那页,一句做过标记的话映入眼眶:让从没犯过罪的人扔出第一块石头。

    沐天陉冷冷一笑,继续翻找。李丞洁的日记足有六个厚厚的本子,跨越了六个年头,直到她死亡的前一天。他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翻看起来。

    每个本子的第一页,都写着相同的一句话:

    在灵魂的晦暗深处,孤单的灵魂于不可思议的捉迷藏游戏中,自行闪躲、回避、躲藏。――布伯

    ……

    xx年三月二十八日。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上午他得到医院的通知,被录取了,是班里第一个找到工作的人。他没有任何人脉关系,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帮助,我真为他感到自豪。下午他来家里吃饭,还是傻傻的,因为想要摆出自己认为最好的姿势与表情而显得局促不安,这样子真让人不忍,以后会好起来。想起王羲之的东床坦腹,他的拘谨反而更让我心怡,因为,这至少说明了他对我的在意。

    晚上老爸老妈和我谈了很久,他们终于接受了他,我想这与那份儿好工作有很大的关系,我能理解,他也能理解。不管怎样,我们度过了难关,真为他感到自豪……

    ……

    xx年十一月十三日。房子终于定下来了,再过几天他就不用再挤在医院的集体宿舍里。用租来的房子结婚多少有些遗憾,但总不能为了买房子再拖三五年吧,我已经很满足,对金钱没有过分的要求,做个中产阶级不是很好吗。一个女人,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深爱自己的丈夫,还奢望什么呢?对了,还缺少一个可爱的宝宝,呵呵,不过我不想太早要孩子,他早就答应过的,谢谢他的理解。还有两个月,我就要做新娘了,与另一个人共度一生,想到这里,生活似乎变得无穷无尽,又好像终点仅在两米之外,一步可及的地方。我的人生就这样确定了吗?幸福、彷徨、紧张,好奇怪的感觉……

    ……

    xx年六月三日。今天偶遇大鱼,他刚刚从新西兰回来,还是那样帅气,言谈举止透着一股令人愉悦的气质。我们一起回忆高中的少年时光,那时的他学习优秀,英俊阳光,是班里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也包括我。聊到最后,让我不安的是,他居然问我当年为什么拒绝。拒绝?拒绝什么?他告诉我那年高考结束后曾经让我最好的朋友颖传过一封情书,但是我拒绝了,这让他非常伤心。晴天霹雳,颖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我早已经为人妻了,早已心有所属,早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应该淡然处之,应该一笑而过,为什么我会愤怒,会恨?假如颖没有使坏,我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大鱼约我下次见面,我答应了,那一瞬间,封戈在我的脑际闪过……

    ……

    xx年九月十五日。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我不想再这样压抑下去,我不是那种女人,我只能选择离婚。他没有发怒,静静地坐在那里,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是准备好他大发雷霆的,就算打骂我一顿我也不会责怪他。但他的克制使我感到恐惧,他那强作镇定的背后,我感觉到同样躲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我们都有恐惧,他恐惧什么?恐惧我的离开?当他以前那些让我着迷的魅力变成反感时,我知道,我已经不再爱他了。没有爱,婚姻就像没有了灵魂的尸体,难道不应该把它安葬吗?

    大鱼,快快拯救我,我正处在绝望中。

    在一个不知道是否有明天的人眼里,夜,真是长啊……

    ……

    xx年十月十三日。人间是天使的炼狱。事情过去许久了,我仍然没有勇气面对,更没有勇气面对恐怖的镜子。我以前那么爱照镜子,现在,镜子里有一张可怖的脸,而那张脸属于我。大鱼离开了我,那架飞往新西兰的飞机上没有我的座位。如今的这张脸,他只看了一眼,我知道那一眼,意味着什么。

    上帝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却为此付出了一生。我想到了死,忍受痛苦远比接受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阴差阳错,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让我接触了基督。我从圣经里看到了勇气,它让我活下去。人必须有一种信仰,否则便不能生存。

    我万没有想到他会原谅我,那样的眼泪只有仍然心存对我的爱才会流出,那泪水没有声音,是冰的,落下来却烫得我的心生疼。我还爱他吗?真的不知道。如果我们回到以前的生活,到底是谁怜悯了谁……

