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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这个人在场!”
江宁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驱逐令。她非常尖锐地指出,胖子昨天晚上在汽车上,曾经两次用屁股拱她。胖子顿时跳起八丈高,肥嘟嘟的两腮气成了猪肝色。他不否认拱了江宁,但强调那是习惯性动作,对男的也同样。
“坐下,小姐!你太神经过敏了。”桑楚搞不清胖子哪儿来的这种倒霉的习惯动作。但他很明白,江宁这么做更多的是出自于心虚的反作用力,“咱们两个昨天共进晚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那时候你怎么叫唤我都没意见。现在不行,时间地点都不适合撒泼!”
江宁的气焰被镇住了。胖子反倒不依不饶,桑楚一怒之下把他轰了出去:“到楼下等着去!那个白什么夫一回来,立刻通知我!”
胖子临出门之前,愤概地对江宁道:“你对男人的屁股太敏感啦!小姐!”
江宁被弄了个大红脸,狠狠地踹上了房门。
桑楚一点儿也不同情她。
“言归正传,江小姐。”老头子敲敲桌面。对待江宁需要采取另一种策略,说正面进攻也可以,“昨天晚上咱们分手后,你到哪儿去了?”
“干嘛?审问么?”江宁声音挺高,但明显的心虚,“我回家了!”
“怕不怕我们调查?”
“随便……凭什么?”
桑楚摆摆手指,用一种洞察一切的目光望着对方那闪烁的表情:“凭一条人命的分量!够不够?”
果然奏效,江宁立刻消停了。
“江小姐,我在昨天晚上的谈话中就暗示过你,或者你和你的男朋友,不要走得太远!结果你们不听,把事情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话本身的意思!你们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所指。”
“天呀!你说宋凡的死和……和我有关?”
“不是‘你’,是‘你们’!”桑楚的目光突然犀利得吓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已有证人证明,昨天晚上打电话给宋凡的那个男人姓李!”
“电话?什么电话?”江宁的眼睛睁大了。
桑楚的心一抖,突然产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积多年探案之经验,他确认江宁那一瞬间的反应不是装出来的。
这是个既突然又可怕的发现。
莫非打电话的不是李邑?
“江小姐!”老头子克制着内心深处的不安,继续循着方才的思路往下说,“我希望咱们能够坦诚地对待这个问题,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敢作就要敢为!”
“你简直在说梦话!”江宁愤怒地跳了起来,“我听出来了,你是说宋凡的死和一个电话有关,而打电话的那个人姓李?”
“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听着!”女孩子的双手由于激动而剧烈的哆嗦着,“我连宋凡的电话号码是多少都不知道!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给她打什么狗屁电话!”
又是个疑点:江宁指的好像是私人电话,挠句话说,她还不知道宋凡接的是个传呼电话。感觉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坐下说。”桑楚作了个手势,“不要偷换概念,小姐!我到目前为止,从没说过打电话的是你。干这事的是个姓李的男人!”
“姓李的男人不计其教!”
“可证人听得很清楚,那个人的名字叫李邑!”
“楚先生!”江宁敲敲脑袋,“你有毛病!”
桑楚把椅子推开站起身来。他认为没有必要再问了,李邑肯定还活着,但,电话不是他打的。欲致宋凡子死地的是另一个人。
“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李邑是什么地方的人?”
“本地人。”
“我想会会他。”
“再说一遍,他死了!”
“怎么死的?”
“淹死的!”江宁厉声道,“你还要问多步遍?”
“到此为止,小姐。我一遍也不问了,但有一句话我认为应该提醒你,即使是老生常谈,听听也是有用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江宁充满敌意地望着他,冷笑道:“你的天网是罩不住幽灵的。李邑早就不是物质了。”
“我指的可能不是李邑。”老头子抛出了一个新的暗示。
连他自己都很惊讶。在十几分钟前,江宁走进房间时,他的天网对准的还是李邑,可现在,望着破门而去的女孩子,天网捕捉的目标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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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是正午,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桑楚经历了两个剧变。宋凡之死的余波尚未平息,电话线索又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变。莫非又要推倒重来了?
