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问道:“老师,外域究竟是什么,为何您一直不肯细说?”
“不是不肯,是不能,也无法说个清楚明白。”
院长脸色平津,但从其微微眯起的眼睛中可以看出,这位行将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途的老人有着无限感慨,甚至,有一抹隐藏极深的惧意。
大先生望着老师衰败苍老的面容,眼神越发明亮。
“为师知道你一直为没有参加外域沙场耿耿于怀,如今机会来了,难免心情激荡难以自持;只是为师必须要告诉你,将来若由你率队征战,务必牢记两个字:谨慎!”
院长目光凝重,极为认真地说道:“虽不能完全肯定,但据我三次进入外域得出推断,那里极可能不仅仅为沧浪星所有,也不仅仅是灵魔两域之间的争斗,而是藏有星空隐秘,是一个涉及到仙人的狩猎之所!”
“仙人?狩猎!”大先生的目光越发锐利,好似两柄出鞘的剑。
“不错,对于那些啸傲星空的仙人来讲,似沧浪星这样的所在,难道不像一块块山林?似我等这样的修士,岂非正是一头头……圈养起来的猎犬?”
老人的声音平淡中有着止不住的悲哀无奈,缓缓说道:“当新生的幼犬长大,当猎犬的数量增加到需要降低才能不伤及根本,就是用到外域的时候。”
他说道:“这是为师的猜测,但它很有可能是真相,是我等世世代代面对……也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人各有命,这是我们的命!”
……
新纪之战后,甚至在那次大战之前,每隔一段时间,沧浪星都会接到仙谕,在整个星球范围内组织起庞大的队伍,到一个名为外域的所在参加名为升仙试炼的活动。
而对那些参加试炼的普通修士来说,它就是一次单纯的狩猎与杀戮,搜索抢夺各种珍稀材料与异兽的寻宝之旅。毕竟在他们眼里,升仙乃是化神之上才能考虑的终极目标,修为远远达不到要求的他们在进入那里后,心中所想的只有两点。
一是活下来,二是抢到更多宝物。
然而对如院长这种层次的人来讲,因其站位不同,接触层面不同,方有心考证外域的起源与目的。老人第一次作为懵懂修士,他和多数人一样激怀亢烈,满心充斥着对宝物的向往与对魔族的仇恨;然而在九死余生余生的厮杀中存活下来后,他发现一个几乎无法相信的事实。
外域沙场除了那些被称做异族的土著与凶兽外,还有来自其它星球的修行者!
这个发现让他震惊,出于本身固有的谨慎,他并未直接向带队之人询问,而是通过侧面打探,与自己的所见所历结合起来思索,逐渐产生一个让他惊骇欲绝的猜测。
外域的确是一处狩猎之所,然而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却不是他、带队、甚至包括来自仙灵殿的使者所能决定!
几番杀戮,院长在远比魔域秋猎更加残酷的沙场上活了下来,之后随着修为增加,他先后作为分队使和道院总使的身份再次进入,对外域的了解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
越深入,便越是不安。
渐渐地,他心中萌生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推测。
或许,所有参加外域沙场的人,都是猎物。
……
“穷极一生,因我固守道院不服征召,始终不肯进入仙灵殿供职,无法接触到外域的真正隐秘;如今更因昔年伤患修为止步,也失去了继续追查的资格。这一次的沙场之行,老夫是看不到了。”
老人脸上透出几分疲惫,淡淡说道:“此次大比,假如五雷无法成功,为师还有一次指派道院分使的权利。我会让你与五雷搭档,分为道院正副使。”
“五雷?”大先生冷漠的脸上浮现几丝厉意,忍不住反问道。
“别在意他的所为,不管目的如何,五雷终还是九尊之一,先不说修为战力出众,单说其曾经有过外域经历,就是一笔宝贵财富。此外你要牢记,道院二十七分院,每一个都是真人亲手所创,可以争执,不容分割!”
“不管是黑还是白,不论谁是正谁又是邪,你们都是道院的人,这一点是根基,不能变,也不容改变。老夫不指望你们和睦,只希望你们能管好各自的队伍,要顾全大局。”
老人说道:“同样的话老夫会对五雷讲明,切记不可做意气之争,更不可持强斗狠。外域沙场不是道院,也不是灵魔种族之争,而是比之更残酷无情、纯粹冰冷的杀戮血海!”
声音转为严厉,他说道:“以你的修为与心性,必能发现为师曾经发现的一切,但为师希望你不要去探查,将精力集中到学子身上,尽可能将他们……多带回几个!”
