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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涛认真地看着老海:“我知道杜队长,你根本就不认为莫菲是凶手,对不对?说句得罪的话,您当时对事情的发展很无奈,不少人都看出来了。”
老海一言不发,默默地刨着饭碗里的米饭。大家看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后来老海搁下了空碗,用大巴掌抹了抹嘴,依次看看每个人:“是不是很震惊,伙计们。同一个事情,外表和内里居然天壤之别。林涛,你真行!太有一套了——那把宝剑呢?”
“在我公寓的卧室里。”
李铁道:“林总,也就是说,莫菲和路昌惠都很喜欢丁蕾,于是有人故意把那起命案说成是情杀,其目的是使更深的背景得以隐藏。我理解的对么?”
“是的,正是这个意思。”林涛道,“之所以情杀之说当时那么突出,原因就在于它其实也是事实,只是被人有意夸大并加以利用了。”
李铁点点头:“我觉得就您刚才的叙述,管小虎那个时候对您倒是满信任的。”
林涛道:“对,这也是事实,他对我的信任是因为他不认为我对他构成什么威胁,要说彻底的信任肯定不是。他们那种人是不会轻易信任谁的。”
“你不是也轻易不信任谁么,比如对我们的隐瞒。”老海道。
林涛把目光扭开,沉思良久,道:“实说好了,这件事情的背景太复杂了。当年调查中的死结您很清楚,集中在排练大厅的倒塌和管小虎死亡事件的关系上,两者显然是因果关系。而排练大厅的事情是所有问题的核心。那个工程在当时牵扯到方方面面,报批的公章就盖了20多个,牵扯到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您比我清楚。别的不说,路昌惠事后能顺利出境就颇让人费脑子…………”
“你既然觉得是路昌惠,当年为什么不说?”
“如今我也不想说,觉得并不一定是,我仅仅是觉得而已。”
老海打断他的话:“你用不着绕,干脆明说你对我们抱有怀疑对不对。用不着解释,你的心我能理解!”
“理解万岁。”林涛闭了闭眼睛,“现在的犯罪时常是成系统的,我更多的是对南山集团的前景担心。现在反正我已经把话都说给您了,有录音为证。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的集团如果被毁,不是你们几位能托得住的,这也是实话!”
李铁道:“不,林总。我反倒觉得您可以踏实了。”
“噢,什么意思?”林涛很欣赏地看着李铁。
“路昌惠一死,对您是一种解脱,对您刚才所说的所谓黑幕人物同样不也是一种解脱么?他们当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傻得跳出来向您发难,一旦那样事情倒好办了!”
林涛反应了一下,赞许的点点头。要说什么的时候,秘书进来说:“公安局一位姓郭的找杜队长,请去办公室接电话。”
“他怎么打到这儿来了?”老海呛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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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探头问:“队长,你没带手机么?通常他会打你的手机的。”
老海一摸口袋,妈的。手机果然不在了。
他起身去接郭东浩的电话,郭东浩说下午邹局长要来主持召开党委会,沈副局长让我通知你一下。又问他为什么不开手机,这是违反纪律的。老海恶狠狠地叫道:“我他妈刚刚发现手机不见了,谁知道在那儿塞着呢?”
“别急,回头慢慢找找。”郭东浩口吻古怪地压了电话。
回到小食堂,李铁和叶晓霜正在提问。李铁提的问题比较尖锐,他说:“南山饭店是南山集团自己的,为什么不把路昌惠留在那里,那样盯起来不是更容易么?”
林涛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样的集团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摆弄。弄不好反而会适得其反。另外所谓盯梢也就是个说法罢了,我们显然不懂那一套。把他弄到小灰楼去,不是更好办一些么?”
为了证实一些细节,李铁道:“你们发现了他的什么行动没有?”
林涛道:“没有。他只出去一次,饶了很大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小灰楼。”
“他是本地人这一点林总知道么?”
“知道,他是北山人。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么?”
老海道:“自然是被谋杀的,死在去北山的路上。林涛,刚才李铁说了,路昌惠已死,你心里的压力是不是释放了,而且不必支付它的巨额敲诈了,是吧?”
“是的是的…………哦?杜队长,你的意思…………天呀,难道你怀疑我!”林涛噌地站了起来。
老海哈哈大笑,不看他,而后示意他坐下说话。林涛却激动得坐不下去了。看样子很后悔说了刚才那番话。老海悠哉悠哉地任他发泄,等他发泄够了,开口道:“林总,你其实用不着这样。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组联想而已,仅仅是联想。你既然肯把情况掏给我们,就应该对自己有充分的自信。你这么一慌反倒让人觉得…………”
林涛坐下了。
李铁道:“林总,请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管小虎真的刺过路昌惠一剑么。”他指指自己的小腹部。
林涛愤愤地说:“是的,这我能胡说么,这是管小虎亲口讲给我的。请问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林总。”老海站起来长舒一口胸中之气,“晓霜把饭钱留下,我们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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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雨丝扑在脸上竟有些冷飕飕的。李铁去检查路昌惠的尸体,想去落实一下他腹部的刺痕。
他原本是想把傻弟弟安顿一下的,近来这小子越来越不安静了,感觉上不太妙。案子的缺口打开了,一旦进入情况,傻弟弟就会因为无人管而放了野马,这对一个傻子来说是很危险的。他想把弟弟送回乡下姥姥哪儿去住一些日子。可是傻子一听去乡下,就驴一般地叫了起来,气的他给了他一个嘴巴。傻子马上过来和他腻在一起,“哥、哥”的叫个没完没了,毫无办法。他让傻子自己在家看电视。
自从父母不在了以后,傻弟弟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父母是大前年冬天煤气中毒死掉的,不是液化气或管道煤气,是蜂窝煤炉的煤气,是傻子弟弟有意无意关了通气阀导致的。这事情很惨,但又没法指责谁。要不是因为父母的死亡,李铁原本打算考研究生的。梦啊,人生的事情往往就是一下子的事!
