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山地很茂盛,这里指的是树。草有一些,但是不茂盛,稀稀拉拉的。于是郝小雨不用担心易拉明失去目标了,因为那个贼的脚印和她的脚印重复地留在了林子中。想忽略都难。
那个男的走得挺快,身子朝前倾着,模样确有几分像大猩猩。他手里攥着一件家伙,看上去像刨地的镐,但是又不全像。郝小雨说不出那是件什么东西。对方可能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后头有人跟着,埋头走得很踏实。这倒弄得郝小雨觉得自己像个贼了。她甚至对自己的判断生出几分怀疑——不会搞错吧?紧接着她便想起来一个细节,老姑奶奶说:那个人是个六指!
就是大拇哥上多长着一根指头那种人。
想起这个,她立刻兴奋起来。易拉明说过,分析判断虽说很重要,但是最最重要的是证据。那么确认这人的手指头绝对是一件特别要紧的事。因为毕竟不是很多人都多长一个手指头呀!
穿过那片不大的林子,坡度有些变化,开始朝下方蔓延而去。前边的视野豁然间开朗了。哇,好大的原始森林哟——其实郝小雨没闹明白什么叫原始森林,眼前的林子只不过是一片次生林。她朝远处望着,发觉北京跟前居然有这么好的树林,这在她的印象里的确是不曾有过的事情。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发觉那男的站住了,好像警觉到了什么。郝小雨灵巧地闪身在树后,倾听,少顷探头看去,哈,原来那男的在解小便,于是她赶紧把头别开了。
哇,易拉明!
她别过头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猴子似的易拉明已经跟了上来。当然,易拉明早就看见她了。两个人同时举手比划了个“V”字,感觉十分开心。
那男的尿完,接着往下走。这时易拉明已经与郝小雨汇合了。
“魏佳真走啦?”郝小雨悄声问。
“滚啦。他太不吃逗啦,我只不过顺嘴说句笑话。嘿,他居然气成那样。呸,走就走吧,这种人不值得交往!”易拉明从口袋里摸出郝小雨留作记号儿的那些口香糖,分了一片给郝小雨吃。
郝小雨拧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愤愤道:“上个礼拜你还当着好多人的面宣布‘知我者魏佳也’呢!这个臭屁是不是你放的……别抵赖!”
“这不是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了么?快,跟着!”易拉明一边辩解一边指挥跟踪,因为这时那男的已经拐上了一条弯曲的山道,“不说他了,说说前边这个人吧。怎么回事?”
那口气很像他爸。
郝小雨的心思也便收了回来,悄声道:“你还记得我老姑奶奶院子溜进去的那个贼么?”
易拉明哦了一声:“噢,难道是他?”
“猜对了,就是他没错儿!”郝小雨用力点头。
“你看见他的六指啦?”易拉明果然厉害,开口就点出了最要紧的那个特征。而且证明这家伙的记性极其好。
郝小雨沮丧地说:“你这个臭坏蛋,怎么专捡我的漏洞呀。实话说吧,我惟独没看见他的手指头。这么远的距离,你能看见么?”
易拉明一指郝小雨:“这就赖你啦,出门的时候我说没说过带一个望远镜,你嫌麻烦!魏佳狂拍你的马屁,认为还是不带好。怎么样,这要是带了……”
郝小雨一把堵住了他的嘴:“不许说了!”
两个人蹦蹦窜窜地紧跟着那个人,感觉上很老练的样子。很快就下到了山沟的底部,这时仰头往来路上望,你会觉得身后的大山真是雄伟无比。大森是那么厚,那么无边。
前头那个目标比较好跟,因为他穿的是一件色彩但比较旧的工装式的外衣,早先的颜色应该是粉红的。这在绿色的林子里十分醒目。
下到谷底,那人蹲在一条山溪前的石头上用力地撩水洗着脸,洗得很认真,很有耐心。两个孩子躲在不远处的树丛后边观察他的手指头。
遗憾得很,绝对看不清楚。
易拉明说这样是不行的,必须摸上去看看。可就在两个人分析谁上去更合适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站起来走了。只见他步履矫健地沿着山溪朝前快走,而这里的环境恰恰又使两个跟踪者无法快走。
这可是件很麻烦的事。
尤其不好办的是,下到山谷底部后,光线明显的暗了许多,这对他们的观察增加了很大的难度。于是他们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很快就拉大了。
“跑,没关系!”郝小雨说。
“刷刷刷一跑,马上就会暴露。”易拉明嘴上反对,脚上却已经开始跑了。
但是完了,到底完了。
当他们终于再次跟上那个目标的时候,就见那人正弯着腰从一个红砖小房子里退出来,并且弄出一辆自行车。这时候他才发现两个孩子,但显然想不到他们是两个跟踪者。就见他朝他们瞟了几眼,然后嗨了一声。
“快下山吧,呆会儿天就黑了。”说完这话他脚下一蹬,便沿着小溪边上那一尺多宽的土路骑走了。技术好得令人咂舌。
“看见手指头了么?”郝小雨急问易拉明。
易拉明失望已极地摇摇头:“没戏。”
望着那很快就没影儿了的目标,两个小家伙终于明白世界上的事的确常常出乎意料之外。至少易拉明就没想到山下会有这样一个小屋,小屋里居然还放着一辆自行车。
“咱们沿着这条车轱辘印能找到他么?”郝小雨小声问道。
易拉明呸地吐掉嘴里的那块嚼得早已没味儿的口胶,悻悻然道:“如果你觉得行的话,就沿着这条车辙往山下找吧。你肯定能找到一条真正的马路,通往市区。那条马路上有无数辆自行车在奔驰着……”
郝小雨歪头看着他:“那不就完了么?”
