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唐白玉京
深秋过后,很快迎来第一场大雪。漫天鹅毛飞,纷纷扬扬,淹没了白玉京。
孩童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包裹严实,奔跑在冰面上追逐打闹。连宽广的胭脂江都结成冰河,这一场大雪带来的寒气之重,更胜往年。为防雪灾,唐国君臣不惜重金,派出百驷之乘,一路烟尘掠过上百州县,从孤月山请来仙家,在白玉京开坛施法,为数千里江山的百姓祈福。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举国上下、朝野内外都陷入沸腾。
孤月山来的仙家在施法祭天后并未离开,宣称要在白玉京招收传人。
那可是仙家,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与天齐寿的仙家!若能成为仙家的弟子,不仅能够光宗耀祖,还可以大大提升家族在唐国的地位,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好事者将有望获得仙家垂青的世家弟子逐一列举,依照实力和名望排定名次,后有璞玉榜。
……
白玉京,罗家次府。
北风呼啸,飞雪在庭院中打转,月华似水倾泻入青云厅。
终于,上首的老者缓缓睁开眼,眼中虚电隐动,陡然一声怒喝:“孽障!真是孽障!我次府一脉的脸全被这个小畜生丢光了!”
他这一喝竟使厅外堆积数日的冰雪硬生生退后三尺,“嗞”的一声,占据大半片庭院的坚冰融成沸水,化作丝丝白气,升入夜空。
大厅下首右侧的中年人脸色微变,三角眼中闪过忌惮,随后走出,朝老者拱手一拜,呵呵笑道:“府主的功力深不可测,已不输家主,问鼎散人境指日可待,晚辈钦佩。”
中年人边说边向厅中踱步,目光牢牢锁定厅中生死不知的少年。少年人姓罗名川,今年十五岁,今日之前还只是罗家次府一个个默默无闻的庶子。
“主府与次府向来同气连枝,关系和睦,却险被罗川这个小畜生坏了。晚辈这便将小畜生带回主府,听候家主发落。”
青云厅占地广大,从一侧到厅中少说要走二十步,却被中年人三步迈过。他出手又快又狠,五指间闪过一圈金乌般的虚影,猛地抓向少年的脊柱!
恰在这时,罗川悠悠醒转,抬头便看到那道裹挟巨力而来的爪影。
罗川想要翻身躲开,却发现动弹不得,方才想起自己被人打伤,沦为阶下囚。打伤他的,正是眼前出手行凶之人。
此人名叫庞关,是主府三公子的门客,在白玉京人送外号天玄手,小空灵境的修为,跻身准一流高手之列。
所谓门客,说白了就是高级混饭。
可若换做罗三公子的门客,则大大不同。罗家三公子为人和善,素有好德爱才之名,更是天赋异禀,二十岁便已突破大空灵境,进入一流高手的行列,在璞玉榜上稳居前三。庞关作为他的门客,身份自然非比寻常。
罗川虽为罗家子,却是次府的旁支庶子,实际地位比起一门客尚有所不如。
需知,脊柱乃人体气血往来之根本,一旦坏损,阳气尽毁,再无缘丹道武学之路。而罗川已身受重伤,若再断了气血运行的根本,就算不当场暴毙,也撑不过今夜三更。
这恶贼,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
罗川昂起头,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双目赤红,面庞狰狞。他被真气封穴,口不能言,身不能躲,只能用吃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庞关。
上首的老者眼里闪过轻诧,似没想到一庶子能有如此狠劲。
从大厅左侧传来女子的娇喝声:“且慢。”
庞关面色阴狠,非但没有停下,手底乌光更盛。
一道紫色流光快如闪电,从大厅左侧射来。庞关脸上浮出遗憾,他的身体化作一团异火,躲过紫色流光,飘飘然向后飞去,落地后现回原形。
七法遁术!
放在平日,罗川定会惊叹,可今日生死攸关,他哪有心情关注其它。
流光在罗川身前停落,化作一个高挑美妇人。
罗川认得她,此女名叫罗敷,是罗家次府三少主之一。从辈份上来讲,罗川还得叫一声姑姑。
“罗少主,你这是何意?事到如今,还想维护这个畜生?”庞关三角眼中闪过阴霾,毒蛇般的目光狠狠剜向罗敷丰满挺拔的双峰,冷哼道。
“罗川再怎么说,也是我罗家人,何时轮到你一小小的门客畜生来畜生去。更何况,这话从你庞关口里说出,怕是没有资格。”美妇人淡淡说道。
庞关呵呵一笑:“庞某确曾有过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可在三公子教诲下,早已改过自新。而这罗川,当真卑鄙无耻,罪大恶极!他的所作所为,就连庞某也看不下去了!”