    ……

    xx年六月三日,人性本恶或许有些极端,但邪恶是不可避免的人的本质,就如同善良一样,世界也因此诞生了宗教。我想,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阴暗的一面,都有着只允许自己才能面对的一面,它就像放在我们身后的镜子,使我们把自己的全部看得清清楚楚,没有遗漏。生活的意义之一,就是经常照一照这面背后的镜子。

    当我面临苦难/我决不会逃避/因为它是我的生活/我不能将它抛弃……

    他十九岁写了这首诗,后来在他遇到挫折和困惑的时候,我便经常听他默默地吟给自己。始终不明白这首诗的含义,直到今天。

    我每天都在思考生活的意义。自杀的人是因为没有了理想的追求,然而追求理想却不能囊括生存的全部意义。与神的无限接近使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存在,是为了荣耀自己的心灵。

    今天我去医院看他,他看上去不太好。人们都把他看成罪人,将他囚禁起来。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是罪人,所以上帝才会把我们关在一起,囚禁在人世间。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正视自己的罪虽不好受,却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超脱的感情往往蕴含在反常的事情里。我还爱他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觉得,他仍然是我的亲人。

    惟有爱,才能征服恶……

    ……

    沐天陉的阅读速度奇快,不到一个小时,他合上了第六本日记。思考片刻,又折回去重点察看了几个日期。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下意识地以为是李丞洁的母亲,回头的一霎那几乎一跃而起,身后空无一人,老人正坐在厨房里的马扎上择菜。

    他面部青筋暴突,摸摸自己的肩膀,好想冲着空气大吼一声,几次深呼吸之后,他忍住了。那幻觉比见到依?的幻象还要逼真,带来的却不是欣悦,而是恐惧,一生当中从没有过的恐惧。我为什么要恐惧?他不停地问自己。

    他再次环顾整个房间,确定这次幻觉仅以触觉的形式出现,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回过身体,慢慢坐下。随着视野的渐渐转移,余光中闯进来一个阴影,他缓缓转头,李丞洁正戴着墨镜坐在他的旁边,披肩的秀发、赤裸的身体都是湿的,却仍然戴着墨镜,水从她煞白的面颊流淌下来。

    当恐惧就在眼前的时候,沐天陉反而平静起来。

    “为什么我会看见你?”他微微颤抖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看着那些日记。

    “不管你怎么吓我,我也不会信奉你所说的上帝。”他为自己说出这句话而感到可笑,“他不存在,和你一样,是人类大脑中的幻想,甚至不如你来的真切……”

    “沐天陉。”她突然冷冷地说话,脸慢慢转过来,“你是一个懦夫。当你面对失去妻子的现实,你不去正视它,而是选择逃避。你逃避这些躲不掉的现实,在你的懦弱面前,它们以病症、妄想、强迫行为的形式来纠缠你,麻鬼幻作依?的形状击败了你,你投降了它,从你开车碾过去的瞬间,你彻底背叛了沈依祎和你自己。直到你看见了我。直面它们才是你的救赎,不要再继续选择躲藏,不要再继续漠视善的存在,或者试图摆脱这些永远都改变不了的现实,正视自己的罪吧,虽不好受,却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又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他好想回头看一眼,可是身体似乎不再受意识的控制,他的眼睛盯着李丞洁一刻也无法离开。那双手不停地拍啊,拍啊,在他的背后……

    他闭上眼睛,瞬间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视觉、听觉、触觉,他似乎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漂浮,变得没有形状、没有重量,是烟,是气体,还是尘埃,他说不清楚,他没有了任何感觉……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传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李丞洁已经不在了,那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却还在,老人已经是在用双手用力摇晃他,他盯着她那张发皱得面皮看了好久,才终于完全恢复了意识。

    “你怎么了?没事吧你……”

    “我没事,血压不好,有些发晕。”他的话音恍恍惚惚,好像随时都会掉在地上摔碎似的。

    “我差点儿要打120。你刚才一直自言自语,吓死我了。你真的没事吗?”

    沐天陉看看手机,忙道:“对不起,我没事。嗯,我在说一些鼓励自己的话,医生说这样对调整血压有好处……”

    “不太像,不像鼓励的话,你好像是在指责什么人。你说谁是懦夫,说他逃避现实、躲藏什么的。而且,你干吗把那杯水倒在我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