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奇迹般的,我们平安回到元住吉的公寓房间。一进公寓玄关的门,御手洗就一边找话说,一边乘机随我进入房间。我虽然想赶他走,终究没有办到,所以还是让他进了房间。
看不出御手洗这个男人,竟然也会专心听人讲话。在他巧妙的引导之下,我把在高圆寺邂逅良子,接着帮忙她搬家,一直说到这次在荒川河堤发生不幸事件的种种经过。我的心里虽然很气御手洗,可是还是把事情的所有经过都说出来给他听。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是我的潜意识里,一直很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吧!
听完我的讲述后,御手洗看到那本笔记簿和良子母亲寄来的信,就在桌子上,便擅自拿起来看。对于那本不寻常的笔记簿,他好像特别在意,看得很仔细,也花了下少时间。一再地看那本笔记簿后,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拿起良子母亲的信,又看了一次;看完,又回头再看那本笔记簿。让御手洗看那本笔记簿,等于让他知道我是一个杀人凶手;日后我会生活在笼子里还是笼子外,就要看御手洗怎么决定了。
大概整整一个小时以上,我都一动也不动地靠墙坐着,而御手洗则是表情严肃,反覆看着那本笔记簿。最后,御手洗终于合上笔记簿,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实在太令人惊讶了!”他以沙哑的声音说,“真厉害,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对方有这样的聪明智慧,别说是你,大部分的人都会随着他的计划起舞吧!所以你也用不着难为情。不过,日记里说的十月十二日这一天,王贞治选手并没有击出全磊打。”
“什么?”
“那一天我正好被邀请去参加某一位人士的庆生会,那个人家里的电视也在转播巨人队的比赛。那时大家都在期待王贞治能击出全垒打,结果却让大家失望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大概是千贺子弄错了吧!”
“你还这么认为吗?我问你,按照你的笔记簿里写的,你袭击井原的时间是三月十七日的深夜,也可以说是三月十八日的凌晨;而你在高圆寺公园醒来的时间,则是十八日的下午四点。如果说你失去记忆的原因是强悍的暴力殴打,那么,当天下午在高圆寺的公园醒来后,你的身体就能够让你在公园的附近走动,寻找车子了吗?”
“当时我确实觉得遍体疼痛,但是并没有剧痛到难以行动的地步。还有,失去记忆的原因,也不一定是被殴打所引起的吧?或许是药物造成的。”
“那种药还没有问世吧?总之,你认为井原的目的,是让你失去记忆,然后把你丢在高圆寺那一带。是吗?”
“嗯。”
“那么,他为什么不拿走驾驶执照?”
“……”
“疑点真的太多了。还有,如果良子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是井原想抛弃良子,所以要把良子推给你,那么高圆寺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又是谁呢?
“你口中你的妻子的日记里,一样有疑点。日记里说,她去上野第一神银的目的,是领取利息部分的钱。如果只是利息的钱,数额应该不大,为什么特地跑到柜台排队,用提款卡不就好了?”
“我怎么知道。”
“答案很简单,为的就是把三百万都提领出来。”
“够了,够了。我累了,不想听了。为什么我非这么痛苦不可呢?”
