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线”向欧光慈汇报:昨天夜里,尤四喜和潮江酒楼经理单涛驱车在郊外密谈了近一个小时,谈话内容不详。
欧光慈从来不企望天上会有馅饼掉下来,好事从不眷顾于他。有这个线索本身就够了,这证明整体调查方向无误,尤四喜的确有事儿。不过中间怎么又插进一个单涛呢?
单涛有名,欧光慈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此人口碑极好,在业界的形象也相当不错。潮江那一带之所以搞得不错,和潮江酒楼的形象是有关系的。
他吩咐外线继续盯尤四喜,有情况立刻报告,随后便和大马去“电脑商城”去见那位“26号总经理”姚红。
路上,二人分析了调查至今所获得的全部情况,认为有如下几点必须重视:1,郭副市长的夫人古月荣去看过路大明一次。2,尤四喜似乎在注意某女人。3,安达信公司。4,姚红。5,单涛。
“单涛这个人一般是不会主动参与什么事的。”欧光慈对大马说,“有几次搞警民联欢活动,单涛出钱办事,但从来不出席场合。他不属于那种张扬型的人。”
“听说他还是本市私企协会的副主席呢。”大马补充道:“我听人说单涛这人不错。要不要见见。”
“没有名义呀。”欧光慈说“我愿意接触各色人等。”
“想想办法,找个名义接触一下。”大马的手按在了肚子上。欧光慈眼尖,问他是不是肚子又开始不对劲儿了。大马说没事儿。欧光慈想把车直接开医院去,大马指指前头说:“算了,电脑商城马上就到了。”
电脑商城坐落在一条很不入时的街上。这条街即便现在看,也依然很普通,但由于云集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家和电脑有关的公司,性质有些像中关村了,有人索性叫它“小硅谷”。电脑商城就座落在这条街的中段。
原先这座建筑是个大超市,后来不知有关部门怎么想的,给改成了专营的电脑大厦,因此便名声大噪了。欧光慈和大马走进去的时候,正是上午生意开始热闹的时候。26号柜台在一层。他们做成看客的样子,依次沿着柜台走过去,大马悄声附在欧光慈耳边说:“注意,26号台就一个男的。”
其实欧光慈已经看见了,26号柜台只有一个年轻男孩儿在那儿,再无他人。其他柜台也差不多都是一两个、两三个人在做生意。姚红显然不在。
“你肚子怎么样?”欧光慈看着大马,“去咱们所属医院看看,待会儿再来。”
大马想了想,又瞟了26号柜台里的那个男的一眼,小声问:“你不打算侧面问问他?”
欧光慈说:“我想免了这一环,直接和姚红见面。走,咱们呆会儿再来,我估计姚红进货去了。”
二人于是出了电脑商城,驱车赶往医院。大马检查了肚子,医生说可能是慢性胃炎,拿了些常用药。再次来到电脑商城的时候,姚红竟真的回来了。
欧光慈捅了大马一下:“如何,比傻等好吧!”
看过去姚红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很不错,腰身尤其出色。她正忙着向一个客户介绍摆在柜台上的一堆盒子,手指熟练而优雅地比划着,脸上充满魅力地在笑。大马让欧光慈等等,走过去连看带听,少倾回来说:“那人好像对东西不太懂,姚红也不是很懂,外行对外行。”
欧光慈小声说:“这倒比较符合胡克明的文化水准,”
“她比胡克明估计会强点儿,不是念过高中吗?”
“可她究竟是不是姚红呀?”欧光慈诡笑着问。
大马聪明,从旁边的21号台上取了张“台主”的名片,便摸出手机给商城总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扩音喇叭里传来了声音,要26号台姚红去接电话。那女子马上就抬起头来。
看来她确是姚红。
只见姚红向那客户笑着解释,然后把生意交给了那男子,便自顾朝调度室快步去了。欧光慈一甩脑袋:“走吧,伙计。”
二人向着调度室走去。大马把手机凑近耳朵听着,听到姚红的喂喂声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调度室的门外。大马对手机说:“对不起小姐,我们就在门外。”
门里的姚红倏地转过身来,她似乎感到了什么,好一阵才搁下电话。欧光慈看看表,对大马说:“我请你和她吃饭。”
20分钟后,姚红和两个警察已经坐在了一间颇安静的小餐馆儿里。隔着一层玻璃窗,街面上的景象像一部新潮导演拍的那种新写实主义的电影,未加剪裁。其中一块玻璃质量有问题,看出去感觉一切都变了些形。
姚红说:“你们找我是为胡克明的事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欧光慈翻着菜谱点菜,大马对姚红说:“你路上已经承认你是胡克明的朋友了,你没否认呀!”
