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里就是瑞祥房吗?”我追上唐间木老爹,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时问道。
“不是,不是。瑞祥房是指这一大片场所,包括那个工房、后面的宿舍,还有窑炉、木材房都是。”
唐间木老爹转动着放在肩膀上的倒立竹扫帚。我这才想起,已经有很久没看过竹扫帚了。
“入口的围篱好高啊。”
“不光是入口而已,还环绕整个瑞祥房一圈呢。自古以来那些围篱就用来阻挡从山上吹下来的山风。如果没有那些围篱,冬天绝对会冷死人的。”
我们走在将整片占地纵分成两半的小石子通道上,通道的宽度刚好可以容纳两个大人并肩行走。和石子路平行的旁边,有两排类似铁轨般的长杉板向前延伸,可能是搬运材料时使用的吧。
通道两侧是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草皮。瑞祥房的占地面积似乎相当广大,草皮上种植好几种落叶树、黑松、紫杉和扁柏,而且相距间隔十分遥远,彷彿自己置身于京都寺庙的庭园。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枫树和榉树,树上的红叶大部分已经凋零,秋天的时候,这里的景色应该很宜人吧。庭园里每棵树木的枝叶都修剪得十分整齐,一看就知道有人在细心呵护。
“刚才他们在工房里做什么?”
“做小佛牌,这是每年的惯例。我们这里也把它称为一寸佛,你要不要看一下成品?”
说着,他正准备转身,“啊,这里有一个。”说完,便伸进工作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木片。
“这是去年完成的,怎么样——是不是很精美?”
“是啊。”
木片的其中一侧雕刻着佛的全身,雕工精致细腻。佛像的脸才一丁点大,额头部分又刻了许多小脸,每一张脸都细心地雕刻出表情。
“腊月八日不是要举行释迦成道会吗?到时候要发给大家。”
“释迦——的什么?”
唐间木老爹“咦!”地叫了一声,张大眼睛停下脚步。
“那么有名,你不知道吗?”
当我要求他说明时,他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十二月八日是释迦牟尼佛开悟的日子,释迦成道会就是对此表达感谢之意。京都的清水寺不是都会选出每年的汉字,用一支很大的笔,写什么‘虎’或是‘灾’之类的吗?那也是释迦成道会的活动之一。”
那个我倒是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好几次。
“全国各地举行释迦成道会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像那样写汉字以外,还有大家一起吃萝卜……十二月的佛教活动中,除了成道会以外,还有名叫佛名会的法会,用来忏悔这一年来的罪过。因为和尚忙着参加这两个法会,所以日语中的十二月也称为‘师走’——怎么样,这些小常识对你而言有没有用?”
“嗯,让我受益无穷。”
“大家都这么说。”
唐间木老爹心满意足地张大鼻孔,再度迈开步伐。
“我们这里的寺院在举行释迦成道会时,信众都会聚集在这里,由住持弘法,最后把这个小佛牌送给大家。”
“那不是要做很多吗?”
“数量相当惊人,因为除了信众以外,他们还会带回去给家人和亲戚,所以每个人都会带很多回家。况且,因为是菩萨,也不能随便乱刻一通——刚才工房里是不是有一股杀气?每年这个时期都是这样,尤其是松月房主,露出的眼神简直和魔鬼没什么两样。”
唐间木老爹特地停下脚步,做出那种眼神给我看。
“松月房主现在不在工房吗?”
“在啊,刚才站在工作台这一侧穿白色工作服的就是他。”
“喔,原来就是那个女人——”
“不可以,不可以,”唐间木老爹用力摇着手说道,“你绝对不能再说这种话。”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然而,我听不懂他的意思。
看到我一脸困惑的表情,唐间木老爹压低嗓门轻声说:
“松月房主是男的,不过,第一次看到他的人都会误会他是女人。”
——我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啊,他是男人,是喔,原来他是男人,原来如此……”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我顺便问了他的年纪,听到他已经超过五十岁时,更加惊讶不已。很少看到有人外表和实际年龄差距这么大。
我问唐间木老爹,松月是不是他的本名,结果发现并非如此。每一代房主都会被赐予松月这个称号,那个女人——不对,那个先生是第六代松月。
“第六代啊,可见这家造佛工房历史很悠久。”
“差不多有两百年了,和寺庙一样久——对了,你有去过寺庙了吗?瑞祥寺。”
“不,还没有,有瑞祥寺吗?”
我没有想到他刚才提到的“我们这里的寺庙”是指特定的寺庙。
“当然有,应该说——这里原本是专为瑞祥寺雕刻佛像的造佛工房。不过,现在已经接受全国各地的订单。如果你搭的出租车是从琵琶湖的方向过来的,那么在进来这条小路前,应该可以看到寺庙的人字形封檐板。”
“人字形封檐板——喔,你是说屋顶吗?我没有注意。”
“是吗?如果你去过那里,保证会吓一跳。那里的住持长得很有趣,虽然他的脸很大,但眼睛、鼻子和嘴巴会像这样挤在中间。你等一下自己去看就知道了。如果你今晚住在这里,也可以等明天再去看。”
“我一定会去。很近吗?”
“你是问他的眼睛和鼻子吗?”
“不是,我是问寺庙的距离。我在想,不知道走路能不能到。”
“当然可以,从宿房旁边的小路走十分钟就到了。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今天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我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十五分,天色很快就会暗下来。
“不,明天再去。今天先简单参观一下工房。”
走到庭园中途,左手边有一个t字路口。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十公尺的前方的地面突然凹下去一个大洞,斜坡上有一个巨大的灰色物体。
“是不是很像潮虫的妖怪?”
唐间木老爹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向我解释说。
“那里是窑炉,叫阶梯窑。利用斜坡,将几个窑炉斜斜地连结在一起。这里总共有五个窑炉,这里看到的是最上面那一个。”
“阶梯窑吗——?”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日本很传统的窑炉,虽然不容易控制温度,但和时下的瓦斯窑、电窑不一样——该怎么说——可以烧出很有味道的陶瓷作品。我们这里也有生产信乐烧的佛像,不过,基本上还是以木雕为主,所以很少接到订单。最后一次生产至今应该刚好满一年了。”
“是喔——信乐烧的摆设品不是只有狐狸而已吗?”
“如果被松月房主听到你把佛像说成是摆设品,他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我们站在那里看的时候,发现窑旁的烟囱冒出了一缕白烟。
“对了,魏泽先生今天说要去烧窑……”
听唐间木老爹说,松月的徒弟之一,名叫魏泽良治的佛像师现在正在窑炉下烧窑,但站在我们的位置看不到。刚才在工房内雕刻的那两个人也是松月的徒弟,胖的那个人叫冈嶋聪一,瘦的那个叫鸟居伸太。
“魏泽、冈嶋、鸟居,还有摩耶——松月房主有四个徒弟。”
“原来如此,这次由那个叫魏泽的徒弟负责烧窑吗?”
“不是,从今天开始连续三天,除了摩耶以外,其他三个人都要轮流烧窑。”
“三个人轮流,烧窑三天吗?”
“对,烧窑要连续烧三天三夜,还要做小佛牌,真的忙不过来。”
唐间木老爹同情地摇着头,转头看着正面。
“那先把行李放回宿房吧,拿这么多东西,也没办法好好参观。”
宿房就是前方那幢很大的日式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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