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法什么器!”
碧落磕巴半天才崩出一句完整的话,还是病句。
她能感受到那些东西上的法力波动,可无论哪一种哪一个,都像是颜料版一股脑倒在画布上绘出的作品,复杂、紊乱,没有丝毫规则可言。
法器,不是有法力就行,随便拿块材料就叫法器,那是对炼器师的亵渎。碧落知道十三郎有一手不错的炼器手艺,不然也不能炼出大先生都觉得震惊的子午剑。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担心十三郎的状态,心想小家伙不是气糊涂了吧,病的可不轻。
“我对法器的看法与别人不同。”
十三郎知道碧落想什么,手上忙着,嘴里为她做解释,说道:“对修士来讲,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方,能够发挥作用的东西,就是法器。实在想不通,你可以把它们叫工具。”
经过这么多年修行,十三郎最得意的地方不是修为也不是神通,而是当初在落灵就打造出来的“好手艺”,每每想到此点,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紫依,内心好生感慨。
“似乎有点道理。”
碧落琢磨着十三郎的话,很虚心地问:“这些工具……法器有啥用?”
十三郎回答道:“杀敌、困敌、惑敌、乱敌,还有……等等吧,反正用处挺多。”
碧落沉默下来,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太多,实在不知从何问起。
十三郎口气不小,那些破烂囊括了法宝、阵法、灵符、丹药乃至神通等等系列效果,不怕把金山吹上天。碧落能够看出来的是,这些东西并非随意摆放就可生效,而是需要将距离、组合甚至高低与角度都校准到合适才可用。某种角度讲,布置这些“工具”真不比布置一个阵法容易,而且容易受到环境影响,堪称艰难。
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碧落涩声问:“你说你修行刻苦,怎么有功夫琢磨这些?”
“怎么会没功夫,同时做不就行了?”
“同时做!修行怎可如此荒唐,同时做几件事?”
“为什么不可以?”
十三郎好生奇怪,说道:“吃饭的时候可以看报,看报的时候可以思考,思考的时候还可以意淫,这就像你睡觉的时候可以做梦,做梦过了头还可以梦游,梦游的时候你可能会走会跑会大叫甚至杀人,可实际上还是在睡觉,有什么不对。”
“梦游去吧你!”碧落听得一头雾水,只能从十三郎描述的情形判断梦游不是什么好现象,立即骂回去。
十三郎觉得她好没风度,耸耸肩膀站起身,调整几次呼吸,举步走向阵坛。
“这就好了?”碧落惊呼道。
“嗯,好了。”十三郎坦然回答道。
“你……好吧,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先做做准备,调理一下法力?”
十三郎脚步不停,问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听过这句话没有?”
碧落明智地闭上嘴巴,心想我还是别和他扯了,爱咋咋地。
“费这么多功夫,流那么多血,如果连一点法力都代替不了,不是白做了。”
十三郎似有了好心情,调侃说道:“修道之士啊,除了法力就是神通,好像离了它们就不能活一样。不是我说你,这也是依赖外物的一种,是心魔。”
“滚!”
碧落终于感受到真灵威严被冒犯的羞辱,愤然怒骂道。她心想真有意思,原来那些烂布条破木块都不是外物,是你身上长出来的东西。
转过念一想,碧落突生明悟,对十三郎的看法顿时有所不同,凭空多出几分震撼。
“如果把它们看成身体的一部分,或许……真的可以一心多用!”
带着一肚子疑惑,碧落半是担心半是期待地看着十三郎行动;一炷香之后,骄傲的真灵低下高贵的头颅,恶狠狠说道:“你行,你真行!”
……
引怪伏杀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效果与效率。自十三郎拓宽周围空间的那一刻,碧落就明白了十三郎的计划,但她想不到的是,仅仅凭着那些几乎算不上法器的小东西,十三郎便将之前显得艰难的战斗变成一场表演般的杀戮,险些瞪爆眼球。
假如她有的话。
正如十三郎预料、碧落也有些信服的那样,四足要么神智有些迷糊,要么处在某种奇异的状态力有不逮。十三郎的试探攻击引动了雕像上的火蝠,却不是三座同时爆发,而是老老实实地一座接一座的来,依次追逐着十三郎的身体,飞入事先备好的陷阱内。
之后的一切,纯粹是表演。
一具连人都算不上、却释放着比十三郎本体还浓烈的、与他一模一样气息的替身出现在阵法内,毫无疑问,在距离相当的前提下,灵智不足的火蝠依照气息强弱分辨首要与次要目标,首先扑向那具替身。趁着那个瞬间即逝的空档,十三郎抽身阵法之外,然后适时激发剑阵,及隐藏其中的连环杀着。
首先是爆炸,一声接一声、足足响了半炷香的爆炸;扣除引怪的时间,爆炸几乎贯穿整场战斗,就没停顿过。
爆炸带来的自然是杀伤,但不仅仅是杀伤,还有凌乱与无序;那些木片被炸得粉碎,碎掉的残渣释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碧落因为藏身于十三郎体内,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却可通过火蝠的反应判断出,它们的感触能力受到某种干扰,就好像嗅觉敏锐的猎犬鼻子里突然吸入一罐辣椒粉,如没头苍蝇乱窜一气,好一会儿不能恢复。
视觉?那些烂布条专为此准备,爆炸中,最柔弱的它们反倒没受到多少波及,化成一块块、或者说一只只火蝠的幻像,但有着与之完全不同的气息,在乱成一团的火蝠中高速穿梭。
令碧落无语的一幕出现,本有些迷乱的火蝠好似清醒过来,宛如见到生死仇敌一样朝那些“同类”猛扑,其势头之猛,姿态之狠毒,竟比面对十三郎还恶上几分。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小石头,小铁片,小纸人,小……
所有的东西都沾了一个小字,作用却巨大到无法想象,最终目的极为统一。
将火蝠留在阵内,一炷香!