姚红端起茶,慢慢地啜着:“我认识他不代表我什么都知道,真的,不骗你们。”
大马说:“据说你们关系很好。”
“谁说的?撕她Χ嘴。”姚红很难听并且很不动声色地骂了一句,“我跟胡克明就是一般的朋友。我们睡过觉,但是感情非常一般——我们都这样儿。”
欧光慈真佩服现在的女孩子,什么话都敢说。他让服务生快点儿上菜,然后探过身问:“姚红,如果没有一条人命这个前提,你和我们可能一辈子都坐不到一块儿。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死人了。胡克明死了。你路上说你听了也很惊讶。可现在你给我的印象是,你很无所谓。”
姚红沉默了一会儿,眼皮儿眨巴得很快。后来她抬起头来说:“我刚才说的是心里话,我是挺惊讶的,而且也挺难过的。但是人已经死了我还能怎么样。这正好证明我和胡克明的感情确实很一般。”
她的回答马上使俩警察没话了。
是的,感情深厚的人真的不会这么平静。回忆昨天那几个卖淫女的供词,其中恐怕是有水分的。那就不纠缠感情问题了。
欧光慈道:“那这样好不好,咱们换一种谈法,你作为胡克明的熟人,向我们警方提供一些你知道的情况,尽公民应尽的义务,好不好?”
姚红终于点头说可以,但是表情上有一些能够捕捉到的不自然。欧光慈让她谈谈与胡克明认识的经过,她便谈了谈,内容大致和昨晚那几个卖淫女的说法差不多,包括胡克明的女朋友比较多这一点姚红也说了。她说胡克明天生小白脸,挺招女人的,文化要是多一点儿,估计会有出息的。
“他好象比较能结交社会上的人。”大马有意拨了拨谈话的方向。
姚红让让身子,菜上来了。她很洒脱地吃着菜,很有模样地啜着饮料。对大马的话她表示认可,但谈得不多,其中有两句话引人注意,一句是“有人挺赏识他的”。另一句是“人家老板本来不愿意让他去深圳”。这两句话是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前提下说的,因此欧光慈敏锐地感到了言语背后的潜台词——“挺赏识他的”那个人绝不会是“本来不愿意让他去深圳”的那位“老板”。
据已知线索:胡克明去深圳是“尤四爷”派的,那么,尤四爷原本不愿意让他去深圳,但迫于“赏识他那人”的压力,最终胡克明还是去了。
这样一组分析,姚红自然不可能知道得太细。但是能反映出一点:姚红确实比其他三教九流更了解胡克明。
可不可以把“赏识他那个人”理解为路大明呢?
欧光慈认为完全可以,至少一般打工仔是根本不可能进入路大明这种“高官”的宅邸的,但胡克明进去了,并且……死在了那里。
欧光慈让姚红慢慢吃,边吃边说。大马去门口接手机,回来说小肖也要来噌饭吃。欧光慈赶忙让人加两个菜。然后他让姚红谈谈胡克明最近的情况。姚红看来进入了“情境”,告诉他们:胡克明是前个月从深圳回来的,好像要办什么要紧事,具体什么事,不知。由于有了钱,人明显的“牛”了起来。出手阔绰,场合也敢大摇大摆地出入了——这里说的场合显然是高消费场所。说着说着姚红愤怒了,很突然。她说胡克明又有了新欢了。
“我请了人,把那臭Χ教训了一顿,臭Χ待不下去,坐火车滚成都去了,臭Χ!”
粗俗的语言令人皱眉头,但是欧光慈却笑笑:“我们了解的情况却不是这样,许多人都觉得胡克明最爱的是你。”
姚红被这句话一下子弄伤心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这我当然知道了,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挺好的,虽然他有时冒出点儿花花肠子,但他对我好倒是千真万确的。”
“现在你才让我看到了真正的你,姚红。”欧光慈很真诚地望着她,“我希望咱们以诚相待。”
姚红抬起眼皮,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却帮不了你们,真的。胡克明从深圳回来办事儿,哪有说话的功夫。再说了,他干的是大事,不会轻易往外说的。”
姚红就这样无觉察的又“漏出”一句要紧的。
欧光慈让她吃菜,自己乘机点上支烟。他凝视着姚红很漂亮的侧脸,心想:她是那个消失的女人吗?根据路大明的德性,这个女子无疑“符合条件”。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姚红突然伤心地把勺子扔进碗里,失声又哭了:“那个畜生呀,他干吗要杀人呀!”