说着,庞关转向上首老者:“罗川猥亵长嫂,证据确凿,当废其修为,带回主府发落!这是家主的原话。我家公子忙于操办老太君的寿宴,遂命晚辈前来拿人。还望府主……”
庞关没说完便被打断。
“罗川,真有此事?”老者一挥手,隔空解开罗川的封穴,面无表情问道。
青云厅右侧,次府老人们将目光投向罗川。若非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尚且不知寄生虫般的庶子里,还有罗川这么一个异类。
堂下少年不屈的眼神,面对七法遁术时冷静的表现,着实让他们眼前一亮,心中暗道好大的胆子。
想到罗川的所作所为,他们倒也释然。
在礼法森严的大唐国,无视伦理纲常,猥亵长嫂,这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更何况,次府本就低主府一头。庞关口中的“长嫂”,是罗家主府赫赫有名的少夫人,名动白玉京,身份尊贵,非同小可。
罗川猥亵长嫂被三公子当场抓获,闯下泼天大祸,若是传扬出去,非得遗臭万年不可。
“真有此事?”次府府主加重语气,再度问道。
平白无故遭人诬陷,又被打成重伤,罗川早积了一肚子火,只等讲出一切还自己清白!
“我……”罗川正要澄清,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若否认,定会被交出去,一旦到了主府,你必活不过今夜。你若默认,府主反而会保下你,至少保你过今夜。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那个声音近在咫尺,就好像有个人,趴在罗川耳边说话。
罗川先是一怔,随后心头狂跳。若没这人提点,他恐怕尚无法明白接下来回答的重要性。
是谁在提醒我?罗川偷偷扫视左右。
“想知道本君在哪,闭上眼。”那人似乎猜到了罗川的心思,说道。
闻言,罗川心中疑惑,却还是闭上眼睛。
下一刻,十五岁的少年身躯一晃,猛地睁开眼,眼里流露出见鬼一般的神情。
定了定神,罗川再度闭眼。
人影又一次出现,并非幻觉。
“没错,本君在你脑中。”那人开口道。
罗川心中生出一丝凉意。
就在这功夫,耳边响起娇喝:“你小子发什么愣!干了就干了,没干就没干,有什么好想的。”
罗川抬起头,只见罗敷俏脸冰寒,眼神中隐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目光掠过罗敷,罗川瞄向次府众人,只见他们个个面露玩味,目光耐人寻味。再看向年迈的府主,只见他虽然面色阴沉,似藏怒火,可手中的两只铁核桃滴溜溜的转动着,平稳有力,显出古井不波的内心。
罗川隐隐明白了什么。
“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不要承认,也不要否认,只需死不开口。本君向你保证,那府主定会保下你。你只有先保住性命,才有机会沉冤昭雪,报今日之辱。”那人又道,语气笃定。
脑中闪过数个念头,罗川拳头捏紧又放开。
罢了,就赌这一次!
厅中鸦雀无声,气氛略显肃杀。
次府府主深深看向罗川,形如实质的目光笼罩下,罗川倔强的抬起头,闭紧嘴巴。
许久,老人转向庞关:“这件事,等老太君的寿宴过了再说。你回吧,家主那,自有老夫去说项。”
罗川暗舒口气,紧绷着的心弦一松,然而府主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罗敷,废了他的气丹,关入后院。”
……
大雪堆满乌黑的窗棂,呼啸的北风捅破窗户纸,沿着缝隙溜进,吹灭墙角火堆,屋里冷得和外头没什么两样。
“进去!”
皂衣内卫将罗川推入小屋。
罗川踉跄了两步,回头瞪向那内卫。
“怎么,还当自己是少爷?认命吧。”身材臃肿的中年内卫也不怯,冷笑两声,拍拍屁股离去。
另一名年轻的内卫就比罗川大上两三岁,眉目清秀,皮肤黝黑。他复杂的看了眼罗川,锁上门。
坐倒在石榻,罗川瞪大双眼望着屋顶。
他虽侥幸躲过一劫,却被废了气丹,五年所修的功力化为乌有。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次府庶子,自幼没了父母,毫无依仗。现如今,连内卫都敢给他脸色看,情形之糟糕可想而知。
庞关!罗江!
罗川的眼里掠过恨意,他之所以落到今日地步,可谓受了无妄之灾。那个陷害污蔑他的人名叫罗江,正是高高在上的主府三公子。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你可知道,你们白玉京的名称由来,全在这首诗里。”
陌生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有些不合时宜。
罗川怔了怔,心中不由燃起一丝希望:“你是何人?”
那个声音沉默片刻,似在斟酌:“你可以叫我九龙君。”
九龙君?
罗川努力回忆,许久他放弃了。这个名字非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并且还十分古怪拗口,不像是唐人的称谓。
他怎么会出现在我脑中?他要做什么?
“到此刻还能保持冷静。你的胆子,果然够大。”
那人语气平和,声音温醇,如沐春风,使人不知觉的生出好感:“本君于你并无恶意。非但没有恶意,本君还有薄礼相送。”
嗯?他能听见我的想法!
闭上眼,罗川又看到了那人。
那是个穿着灰色龙纹鹤羽氅的男子,身形高拔,面容古朴,从相貌上看只有三四十岁,可双鬓已然斑白,眸瞳中透着看破世情的沧桑和智慧。他的气质更是难以言喻,不看则以,一看之下,竟如万仞雄山,巍峨苍劲,让人无限仰望。
猛然间,一个念头生出,罗川心跳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