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绿水,小舟轻轻荡,十三郎也悠悠醒转。
抬眼看看周围,船上人迹已渺,只余一张小纸条。
院长大人的本性发挥到极致,竟连一枚玉简都舍不得浪费,不知从哪里找出的破烂纸片涂鸦几句,作为此次邂逅的最终奖赏。
“七重山禁,破一用一,安之。”
“五行灵舟,薄馈之资,念之?”
“风雷初成,戒急用忍,慎之!”
最后一句:“臭小子,老夫这次亏得太多,自己看着办!”
十三郎拿着那半片张薄纸,认真思索着字句中的含义,颇感沉重。
寥寥数语,老人对他的保护、劝戒与期许显露无疑,却又不肯丢掉财奴本色,用一句痛骂提醒十三郎,不要忘本。也正因为这句话,老人非但不显吝啬,反有些顽童式的调皮与诙谐。
回报?以他的身份地位与修为,十三郎能给出什么回报。
恍惚间,十三郎仿佛看到老人调教痛骂的气愤摸样,再看那些潦草的字迹,老与小之间的爱怜跃然纸上,心头平添许多温暖诸多幸福,竟有些痴了。
“还有很多事没问,也不知道留个信物名字地址什么的,就这么走了?”
为没能得到狐假虎威的机会抱怨两声,十三郎珍而重之地将纸条收起来,这才开始内视己身,总结所得与所失。
“年纪大的人容易犯糊涂,不和你计较。”
……
此时他的身体状况当然不算好,但只要内部安定,些许外伤倒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十三郎重点查看自己的金丹与那两团气云,此外对老人所言的五行灵舟小有期待,免不得认真研究一番。
灵根无碍,老人所言的七重山禁法显然是指那个由七层灵膜组成的气泡。十三郎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距离破开它的距离恐以光年计,便不再理会,重点查看金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片刻后,十三郎忍不住连连摇头,苦涩感慨自己实在命运多舛,只历风雨不见彩虹,称得上坎坷人生。
原本他的修为就强与普通结丹,此番感悟后又有提升,若以境界而论,理应变得更强;虽应体质不同难分初中后期,但绝不会输给中期修士,甚至会超出。然而此时此刻,十三郎分明觉得自己和刚结丹时的境界相当,法力更是消耗殆尽,纵然补充完整,也绝难恢复到来之前的水平。
原因倒是很容找出来,肯定与那个被老人封死的风雷气团有关。而按照老人的流言来看,要想重新调用,只怕要一层一层慢慢破开七重山禁,实力方能恢复如初。
察觉到这种状况,十三郎摇头苦笑,几欲大骂三声以示愤慨。
那可是院长大人亲自出手,以他那点禁制造诣,先不说能否成功,时间的耗费就无法想象。换句话说,十三郎现在的实力不升反降,可能还不如刚来那会儿。
想想自己面临的局面,再想想解开禁法的难度,十三郎欲哭无泪,心里的感激烟消云散,只余下怨愤与无奈,还有一丝好笑。
“这分明是欺负人,真拿我当天才!”
内院大比才一年多点时间就要来到,这个时候的应试修士,哪个不盼着增加实力,怎么能自我禁锢!再说了,要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解开七重山……
“您可是院长!就没别的法子!”
感慨叫嚣一通,十三郎只能收拾心情,努力把事情朝好的方面想。要不能怎么办呢?事实摆在这儿,又没个地方讲理。
再次查看,他很快发现让自己感到安慰的地方,这才龙颜大悦,找回不少信心。
天地之力,极其敏锐极其浓郁的天地之力!
天还是那个天,地也还是那个地,灵气依然那么稀薄,甚至更加稀薄,然而十三郎分明觉得,自己体内那些残留的法力之中多了许多让他震惊的气息。不仅存在,而且已经融入经脉与金丹之中,自成循环!
他连一秒钟都不愿意等,挥手放出一个气旋,打入平静的水面之中。
一条水龙忽起,小小的气旋卷起数丈高的水浪,呼啸而上,仿佛要直冲云霄上大九天之上。
威力倍增!不,是增加了数倍不止!
“……好像不错!”
十三郎自己都不敢相信,愣愣地望着那条徐徐下落犹自咆哮的水龙,半响回不过神。
水面上一阵疾风暴雨,随后渐渐平息,重新回复到平静安乐摸样;十三郎目睹了整个过程,表情渐渐严肃。
“这种力量,再没有充分领悟掌握其运用之前,不宜轻易显露!”