来得突然,附近有几双眼睛转过来。大马过来想掩饰气氛,恰好小肖肖克凡赶到了。他快步走过来,哦地一眼看见了姚红。他觉得自己懵了一下子,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电脑商城那位“26号经理”。
“我还以为你是丹娅呢!”他朝姚红笑笑。
姚红没朝他笑,相反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拉开椅子,“再见”也没说一声就走了。
小肖不明所以地说:“咦,我怎么得罪她了?”
欧光慈双肘支在餐桌上,托腮笑道:“小肖,你他娘的来得太是时候了!”
小肖越发不解。四只眼睛一齐看着他那张瘦脸,欧光慈只是微笑,故意逗人似的。菜来了,他让小肖吃,然后朝服务员抬抬手:“给我拿个塑料袋。”
然后,他把姚红用过的那只杯子轻轻地拿起来:“回去对一对上边的指纹!”
大马和小肖同时醒悟:“你觉得是她?”
欧光慈未置可否:“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让你回去对对指纹。倒是她的几句话很值得深思。来,吃完再说。”
回刑警队的路上,欧光慈把姚红无意间漏出的几句话摆了出来;“赏识他的人”,“不愿让胡克明去深圳的老板”。他问二位部下,这两个不同口气说出的人可不可以理解为路大明和尤四喜,二人惊呼“当然可以。”
欧光慈很得意:“她最后又说了一句‘那个畜生干吗要杀他呀’。这等于暴露了她对路大明骨子里的恨。是不是?”
“是!”肖克凡对欧光慈佩服透了,“是不是可以认定她就是那个女的。”
“我没这么说。”欧光慈拍拍小肖的脸,“最重要的发现来自你,伙计!”
“我……我怎么了?”
“你第一眼把姚红错认为是那个叫丹娅的女歌星,孩子,这个错觉太重要了!”
小肖根本无心吃饭,叫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欧光慈抬眼看着天花板:“别急,好事不在急上。现在咱们要盯住两个女人了,姚红和丹娅。”
“尤四喜也在注意丹娅!”小肖突然想起。
歌星丹娅乘飞机去上海了,大家问欧光慈要不要采取行动,欧光慈说不要。与上海警方联系一下,让他们在机场认识认识丹娅,替咱们盯一下就可以了。
欧光慈的主意果然又省事又见效,三天里得到上海警方四个反馈,说丹娅是上海一家大型建筑集团的董事长的亲戚,那家集团叫“大建”。丹娅在沪期间行动不多,有两次应酬、一次购物,其他时间均呆在大建董事长余某的别墅里闭门不出。
第四天,丹娅飞回了本市。
三天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是路大明的病情出现了一次险些要命的波动,经全力抢救方才稳住,但清醒过来的可能越发小了。二是单涛与郭副市长有过一次接触。时间不长,是利用郭宴请一个荷兰投资代表团,中间去“方便”的间隙。宴请地点自然是潮江饭店。三是姚红几天来不断去银行,不断要求查一个帐户。那个帐户的户主是个莫名其妙的名字(那时还没有实行“实名制”)。四是深圳外调的人员回来了。
调查安达信公司有了结果:安达信公司是家合资的建筑企业,一方是尤四喜,一方是大建集团派出的人,也就是上海那个“大建”。
如今结合丹娅的身份,事情所涵盖的人员便渐渐明朗起来。此外,技术分析初步认定,凶杀现场采集到的指纹不是姚红的,这使人们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丹娅身上。
欧光慈回忆整个侦查过程,感到事情到了丹娅这里,明显地出现了一个交叉点:尤四喜这头儿的胡克明认识女子姚红(注意,姚红已觉察胡克明在干一件很重要的事)。安达信的那一方,也就是大建集团董事长余某的亲戚,是本市的歌星丹娅。在这两组关系中,安达信公司看上去是焦点。而事实不然,真正的焦点不是安达信,而是本市。道理很简单,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都在本市。
这里的核心人物是谁呢?是尤四喜还是胡克明?是丹娅还是姚红?不,给人的感觉,他们都不是——这里的核心人物应该是路大明!
