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乾坤是道尊选的,当然是道学昌盛地方,东天仙道中有不少晚辈弟子是从此间飞仙的,为到地方行事方便,来时路上道尊让自己的鹤子从那些晚辈中借了块信物玉玦来。
珍鹤没客气,直接把这座世界道学老祖的玉玦给借来了。那位老祖不明所以,不过心思剔透之人何须多问,借出信物后不忘打一道灵讯入出身凡间门宗首脑:将来若见我信物,必要小心敬奉……
道尊眼中晚辈弟子,凡间道士的上上老祖老前辈,哪敢有丝毫悖逆。
苏景做了个请移步的手势,语气和缓且和气,对皇帝道:“万岁爷借一步说话,无需顾虑,在下绝无恶意。”
皇帝惴惴不安,跟着苏景去一旁说话,三尸一起跟了过去。
道尊则认真吓唬着几个凡间晚辈:“我来此世界,是为一桩凶险大事,你等不可将见过我的事情泄露半字,若消息泄露,当陷我必死之境。”
这世界很好,这世界的修行道很好,镇守皇城不容妖邪滋扰凡间的几位道士出身名门,行事端直,抵得上昔日中土天元道长老身份,皆为忠义之辈,听得道尊言辞严重,几位道长立刻点头,若非道尊阻拦他们连毒誓都立下了。
苏景那边和皇帝交谈了一阵,皇帝面色古怪异常,之前的惊慌恐惧渐渐散去不见,换而啼笑皆非和稍稍的几分为难,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仙长吩咐莫敢不从。朕……晚辈连夜拟旨,明日早朝便和群臣商议此事。只是此事可能会耽误几天。”
苏景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笑道:“不怕等,多谢了。”又合掌微躬对皇帝致以离山谢礼。
三尸也想拍皇帝肩膀,奈何够不到,皇帝又高高在上习惯了没个眼力价,不知躬身来请三大宗师拍肩膀,三尸只好悻悻作罢。
谢过皇帝还不算完,苏景又从囊中取出几枚自己画的剑符分赠与几个道士。“多有搅扰,几位道长万勿见怪。小小符篆算作赔礼。若再推辞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了。”苏景客气得很,面前几位道人都算得道尊的徒子徒孙,苏景不和他们摆身份。
接过符篆同时,几位道士就以本身真识相探。面上先是错愕一闪旋即狂喜绽放!
符中剑气纵横。其灵深深如无尽汪洋。其意昭昭如九天艳阳,那是何等雄浑的力量!完全不用怀疑的,放眼天下谁能当得这道灵符一击!真正关键在于几位道士都是修行高人。灵符于他们不止是一道护身利器,更是一个学习、突破的大好参考。
这几张符并不珍贵,之前打仗的时候没用掉只是因为用不上,现在拿来送人苏景全不觉可惜……道尊笑笑,对苏景道:“你啊,惯坏了小孩子。”
礼数周全了,苏景向皇帝、道人告辞,带着一行同伴离开。
云驾冲霄,飞天千丈时苏景才发现上上狸居然又叼了一条鱼,皇宫里有鱼,好大的鱼。
看得见的只有一条鱼,看不见的还有皇后娘娘珍爱的一枚发钗和一串珠儿链,早都被上上狸收入肚皮。
云驾再飞高,得以鸟瞰全城时候苏景又发现数不清的大小老鼠正从皇城没命地四散奔跑,颇有几分场面。
苏景等人离去后,宫中那些被定住的禁军侍卫猛地“转活”回来,他们根本不知自己曾被定住,自然也不晓得发生何事,无一例外都只是觉得脑中一凉,再看皇帝和几位护国大法师都出现在院中。
值得一提的,定身过后一众军马不觉丝毫不适,反倒个个精神大旺,只觉身上使不完的力气,心中暗恨此刻怎么不来几个刺客给自己活动活动筋骨。
几位道长见兵马无事放心下来,立刻簇拥着皇帝重返御书房,问起来者所为何事。皇帝不急着回答而是先做反问:“诸位仙长可知霖铃小城?”