“好吧。我本来想把我的想法全部说出来,既然你这么累,那我只说真相就好了。看过这本笔记簿后,我就知道谜底了。虽然有些细节我还没有想明白,但那只是一、两个极小的问题,并不影响我掌握到的真相。或许说来有点话长,但是我希望你能认真、仔细地听我说,因为对手以后可能还会想尽办法利用你。为了阻止对方的诡计,你必须自己了解事情的真相。明白吗?因为你累了,为了简短地说完这件事的真相,我不说我的追查行动,只说明我查到的真相。这样可以吗?只是,这件事非常错综复杂,你要有心理准备。”
御手洗说完以上的引言,就开始说一个漫长又让人惊奇的故事。只是,这时的我实在还无法接受他所说的事。
“住在荒川河堤的井原源一郎,并不是什么地下钱庄般的金融公司的好色社长,而是在荒川上面的川口市,经营螺丝钉和轮转式印刷机工厂的中小企业社长。这张照片也不是什么《G周刊》刊载过的印刷品,而是从‘成长中的川口市’这样的宣传小杂志的社长访谈专栏中,剪下来的东西。
“这个男人有三个孩子,依年龄大小排列,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秀司、良子、阿治,而他妻子的名字则是隆子。隆子的本姓是石川。他们夫妻两个人,都是东北地方的人,虽然来自乡下,但是丈夫却在大都会里获得成功的事业。可是,这个家庭的命运却不像事业那么顺利,最小的阿治天生就有智能发展上的问题。生下这样的孩子,固然是家庭不幸,但是这个家庭最大的问题,是源一郎在阿治出生后,爱上了年轻的女人,并且蛮横地要和隆子离婚。不过,隆子并不同意离婚,所以户籍上她仍然挂着井原的姓。
“他们的长子秀司,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是东京大学医学院的学生。但是这么优秀的长子却开车撞到人了;更不幸的是,那个人死了。如此一来,隆子希望秀司成为医生的期望,变成了绝望。长子当上医生,自然可以赚大钱养活母亲,所以井原便毫不留情地赶走隆子母子。可是,隆子被赶出井原家后,她所倚赖的大靠山,却因为一场车祸而倒塌了。
“隆子和秀司这一家,为了生活,更为了车祸的赔偿金,面临了金钱上的巨大压力。他们需要一笔庞大的金钱。
“对他们而言,得到金钱的最快方法,就是井原的财产。于是他们以孩子的教养费和隆子的赡养费为由,向井原要求一笔金额相当大的钱。可是,井原这个人虽然舍得花钱玩女人,却舍不得给孩子教养费与妻子的赡养费。几番争执之后,他采取强硬的态度,决计不理会隆子这边的要求。
“隆子一家不仅一肚子的委屈,还要为生活烦恼。两个较大的孩子工作赚钱还不够,连隆子也得去工作,生活仍然过得很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对源一郎的怨恨愈来愈深,终于种下杀害父亲,取得父亲财产的邪恶念头。此时,他们遇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
“大概秀司介绍的吧?母亲隆子得到在医院做看护工的工作。医院里的看护工,必须和病人住同一间病房,二十四小时无休地照顾病人,就算是半夜,只要病人有需要,也得立刻从睡眠中起来,照顾病人。对于没有学历的中年妇人而言,这工作虽然辛苦,却有不错的收入。
“有一天,隆子被派遣到荻洼的山田外科医院,照顾一名车祸受伤的病患。这名病患的伤势虽然不重,但是车祸时碰撞到头部,因此有记忆障碍的现象。秀司可能去医院帮忙母亲,或因事去医院时,知道到了这个病患的状态,于是想到一个主意。
“从结论来说的话,这个主意就是‘借刀杀人’,也就是说,秀司要让这个病患替他们杀人。让这个失去记忆的病患杀人的方法,就是为这个病患创造过去的历史,让病患相信那些捏造出来的过去是事实。那些捏造出来的过去,会把这个病患带入因为仇恨,而想杀人的心境。这个病患就是你。
“但是,任何事都是口说容易,真的要做时,就会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要让一个人去杀人,那就更不容易了。为他人创造过去的历史,本来就得绞尽脑汁;若要将这个人逼到那个境地,唯有让他相信自己曾经杀过人,那就更困难了。这个可能性非常高,所以我刚才在阿布商场前,才会说那些话。
“要创造别人的过去不容易,不仅需要相当多的时间,还要好好地观察这个人平日的行为、性格、思考的方式、讲话习惯等等,那样才能创造出下会让当事人觉得不协调的故事。因为这是一件需要耐性与时间的工作,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的话,计划就难以成功。
“还有一件必须注意的事,那就是:在创造出你的过去之前,别说是不能让你知道你过去住过的地方,就连那地方的附近,也下能让你有机会靠近。如果你知道过去的住址,并且去了那里,熟悉的环境或许会让你想起一些事情,进而恢复记忆。那样一来,秀司的计划就泡汤了。
“但是,为了让你发现他所创造出来的‘你的过去’,还是必须先让你发现你过去的住址。至于什么时候让你发现过去的住址,则是计划成败的关键。要让你杀人,必须有合理的条件,和适当的时机,而他们也必须在相对的时间里,有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你发现那张驾驶执照的时间,必须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一定会让你心痛,但是我不得不说。观察你的言行,不让你去以前住过的地方,并且安排时间,在适当的时候让你发现驾驶执照,再让你去驾驶执照上的住址探查,这些工作的执行者,就是良子。而执行这个工作的最好办法,就是和你同居。
“另外,如果让你住在和以前的生活领域完全不同的地方,那么,你恢复记忆的可能性,自然就会降低。对你而言,元住吉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是个异邦之地,所以你现在才会住在这里。而在蛋糕店工作的良子,便利用午休的时间,向计划的主使者报告你的状况。
“不要急躁,耐心听我说完。现在你明白了吗?你和良子的邂逅,其实并不是偶然,而是安排出来的结果。你刚才也说过,你们的邂逅像一场急着演出的戏,不是吗?
