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在迈阿密的房子,后院有一半遮蔽在树荫中,一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后纱门两旁的木槿正开成一片如火如荼的红。这附近其他的柠檬树不是还光秃秃的就是枯死了,而围墙旁的那棵却果实累累。这一点我实在无法理解,因为我不知道可以用教训批评的方式让植物长得好,还以为应该对它们好言好语呢。

    “凯?”我母亲从厨房窗边叫道。我听到水哗啦啦流进水槽的声音,知道回答了也没用。

    露西用城堡撂倒我的皇后。“你知道,”我说,“我真的很讨厌和你下国际象棋。”

    “那你干吗一直找我下?”

    “我找你下?是你强迫我的,一局一局下个没完。”

    “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可是你每次都搞砸了。”

    我们在庭院里的桌旁对坐。柠檬水里的冰块已经融化,我觉得有一点点晒伤了。

    “凯?你等下和露西去拿葡萄酒好不好?”我母亲在窗边说。

    我可以看见她的头型和脸部圆圆的轮廓。柜子的门开了又关,然后电话铃声尖锐响起。是找我的,我母亲干脆把无线电话递到门外来。

    “我是本顿。”熟悉的声音说,“我在报上看到,你们那边的天气好极了。这里正在下雨,气温是可爱的七度。”

    “别害我想家了。”

    “凯,我们指认出他的身份来了。顺带一提,有人可是大费周章弄了假证件,而且做得很好。他去店里买枪、去租公寓,别人根本没有起疑。”

    “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家里,他可能以前就藏了一些。不管怎么样,我们查了监狱的记录,跟很多人谈过,看来希尔顿·苏利文是这个三十一岁男性的化名,他本名叫邓波尔·布鲁克斯·高特,出生于佐治亚州的奥尔班尼市。他父亲有一片胡桃园,家里很有钱。高特在某些方面很典型——对枪支、刀械、武术和暴力的色情刊物非常有兴趣,有反社会倾向等等。”

    “他在哪些方面不典型?”我问。

    “他的模式显示他完全不可预测。凯,他不符合任何类型。这家伙不在图表上。只要有什么东西激起他的幻想,他就会去做。他自恋虚荣得不得了——例如他的头发,他是自己染的。我们在他的公寓里找到了漂淡、染色用的种种染发剂。他某些不一致的行为……呃,很怪异。”

    “比方说?”

    “他开的那辆破旧厢型车原本是一个油漆工的。看来高特从来没洗过那辆车,也没费事去清理一下,就连在车里杀死艾迪·希斯之后都没有。顺带一提,我们找到了一些相当有力的证据,血迹也符合艾迪的血型。这样实在很没计划,但高特显然又消除了咬痕,而且要人改掉他的指纹,这可是有计划得要命。”

    “本顿,他有什么前科?”

    “过失杀人。两年半以前他在酒吧里对某人发火,用脚踹对方的头。这事发生在弗吉尼亚州的艾宾顿。顺带一提,高特是空手道黑带。”

    “搜索行动有新发展吗?”我看着露西排好棋盘。

    “没有,但对我们这些牵涉在案子里的人,我还是那句老话,这家伙真的是什么都不怕。他做事完全凭直觉,猜测他的行动很困难。”

    “我知道。”

    “别忘了随时采取适当的预防措施。”

    对付这样一个人,没有什么适当的预防措施,我心想。

    “我们都要小心。”

    “我知道。”我又说一次。

    “唐纳修——或者该说诺林——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好事,尽管我不认为这个人渣是咱们的好州长亲手挑选出来的。他只是想把那该死的公文包拿回来,可能给了唐纳修足够的资金去处理这件事。我们没办法让诺林出什么丑,他一直都非常小心,而且能说出什么的人已经死掉太多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了,还有你的律师和我。”

    “这话怎么说?”

