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在峡谷呼啸,十三郎在风里狂奔。
峡谷本无风,因无数飞蚊振翅鼓荡,生生卷起无数不规则的气旋,纵横来回,形成堪比海浪的旋风。
与自然之风不同,旋风没有方向,没有敌我,彼此融合又相互厮杀宛如一道道凌厉的刀锋。天地间被厚薄不一、威力不同的旋风所占,仿佛一座座刀山。
灰色刀山!
十三郎就在刀山中穿行,如一只轻盈的蝴蝶。
他的身体上也有风,同样是无数不规则的气旋,切割敢于靠近的一切,包括风。不同的是,这些气旋彼此协助,共同组成一个人形漩涡,于风中飘荡,在魔蚊里起舞,无往而不利。
冲来的风刃被绞碎,被融入;扑来的魔蚊被绞碎,被灭杀,因来不及溃散成虚无,化作一层由蚊虫残肢促成的幔,仿佛一面厚密的盾牌!
前行中,他的身体上不断响起“噗噗噗噗!”的撞击,宛如一万面军鼓在敲响,因为声音过于密集,竟然难分先后,汇集成一股蓬勃的声浪。
此时若在空中往下看,那分明是一条疾速旋转的绞刀在猛突,带着凌厉暴虐的杀意,一路无障!
一路绝杀!
汹涌蚊海,一条人影劈波斩浪,以蜿蜒却没有片刻延误的轨迹前行;无数残尸被卷到空中,竟如一条咆哮的狂龙。
没有人……没有蚊能够阻挡他的前进,普通魔蚊无法突破风之屏障,那些灰色蚊王虽能攻击本体,却难以刺破三层铠甲。这次秋猎,麦少飞可谓下足了本钱,单单上品护甲就为他准备了十余件。他知道十三郎靠身体作战,十三郎更清楚自己所要担当的角色,焉能疏于防范。
就散能够穿透护甲,蚊王的力量也已用尽,再没有能力刺穿他那比护甲更坚硬的肌肤。半年苦修,十三郎收获的不仅仅是这种独有的风盾,还有那半截尾指。
连残缺的手指都已经长出来,他的肉身早已超越三星战灵,成为最可依仗的底牌。
身躯坚硬到令人发指,速度快捷到无法想象,力量大到无可抗拒;魔蚊凶残冷虐,没有丝毫情感,十三郎久历生死,早已不知畏惧为何物;他比它们更暴戾,更狂躁,也更加凌厉。
他更有魔蚊永远都无比比拟的优势,复仇的欲望!
在看到苏媚的那一瞬间,十三郎如所有流淌着人类鲜血的生物一样,真正忘记了一切;不再考虑后果,不再图谋算计,也不再思索什么灵魔,什么种族。他将所有杂念全部抛去,心里只余下一个想法——复仇!
为同类复仇!这是种族之争,不容有任何怜悯迟疑。
你死我活?不,应该是你必须死,我一定要活!
心里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莫名之中,十三郎忽有一种感觉,那团尝试了无数次却始终无法调动的圣火,竟然有了跳动的迹象。
“心怒方有燃魂意!”
这是穆家寨世代相传的古语,却始终无人真正明白,更谈不上领悟。
圣火本是魂火,魂火需以心为根,没有足够的心意,没有咆哮破天的欲念,怎能激发这种起自上古、且由无数怨念寄饶的魂?穆氏一族憋屈万年,无人能够修成魔火,起根源根本就不是资质与环境,而是一颗奋起搏杀不回头的心啊!
“嗷……”
心中闪过明悟,十三郎觉得自己的胸膛仿佛要炸开,趋向疯狂的战志再也无法压抑,竟如野兽一样,仰天咆哮!
这道咆哮惊天动地,于亿万魔蚊之中呼啸席卷,远远传播开来,传到每一个活着的人耳中。
……
“啊……”
麦少飞听到了这声咆哮,目光陡然从忧虑变为激昂,凌空长啸一声,以为呼应。
只有他能够升在空中,有两条火龙在身畔环绕,麦少飞无视一切魔蚊。目睹十三郎如劈刀般斩开一条道路,麦少飞吼出反击之嚎叫,也吹响了人类反击的号角。
“给我杀!”
两声长啸在峡谷中回荡,带来更多人的回应;申屠祖斌法力枯竭,几乎要放弃抵抗,此时听到这两声咆哮,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陡然一声大喝。
“援军已至,给老夫杀!”
“杀!”
“杀!”
“杀杀杀!”
人们咆哮着,呼喊着,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施展着神通,要么前行,要么倒下;然而无论如何,此时的人类已不再恐慌,不再畏惧,他们是一支铁血之军,虽无优良的纪律军容,却有了一颗无畏无怯的魂。
那是军魂!
