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年滑坡路,艰辛不语只畏无。
无乃无力,无方向,无志,还有无念。迈出最后一步之前,精疲力尽的枪王忍不住问:“假如,假如事情不如先生所想,涅祖改变主意怎么办?”
十三郎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加上疲惫空乏到极致,随口应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鸟未尽兔未擒,他老人家为何改变主意?”
或许是认为准备妥当,又或因力竭真的揣着听天由命的心思,十三郎脚步不停,挥洒丝芒如百爪怪径直出山。枪王暗自叹息一声,紧紧跟在其身旁,心情始终忐忑。
“改变主意”并没有发生,枪王未尽的话因而没能说出口,三方块垒被清空的那个瞬间,两年前的那一幕再度发生,唯受术之人变成两个。
三星沉降,周围世界又一次崩塌,但其中心不再是那座山,而是被两人踩在脚下的阵纹。幸运或者奇妙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枪王也在这个过程中出了力,还是因为涅祖他老人家知道十三郎难以承受与兼顾,又或者根本就是规则;当三星沉入十三郎的眉心,无匹法力自脚下涌来的时候,枪王自动成为其中的一份,不需要十三郎从中转嫁。
这是好事。因伴随法力用来的还有各种驳杂记忆,偏偏十三郎没本事将其随同法力转移,因而降低了风险。由此十三郎不禁生出念头,假如之前他将一家老小都请出来破山,分流修为提升境界,岂非皆大欢喜?
念头一闪而过,此刻十三郎没有时间检讨自己的得与失,精力很快被自己的所见所感吸引。他的视线再度随着三星看遍昆仑,再度看到那朵隐藏在塔内祭坛内的那朵黑莲,并看到它展开第二片莲叶,生机更加茁壮。
那是重获新生的感觉。
魔莲全部展开会如何?十三郎来不及、也没有心情去想,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这一次能否挺过去已然是未知数,哪还管得了之后。
洪涛巨力再度冲刷,昆仑殿里的魔修再度经历那种天崩地裂之大恐怖,仍无法弄清事实由来。最可悲的无疑是来自天狼的青衣修士,之前得到的一切多化乌有,修为很快降至化神以下,且仍在继续。
“不!”
凄厉哀嚎回荡在各个角落,十三郎看到了青衣,看到了其它分散各处的魔修,甚至还看到了刚刚从那座塔内出来的林晚荣,与闪灵大长老的身影。
他看到他们的变化,看出两人与天狼青衣之间的区别,看到蓝瓶儿正忙着什么,看到了她的目光。
十三郎认出那道眼神,凭的不是对其目光的熟悉,而是曾经在乱舞城内两次体会过的感觉,于是他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蓝瓶儿就是灵妙法尊,也就是妙妙。
隔着无尽距离,蓝瓶儿似乎也看到了他,神情流露出震撼,更多的是不甘与怨毒。
“当真是你!”
为何要说当真?蓝瓶儿、灵妙法尊、或者说妙妙知道什么?如今又会作何应对?十三郎通通不晓得,也不在乎。因为他觉得,此时如能与之当面,自己可轻松、且一定会亲手将其斩杀。换言之,他眼中的蓝瓶儿,已经是个死人。
死人不值得放在心上,但需要亲手去杀,十三郎首先要做的是让自己活下来,保证不要被那股巨力冲垮。
本尊、分身,与枪王,三个空瓶子很快被山峰传来的浩荡力量灌满,开始朝更高的境界攀升。按照十三郎的估算,此时整个剧变的进程只有小半,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除非上次那样的奇迹再度发生,胸口星印再出援手,两人需要另谋出路。
智者从来不肯将希望寄托于无法掌控的事物,彼此交换目光后,枪王从怀里拿出往生丹,说道:“有劳先生为我护法。”
十三郎也拿出一枚往生丹,认真回应道:“你如果死掉,我会坐守此山不出。”
枪王微楞,但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抬手将往生丹送入口中,盘膝坐倒调气凝神,引导修为进入识海。
十三郎微晃将分身放出,着其吞服往生丹,静坐开始沟纳天地。
路上定好的策略,当巨力无法宣泄时,枪王冲击化神破境。区别在于十三郎原本计划为枪王转接过渡法力,此时变为枪王直接吸收,于是加大赌注,命分身尝试同样的事。
分身到底是分身,不能凭空变出一只胭脂鸟,更谈不上复制星印;其体质纯粹,比本尊弱但也少了诸多限制,所以能这样做。
更简单,但也更凶险。
那句赌咒一样的话没什么实际意义,顶多算一次试探。