不不!还不至于。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比李邑更希望宋凡死。这个人需要具备如下条件:与四年前的巨款失踪案有关;知道宋凡在案件中的作用;了解宋凡的病情及近况。
他在窗前默默地吸着烟,吐出的烟雾贼也似地顺着窗缝溜出去,顷刻间消失在灰蒙蒙的空气里。
够以上条件的人至少有两个:晏子昭和白可夫。
不过,他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严学浩。没有任何根据,纯主观的。古城的情况自己并不了解,接触的人也十分有限。假如真有一张看不见的网的话,眼下也顶多摸到个网边儿。从老康昨天晚上那为难的表情上不难看出,此地的名堂绝对不小。揪住这根线头儿,说不定会拉出一串儿鬼来。晏、白二人算不上大鬼。原先把李邑当成了一把急需打开的锁,现在看来,他更像一把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必须把他找到?
桑楚看了看表,发现已过了吃饭的时间。他离开保安室,快步地下了楼。胖子果然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等着,一脸苦相。桑楚和小李交待了几句,便叫上胖子到街上找饭吃。至于白可夫,只好再说了。
“胖子,你干嘛喜欢用屁股拱人?”
“再说我跟你急!”胖子来了气,“那是我的策略。你拱她,她顶多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流气,自然就不会把你当成警察了。”
“笨人有笨办法。”桑楚笑起来,“我想你大概不会拱我这个老头子!”
胖子越琢磨越觉得桑楚的话好像在骂他。
吃饭时,桑楚把谈话的情况和突破性的感觉对胖子讲了一遍,胖子的眼睛瞪圆了。
“妈的!戏越唱越热闹了!是不是需通缉李邑?”
“用不着通缉。”桑楚摆摆手,“叫老康派人把古城的所有包工队筛一遍,力争把李邑或者李再兴找到。你去市里取那份汇报材料,我去人民医院见见邹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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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宋凡的自杀身亡,邹大夫表现得极其震惊和惋惜,两只筋脉纵横的老手连茶杯都拿不住了。
“这个人并不坏,桑先生!请相信我的话。从医学的角度看,她的病是可以治好的!但绝不能受刺激!”
“遗憾的是,”桑楚耸耸肩道,“她恰恰受了刺激,而且看来很强烈!”
“我明白您的意思。”
“是的,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就要了一条人命!”
“打电话的人是个刽子手!”老专家咳嗽起来,半天才止住,“刽子手!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桑先生,这个人是谁?”
“难就难在这儿。假如知道他是谁,我可能就不会来麻烦您了。”桑楚为难地说,“邹大夫,您仔细回忆一下,在宋凡治疗期间,谈到过什么人和事么?”
“是的,我正在想这个。”邹大夫皱着眉道,“宋凡很想把病治好,这种心理表现得相当明显。您也许知道,真正的重症病人一般是不承认自己有病的。宋凡和他们不一样,她不但承认自己有病,而且认为病得很厉害。我叫她不要那样想,可她不太听我的。”
“知道,我知道。”桑楚怕老专家把话扯远了,抬手摆了摆,“我现在急需的是她治疗期间所吐露的东西。”
“这一点是最糟糕的。”邹大夫道,“宋凡几乎没谈过任何情况。我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均告失败。要知道,对她这样的病人,解除其心理误区,几乎是唯一的治疗方法。”
“哦!她很倔!”
“这不是倔,医学上管这叫逃避,属于一种不自觉的内心防御。”
“她怕什么人?”
“也许是。”邹大夫叹丁口气,“不过,我更认为那是某种内心冲突。她好像负罪于谁。”
桑楚心头一颤:“真的?”
“错不了。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宋凡的特症比较明显。”
“就是您说的某种负罪感?”
“是的。很强烈的负罪感。”
桑楚站了起来,在诊室里来回踱着。他越来越相信自已的判断了,宋凡确实知道那件事,但肯定接触的是假象。在对人的看法上,他同意邹大夫的说法:宋凡这人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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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恰恰因为她不坏,才导致了负罪感。但是,别人关心的并非她的负罪感,而是她不坏。看来,那个刽子手还是半个心理学家。
“邹大夫。”桑楚在老专家面前站住了,“您听说过保险公司那件巨款失踪案么?”
邹大夫点头道:“当然听说过。而且在宋凡前来就诊后,我专门向桂小姐落实过这件事。当桂小姐告诉我,宋凡和那件事有关时,我就有了底。没想到,宋凡那么固执,几乎不容我提及那件事。”
“您是否认为宋凡和那件事真的有关?”
