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十三郎的一番话,周围人集体默然,陷入深思。
十三郎破真了?
从结果倒推,唯如此才能解释得通。回想一下,十三郎没被攻击的情况下突然重伤,原因只能是气息出了问题,进而思之,是其自身功法反噬,断无可能严重到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蚂蚱临死尚能挣扎,遑论一个修行数百年的天才,怎么着都应该蹦跶两下;事实上,修道之人或多或少都曾有过被“反噬”的经历,也都听说过有人因此修为止步、走火入魔、甚至丢掉性命等等,然而无论结果如何,其过程都不会像十三郎这样。
不是说“能挣扎”比“不能挣扎”更好,但那个过程必不可少,退一万步讲,假如问题出在十三郎自身,周围这么多涅上大能,断无可能插不上手。
他才劫境!不是吗。
劫境修士内息受创,涅上怎么可能管不了?既然管不了,那就只能意味着“创伤”层次更高,进而引出最终根源,或者叫结果。
能够引动真境气意失去平衡的力量,只能是真境。
多简单的事儿,之前怎么就想不通呢?
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多问题浮上来,弄清头尾之后,美帅、靠山王等几名大佬面面相觑,彼此间敌我观念不存,心情沉重,神色迷茫。
真境劫修铸真阳,与涅关难触真境门槛的人相比,谁更有资格论真言道?
这个修行不到六百年、半死不活的青年突破真阶,咱们该不该称其为前辈?
十三郎是劫修,但他已经破真,因破真引来无穷灾祸,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涅修化解不了真上气意,何况足足九道。
十三郎自己也不行,因为他还是劫修。
怎么这么乱啊!
“咳咳……”
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面对,美帅凑过去,指周围小心翼翼说道:“那个……是不是先弄个临时决定什么的,免得耽误事儿?”
十三郎“嗯?”了声,随即明白美帅所指,问道:“还有多远?”
体内乱成一团,看不到战场情形如何,美帅成了十三郎的眼睛,凝重说道:“铁足冲击力太强,距此已不足五千里;两侧头獒看似较远,威胁反而更大。关键问题在于我们自己,大战之后实力折损太多,内部又不那么……”
“我明白。”
十三郎点了点头,轻轻说道:“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美帅楞了下,心里想再等等可以理解,什么叫不到时候?
十三郎无力做太多解释,转头把目光投向靠山王,问道:“考虑的怎样了?”
靠山王明显在犹豫,回应道:“姑且当你是真境,了不起……可你这个样子,能给我什么?”
十三郎奇怪说道:“当然是帮你破真,这也用得着问?”
靠山王有心嘲讽,因之前的事情有些不敢,微叹说道:“本王见过真修,也曾得到过高人指点,结果还不是多年不能……”
有些说不下去。与眼下之人对比,靠山王觉得太窝囊,自己明明天纵之资,如今却好像多么不成器一样;偏偏事实摆在眼前,想找个安慰、周围都是敌人,找不着出气筒,唯有自个儿一个人气苦。
“你以为,随便说点破真体会就能帮人突破?”
“不能吗?”十三郎反问道。
“当然不能!”反驳的话冲口而出,美帅赶紧捂住耳朵。
为何掩耳不是捂嘴,因为苏老板从来跟的紧,严厉训诫,破口大骂。
“小小涅修,妄议真道……不多嘴会死啊!”
“不知乱言,言多必失……确非智者所为。”白宜罕见表示赞同。
“呱!”关关战斗中负了伤,变身本相有利于恢复,听到大家的意见,当即用叫声表达坚定立场。
“咯咯!”
自打获知父亲的伤势来由,雨薇便又欢快起来,许是高兴的过了头,小姑娘变成小小姑娘,嘲笑美帅时脸蛋、声音都变了样,像只快乐的小母鸡。
“唉!”全世界人民都是敌人,美帅唯有叹息,感慨这些人居安不能思危,身处危墙不知。
某种角度讲,十三郎破境,金花大判的感觉不比靠山王好,一来体现自己无用,二来就战斗而言,十三郎这个真修屁用没有,反倒白白损失一大战力。
此时此刻,唯有靠山王与美帅心心相印,开口为之捧场。
“何止不能,简直儿戏!”