他经常这样感叹。
马路上很空旷,他把摩托车开得飞快,恍若飙车一族似的。直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才吱的一声踩住刹车。路边站着个女的,是局里资料室的小闵。小闵拼命朝他招手,然后得得地摆着丰满的屁股跑了过来,高跟鞋在马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小闵一直对李铁很好,所以叶晓霜特讨厌她。女人间的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李铁只当作不知道就是了。这个小闵长的比叶晓霜性感,而且会来几下子让男人想入非非的把戏。李铁作为男人,当然时不时被“电”一下。他有时想:晓霜为什么不学学放电这一手儿呢。
小闵娇喘嘘嘘,脸蛋红红的十分可爱。李铁笑笑问:“什么事儿,我现在有公务在身!”
“少来。”小闵嘻嘻地笑着,顺手塞给他一片口香糖,“顺路带我一段好不好,不耽误你的公务。”
李铁是绝对不能带她的——今天带她回家,明天到局里就会变成带她兜风了。他自然想到了叶晓霜,不由自主的。尽管它不能接受叶晓霜的爱,却实在不愿意伤害她。
“绝对不行。我真的要办事去。小闵,找时间再聊好不好。”
“你这人真没劲。”小闵撅着嘴很不乐意,见李铁要走,她忽然喊道,“等等,我有个事谁都没告诉,只能告诉你!”
“算了,你别告诉我。我听了以后就欠你的了。”
小闵不管那一套,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听我说,郭东浩有外遇了,我弟弟亲眼看见的,一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女人。”
李铁不想听下去,轰着了油门道:“那是人家的私事,越糊涂越好。往后点儿,拜拜啦!”
小闵骂了他一句什么,随即便被甩远了。李铁当然不会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觉得人生很有意思,老海有个相好的,如今郭东浩也出了外遇,挺逗。
拐进停尸间小院门的时候,他的思绪才回到正题上。
宝剑已经从林涛那儿取来了,现在要看看尸体上是不是有那么一块伤,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显得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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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伤疤确实有一块,但是凭李铁的知识和感觉,这不像是刺伤,倒更像刀伤。从位置上看,那里刚好是阑尾。这个感觉使李铁心跳骤然加快,他默默地站在停尸间不算很亮的灯光下。仔细的分析着那个部位。尸体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虚假,他盖上白单子又掀开再看。然后他把管停尸间的“老巴特”叫过来,让他看看那块伤像什么伤。老巴特是个蒙族人,眼睛总是眯缝着。他眯缝着眼看了一会儿,说:“恐怕是切了阑尾。”
李铁给了他一拳,颇兴奋:“所以嘛,英雄所见略同!你收拾一下,我走了!”
林涛显然撒了谎,他想。
这一刻他脑海里清晰地出现了林涛那张白净净的脸,这位40来岁的大集团老板分明撒了一个不算高明的谎,他可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谁再认真分辨那块伤。于是便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其实伤和伤终归是有所不同的,连老巴特都看得出来。
小聪明,管小虎刺过路昌惠,所以路昌惠把管小虎害了,显得十分合理!踩着摩托车的时候他忍不住给老海打了个手机,刚凑近耳朵才想起老海的手机丢了。他想了想,拨通了叶晓霜的手机:
“…………晓霜,我,李铁。有件事儿我想马上和你说说。”
叶晓霜的声音听上去很少有的软,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她说:“李铁,你是在停尸间小院么…………你看,我一猜就中。听着,你往前开50米,出院门。开吧,别问其他的。”
李铁有些莫名其妙,不好问,只得照办。摩托刚刚开出小院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灯影下站着的的叶晓霜。李铁蓦然明白了,叶晓霜恐怕一直站在这儿好久了。他心里无法克制地热了一下。这一霎那,那小小的身影使他体验到了什么叫执著。晓霜迎着他走了过来,在两个人都觉得不可以再近的距离停住了。
李铁闻到了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种气味。
这个深秋的夜晚,他们四周除了薄薄的细雨,剩下的只是朦胧的灯光和远方刷刷的车声。四目对视着,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平日里滚打在一处,没大没小没正形,那时候谁也不会怎么样,更不会想到什么别的。而此刻,气氛突然变得很特别很特别。李铁迅速地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和叶晓霜如此这般的情境中单独处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往往是这种时候爆发的。李铁敢肯定,这时候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二人之间就会燃作一团烈火。他不敢那样,只是颤巍巍地伸手掸了掸晓霜发梢上的雨珠。
晓霜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把头垂下来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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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打电话,你弟弟接的。他说你不回来了,我猜出你可能会来这儿。你弟弟抓着电话不放,和我聊了半天美国总统在街对面买冰冻马哈鱼的事情。聊得兴致勃勃,我都不好打断他。”说到这儿,晓霜的脸仰了起来,动情地望着李铁没有再往下说。
李铁注视着她,目不转睛。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女孩子一旦成了自己的老婆,亲爱的弟弟马上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傻子。但是,最大的痛苦恰恰在这里,内心中那道感情的坎儿横亘在那里,像一座看不见的山挡住了所有的感情召唤。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个“青春梦”什么时候能醒来,真的不知道。
他问:“晓霜,你也不问问我发现了什么?”