    “我很清楚地——当然很不着痕迹地——表达过,要是罗比尼·纳史密斯家被偷的那个公文包的消息走漏出去,那就太遗憾了。古鲁曼也和他密谈了一番,事后告诉我,当提到在罗比尼死前一晚,他自己一个人开车到急诊室去一定是个很悲惨的经历时,诺林显得不大自在。”

    我查过旧剪报,也跟我在市内各医院急诊室里的联系人谈过,得知罗比尼被杀害的前一天晚上,诺林曾在亨利哥医院的急诊室接受治疗,之前他已经自行在左大腿上注射过肾上腺素。显然他的严重过敏反应是由中国菜而起的,我记得警方的报告里也提过在罗比尼·纳史密斯家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外卖的纸盒。我的推测是,那天晚上他和罗比尼吃的春卷或其他东西里不小心混进了虾或某些贝类。他当时已经产生过敏性休克反应,注射了一支EpiPen——或许他在罗比尼家也放了一支——然后自己开车到医院去。在那么痛苦的情况中,他就把公文包忘在她家了。

    “诺林离我愈远愈好。”我说。

    “嗯,他最近似乎有些健康问题,于是决定辞职,在非公职领域中找个压力不那么大的事情做做,或许会到西岸去。我相当确定,他不会再来烦你了。本·史蒂文斯也不会来烦你了。别的不提,他和诺林一样,都忙着看高特有没有在他背后追着。我想想,我最近一次听说史蒂文斯的时候,他是在底特律。你知道吗?”

    “你是不是也威胁了他?”

    “凯,我从来没威胁过任何人。”

    “本顿,你是我见过的数一数二能给人威胁感的人了。”

    “这是不是说,你不愿意跟我共事?”

    露西的手指在棋盘上敲个不停,另一只手握拳抵着脸颊。

    “跟你共事?”我问。

    “其实我打电话来是为了这件事,我也知道你需要时间考虑,不过我们很希望你能以顾问身份加入行为科学小组。一般说来,一个星期工作两天。当然,有时候也会有点忙得昏天黑地。你负责审阅案件的医疗及病理细节,帮助我们建立起类型资料,你的诠释会非常有用。另外,你应该知道艾斯毕尔医生担任我们的顾问刑事鉴定病理学家有五年了,今年六月一号就要退休了。”

    露西把那杯柠檬水倒在草地上,站起来伸懒腰。

    “本顿,我得考虑一下。别的不提,我的办公室还七零八落的。给我一点时间去雇用新的停尸间管理人和行政人员,让事情重上轨道。你什么时候需要回音?”

    “三月以前?”

    “很合理。露西向你们问好。”

    我挂上电话,露西挑衅地看着我。“事情明明不是那样的,你干吗要那么说?我又没跟他们问好。”

    “可是你想得不得了。”我站起身,“我看得出来。”

    “凯?”我母亲又到窗口来了,“真的该进来了,你们在外面待了整个下午。有没有涂防晒油?”

    “外婆,我们是在树荫底下呢。”露西喊道,“你还记得这里有棵巨大的榕树吗?”

    “你妈说她几点要来这里?”我母亲问外孙女。

    “她跟那个叫什么名字的人亲热后就会来了。”

    我母亲的脸消失在窗内,水槽又响起水声。

    “露西!”我小声说道。

    她打了个哈欠,闲晃到院子边缘去捕捉一道忽隐忽现的阳光。她把脸转向阳光,闭上眼睛。

    “你会做的,对不对,姨妈?”她说。

    “做什么?”

    “做韦斯利先生刚才跟你说的不知道什么事情。”

    我动手把棋子放回盒子。

    “你的沉默是很响亮的答案。”外甥女说,“我了解你,你会做的。”

    “走吧。”我说,“我们去拿酒。”

    “我也可以喝一点的话,我才去。”

    “你如果今晚不开车出门,才可以喝。”

    她伸手揽住我的腰,我们走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