霖铃城不大,但历史悠久风光秀美,名气却是不小的。曾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两分无赖霖铃城”的佳句之赞,几位道长不知知晓,还都去过那城,闻言点了点头。
“那位年轻仙家说,百年为期,他要在霖铃建国称帝,”皇帝的面色古怪异常:“与我邦兄弟相称,不纳贡不称臣。对了,他还请我帮他配齐文武群臣,俸禄他出。”
几位道长面面相觑,这算是什么要求?为首之人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凭那位少年仙家赐下符篆,足见凶猛可怕;而符中灵气中正煌煌,可见炼符者本心良善,何况他们还带了老祖的信物……求一城以立国,仙长行事必藏深意,我辈就不必妄自揣测了,只消知道他们无恶意就好。”
另几位道长纷纷点头,仙长行事必有深意!
“应该是没恶意的,年轻仙长讲与我知,百年内他会保我横三纵七、三江七河绝无水患;若哪地旱、哪地涝可随时传讯霖铃城,他会施法行云布雨;若有什么山灾地害或者妖孽祸事也都可找他帮忙,总之自今往后,我朝百年风调雨顺!”皇帝为仁爱君主,提到“风调雨顺”时他已欣喜浮面……
催动云驾的是上上狸,以她的本事,几千里地穿梭不过呼吸功夫,可上上狸正吃鱼,由此耽误了脚程,云驾行驰缓慢,苏景置身云头,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道尊笑道:“晚辈胡闹,却还麻烦道尊……”
“舅舅。”道尊纠正道,来到凡间大家说好,以后“舅甥”相称。
苏景改口、继续道:“却还麻烦舅舅出面,真正过意不去。”
舅舅全不当回事,摆手道:“你在中土时候也这样子么?”
苏景知道舅舅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雷动抢话:“在中土咱们可老实得很。离山有铁律如天,我辈修家不可干扰凡间。”
“莫说夜闯大内强索一城、列土封疆自封为王了,就是普通打家劫舍的买卖咱都不能干。”赤目接口。
赤目说完拈花跟上,分不清他是恨恨还是开心:“不止自己不干,咱还不让别人干,我辈中土修行,就只能做那些与人为善的勾当!”
“如今换了地方,可以放胆胡闹啦?!”道尊哈哈笑道:“确是胡闹,但也不用摆在心上。修仙修道,封仙封圣。若连到人间玩耍都不成。那还做什么神仙,只消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了。”
道尊所说心中有数,指的是凡事不必上纲上线,小小犯规无妨但不可损人。
三尸毫无意外地就把道尊的话曲解了。雷动点头:“舅舅放心。咱们心里有数。若有外来仙家去我中土这般胡闹,必将他打得满地找牙满地找不着。咱们哥们也只在别域耍乐,绝不祸害中土!”
赤目拈花大点其头。苏景干脆不理会他们了,便如道尊所言,他心里有数,真不是个多大事情!苏景从来就不是个特别自律的人,但他心中有数。
返回霖铃城,一等快半个月还没动静。其实这也真正不算小事了,好端端将一座古城划出去另立朝堂,古往今来哪位昏君也没这么干过,皇帝压力实在不小,朝堂上吵翻了天,散朝后大家接着在御书房里吵……
苏景不好意思催,十几天功夫倒没闲着,霖铃城中苏记熟食铺子开张了,做皇后之前不听先当老板娘,三位开国矮上人先做帮厨,生意还不错但开张以后就一直赔钱,主要因为一场飞仙,让三尸饭量暴涨。
待到苏景从皇宫返回第十四天的时候,皇帝总算为群臣说清了利害,就此圣旨颁布,霖铃城独立成邦,不出所料的此事在凡间引出轩然大波,小妖女才不管这些,百姓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她就想做皇后。但让不听十足惊讶的是她还是没当成皇后:她当了皇帝。
来自兄邦大朝的诏书上说得明明白白,霖铃国大皇帝霖铃陛下开元立位……
不用问了,这是苏景的安排,媳妇想当皇后?太没出息了,怎么也得当个皇帝才说得过去。
不听开心异常,喂了苏景一颗蜜枣:“我是皇帝的话……你是不是算倒插门了?”