易拉明坏笑道:“是呀小姐,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没戏’了么?我们的跟踪已经失败了!”
“噢……就这么完啦?”郝小雨叫了起来。
易拉明使劲地掏着口袋,好歹掏出最后一片口香糖,他递给郝小姐吃,郝小姐不要,于是他自己塞嘴里吃了。
“要说彻底完了么,倒也不是。你看这座砖房,它总归还在吧。不是有一句成语么,叫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这座‘庙’在,早晚还会等到他出现。来,看看,来呀,这房子里没鬼!”
男孩子拉着女孩子往那座小砖房走过去,莫名其妙的,郝小雨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易拉明见她那样子,故意发出一声拐弯儿的怪叫,把郝小雨吓得捂着脸蹲下了。他坏笑着摸近那房子,扒着门缝往里看。
“不行,看不清楚。有个手电就好了。我估计呀,这是个放工具的屋子。那个……”
话没说完,屁股上已经挨了郝小雨一脚。他嗷地一声跳起来呀呀怪叫:“哎哟……郝小雨,你踢我尾椎骨上啦!”
郝小雨指着他大喊:“你把我吓得心脏病都发作了知道不知道!尾椎骨重要还是心脏重要!”
然后两个人凑近那门缝继续往里瞧,黑糊糊的什么都瞧不见。易拉明不住地揉着屁股,说了一大堆很没意思的话,说得郝小雨很想再给他一脚。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走了。他们没有沿着来路走,易拉明说顺着那个贼骑车的路线往前,估计能上公路。公路上会有长途车的。
结果,这个主意出得太馊了,竟上了一条远郊的公路,走到最近的一个站牌子的时候天便黑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捱到家。郝小雨说:“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即不是你,也不是我。你知道是谁吗,是魏佳。拜拜”
易拉明的小脸在小区的灯光下变得小妖怪一般,他努力作出不累的样子,道:“但是我记住了那个站牌,你记住了么?我记住了从哪个口上山你记住了么?我记住了山上的方位和记号,你记住了么?哈哈,一看就知道你没记住了!拜拜!”
郝小雨险些气死。但她真的挺服易拉明的,因为易拉明方才说的那些重要线索她整个给忘了。
也难怪易拉明常说,一个好侦探,必须每时每刻都在观察。
不过,在真正的好侦探面前。易拉明最终还是差点挨揍。易大海没想到儿子居然逃课去爬山,而且爬到天黑方才回来。易拉明指出他们几个是因为发现了至今没有抓到的那个贼才跟踪而去的——他知道爸爸接触过那个案子。
“小子,你说谎已经说到最低的档次了。莫非你在补习学校看见那个贼了么!不攻自破呀小兔崽子!”
老爸的大巴掌呼啸而来,易拉明一下子抬手架住:“爸,你还是出题算了。答不上来双倍挨打。”
父子俩最近订了一个规矩:凡易拉明犯了只须惩罚的错误时,有两个方案供选择。一是挨打。二是出智力题。答对了,免打。答错了,挨双份儿打。
这个规矩是刑警队长易大海想出来的,目前好像正在公安分局普及。
要说出题,易大海先生肚子里要多少有多少。他稍稍一想,伸出一根手指道:“听着。有一个富有经验的徒步旅行者,这一天清早被发现死在草原上的一棵大树的下边。帐篷口有一些吃剩下的汤。经过化验,发觉汤里有一种带毒的蘑菇。于是有人说这是误食了毒蘑菇所至。但是老刑警指出:‘不对,他是被谋杀的。’最后证明老刑警是对的。现在问你,老刑警为什么一下就认为是谋杀而不是吃了毒蘑菇呢?给你两分钟时间。”
“爸,我今天尾椎骨被郝小雨给了一脚,你打的时候可轻一点儿啊。”易拉明作出思考状,其实这个题目爸爸刚说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就猜出来了,现在的可怜状是故意装的。
易大海摸摸儿子的屁股,最后指头停再尾椎骨上:“是不是这儿?”
“对,就是这儿。”
易大海叹道:“完啦,你准备屙一辈子稀吧。听老人说,尾巴骨伤着,一辈子屙稀。给你三分钟。”
两分五十秒的时候易拉明喊起来:“爸,我知道了!”
“说!”易大海厨房里弄吃的。
“死者是被人在别处毒死的,尸体被移到了那棵大树底下。因为凡是有经验的独身旅游者都知道,夜晚露宿是不能在大树下的。否则一旦有雷电,大树首先会被雷击。既然那是个有经验的旅游者,他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行啊!”易大海懂的脸从厨房探出来,“今天暂且饶过。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据南京方面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贼,最近在江苏的一个小县城露过头。因此你们发现的那个山里人十有八九是看错了。不要以为你们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来,接一下,太烫了!”
父子俩一人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方便面坐下吃。
易大海又道:“还有三四天就期末考试了,你要是明白的话,就给我好好考。那个考试如果不及格,我就不给智力测验了——给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给这个。”易拉明举了举手巴掌,“爸,你揍可以,但是别往尾椎骨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