这么长时间,加上爆炸与剑阵自身的威力,十三郎如果还不能将那些攻击凶猛但不怎么经打的火蝠灭杀干净,不如打包回家。
“天啊,让我醒过来吧!”
碧落呆呆地望着十三郎弹出一道道禁环封锁空间,只留下一条通道供胖胖与哑姑使用,同时还不断用指风点杀火蝠,望着胖胖的长舌不停的弹出又收回,望着哑姑的长尾在空中飞旋,怎么都不相信这就是事情的原型。
“难道我在梦游?”傻乎乎的碧落忙于卖弄新学到的词汇,虚心向十三郎请教。
“别傻了,这场战斗不公平到极点,不会有下回的。”
堂堂真灵变成这幅摸样,十三郎有些不忍心,一边屠戮,还有功夫现场解说。
“首先火蝠有自身缺陷,这是你知道的。”
“然后?”
“替身是我早就制作好的,里面有我的血,只要用合适的手段,将它一次释放出来就好。这些炸弹是我的最新作品,含有雷霆之力,无论什么东西沾上,总得抽几下,火蝠本质是灵体,受到的影响更大。”
“木片咋回事儿?”
“拿是降龙木,其实是吹牛,但我在里面加了龙阳花和醉心草,有很强的迷幻作用。”
谈到这个,十三郎颇有几分自得,说道:“事实证明,灵体同样会产生幻觉,而且更难清醒。”
“那能叫幻觉?是中毒好不好!”
碧落气愤不已,说道:“你还懂炼丹?”
十三郎羞愧地笑了笑,老实回答道:“不懂,这是一个朋友教的,我就把它们混一块儿,不算炼丹。”
碧落已经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有气无力地问:“布条呢?”
“它其实是一种简单的灵符,但不是正宗的灵符,用一种拥有记忆的皮,先画好大致符文,将需要模拟的妖兽形状留到用时勾勒出来,就可因冲击爆发出纯粹的幻象。”
火蝠所剩无几,十三郎任由胖胖与哑姑交替表演,自己一面观察一面总结,自语道:“幻象持续的时间比较短,可能是因为符文没设计好,不够科学。”
“很科学了,很科学了。”
虽不知科学是啥名堂,碧落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个好词儿,带着不甘问道:“区区幻象,为什么让火蝠那么痛恨?”
这是关键,事实上,十三郎所用的诸般手段里,成本最低的布条发挥的作用最大,迟滞火蝠行动的时间最长。
“任何生物,对待同类都是最狠、也是最凶残的;捕猎的时候,只要分辨出它们不属自己所在的族群,都会杀之而后快。幻象的效果能这么好,原因还出在火蝠缺少灵智上,对付智商低的生物,总归能想出办法。”
“生灵对同类最凶残……”碧落默默念着这句话,高昂的情绪平淡下来,声音有些低沉。
“从动物世界里得到的灵感,其实人也一样。”
十三郎察觉到她的变化,取笑或是宽慰道:“金乌不用担忧这个,全世界都找不出几只,肯定热乎。”
碧落凉笑,说道:“呵呵,你知道金乌孵化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十三郎微愣,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声音微颤说道:“不会吧,你们又不是鹰?”(注)
“凡是独居的猛禽,都有这种习性。没有灵性的飞禽如此,妖禽同样如此,真灵也不能免俗。”
听到十三郎提到鹰,金乌明白他明白了自己意思,叹息说道:“你说的很对,生灵对待同类的确最凶残。”
从碧落的声音里,十三郎判断她多半经历过亲子间相互厮杀的痛楚与无奈,有心就此打住又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这个……你们与那些觅食艰难的飞禽不同,难道不可以分开抚养?”
碧落苦涩地笑了笑,说道:“事实证明,不经历那个过程的子嗣虽能存活,却注定成不了大器,只能羞辱金乌这个名号。”
“那也比死了好呀!”
“好什么好,弱小的金乌迟早会死,被妖兽杀掉倒也罢了,若落在人类手中,下场你可知道?”
“……”
十三郎顿时没了话讲,因为无论什么坏事恶事,只要与人类联系到一起,其坏其恶都会平添数倍,连真灵都为之恐惧。
“人啊人,果然不是好鸟。”
十三郎默默念叨着,将剑阵等一般物事收拾起来,走向下一处。
“所以,做个坏人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