“说不准。”邹大夫无奈地看了桑楚一眼,“仅从医生的角度,我认为是有关的。但我不相信宋凡是那种敢于向两百多万元巨款下手的人。她受的教育以及她的心理素质,都不是那种人。一句话,我不相信她会犯那种罪。”
“那么,她的负罪感由何而来?”
“假想!桑先生,宋凡是被自己的主观意识弄出毛病的。”
不谋而合。桑楚扶住桌沿:“我能不能把您所谓的假想,理解为‘假象’?”
“这是一回事,仅仅是视角不同。”
桑楚站在老专家而前,嘴唇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坐下了:“邹大夫,您再认真想一想,她确实没有提到过什么人么?”
邹大夫这回没有急于回答,果真思考了一阵儿,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的确没提到过谁。否则我会很重视的。”
桑楚晤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硬壳日记本递过去,道:“邹大夫,这个日记本是宋凡的遗物,上头写了不少东西。说实话,我看不懂,您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
邹大夫眼睛突然亮了:“天呀!你们……你们怎么……哦,对不起!对不起!”
“您想说什么?尽管说。”
“对不起!我糊涂了。”邹大夫如获至宝地捧着那个本子,“我想说‘你们为什么不早把它给我’。但我忘了,它属于个人隐私。”
“不!它是物证,有助于破案的物证!”
“自杀也需要立案么?”邹大夫问。
桑楚道:“别忘了,你说过打电话的那个人是个刽子手。”
“嗯,我明白了。”
邹大夫翻开日记本。本子是那种普通的缎面加硬衬的中档记事本,几个角均已磨毛,显然是经常用的。扉页上的是宋凡抄的一段格言,蝇头小字显出些幼稚。估计是许多年前的东西了。开始的十余页,记了些琐事,由日期上推算,显然是出事以前写的。桑楚让邹大夫往后看,特别是那几个折了角的地方。
邹大夫带上老花镜,认真地看起来,一页一页翻得很慢,偶尔翻回来重看一下。
“桑先生,她多处提到的这个李邑是谁?”
“您往后看就知道了。”桑楚不想提示任何东西,只想听听老专家的第一感觉。
“又提到了。”邹大夫敲敲本子。
桑楚摸出支烟叼在嘴上,但没有点。诊室门上贴着禁烟标志。
“您尽管抽好了。”邹大夫抬了抬手,目光却没离开日记本“桑先生,您为什么说看不懂?宋凡的思维很清楚嘛。”
“等您看完咱们再交换意见。”桑楚忙不迭地点上烟,本子他已浏览了一遍,是在等待邹大夫时翻看的。那本子严格地说并不是日记,尤其是后半部分,日期、天气等都没注明,更像是一本随想。
胖子说它是天书,不是没有道理。至少后半部分读不懂。诸如此类的东西,桑楚接触过不少。那是精神病患者比较典型的内心活动。基于对宋凡的初步印象,他以为在近期内,宋凡的意识越发地混乱了。排除纯病理的因素,从心理学角度看,这个时期她的精神防线确实到了很危险的临界点。
意识清晰那部分,宋凡还可以大致地勾勒出事情经过的基本脉络。从而不难理出这样一条线索,老龙口的洪水、被大水冲毁的木桥、李邑在洪水中挣扎、白可夫放了几枪、江宁处理后事归来,墓碑。这一段的确是清楚的。但在此之后,思维开始混乱了。宋凡反复表达出这样一个意思:应该被大水冲走的是她!
于是,这里出现了一个重要问题:当时去发放保险金时,是四个人同行的。而李邑被大水卷走也是他们同时目睹的。
按照宋凡表达的意思,她的负罪感仅仅是因为当时走在最前面的是她而不是李邑,这并不能解释巨款失踪的根本原因。那么,她的负罪感是源于李邑的死,还是源于巨款失踪呢?抑或是二者兼有?
值得注意的是,宋凡的这些记录都是事后的追忆。从时间角度分析,当她在受到内心煎熬的同时,极有可能接受来自于外部的暗示或者干扰,这一点不能忽略。因为它不但反映在宋凡日异混乱的心理状态,更反映在她最终选择了自杀这个事实。
电话!那个可恶的电话!