“没有错,这的确是一场不快点安排不行的戏。因为不快一点进行的话,你的父母或许就会从故乡来东京探视你了;而且,住院久了,你的脑子里自然就会有躺在医院里时的记忆,为了不让你有太多这方面的记忆,造成执行计划时的困难,所以……便在你住院时喝的水里,加入一点点安眠药或镇定剂之类的药物,让你一直处于半昏睡的状态中。
“至于你是怎么被带出医院的?大概是在你身上注射了睡眠药,然后趁夜从后门偷偷抬走的。秀司原本是个准医生,对他而言,处理这件事情应该不会太困难,何况你被滞留在外的时间只有一日夜,不大需要担心大小便的问题。此时,他已把墨田区九广的房子钥匙,与你钥匙包内的房间钥匙交换过了。有看护工当内应,又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医院,要动这样的手脚,一点困难也没有。九广的那间房间,其实你以前从来也没有住过。
“你被抬走后的第二天早上,隆子以半夜睡得太熟,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病人不见为由,哭着向医院方面道歉,然后引咎辞职,就解决了她个人的责任问题。隆子不是医生,所以没有很大的责任问题。
“总之,你是在那种情况下,像演戏一样地被安排和良子相遇。失去记忆,在街上游荡的男人,遇到一个可爱的女孩来搭讪,大概任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吧?你果然如他们所想的,很自然地就上钩了。
“没错没错。此时你的自我意识陆陆续续地产生幻想般的错觉,因此对一些情节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可能是你昏迷的时候,迷糊当中曾经听到秀司与良子兄妹的谈话,所以你的潜意识里,会有那样的感觉。
“只要良子能和你生活在一起,他们就有时间进行后面的计划。为了让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同居的状态,所以你和良子邂逅的这场戏,才会显得有点匆促和不自然。
“你一直以为你在公园醒来时,驾驶执照就已经在上衣的口袋里,只是一时没有发现而已。其实不是那样,不是你没有发现,而是当时你的身上根本没有驾驶执照,那张驾驶执照一直都在良子那里。万一你醒来之后,立刻发现那张驾驶执照,应该会马上去驾驶执照上的住址寻找吧?那就麻烦了,秀司辛辛苦苦安排出来的计划,也就全毁了。所以,让你发现驾驶执照的时间,是必须经过安排的。
“可是,还是发生了突发的状况。你为了找刻有石川这个姓氏的印章,所以发现了良子藏起来的驾驶执照。我认为这不是事先安排的情况。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情节很复杂,希望你能仔细听我说。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你发现驾驶执照这件事,事实上是一个意外——起码对良子而言。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那时的她,还处于要怎么阻止你去查访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的情况。为了让计划成功,当然不能在他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让你发现驾驶执照上的住址。
“现在的她,或许仍旧认为你找到驾驶执照,是一件意外吧!最初我也以为你发现的,就是你自己的驾驶执照。但是,你去驾驶执照上的地址查访时,那里竟然已经住着人了,这让我觉得很奇怪。而且你绝对想不到,住在那里的人是石川隆子。这种情况很容易让我想到:她是在那里等你去,好引导你到下一个地方,去发现那份创作出来的过去。可是,我又很难认为石川隆子已经搬进去那里住,特地在那里等待你去。
“就在百思不解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让我非常佩服秀司的脑袋。秀司早已从良子那里,得知你的生活习性,他知道你不敢照镜子,更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记忆障碍的男人不敢面对镜子,这代表什么意思呢?秀司想到的,恐怕就是‘因为他忘记自己的长相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可以怎么利用这—点呢?于是秀司有了‘自己的驾驶执照是不是有用处?’的想法。
“他真的太聪明了,随机应变的能力也非常强。多次从良子那里探听到你的言行习性之后,秀司判断这个方法顶用,便瞒着良子,擅自用自己的驾驶执照替换你的驾驶执照。从这点看来,秀司应该也有这个房间门的钥匙,可以任意出入这里。
“至于你为什么害怕镜子的原因,或许我可以稍微做一点说明。以前我也听过类似的病例,病人看自己的脸时,会觉得睑部布满血管,整颗头活像个大哈密瓜;这是迷幻药所引起的幻觉。你在医院时所服用的药里,一定含安眠药或镇定剂的成份,这些药在体内产生作用时,有时会让人产生幻觉,使你产生了害怕照镜子的心理。