苏景吃着蜜枣:“是不是倒插门无所谓,我志不在此。”
怪话,不听一时不解:“那你志在何处?”
苏景收敛了笑容:“我本挑剔之人,能睡女皇不睡皇后。”
扑哧,不听笑出了声,点头笑:“果然挑剔!”
贫嘴不能耽误正经事,苏景换了话题:“我可听到民间鼎沸,你家臣民闹着搬家的可不少,等大家都搬走了,你浩浩天朝皇帝驾前只剩五个人一只猫可不太妥当。”
“发钱!按人头,每人发纹银十两、每月!”霖铃大帝素手挥挥,颁布今生此世第一道圣旨。跟着小妖女手一横,混没体统地揽住了苏景的肩膀:“侍寝侍寝,我都等半天了。”说着不听把头凑到苏景胸口作势闻了闻,笑得愈发开心:“你这人香喷喷啊!”
发银子不算什么,转天一早霖铃大帝还派挑剔之人出宫,重金买下城内所有医馆药铺、私塾学馆,请名医聘夫子,自大帝登基日起举国之民诊病拿药、读书上学再无花费……
霖铃大帝哪会治国,妥妥的昏君,可就是有钱!
霖铃国大皇帝挥金如土且贪恋美色之际,阎罗神君人在东方仙天。万鬼魁尊、往生之主,宇宙中阴煞气最最浓重的人面上正浮起温暖笑容,再次见到瓶儿仙子。
时隔漫长年头,印象中那位绝世独立的仙子真就如道尊所说:她老了。
瓶儿老了。从仙子变成了婆婆。
曾经窈窕的身形微微发福,如瀑青丝变做花白,眼中的妖冶妩媚消失不见换而平静和蔼,美艳退散了,可面前的花甲婆婆依旧赏心悦目,阎罗神尊甚至觉得。今日的婆婆比着以前那位仙子看上去更觉舒服。
“老道还好?”瓶儿婆婆将阎罗神君领入她的南灵琉璃州。
神君点头:“刀起七星落,连灵山带雷音寺都炸了个稀巴烂,这么霸道的杀法哪能不受伤,不过无需担心,他人没事、正在休养,我过来看看,五光十色瓶还妥当吧?”
又一栈时道尊将“把妖孽装进瓶子”的事情告之苏景,且当场传讯瓶儿仙子,得回讯知道宝瓶正处在一般变化中……道尊对苏景说不必担心,但他当时又对阎罗神君打了个隐秘眼色。
瓶子的变化并不在意料之中。只是此事实情告知苏景的话。除了让他平白担心再无用处,是以道尊隐瞒下来。
阎罗与道尊交好多年,两位老友之间早有默契,道尊一个眼神神君就会意了。特意寻了个空子造访南灵琉璃州。探望故人同时了解下五光十色瓶的状况。看自己有什么能帮忙的。
阎罗来之前曾传讯,瓶儿婆婆知他来意,叙旧不急先说正经事。瓶儿婆婆道:“瓶子这一变,我自己以为不是坏事,不过法术事情有时不能以常理揣度……就说今次,我可没想到竟会如此。”
模模糊糊的说话中,阎罗进入灵州,跟在婆婆身后直接来到灵州正中修阁大堂,婆婆指着厅堂西墙挂着的一副画:“你自己看。”
水墨画,无题字无落款,白卷上简简单单地画了一大两小三个瓶子。
神君才一撇就面露惊讶:“怎地多出两个?”