假如这个猜想能够成立的话,宋凡应该在后半部分的记述中有所表露,糟糕的是,正是这部分像天书。
“桑先生,”邹大夫终于抬起头来,“宋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被某种恐怖感控制了。请看这段文字——”
老专家把第一个折了角儿的部分指给桑楚看。桑楚伸过头去。那段文字如下:
“黑色的猫头鹰在半空中盘旋着,发出嘶哑的声音。有人往过走,走走停停,看不清他的脸。我对那张脸叫了好几声,他也不肯回答。直到他回过头来时,我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脸……”
邹大夫又翻到第二个折角儿处:“看,她又提到了猫头鹰和无脸人。”
“我闭着眼,像瞎子似地往前摸。这里黑得如同地狱。终于,我摸到了他的脸。这张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鼻子、嘴、眼睛。但是好像有耳朵,尖尖的,啊!猫头鹰的耳朵!我凑近那只尖耳朵,说了许多对不起的话,猫头鹰用力地甩着头,最后挣开我的手飞走了……”
“还有这儿——”邹大夫抚平第三个折角儿。
“它蹲在窗台上,圆睁着两只猫眼,浑身的羽毛都被雨水浇湿了。我赶忙打开窗子,想放它进来。谁知它突然用尖嘴向我啄来,准准地啄在我的手背上。我告诉它没关系,是我不好。它扑腾着羽毛上的水,把头伸了进来。突然,窗下伸上来两只雪白雪白的手,猫头鹰飞走了……紧接着,没有脸的人把头伸了进来……”
邹大夫合上日记本,敲着桌面说:“您看到了吧,宋凡的恐惧来源于两个方面,猫头鹰和无脸人。假如说偶然性地出现某种幻觉的话,她不可能反复地出现这两种东西。换句话说,这两种东西始终像幽灵似地在地周围徘徊不去。不知我说清楚了没有?”
“非常清楚。”桑楚重新打开日记本,“我在这三个地方折了角儿,原因恰恰在这儿。猫头鹰、无脸人。另外您看,这页纸上分明有水渍,这证明当时确实在下雨。”
“哦!是的,我还以为那是眼泪呢!”邹大夫看了桑楚一眼,“您其实比我还内行!”
“岂敢岂敢,您别折我的寿。”桑楚谦逊地缩了缩脖子,“邹大夫,我是否可以把这两种东西理解为某种现实?”
“它本来就是现实,桑先生。”
“对对,我应该用一个精神病人的目光来看待这本日记。这么一来,它就不是天书了。”
“天书?不不……”邹大夫道,“正常人写出这种东西,那才叫天书呢?不过,桑先生已经发现了这三处的共同点,说明您捉住了要害。也说明您压根儿就没把它看作天书。”
“不好意思!”桑楚真诚地说道,“在走进这道门之前,我还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呢。”
他掐灭烟,把本子揣回口袋里。邹大夫起身相选,桑楚却又提出一个问题:“邹大夫,您是否认为宋凡有家族病史?”
老专家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到这方面的说法,即便有人家也不愿意承认。不过,这是纯医学的东西。落实到宋凡的身上,除了她的人格缺陷外,社会因素应该是第一位的。”
“关于宋凡的病,您和她的工作单位讲过么?”桑楚不敢忽略这一点,但又不能说得太明白。
“一般地说,我只会对患者的亲属讲,以便配合治疗。”邹大夫答复课很明确,“我不曾对她单位的人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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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楚谢过邹大夫,便告辞了,他知道老专家肚子里揣了好几个想问却没问的大疑点,比如李邑何许人;再比如猫头鹰和无脸人所代表的象征意义。这些是不适合向对方解释的,因为此刻的现实已不再是医学范畴里的内容了,它属于侦察学。
由宋凡对猪头鹰的态度分析,它象征的无疑是李邑。在文字中,死者使用了如“我凑近那只尖耳朵,说了许多对不起的话”、以及“我告诉它没关系,是我不好”一类的明显带有忏悔意味的语言。这正是宋凡内心不安的真实写照。此外,猫头鹰这一象征物本身,也带着浓厚的幽灵气息,说明在宋凡的意识里,李邑的确死去多年了。
剩下的则是那个无脸人,他是谁。
估计宋凡至死也没弄清他是谁,否则她就不会使用无脸人这一象征物了。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宋凡已经察觉出有这么个人存在了。对这个人,她于字里行间表述出一种很难形容的恐惧感。那双从窗台下伸出来的“雪白雪白的手”……桑楚想象得出,宋凡在那个下雨的夜晚,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写这段文字的。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宋凡当时开过窗户!落在本子上的雨点洇成了一片水渍……
也就是说,那个无脸人不但存在,而且以某种方式向宋凡发出过居心不良的恫吓了。
桑楚穿过马路,躲闪着穿梭的人流往前走着。经过保险公司大楼时,他停住步,仰头朝大楼望去。在这一刻,他突然间对自己的职业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厌烦感。是的,你可以怀疑所有值得怀疑的人,你也可以守株待兔磐在任何一个角落蹲上三天三夜,甚至可以很明确地把谁谁谁划入罪犯或凶手的行列,但是,在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之前,你连他的根汗毛都不能碰。
鬼,十有八九就在这幢大楼里!