“换驾驶执照这件事,对秀司有什么好处呢?有很多。第一,那样你就无法回到真正住过的地方。旧时的景物势必勾起你的一些印象,你因此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是很大。这对秀司的计划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二,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进入你以前住的地方等你去,所以只能在知道你要去时,假装旧识,在路上拦住你,和你攀谈。可是,这样的做法显得太不自然。何况,你什么时候会去呢?时间上的联络不能出差错,又必须提早在那里等,等于二十四小时都必须处于备战状态,是非常累人的情形。虽然也可以在你准备去时,让良子打电话通知你已经出门了,再立刻让隆子前去你旧家附近等你。可是,万一你是在工厂下班后,临时起意就跑去寻找你的旧家,那不就完了吗?
“所以,如果秀司的驾驶执照能够派上用场,那就太理想了,隆子可以住在秀司驾驶执照上的住址,随时等待你光临了。可是,执行这样的计划,毕竟有现实上的困难,所以秀司指示良子,要放弃这个换驾驶执照的行动。可是,后来发现你有恐惧镜子的情结,这个掉换驾驶执照的行动,又变成有可行性了。不过,秀司掉换驾驶执照这件事,大概进行得很匆促,并没有让妹妹良子知道,所以良子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不过,这或许是做兄长的秀司,有意不让妹妹知道的。至于理由为何,我以后再做说明。秀司已经做好你可以随时去查访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的准备了,但是,良子不知道这种情形,所以开始时,她才会一直阻止你去驾驶执照上的住址。
“说到这里,之前有些想不通的地方,现在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是,这些解释里,似乎又有让人不能释怀的地方。例如秀司驾驶执照上的姓氏问题,他既然是良子的哥哥,为什么不是姓石川或井原,而姓益子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秀司和母亲一起离开井原家后,顺利地自医学院毕业,并以优异的成绩,通过国家考试,早被视为未来的医师,因此有人上门求亲,希望秀司成为入赘的女婿。有些开业医生因为家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便以招女婿的方式,来找接班人;也有些人是为了想和医学界攀关系,便借用招女婿的方式,来达到目标。这种情形是相当常见的,于是秀司成为益子家的女婿。可是,后来发生的车祸事件,让秀司被益子家的人摒弃,秀司才会独自住到西尾久的那间公寓房间里。当他来你现在住的这里,换好了你和他的驾驶执照后,便叫母亲隆子住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时等你去。
“现在你可以理解为什么你把秀司的驾驶执照,误以为是自己的驾驶执照的原因了吧!你看到的那张驾驶执照,上面的照片人物其实是益子秀司,并不是你自己。因为你不敢看镜子,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所以一看到驾驶执照上的照片人物,便以为自己就是长成那样;才会在看到秀司时,以为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连我也想不到秀司竟然会直接出现在你的面前。他大概是太心急计划的成败,所以不顾一切地现身在你面前,直接指示你,叫你去杀井原。
“怎么样?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能了解吗?
“OK,没有错,如你所想的,良子不是个坏女人。关于这一点,我的看法与你一致。她和你生活在一起以后,被你的诚实态度所吸引,真的爱上你了。刚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为了实践哥哥的计划,才和你在一起的,可是后来却渐渐不愿意你成为杀人凶手,于是决心破坏计划。当她叫你回去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看看时,就是她决心破坏那个计划的开始。
“那时的她——或许现在也一样,应该不知道驾驶执照被秀司掉换的事,所以才会叫你回去从前住的地方看看。之前因为背负着哥哥与母亲的期待,所以她阻止你回去;但是几番挣扎之后,为了你,她决定破坏那个的计划。秀司聪明过人,大概早已看出妹妹的转变,所以没让良子知道驾驶执照已经掉换了的事。”
“再说你。你在不知道他们兄妹怀着不同心思的情况下,抱着决心,前往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结果却近乡情怯,过门而不入。这让良子很不谅解,她曾经为了这件事责备你吧?
