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造纸厂的工人,退休以后搬到附近一个小镇开了个铺子,每月靠一点退休金和开店的利润维生。小镇子古色古香,还没有被旧城改造和旅游开发污染,人也不多,正适合我这样的老头子养老。

    小镇附近的山上有一个道观和一个和尚庙。佛、道本就不相容,和尚和道士们为了争本来就不多的一点香客,更是天天派人下山宣传,企图改变小镇居民的宗教信仰。下山的和尚、道士都是老和尚、老道士的嫡传弟子,文化水平很高,吵架的时候也能转点佛法教义、天文地理,什么悬疑灵异的也能来点儿。本来只是听个新鲜,可有一回,一个小道士说的一句话,把我们都给吓住了——

    “要是没有我师父,这地儿,现在那就是一座死城!”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我们都觉得里头有故事,等着听他讲下去。小道士见达到了效果,挺得意地盘腿坐下,清了清嗓子。

    那会儿是20世纪30年代,外头乱糟糟地打成一片,“流民”特别多。好些人就举家搬到了山里,于是就有了这个小镇子。当时逃进来的人,有几个带着金玉古玩,就在镇子上开了古玩店。其中有个金器店,老板是东北人。这故事,就要从他说起。

    当时,这个金器店老板包下了两层楼,铺子在一楼,老板一家人住在二楼,雇了几个伙计看店,在后院给他们腾出几间空房,睡的是大通铺。按说这山里民风淳朴,不容易遭贼,可就是有一天晚上出事了。

    那天没月亮,黑得很。伙计们打烊很早,都洗洗睡了。半夜里一个伙计小解,听到大堂里有点不对头的声音。开始他以为是老鼠,没怎么在意,可小解回来,他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了。

    老鼠叫,声音也不是这样啊,怎么跟小孩哼唧似的?

    他摸黑叫醒了别的伙计,一群人从厨房摸出菜刀、擀面杖什么的就冲进去了。几乎是同时,怪声停了。一个伙计抖着手点亮了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满屋子的金器首饰——全没了!

    立刻有伙计屁滚尿流地爬上楼去找老板。老板迷迷瞪瞪死活不信,可下楼一看,立刻两腿一软趴地上了,号啕大哭!

    满屋子的金子啊!十几二十万的大洋啊!全没了!

    镇上警察局全体出动,查了一星期,连根毛都没查出来。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能破案的线索实在太少。伙计们进大堂的时候,门窗和盛放金器的柜台都是锁好的,没有一点撬动的痕迹。地面上半个脚印没有,甚至原先放金器的天鹅绒垫子上的凹陷都还在。唯一的变化,就是金器消失了,可边上摆着的玉琮倒是一个没少。

    这事报到镇长那儿去后,镇长就“妈拉个巴子”地骂开了。本来凭借镇子连续几年的优秀治安情况,他今年是可以升官的。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手下吃了几年白饭的警察还屁都没查出来,这叫上峰和别人怎么看他?戳着他的脊梁说交了几年的税钱就养出这么些个吃白饭的?

    于是立刻给警察局下了死命令:拎着贼的脑袋来见,要不解甲归田抱孩子去!

    这一发狠,倒还真查到了什么。

    线索是一根半截埋在地上青砖里头的金链子。警察叫来了老板,问他当初修店面的时候是不是把半截链子砌里头了?老板可劲儿地摇头,说:“不不不,金子都是命啊,我他娘就是把老婆孩子我自个儿都砌进去也不能砌它呀。”这时候再蠢也能品出点不对劲的味道了,于是警察找人把链子挖了出来。这链子也奇怪,青砖这么硬,它嵌在里面却一点没变形。嵌着链子的砖块上甚至还有链子的图案花样,简直像浇筑进去的一样。

    这些情况太匪夷所思,警察把所有的线索拼在一起,挠破脑袋也没能想出什么。可破案期限就快到了,警察们只能抓几个金店伙计,推出去毙了,对外宣称是金店内贼。这样迅速的处理能力使局长保住了饭碗,镇长的报告也在上峰那里受到了好评。于是小镇仍是其乐融融,一派安和景象。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