无数人的眼睛变得血红,每个人都仿佛癫狂,无数火光在空中闪耀,还有凌厉的刀光,暴起的身影,甚至还有猎猎战旗。
麦少飞的一名随身战灵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杆大旗,上面绣着一支冲天之火炬,不顾魔蚊肆虐,当头扑向蚊海。
有了这杆大旗,人们的目标越发明确,厮杀呐喊之中,一把长刀在形成。
无数飞蚊蜂拥而上,转眼间在他身上攻击了无数次,其中有不少都是灰级蚊王,还有青色飞蚊也加入其中。
绕是三星战灵的身体,也架不住如此多的魔蚊攻击。他不是十三郎,没有经过飞梭锻体,更没有他那种狂暴无匹的力量。他的身体屡遭重创,在无数次扑击中渐缓。
又一只青蚊冲进,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表情,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扑到大汉眼前,叩首一样扑下。它的目标是大汉的眼睛,青色蚊王初生灵智,明白人类的弱点所在;它知道,只要这一击成功,这个堪称顽强的人类就将倒下,再不能为其它人做指引。
大汉想躲,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想挡,手里却举着大旗;那杆旗不能倒,甚至连歪都不能歪一丝。他猛然抬头,迎着那只飞蚊张开嘴巴,用力一口!
“噗!”的一声轻响,青蚊的口器刺穿了大汉的喉咙,大汉的嘴巴将它咬成两断;人与蚊子的战斗,竟然惨烈若斯。
青蚊当场身死,大汉也只剩下一口气;青色魔蚊的剧毒,就算他是三星战灵也承受不起,更不要说此时他的喉咙被刺破,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大汉咧开嘴巴,将半截魔蚊的尸体吐出来,喉咙里犹自带着大半截口器,发出野兽般的怪笑。
“嗬嗬,嗬嗬嗬!哈哈!”
“吾命天生兮,何惧归土化为尘泥!”
“吾本火焰兮,何妨燃烧成灰!”
“燃灵之火兮,汹汹不灭!”
“燃灵之魂兮,万世……”
歌声就此断绝。
……
嘶哑不能连贯的嗓音,沧桑而不舍奋发的声调,简单又饱含悲壮的词句,大汉已无法走动,无法前行,手里犹自大旗,屹立不倒。
人倚着旗,旗靠着人,咆哮高歌。
燃灵族的传承之歌,已经数千年没有人唱起的歌谣。
一条红影忽现,麦少飞于空中扑下,来到大汉面前。他的身体周围隐隐放出红光,仿佛一团人形之火。
那是法力催到极致的表现。
望着这名花费了无数心血培养的属下,望着这名作为死士培养,几乎不当人看待的属下,麦少飞哭了。
他不知道此人从哪里学来的这曲歌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记得;他甚至不知道,此人的神智是否还健全。此时的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名族人,是自己最可信赖最可依靠的属下,与兄弟。
麦少飞伸出手,从他已经僵硬的手里接过大旗,将大汉的身体收入囊中,随后抹了把脸,身形再起。
“燃灵之魂兮,万世永存!”
两条火龙在旗边咆哮,扑杀一切敢于靠近的魔蚊;一人一旗在空中飞翔,如同一座导向明灯。
“燃灵之魂兮,万世永存!”
人们踏尸前进,延着扑面而来的死亡之路,一路高歌。
……
火龙在咆哮,歌声在回荡,人流在前进,十三郎却遇到了阻碍。
越是靠近那些身处外围的蓝色身影,他所遇到的阻力就越大。无数飞蚊注意到这条身影,也看出他的目的所在,从四面八方涌堵过来,以不要命的疯狂姿态朝他进攻。
若在平地空旷处,普通飞蚊甚至追不上十三郎的脚步;他就像一只轻盈的舞者,挥舞着云袖在风中起伏。行进之间,他身影若隐若现,竟好似一团虚幻的影子,几乎无法捕捉。
然而在这里,十三郎的速度却没办法发挥,至少不能全力发挥。
魔蚊太多了,它们充斥着每一处空间,虽不能攻击到十三郎,却能形成持续有力的撞击。它们的身体被风漩绞碎,冲击的力量却无法消除,更有那些灰色乃至青色蚊王持续扑上,让他的速度更加延缓。
他的法力在消耗,体力精神也在迅速衰竭;之前十三郎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竟然片刻都不能支撑;现在他懂了,像这样饱和式的施展神通,法力消耗跟本不能以道理计。身体好似一条开了闸的湖,以肉眼可计的速度在消减。
这样下去,纵然十三郎浑身是铁,又能碾碎多少颗钉?更不要说,那些蓝色蚊王本身又不是静止的目标,它们的速度更快,也更加灵活,更有极其狡猾的心智。它竟然知道躲避强敌,眼见十三郎靠近,它竟然滑开一段距离。虽然这样会给它的指挥带来不便,却让他无法追及。
抬头看去,十三郎与那只被自己当做目标的蚊王相对。
他看到,对方冰冷的眼神中竟有一丝嘲讽,仿佛在讥笑这个强大而可笑的人类,为他感到不值。它看得出来,以此人的实力如果想逃,只怕魔蚊之海也不能阻挡;然而他竟然不知进退,妄图行那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戏码,未免就过于可笑了。
它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个强大的人类就会力竭,他会耗尽法力,耗尽精神;然后,他会死!
它看着十三郎,想从他眼中看到绝望,看到恐惧,看到那种无可奈何。
它失望了,想看到的没有看到,它却听到一声,是两声不该、不想听到的声音。
一声惊天之吼。
“欧——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