“然而,她也无法明白地告诉你为什么要责备你。一来,她不敢亲口告诉你,她做了欺骗你的行为;再者,为了那个亟须金钱来医治身体病弱的弟弟,她实在不能破坏那个计划。可是,一直让你以为她是个清纯可爱的女子,又让她无法承受良心的苛责,所以她才故意做出那些不检点的行为,想改变你对她的印象。她做那些让你痛苦的行径,其实只是要让你知道她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希望你会自动离开她。可是,她在苦恼时所做的行为,反而让你因为担心她,更不敢去探访驾驶执照上的地址。这种恶性循环,让她更加痛苦。
“就在这个时候,良子收到松岛寄来的小包裹,这是笔记簿的内容已经准备好,要求良子取得你笔迹的信号。于是良子以手指受伤为由,请你代替她写信回家。
“我曾经来这里,看过那个包裹的邮戳。那时我说我对南部铁壶有兴趣,那是假话,我只是想知道小包里里有些什么。不过,那个小包里上的邮戳,确实是松岛那边的邮戳。看到那个邮戳时,我有点挫折感,马上反省:或许是我自己想错了。如果那个邮戳是墨田区的邮戳,就不会发生良子的悲剧了!大概是秀司专程跑到松岛,从松岛寄出那个包裹吧!真是太辛苦了。不过,为了让计划没有破绽,那样的辛苦也是必要的。
“后来再寄来的信,就是笔记簿已经完成了的信号。信上的邮戳是不是东京地区的邮戳,已经不得而知,因为那封信已经不见了。这时的良子,因为知道计划已经就绪,你的悲剧就要开始了,所以转而叫你不要去驾驶执照上的地址。但是,又不能真的叫你不要去。
“如果按照当初的计划,这个时候才是你发现驾驶执照的时候;但是,因为你患了恐镜症,所以变成什么时候看到驾驶执照都一样。秀司推测,良子回乡的那四天,你一定会去西尾久的樱庄看看;你果然去了。当时在那个房间里,等着你去的人,正是石川隆子。那是你和良子母亲第一次见面。
“秀司似乎沉不住气,所以才会跟踪你,和我们一起出现在灯屋。你还记得那时我说的话吗?我问你认不认识同样在灯屋里面的一个年轻男子。那个男人戴着一付奇怪的圆眼镜,当他拿掉眼镜时,他就是‘你’;当他戴上墨镜时,他就是高圆寺那个压榨女人、吃软饭的小混混。这个拥有多种身分的男人,就是益子秀司;也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谋者’。
“又导又演,实在很辛苦,可是人手下足,那也是莫可奈何。或许你觉得你周围的敌人有很多个,事实上,如果扣除良子,只有秀司和隆子两个人而已,体弱而智能不足的阿治,不能算在内。良子说要回去松岛,其实根本没有去松岛,而是回去和家人在一起,担任起照顾阿治的角色。当母亲和兄长出去办事的时候,智能不足的小弟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特别说明的是……对了,九广的那间房子,大概就是隆子与阿治平日生活的地方。秀司住在西尾久的樱庄,良子大概也是另外租屋独住,没有和母亲与弟弟住在一起。不过,我想她应该是常常回去探望母亲与弟弟的。
“井原要切断与隆子的夫妻关系,及和孩子们的父子关系时,曾经给隆子和孩子们那间房子和一点点东西,然后就把他们赶出家门。那间房子恐怕是哪一个欠他钱的人,给他的抵押品吧!就在你要去那里之前,隆子母子已经搬到秀司住的樱庄,等待井原被你杀死的消息,所以不会在那个房子里。而房子里的匕首和散弹枪,当然是秀司放在那里的。
“你并没有杀死山内恒太郎,因为天底下根本没有这个人,也没有朋友金融公司。你怎么可能杀死不存在的人呢?伊藤照子也一样,她和山内一样,都是益子秀司创作出来的虚构人物。
“要行剌井原的当天晚上,你发现井原的周围竟然一个保镖也没有时,觉得很讶异吧?其实一点也不用讶异,因为井原的周围根本不曾发生任何事,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警戒。说得明白一点,秀司的计划里,你只要杀死一个人,那就是井原。
“至于良子的死,她或许早有一死的念头了。如果她只是单纯的想阻止你杀人,那么只要躲在你背后,轻轻叫一下你的名字,就可以达到目的了,不是吗?她大概想以那样的方式,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孽吧!这就是她做事的方法。所以,她可以算是自杀死的,你不必自责。如果良子现在在这里,应该会赞成我说的话吧!”