晏子昭,白可夫、江宁,加上消失的李邑和已死的宋凡,…共五个人。这样的案子应该是好破的。可偏偏存在着一个不容争议的现实:李邑也好,无脸人也好,包括死去的宋凡,他们是在作了长期准备的情况下才变成自己的对手的。因而和以往的成功案倒相比较,就显得非常不同了。
假如在巨款失踪之后,自己马上进入情况,好多难点怕就不是难点了。遗憾的是,天底下最最不值钱的就是“假如”。而自己又偏偏对此案生出这般只有他自己才体会得到的……偏爱。妈的!
这样的案子,对每一个干警察的人来讲,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干成了可以一炮打响,想不到它偏就落在了不太需要“打响”、已经够响的既倒霉又幸运的桑楚头上!
妈妈的!
桑楚怏快地离开大楼,顺着不太平整的方砖路面往前走。他现在需要静下心来重新把手里的这个日记本研究透。对晏子昭所说的那件汇报材料不必太重视,那里头不会有什么东西。即便有,其真实性也要大打折扣。尤其不能忘记,晏某是那次发放保险金的头,事后又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的人及其背后的网,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织就的。他甚至怀疑,晏子昭就是那个无脸人。
此外还有个李邑,找到他怕也没那么容易。此人重回故地,背了个人见人恨的恶名,隐匿在某个角落伺机行事。该死的夜猫子,他究竟想干什么?虽说已张开了网,捞到他仍需要时间。所以说,现在最直接、最可靠的突破点,就剩下宋凡这本疯疯癫癫的日记了。
他往街心花园走,想找个椅子什么的坐下来读那本日记,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保险公司的苏经理骑了辆半旧的自行车从前头慢慢腾腾地过来了。或许是一种职业本能,迫使他离开便道,向对方扬起了一只手。
苏经理昨咋呼呼地迎着他直冲过来,桑楚闪了一下,伸手攥住了车笼头。苏经理吓出一脑门儿汗,说他光会上不会下,幸好没撞着谁。对面前这个小老头儿,他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你……”
“谈谈行么?”桑楚开门见山。
“对不起,我现在正有急事。”苏经理推车想走,“改日行么?我的事很急。”
“是关于宋凡自杀么?”
“哦!你听说了?”苏经理一愣。
“就是我来通知的。具体情况咱们到那儿再说。”桑楚朝街心花园呶呶嘴。
“你不是教师么?”苏经理支好车,在冰凉的水磨石椅子上坐下来,脸色仍然蜡黄。
桑楚点上支烟,挨着他坐下,道:“我是警官大学的教师,平时没什么课,总爱捣鼓一两件案子,这么说您可能就全明白了。”
“其实我昨天就有感觉了,只不过不敢太肯定。”苏经理道,“桑先生,有什么话您就说吧,但愿这次能有个结果。”
“是呀,一条人命的代价不算小了。”桑楚道。他听得出来,苏经理话中有隐衷。他把宋凡自杀的基本情况讲了一遍,埋下了日记本的线索,格外强调了那个电话。
“苏经理,你有什么感觉,告诉我第一感觉。”
“电话不是李邑打的。”苏经理毫不迟疑地说,两只疲惫的眼变得深不见底,“李邑早就死了,这我好像对您说过。”
“看得出来,苏经理。你的话表达的是另一种意思。”
苏经理侧头看了桑楚一眼,沉默了。宋凡的自杀对他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甚至给人以意料之中的感觉。自责和悲哀同时写在那张憔悴的脸上。
这是个好人,桑楚想。
苏经理忽然扶着膝盖站起来:“桑先生,别查了。咱们各自好自为之吧。”
不等桑楚再问,对方推上自行车步履沉重地走了。态度变化之快,使桑楚好半天才醒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