找到盟友的感觉真好。靠山王感激地看了美帅一眼,回头说道:“不谈你这个真境……怎么来的。修者传道,传的是道理而不是修为,能否领悟还看自身。所谓一言猛醒,当头棒喝,需得灵慧之根才有可能,否则只落一头疙瘩。”
开始有些忐忑,说着说着便得顺溜起来,靠山王一番慷慨陈词,俨然如名师教导顽徒,心情都因此变得通透。
“本王虽未破境,但知真境与世界相连,但非相连的连,需得……”
得意时、靠山王忽留意到周围人表情诡异,对面十三郎目光古怪,至于白宜、雨薇等人早已笑个不停。
自己说错话了?
放在平时,靠山王必定怒而惩戒、或不屑于理会,此刻心里咯噔一下,惶惶不安。
“怎么了?”
“哈哈!”周围一片笑声,连与之有着共同语言的美帅都在摇头。
“哈哈哈哈!”
苏老板笑的最大声也最开心,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这场戏、连此前仇怨都可放下。
“到底怎么了!”靠山王恼羞不敢成怒,面孔憋得通红。
“你啊!”
十三郎摇了摇头,不指其难堪,继续之前话题朝下讲:“我的破真之路无法复制,体会对你自然也无用……不要急着辩。各位难道没有发现,我比刚才好不少?”
方向突转,周围人又是一愣一惊,随后意识到十三郎所讲为事实,不止身体不再抽搐,神情气色也有好转,已能自如活动。
靠山王神情震撼,问道:“你是如何做到这点?”
十三郎傲然回答道:“我为我道,别忘了,这是我的身体,内里由我一点点修炼积累所成……太多的话不用讲,接下来,你们自能看到。”
事实俱在,由不得人随便质疑。靠山王本想说九道真上气意如何化解得了,然而正如刚刚人们不理解十三郎如何破得了真境一样,既然状况朝好的方向发展,谁能把话说死。
想想不能再被轻易打脸,靠山王谨慎问道:“然而这又意味着什么?纵然你能化解全部,弄清所有,归根结底仍是你自己的东西,与我等……”
“不是化解,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化解。”
“……那是做什么?”
“降服。”十三郎淡淡说道:“无论谁,跑到我的身体里来就别想走。”
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能与不能放到一边,人人能够听出十三郎的决心与意志,塌天难动其分毫。
“然而……”美帅犹豫要不要说出看法,最终只是问了句:“然后?”
“然后?”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会把它们一一取出,封好,成为可以展示、触摸的东西。”
嗬!
不等别人有所反应,靠山王头一个跳起来尖叫:“你是要,你是说你会……”
心情激荡程度太过,他甚至不能把话说全,嘴里仿佛包着几条活着的蛤蟆,挣扎将皮肉撑起,乱颤,形象全失。
随着这声尖叫,周围人也都变了脸色,纷纷意识到一个幸福到可怕的未来:十三郎所讲,等于把九大真修摆在眼前,任凭大家去摸,去看,去想,去研究,尝试……
全无所忌!
什么感悟,什么传道,什么体会心得棒喝灌顶,与这种方式相比,那些事情就像拿几颗铜钱与皇冠对比,可笑之极。
“九大真境,层次各不相同,其中或有逍遥,天道……我的个天!”
一旦有了欲望,心也变得活跳起来,人们很快想到更多好处,俨然一条金光大道摆在眼前,从破真之处延伸到逍遥仙。
谁能不为之动容,焉能不为之激动,不能不为之搏命拼杀,甘冒奇险。
“画饼一张,换来所有人死命相从,最妙的是,这些东西抢不来,非得先帮助十三郎恢复不可。”
亲眼看到局势变成这样,阿古王内心不停唏嘘,感慨万千。此时此刻,除他一人保持清醒,其余都忘了一项基本事实:大家还停留在真境门槛,触之不及。
理智?镇定?从容?
去他妈的!