话说至此,御手洗不再开口。但我完全呆住了,不仅说不出话来,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才好。我内心的恐慌,比大地震来时更剧烈。
又在骗我吗?我强烈地怀疑御手洗所说的话,觉得他说的事情件件可疑,事事让我无法置信。我想到良子母亲在信里写的一句话:“良子曾经被井原包养。”
她为什么要那么写呢?
“这当然也是益子秀司的安排之一。他的计划里,还有很多令我们惊讶的布局。我实在非常佩服他的聪明与机智。为了和隆子拥有不在场的证明,你刺杀井原的行动失败,和良子受伤的事,他并没有马上知道。可是,他却很快就知道良子受伤了。他的方法或许就是打匿名电话到井原家,说不定这也是他原本计划中的一部分。电话打到井原家时,如果井原出来接电话,就知道你行剌失败了。此时再发现良子不见了,他一定马上连想到:你的失败与良子有关,而且良于可能受伤了。
“以上的这一部分,或者一般人也有能力做到这样的计谋。但是以下的这一部分,才教人真正惊讶。首先是他比你先找到良子;他的行动迅速,利用电话,很快就知道良子被救护车送到什么医院。知道良子的下落后,他立刻对医院和救护单位说:良子因为过去的感情事件,被莽汉所伤。他以这个理由请求医院和救护单位,不要对外透露良子的下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把你和良子隔开之后,他才能依状况再度利用纯情的你,去实践他的计划。他实在太聪明了,没有把这样的聪明才智放在适当的地方,实在太可惜。
“即使是细微的地方,他也没有错过。处理完医院的事后,他还想到一件事:长期观察良子的个性,他想到良子或许会留下什么书信给你。如果这个书信之类的东西被你拿到了,那么以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就全部付诸流水了。良子若有留信给你,那封信应该在你们所住的房间里,所以当你在荒川一带寻找收留良子的医院时,他已坐着计程车来到这里,找到那封信,并且拿走了。接着,他马上着手进行第二次刺杀井原的计划。他随机应变所完成的即兴脚本,就是石川隆子写的这一封信。
“你看,这个信封上的邮票还没有使用过,没有邮戳。这表示这封信没有经过投递的处理,是秀司自己送来的。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这是时间上的问题。你应该也会觉得奇怪才对,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收到信呢?良子被你刺伤至今,不过是两天的时间,就算在松岛的隆子真的接到良子的电话,并且也写了这封信,但是信从松岛寄出来,再怎么样快的快递,也无法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这封信送到你家。所以我说这封信是写好后,就直接送到你这里来的。
“这封信果然有效,让你怒火攻心,决定带着散弹枪和井原正面冲突。可是,这个第二次刺杀的计划,除了要你杀死井原外,你也可能因为这个行动而死。为了免除日后的麻烦,这的确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你想想看吧!为了良子,你是会失去理智的。你很可能一进井原家,看到井原后,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开枪。杀人之后,你的下一个行动就是找寻良子,可是结果呢?翻遍了井原的屋子,你仍然见下到良子的踪影。就在你满屋子找良子的时候,警方已经接获通报,一队警力早已包围住井原的房子,一场枪战或许无法避免,只要你射伤了任何一名警员,你被射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就算不是那样,你可能因为杀井原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井原家的佣人,或井原的年轻爱人,在良心的谴责下,你会有自杀的念头吧?