    一个月后,金器店老板一家死在了二楼。尸体是镇里一个土豪的用人发现的,这用人看到那场景,当场就疯了。

    一家三口,是脑袋卡在二楼的地板上,下半身挂在一楼的天花板上死的。据说血全被吸干了,一滴没剩。

    老板一家向来为富不仁,这一死,镇上的风言风语多了。有的说是大侠剑客为民除害,有的说是金器店风水不对有什么脏东西,更有的说是之前被冤杀的伙计回来讨债了。警察没吃几天的干饭,又开始头疼。但这回没等他们开始查,金店隔壁的铁匠铺也死人了,死相是一样的惨。再接着出事的是隔壁的米铺。凶手似乎是沿着这条街一路屠过来,而且每次出手,必是灭门,连个幸存者都没有。

    一时间小镇上人人自危,流言四起。人们纷纷背起行李逃离这个曾给予他们庇护,如今却掠夺他们生命的小镇。虽然外面战火纷飞,但他们都顾不得了——宁可被横飞的炮弹炸死,也好过在这里等死啊。人们背着行囊,在镇口磕头,号啕大哭。他们不想走,可不走,就会要他们的命啊!

    就在这个时候,小道士的师父来到了这里。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手里只有一柄破破烂烂的拂尘,刚刚出师,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徒弟,也就是小道士的大师兄。年轻道士带着徒弟问明情况,就把镇上的人都叫到了金器店里。那条街原也算是镇上的热闹地段了,可出了这事儿,再没人敢去,败落得很快。镇里人开始都不愿去,谁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可禁不住这年轻道士用自己的命作担保,本来镇上也没剩多少人了,几十个人还是稀稀落落地聚到了金器店里。

    年轻道士让他们围成一个圈,给每个人手里都塞进了一根拂尘上拔下来的长毛。让他徒弟手里捏了张符,在圈里点点画画,画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圆圈符号。完事了以后,他自己到后院踅摸了一把锄头,就开始挖地。

    年轻道士看起来弱不禁风,力气却出奇的大,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已经挖出了一个三尺深的大坑。而继续往下挖,就挖出了一只手!

    当时所有人的脸色就都变了。那只手是金色的,手指奇长,指尖蜷曲,腕以下的部分还埋在土里。有几个人腿软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年轻道士没再挖下去,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只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就朝那只手喷过去。那东西发出凄厉的婴儿般的哭喊,化成一道金光,迅速从坑里飞出来,就朝边上乱撞,但一次次都被人们手里的拂尘毛挡了回去。

    那个小徒弟道士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却十分老练,动作极快,“啪”的一下就把符箓贴到了那个东西上,开始念咒。那东西缩得越来越小,最后只掉下来一张符箓,它消失了。道士在门口烧了符箓,灰堆里头现出来一个金色的血手印!

    小道士讲完了故事,又说:“这东西在《山怪志》里有,叫销金。销金通体为金色,幼体以金为食,进食时能用吸盘将金子透过别的物体吸过来,因此得名。它的成体不仅食金,也害人性命。当初大禹治水时,这东西老来祸害人,后来被大禹找方士杀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留下那么几只。就有那么一只幼体,在镇子底下筑了巢。这也是命,当初那金器店要是偏那么一个位置,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说起来,玉是辟邪的,销金幼体在第一次偷金时就被店里的玉器伤了元气,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它已是成体,因此开始死人。当年的住户到现在,早已经一个不剩了,新搬来的也多,也就没人知道了。”

    小和尚在一旁嗤笑:“挺能编。”

    小道士上了火:“编?那条街就是现在的燕子胡同,以前挂的匾还有印子在上面呢。你倒是去看看,我到底编是没编!”

    燕子胡同?我站直了。我不就住在燕子胡同吗?

    “一派胡言!”我转身就走。回到铺子里,隔壁的奶娃娃哼唧得我头疼,点烟的手有些不稳。儿子说我这是帕什么综合征。我还记得以前老伴总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可她这个看见我抽烟就要打出去的人,最后还是得肺癌走了。

    想到老伴,我心里一动,抖着手从黄花梨木橱里翻出她的首饰盒。原先放着金镯子的地方,空了。

    尾声

    一个月后,J市公安局抓获了两名江洋大盗。

    据悉,二人在郊区城镇利用封建迷信思想传播灵异鬼怪故事,以乘机窃取居民钱财,造成极大的社会恐慌。由于被盗者大多深信其说而未报案,被盗财物总额已无法查明。目前该案件已导致一名老人心脏病发作身亡。J市警方再次呼吁,孤寡老人在家务必紧锁门窗,一旦发现被骗,立刻记录对方的相关信息,及时报案。

    遇害老人,杨建国,男,63岁,h镇个体经营户,星光造纸厂退休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