谁若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些,几大涅能定会反批一句:先去苦熬三五千年再来说教。至于靠山王,其之所以同意双獒提议,原因就在于破真本身,那边许诺与这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你……真会这样做?”幸福来得太突然,靠山王没了拒绝有了担忧,患得患失。
“是的,我会。”十三郎平静作答,表达更多诚意:“等我稍好点,先让各位看看金乌,另外说点我对真境的看法,通与不通都与九道真意相关,供大家参考。”
看非看,非非敌对作战厮杀,而是自主体会触摸,靠山王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知道他至少具备这种能力。
“那还等什么,糟了……”
最后一丝担忧消退,横沼凶王摩拳擦掌,突然间他想到一件事,神情大悔。
“早说啊,这还打着呢?”
……
事先没有休战协议,商谈的这段时间,人、妖、鬼几方战斗并未停止,相反比刚才更加激烈;此时双獒大军三面合围,驱赶着那些逃散鬼王重入战场,局势越发混乱不堪。
“这可咋办?”
对比的话,横沼凶物天性桀骜,收拢起来难度最大;事先不知十三郎打算,图奇忍不住心生埋怨,暗想明明有把握、何不早做准备,弄成这样为难不说,损失多少战力!
计算损失的话,美帅麾下六千里阴兵,至此仅余一半;靠山王、图奇两路大军不比美帅好,凶灵残存仅三四成,将级凶灵最惨、十难剩一。
人族方面,原本不到八百生修,比斗中“损失”数十人,此后大战血腥惨烈,总计超过百人罹难,余者个个带伤,几乎没有人完好。最后是大能,人数看起来不少,但需考虑到经历过什么,战力剩下几成。
靠山王、图奇就不用提了,几番险险身亡;其他如美判,判袍秘法彻底无用,苏老板上次战斗的伤势都没好利索,此番强攻搏命数回,雪上加霜;十三郎本人伤号,非但自己不能作战、还要别人保护。
剑尊?
不是绝对不能动,但不应该随便动!实话说、刚刚靠山王当真拼命的话,十三郎很担心后果。
阿古王毕竟刚破涅……
较真统计下来,十三郎忽然想到一些不相干的事,暗自好笑。
“难怪关二爷一夫当关,数十猛将不敢问刀……疲兵难战啊!”
“是走还是杀?”
靠山王也着急,急匆匆言道:“不管怎样,本王马上歇兵……”
“不用,让他们打。”
十三郎轻轻摆手,动作麻利,看样子情形越来越好,说话时神情平和坚定,信心十足。
“血性这种东西激发不易,保持更难,好不容易打红了眼,不要冷下来。”
这话很有道理。鏖战中的战士会忘记一切,不管周围多少敌人,只管全身心投入;但若让其缓下来,清醒后猛然看到更多、更强的对手,胆怯会如洪水般反扑,极易导致军心崩溃。即便不考虑这点,极度疲惫的时候一旦休兵,纵有余勇,那股气也很难提起来。
“可是……”
“不用可是,按我说的做。”
破真之后与之前还是有差别的,精神稍稍恢复一点,十三郎已和过去不同,说话时自然而然的带有一股“震慑”之气。
“战斗仍由美帅指挥,方向我来确定。此前靠山王、图奇并未交手,又都出自横沼,合兵并肩不成问题;美帅身怀令牌,兵将收放自如,居中协调。操作的好,相信能够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另外关于铁足,既然它们靠双脚吃饭,那就试试集中打它的……一条腿!”
“啊……”靠山王楞了下,图奇也楞了下,均问道:“你呢?”
“我带全体生修、与阿古王他们一道跑路。”
“什么!”
靠山王勃然大怒,但他到底不是莽夫,很快明白了什么,试探问道:“你的意思是……双獒不愿与我们几个纠缠?”
十三郎点头说道:“他们的目标一定、也只能是我们这些活人,你们只需撑过开始,很快就会演变成追击,乃至追杀。”
“呃……那你怎么办?”美帅担忧问道。
“放心干吧,我自有办法。”
十三郎淡淡挥手,临了给出一句补充。
“等杀光他们,咱们再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