婆婆的五光十色宝瓶平时就藏在画中,可一直以来,这幅画里就只有一个大瓶子,以前可没有那两个小瓶子。
“这就是我说的那般变化了,瓶子放在画中本来好好的,未料不久前突然躁动起来。”说着婆婆从袖中又取出一副画轴,铺展于桌案。
白卷,但被火烧过,白卷正中焦糊大洞分外醒目。
瓶儿婆婆面露苦笑:“宝瓶躁动,一个大瓶子中冲出了两个小瓶子,那时灵火翻腾,将我的南灵云境都给烧穿了,所幸闹腾了一阵就没事了,三个瓶子都稳当下来,我将它们暂时放入琉璃晴天中。”
南灵琉璃,既是瓶儿仙子的洞府灵州,也是她的两幅画。
一轴唤作南灵云境,一轴名叫琉璃晴天,两幅画皆白卷,看上去平平无奇其实暗藏玄机,前一幅画采九十浩瀚星云所炼,后一画则收集了三百另一场宇宙中的狂躁冰潮,成就的两幅画都是仙天难得的真灵化境,于修炼、养器有奇效。
平时仙子修行,瓶子放入南灵云境自己进入琉璃晴天,墙上两画,仙女宝瓶相映成趣。
“一个大瓶子里分出了两个小瓶子?”神君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婆婆一搭神君手腕:“进去看看吧。”
两人身形微一模糊,再看仙府内空空无人,而壁上画卷中、三个瓶子旁多出两人。
画中人是阎罗、是瓶儿婆婆,但并非今日的阎罗和婆婆,山羊胡子、学究样的威严老人在画中变作玄袍黑帽、眉目森冷皮肤苍白的悬剑少年;老婆婆则是一袭红装长裙逶迤的绝艳少女。
书写实画写意,丹青水墨总是要映衬出心底最美丽的景色,神君、婆婆入画中就回复了他们的年轻风采。
画外看平白之卷,画内看无限冰晶。天是透明玄冰地是透明玄冰,轻轻风中裹挟的更是无数晶莹冰屑,不知何处阳光洒落,映得满目迷离。
玄冰乾坤玄冰瓶,同样晶莹剔透的三枚瓶子,大者擎天地,小的两个瓶子也有山岳之巨……
本来只有一个瓶子,本来一切好好的,不久前宝瓶疯狂躁动,分出两个小瓶子后重归安稳,大瓶子没什么变化,里面继续住着大群“妖孽”,而两个小瓶子也不空,各自多出了一个人。
不妨换个说法:原来在大瓶子里住的两个“妖孽”各自给自己开了一个“单间”。
听着瓶儿仙子的介绍,阎罗愈发好奇了,不去看大瓶子,直接登空而起去看小瓶子,瓶身剔透,阎罗看到第一个瓶子内水云缭绕,一个黑袍老者端坐云头,正闭目吐纳……瓶子可从外观内,内中却看不见外间,但黑袍老者显然察觉到什么,双目缓缓张开,迎着神君的目光望来。
瓶中乾坤,无限天地,黑袍老者看到的只是宽广蓝天,可片刻后他微微笑着,合掌对着神君方向微微躬身,问了一礼。
同样的礼数神君见过,他老人家麾下第十四王就是这样致谢的。
行礼过后,瓶中黑袍老者重新闭合双目、入定。
阎罗神君扬眉微笑,身形一晃再去看另一瓶,另一瓶中阴冷煞气冲腾、灰黑尸气弥漫,一个黄裙女子正做剑舞。是剑术,也是舞蹈,她的舞蹈诡异多过轻盈、阴森远胜柔然,动作乍看上去极不协调,可瞩目稍久又让人觉得没法说的朴拙、好看。
黄裙女子的舞蹈并不快,腾身、挥剑、踏足……一下一下动作突兀却也连贯,突然间她将手中长剑一甩,森冷青锋遁化流光,向着阎罗所在方向激射而来!
瓶儿相隔,她的剑伤不到神君,很明显黄裙女子也没想过伤人,她只是摆出她的态度,她被装进瓶子的时候可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剑飞出,不再理会,黄裙女子换过另一柄剑,继续着她活跳尸似的丧家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