算不算反击?应该算。力度不大,但其态度坚决。
……
修士化神,常被表述为天人合一,意思是达到这个层次的人已不再是纯粹意义的人,而是与所处天地有某种程度的融合,彼此感应,彼此想通、甚至荣损与共。传闻中,每增加一个化神修士,其所处的界面、也就是天地便会增加一份力量,就好像大树新生一条根须,海洋多了一条支流,底蕴更加深厚。反之化神修士死亡的话,意味着那颗树、那片海增添一道伤口,其深、其痛由修士的修为与融合程度所决定。
假如这种说法成立,便意味着化神修士最好只增加不要减少,否则就会让所处界面逐渐因“受伤”走向衰退,直至最终消亡。为了完善、或纯粹为了安慰自己,修士们“发明”另一条理论:化神修士死亡后,其对天地的感悟会重归于自然,就像落叶变成肥料,继续滋养着本体。
修士寿元、乃至修真界的寿元通常无法与界面相比,这种理论因此无法得到验证。无从验证的事情没必要纠结,但被所有修士认定的是,冲击化神是修士最重要的关口,没有之一。
有无数实例可证明这一点,最最明显的一条,化神修士是修道过程中唯一存在不完全、也就是“假”这个概念的境界,与已知的、其它任何层次都不相同。打个比方,人们常说的假婴、假丹,并非指的修士进阶出现问题,而是其根本还没有开始冲关,仅停留在前一个极其接近的层次。
化神不是这样,它存在一个真正的“假”,表面看就是化神修士,但因与天地之间的融合达不到标准,终生无法寸进。
人们拿这样的例子作为“化神最重要”的证据来使用,一方面是为了表达对天地的敬畏与对化神修士的尊崇,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冲击化神的难度……连天地都知道化神太难,才允许修士以变通的法子进入到其中……虽将其后路无情斩断。
化神艰难,意味着冲击化神之前要做许多事,要花很多功夫做准备,并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此时此刻,枪王与十三郎的分身状态如何?
答案是:除了修为,其余皆一塌糊涂!
这样的状态冲击化神,结果会怎样?
无论让谁来回答,恐都会给出相同的结论:要么死,要么是个假货。
……
天地轰鸣,整个世界变了颜色;真典塔上方,蓝瓶儿面色铁青,望着周围的目光在慵懒、冰冷之间不停变换,难以定格、并作长长叹息。
“真的需要这样做?”
身后,林晚荣与闪灵大长老神情呆滞,身体摇晃乃至颤抖;两人气息粗重但不均匀,修为也如涛头之舟一样上下起伏。一眼望去,两人身体上好似缠绕着无数根丝线,尽头连着蓝瓶儿的身体,掌握在她的手掌。
丝线不停闪着光,与两人的气息起伏相呼应,似维持,又像是在抽取。犹豫中的蓝瓶儿几次咬牙,最终仍因不舍而踌躇,难以做出抉择。
“辛辛苦苦养出三奴,一只猎物都没有引来就……”
轰隆隆!天空突爆惊雷,蓝瓶儿震惊抬头,本就失色的脸庞更加苍白,当场叫出声来。
“这不可能!”
绚霞流彩,叠云翻涌,仅余的二十二颗星辰被遮挡在身后,天空反倒更加明亮。目光所见,以极远出的某个点为中心,万里天空浩荡成雷,潮水般的云彩裹着潮水般的魔气聚集向中央;层云之中秘雷如雨,声势直传千万。
“化神天兆,这是化神天兆!”
蓝瓶儿脸上慵懒的神情不再,冰冷被驱散,眼里只余下难以置信,伴有浓浓嫉恨与几分惊慌。
数百年谋划,付出无数心血,事情发展到现在,已完全脱离其掌控。
居然有人在这里化神?居然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化神!更重要的是,从天变所处的方位看,蓝瓶儿一眼便能认定引发的人是谁……
“萧,十,三,郎!”
天兆是真的,无论她的叫喊声如何凄厉也阻止不了,片刻后,稍稍安定下来的蓝瓶儿沉默下来,目光死死盯住天变异象,同时在心里计数。
距离太远,她没有能力看到对方是成功还是失败,于是换一种法子,由天兆持续的时间长短、大致推断一下。
化神天兆,典籍记载、或以蓝瓶的经验论,最短半个时辰,长可达两三个时辰、甚至更久,据传此项与进阶修士的强弱有关,但无具体标准。
半个时辰过去,天兆丝毫没有消散迹象,蓝瓶儿的心渐渐落定,神情渐渐走向实处。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再一个……蓝瓶儿脸色再度发生变化,越来越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怎么可能……”
四个时辰之后,蓝瓶儿难以再看、等下去,于是毅然决然地扭过身,抬手按向林晚荣两人的头顶。
“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