“你的处境真的很艰难。你要不要打赌?我赌良子现在就在你曾经问过的某一间医院里。我想那是一家大医院。”
御手洗暂时沉默了。早晨的第一班电车通过,发出隆隆的声音。然后,御手洗再度开口:“秀司的计划真的太厉害了。一般丧失记忆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猜测自己是因为什么戏剧性的原因,才丧失记忆的,而不会认为造成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只是一件平凡的车祸,秀司编出来的‘你的过去’,完全符合这种心理。秀司的布局非常稳当,要是你和良子住在元住吉时,突然恢复记忆了,他完全没有任何责任,也可以随时中止他的计划;至于你和良子的关系,就只是偶然的邂逅,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那么,它将只是一段奇妙的回忆。”
我的嘴巴里有咸咸的血的味道。丧失记忆的原因真的是车祸造成的吗?为什么我一想到警察,便油然产生排斥感?
“那你……”
我的声音沙哑了。我想提出反驳,但是话才要从嘴巴里说出来,就立刻一阵晕眩。
“你的意思是:包括良子在内的石川一家人,为了谋财,设下杀人计划,而我就是他们杀人的工具?”
“这种说法太直接了吧……”
“说法直接不直接,要看彼此的关系如何。我和良子生活在一起时,彼此互相体谅,我们的关系是……”
“许多被世人认为是贤妻的女人,其实是为了生存的问题,或遭受虚荣心的诱惑,才依附着那个被她们称为丈夫的男人的,不是吗?爱自己、为自己着想的行为,也可以被歌颂为是爱情吧!如果拿着麦克风,去问那些妻子们,她们一定不会说丈夫就是拿薪水回家,星期天时帮忙搭架子的道具。”
御手洗的这番话,让我更不舒服。
“为什么杀死井原,他们就可以得到钱?”
“石川隆子在医院当看护以前,曾经当过保险员,自然认识一些当保险员的朋友。那些保险员朋友里,如果有人很同情隆子的遭遇,又有熟识的医生愿意帮忙的话,那么隆子就可以瞒着井原,偷偷替井原投保。这件事做起来当然很麻烦,因为丈夫的年纪满五十岁和不满五十岁的投保条件,有所不同,必须一一弄清楚那些条件才行。不过,根据我的调查,隆子可能还是有为井原投保。”
“保险理赔金额是多少?一亿?两亿?”
“不可能有那么多。第一,保险理赔金额高达一亿时,每个月要缴的保险金高达三十万以上,那就得愈快动手杀人愈好;可是,高额的保险合约成立后,如果被保人在两年之内死亡,保险公司方面的调查绝对不会马虎。不管怎么说,一亿圆是个大数目,不仅投保时需要投保人完整的健康报告,还需要经过保险公司高层的核对,只靠保险员的同情,是无法投保到这么高的金额的。”
“那么,不会产生问题的金额是多少?”
“三千万圆以下吧。”
“三千万?才三千万吗?”
“是的。”
“那……可以同时投保很多家吗?”
“不能。保险公司之间的横向联系,是相当严密的,所以不可能同时以相同的条件,在不同的保险公司,为同一个人投保。”
“那么,只为了三千万圆,良子他们就计划杀人吗?”
我认为我找到了御手洗的破绽,立刻展开反驳的攻势。
“仅仅为了三千万圆,就设计了这么麻烦的计划?”
我想好好嘲笑一下御手洗,所以加强语气,夸张地又说了一次。但是,我错了,我立刻又掉入悲惨的境界。
“你别忘了一件事。在名分上,隆子仍然是井原的妻子;户籍上,她的名字是井原隆子。如果井原源一郎的死,与隆子母子无关,隆子母子就可以得到一笔庞大的遗产。”
御手洗暂停往下说。我仍然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可是又想下出可以反驳的说词。
“遗产?……如果有遗产可以拿,他们何必采取杀人的行动,只要静待井原死了,不就可以了吗?只要隆子坚持不同意离婚,哪一天井原自然死亡了,他们就可以得到遗产,不是吗?”