据间接证据,姚红所说的那个“赏识胡克明的人”很可能就是路某(这一点若请姚红明确说出估计不难)。至于接下来被姚红斥骂作“畜生”的那个杀了胡克明的人,所指则无他人了。必须重视的是,姚红这里骂的不是“凶手”、“坏蛋”、“恶棍”等词汇,他使用的是“畜生”二字。这二字从一个中国女子口中骂出,所含有的成分就非常明显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欧光慈特意派小郝领沈亚军去了一次电脑商城。小沈肯定地证实,那个26号台的女子,绝对是她从猫眼儿中看到过的“之一”——是个被路大明占有的女孩子。
证实了这一点,刑警队的人个个恨得牙根痒痒。如果初步设定路大明是全案的焦点人物,关系马上就清晰异常了:路不理会投资方之一的尤四喜的阻挠,把自己赏识(或利用)的胡克明派去深圳,与上海大建集团组建了安达信公司。这样,他等于操纵了那个公司的一半权利——也许还不止,因为另一半权力的所有者余某的亲戚丹娅亦在路大明的管辖区内(二人关系尚不明朗)。胡克明被派去后,胡的女友被路占有。而这期间,投资一方的尤四喜并没有挣到什么钱,似乎还蚀了一些本钱。随后,胡克明回来办一件大事(姚红语),此间被杀死在路大明的宅邸。路大明称:那是盗贼入室,以证明自己的行为纯属正当防卫。且不说它与所谓“盗贼”的关系多么的容易确认,且不说这个。仅就他垂死前对房间里有个女人(这女人从容地消失了)多么的欲盖弥彰,仅就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对此人的重视程度。早些时候认为,路大明这些欲盖弥彰的举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社会形象”,现在看来——不一定,也许这背后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因为那消失的女人并不是关系比较简单的女子姚红,而十分可能是关系较为复杂的歌星丹娅。
啊,如此分析的结果,案子的分量越发地大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必须重视的人:尤四喜、单涛、郭副市长,还有那个被姚红多次打听的帐户……这组人除尤四喜的位置与安达信这条线关系明确外,其他几人不容易硬往里扯。但是世界上人的关系中,“利害”二字是关系的核心。
这一点欧光慈懂,太懂了!所以,在没有完全明确案情之前,谁在案子中充当什么角色的可能怎么假想都是可以的。
丹娅自上海归来,欧光慈请卢局长与上海方面继续保持联系,自己则着手做以下几件事:一、对丹娅采取侦查(半保护性)措施,以扩大线索来源。二、盯住尤四喜的一举一动。三、了解银行里那个帐户的情况。
肖克凡负责采集丹娅的指纹样,因此他连续两个晚上去玛蒂亚夜总会。第一天丹娅没出场,白玩儿了一晚上。欧光慈说再这么“公款消费”不允许。小肖说:“你以为我愿意去呢,围着你猛跳的那些‘新新人类’十分可怕,居然问我有没有摇头丸。”
“你说有。”小郝出馊主意,“咱们破案的同时抓两三个贩毒的也不错。”
大马说:“千万别,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咱们别打乱了稽查处的布署。小郝你接着刚才的说,银行为什么不配合?”
小郝跑银行两三趟了,晓之以理,要查那个帐户以及背景。但是银行不同意,说银行必须保证信誉,必须为储户保密,在没有铁的事实证明是犯罪之前,公安局来也不成。而小郝这时候确实给不出“铁的犯罪证据”。
刚才他们在说瑞士银行就这样。欧光慈说:“人家确实有行业的规矩。瑞士银行有多少来路不明的钱呀!”
“这是中国,不是瑞士!”小郝居然叫嚷起来。
欧光慈也朝他嚷:“中国马上就加入tO了,要和世界接轨,懂吗笨蛋!”
于是,小肖赶紧用夜总会的话题打圆场。
小肖说:第二天去,丹娅倒是出场了。但是心情非常明显地不如以前,居然发生了忘词的情况,去上海之前可不这样。大家对这个情况非常重视,分析了种种可能。
没料到的是,这天晚上情况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