此时他才明白,老人叮嘱的戒急用忍原本并不仅仅针对破禁过程,还有让他防范他人觊觎的用意;心头泛起暖意,十三郎喃喃自语道:“好吧,算我们打平,当你没占我便宜好了。”
这样没良心的话如果被老人听到,只怕会破口大骂小子无德,非得当场吐血身亡不可。
……
五行舟了不起,单说其能够隔绝水下阵法之力这一条就很了不起,至于其飞行速度如何,有没有防护能力,以及为何以五行命名,还需上岸后慢慢研究。十三郎一番思索总结,确认自己此行有得,便将心思放下打理伤势,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忙完这些,他抬头看向那面山壁,频发感慨。
字还是那些字,蕴含的深厚意味依旧那么浓,甚至更加清晰。
这与他的猜测相符,假如看一眼就要进入那种状况,这里恐怕要划出禁区,绝不容随意出入。老人既然放心离去,那种情形显然不可能发生。其中多半涉及到开启与关闭的问题,不是他所能理解。
十三郎不知道的是,经过这次事件,此处遗迹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修士仅能从字迹揣摩紫云真人所留意境,再没有现场感悟的机会。
看了一会儿,十三郎没能明白更多,便转过身,目光落在另一侧。他留意到那面山壁上有更多字迹留下,希望从中寻些线索,以备日后。
还是那些字,但大多显得断断续续。略加思索后十三郎明白,有些是修士可以临摹而成,因为法力不济,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无法完整。
从左向右,越是靠近绝壁深处,留字便越发清晰有力,大致显示出留字人的修为。不同的是,前面的人往往刻意模仿,连行笔起势都参照原文;后面的人却有所变化,开始追求自我。
目光从字迹上粗略扫过,十三郎很快找到自己想找的,也就是院长手迹。
即便面对的是真人所留,院长大人依旧是那副无拘无束的摸样,洒脱率性,笔锋刚健仿佛要跳到眼前的感觉。只不过,行文起转时依然不能流畅,略显生涩。
“有些苛求了……”
似懂非懂评判几声,他留意到院长之前还有几人,心里仰慕钦佩犹不忘自勉,默默想道:“等我活到这份年龄,肯定跑到您们前面。”
仅以笔头而论,十三郎较之许多比他修为高深的修士有太多优点。他不考虑什么道法神通领悟,仅考虑纯粹的字,以及字迹中体现的意境。
转过头,他没有再看余下那些修为更加深厚、又或是辈分更高的前人所留,而是瞄向院长前第三排。
以十三郎的修为,只能由留字顺序推断留字人的修为与辈分,然而在众多大能之中,他首先看到的不是最高深的那些,而是那两列狂放不羁到极致的深痕。
原因很简单,它太醒目!
第一眼,十三郎看到了狂;第二眼,他看出霸道;再仔细看去,他又看到了谦逊与豪迈。与其它人相比,唯独少了敬畏。
或者说,有敬无畏!
临摹道院祖师笔迹,无论哪个修士,心里都难免敬畏之心;这种敬畏不光针对修为道法,还有对先贤的崇敬与对传承的严肃。这是每个人必然存在的心情,就连院长本人,那般洒脱那般不受拘束的性格不能免俗。
唯独此人,其修为或不及诸任院长,然而那字迹中透露出来的气势,却不是留言者中任何一个所能比。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就好像将老鹰的幼崽混在小鸡中抚养,幼年看不出区别,然而一旦筋骨初成,势必不甘蛰伏地面,最后必将跃出樊笼,一飞冲天。
这是天性,是不以修为高低、实力强弱划分的本质,是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恍惚中,十三郎情不自禁在抬手起笔,试图勾勒出那种刺破天地的昂然与桀骜。
此时的他不知道,来此模拟的修士成百上千,模拟的对象各有不同,却从没有如他这样的选择。只因在十三郎尚未出生,便已遇到那个更狂、更傲,还多出许多彪蛮之意。那种狂傲已经不是凡尘所能拥有,是要手握苍穹,漠视天地的霸气。
脑海一时纷乱,十三郎抬手虚划,浑没有察觉有两道长虹当空而至,先后落于船头。
“竟敢临摹剑尊手迹,真是不自量力!”
讥讽的声音将他惊醒,十三郎心头微凛,暗中提醒自己在道院也不能过于松懈,皱眉看向那对不请自来的青年男女。
劲装男子轻蔑地望着他,竟是连他的身份都懒得问,淡淡说道:“我是杜云,买你这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