“遗嘱,还有遗嘱这种东西呀!别忘了井原身边已有年轻的女人,他们早就同居在一起了。在这个女人的要求下,井原大概会写下死后将遗产全部留给她的遗嘱吧!到时候,隆子或许不至于一毛钱也没有,但是,可能只得到微乎其微的东西。所以,他们要让井原还没有立遗嘱之前,让井原死于莽汉的手中。”
御手洗说的事,件件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很有说服力。但是,我愈听愈难点头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我说不出反驳的话,这让我一瞬间变得很生气。
“你所说的全部都是推测的结果。你有确切的证据吗?我不能相信推测出来的东西。”
御手洗很冷静地接受我的愤怒。
“这样吗?你一定要有证据,才能相信吗?要得到证据其实并不难,但是,那样一来,隆子和秀司一定会得到消息,良子就会被怀疑。我可以告诉你,我得到的很多讯息,都是来自山田外科医院;那里是隆子永远不会再去的地方。”
“山田外科?那是什么?算了,你没有和良子在一起生活过,所以你是不会了解我和良子的感情的。”我叫喊着。我的体内充满怒火,这股怒火只能发泄在御手洗身上,“你没有和良子一起生活过,才会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我和良子一起生活过,所以我知道你说的绝对不会是事实。良子是因为爱我,才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理由。我不想和你或任何人讨论这件事。良子曾经在地板上摊开食谱,为我准备食物:你能说她这样的行为是虚假的,是演戏吗?”
我的心有如波涛汹涌的大海,澎湃不已。难道那个下雨夜里,她在车站的柱子后面,苦苦等了我两个小时的事,也是虚情假意吗?
“可恶!你是局外人,你不会了解的。”
我愤怒地叫着,眼睛的余光看了御手洗一眼。御手洗正无言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没有疑惑,也没有激动的神情。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更加生气。他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呢?我愈想愈生气。
“我从工厂下班回家时,她总是提着蛋糕盒子,在剪票口附近等我,一看到我,就高兴地迎上来。有时,她则在灯屋窗边的位置,等着我回来。难道这些都是虚伪的吗?还有我们在横滨的回忆,坐游船游览海湾的事,你能说那些都是虚情假意吗?可恶!你到底知道什么?你知道爱是什么吗?我和良子都觉得自己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你有过那种感觉吗?
“我有过那种感觉,我觉得良子和我的身体流着同样的血。你是不会了解那种感觉的。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生命,我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她应该也和我一样,所以那时她才会不顾一切的迎向我手上的刀子。你是个冷漠的人,总是把女人当成傻瓜,瞧不起人。你是个彻底冷血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人心。”
“即使是站在散弹枪前,我相信良子也不会畏惧。她那样做,完全是为了你。我一点也不否定她对你的心意,因为我了解她的心情,了解她为什么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接受你手上的刀子的心情。”
御手洗冷静而透彻的目光,直射到我身上。
“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让你成为杀人的凶手。如果你无视她的心意,还要拿着散弹枪去杀井原,她的牺牲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完全没有想到良子当时出现的用意,竟然是如此。
“或许良子的心意正如你说的吧!啊,一定就是那样。但是,我现在还是无法感谢你,我也不想对你有感谢的心情。你明白吧?你出去,我暂时不想再看到你!你不要再污蔑良子。我不会把良子让给任何人,更不会把她让给你。”
“我没有说我要良子。”
“我不会让!良子是我的。良子会为我做菜,会站在雨夜里两个小时,等我回家。你无法了解的,因为她,我的心才能得到温暖!我不像你,没有你那样的自信心。因为我是孤独的,是寂寞的;遇到良子以前,我是孤独的一个人。那是你永远也不会了解的感情。良子就是我的一切,有良子,我才有生活。你这样污蔑良子,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事。你不会了解我的心情。”
“喂,我才是孤独的一个人。”
“啊,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自从看到那本笔记簿后,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好奇怪。我不知道我可以相信什么!”
“你累了。”
御手洗低声说出来的这句话,好像回音般,在房间里回荡着。虚幻的影像在我的四周乱舞,像邪恶幻象的表演,让我晕眩欲呕。
但是,我确实剌伤了良子。那时的触觉还活生生地留在我的手上。虚幻影像的银幕上,只有一个是真的,就是我剌伤了良子。
“总之,请你出去!我想独处!我只想和良子、和良子的回忆在一起。”
于是,御手洗悲痛地说:“好吧,那我走了。你一定会感谢我的。你想感谢我的时候,不要不好意思,随时可以来找我,今天晚上和明天,我都会在我的事务所。”
我站起来,把手中的杯子丢向已经被御手洗关上的房门板。他已经走到走廊上了。回想起来,我和良子算是这里相当吵闹的房客。
我坐在房间里,抱着膝盖、听到远处御手洗发动摩托车引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