作为沧浪星最最顶尖的那个层次,院长纵横一生,无所畏惧,从未如现在这样疾言厉色;大先生默默体味着老师话语中包含的忧患惊恐,恭谨施礼。
“弟子明白。”
明白,这是一个简单却包含着多重意味的词汇,老人望着自己这名悉心呵护并寄予重望的学生,心里忍不住想如果仅仅是让你明白,老夫又何必说得这么明白。
“罢了,大比尚未结束,虽说那孩子表现不错,将一切都运用到极致,可毕竟还没有出结果,也许五雷终偿所愿,成为新一任院长也说不定。”
老人不想再就此事多言,自嘲般说道:“那样也好,老夫可以真正清闲下来,再也不用多想。”
听了这番话,大先生沉默后说道:“他做不到,也做不好。”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且看吧,如果萧十三郎打赢夜莲,带他来见我。老夫将外域沙场的一些经验说与你们听,也好有个准备。”
大先生说道:“只有不到十年时间,就算他的天赋战力都极为出众,修为恐怕难达元婴境,如何进得了外域?”
“没关系,老夫若不失位,多少总能有些特权。”
老人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神情,似随意说道:“别人可以不去,他必须要去,一定要去。”
……
“谁又在算计小爷,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战场上,十三郎突然打了个冷噤,神情越发冷厉。
身边火云弥漫,中条条蓝焰组成的灵蛇纷扬穿掠,中年修士手如捻花,眼里闪烁着惊慌恐惧的神情,嘶声厉吼。
“不可能!你又不是火灵之体,怎么可能吞噬火焰?这绝不可能!”
“火灵体才能吞噬火焰,谁教你的?”
十三郎信步前行,手指轻弹的同时张口猛吸,一条条火柱如万流归海,四面八方朝中央汇集。除了那些火蛇让他稍有忌惮需以神通化解外,中年修士引以为傲的火系神通,竟好似补品一样被他一一吞入腹中。
玩火的人遇到不惧火的对手,这一仗还有得打?公平讲,若是比其操纵火焰的能力与技巧,十三郎拍马也赶不上对方半点;然而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怎么做,也不问他变出多少种花样用出多少技巧,除了那些蕴含本命丹火的灵蛇,通通一口吞下。
这是境界的差距,层次的压制,就好像元婴与结丹间的对比,不可逾越。
十三郎曾对鬼道说他不愿与结丹修士争斗,其自信来自多个方面,其中主要的一条便源自于此。在境界相当的战斗中,除极个别身具异能和特殊宝物的修士外,大多数人依靠的还是对各系神通的技巧与操控;火系作为最常见、威力也最大的一门神通,必然为众多修士所采用。
眼前的中年修士就是如此,凭着对火焰的精深理解,他曾无数次次击败对手,成为单以神通获胜的那几名副将之一。
然而有利必有弊,不断的胜利让他受益,同时带来悲哀,除了火,他几乎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有效手段,面对十三郎这样既有超强肉身、底牌无尽又不惧怕火焰的人,只能落到任人窄割的份上。
“你根本不算个修士,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火,你简直不是人!”
中年修士不甘心却不能不甘心,无助地停止施法,哀声怒吼,呆呆自语。
他身上还有法宝,有灵符,还有无数堪称绚丽的火焰神通没有施展;然而无论他用出什么,十三郎根本不予理会,也不做任何反击。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朝前走,速度不快,一步一个脚印,缓慢而坚决地向中年修士靠近。看其摸样,竟似要等到对方耗尽法力,没有任何招数可用的时候才会满足,再发出致命的一击。
这是压力,是折磨,是无声而漫长的煎熬。
……
中年修士放弃了攻击,或者说放弃了抵抗,他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十三郎,看着他安安静静地来到自己身前,轻轻抬起手。
“这不公平。”
“你说的对,我给不了你公平,只有公道。”
十三郎一指点在其肩头,诚恳说道:“人各有命,这是你的命!”
血光乍现,中年修士的左臂无声而落,惨嚎阵阵,身体踉跄而退。
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红花,仿佛一团火焰在跳跃。
“你出手了,你出手了!”
修士眼神中恐惧与惊喜并存,尖叫着大喊道:“我认输,我现在认输!”
比斗至今,他是第一个认输都如此兴奋的学子,却不是唯一的一个。紧跟着中年修士的声音,另一名大汉与那个老妇随之受创而退,同样发出祈求。
“我认输,我认输了!”
十三郎没有再看他们,一直淡漠的脸上渐浮出几丝讥讽,抬头环顾四周。
“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