晓霜咬了咬嘴唇,闪出几秒钟的失望。随即用力甩甩头发上的水,变成了通常那种表情:“那好吧,请问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你是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的。”
言语中隐隐透着怨艾,李铁怎能听不出来。但是没办法,他必须强迫自己装傻:“你来晓霜,一看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返回停尸间,把老巴特硬是从电视机前揪来。他们小心地拖出尸床,把顶灯弄得大亮。李铁看看叶晓霜,轻声道:“我什么都不说,你自己观察一下。看看咱们的发现是否一致。现在你把单子掀起来吧!”
停尸间静静的,李铁的声音感觉上有些共鸣。这使得空气出现了一种神秘的味道。老巴特过去嘎的关上了门,那声音真像某一具骷髅架慢慢地坐起来时骨节的摩擦声。晓霜的心有些哆嗦,他最怕白色的和死去的,现在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眼前。她上前一步,又回头望了李铁一眼,然后慢慢地掀起了布单子。
露出的是死者狰狞的脸,接着是前胸,晓霜发现死者的胸口像外国人似的长着一些毛。再往下,小腹出现了——那里有一道长约两寸的疤痕,斜斜的,与腹股沟平行,颜色比旁边的肤色略深一些,疤痕表面稍有些凸。
“和我想的不一样,李铁。”叶晓霜盖上单子,“我原猜想他没有这块伤,没想到真有。”
“我想说的是,你不觉得那块伤有些疑点么?”
“当然,那是手术伤,不是所谓的刺伤!”叶晓霜快步出了停尸间,“李铁,你是不是觉得别人真的不如你,真的比你‘差一头还多’——这是队长对你的评价。”
李铁想不到晓霜会这么说,他快走几步跟上她,很难过的说:“晓霜,你干吗呀。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怎么样,队长那么说的时候我恨不得一头钻到地里去。真的,我这个人你应该了解!”
叶晓霜似乎也觉出自己说话有些过了,抱歉地拱了他一肩膀:“大男人的,原来还是个小心眼儿。说吧,是不是咱们俩想到一起了。”
“对,林涛向我们撒了一个谎。”李铁道。
“不是一个谎,我觉得他没有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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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霜显然对林涛印像恶劣。这一点李铁也有同感。他说不出林涛这个人哪些地方不对头,外表看似乎和常人无异。但就是让人觉得心理距离十分明显,缺少正常人应有的亲和力。不过,这不能成为怀疑对方的理由,干这行讲究的是证据。
现在,证据有了。
叶晓霜扶着摩托车的车把,征求李铁的意见。她的意思是直插林涛那里,给他来个猝不及防。李铁的意思是稳妥一好些,还是先跟队长通个气再说。叶晓霜说老海参加党委会恐怕还没散呢,李铁看看表说应该散了。但是他们随即想到了老海手机丢了。晓霜说她下午和马三一直在找那个破手机,就是找不到。李铁说:“会不会丢在海边了,那个发现尸体的地方。”
“噢,真说不定!”叶晓霜道。
就在两个人的思维交叉碰撞的时候,李铁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撞了一下,禁不住呀了一声。
叶晓霜的眼睛马上转了过来:“怎么了你?嗨嗨,李铁…………”
李铁一把攥住晓霜的手,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这情景感觉上怪吓人的,晓霜一动不敢动,等着。少顷,李铁的目光收了回来,转向叶晓霜,声音竟有些发颤:“晓霜,死者的手机——”
叶晓霜确信这一次自己的思维真的有些跟不上了。
李铁没有等她说话,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现场勘察记录上说,路昌惠身上的所有物品中有一张‘神州行’磁卡。这说明什么晓霜?这说明他应该有一个手机呀。而某个幕后的黑手若雇凶杀人,肯定会和他联系的。你相信他们会使用那个录音电话么?当然不会的——他肯定会打路昌惠的手机!”
晓霜刷地明白了:“哦,你是说,死者的手机上应该留有凶手的电话号码!”
“对啦,正是这样!”李铁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他的脸凑近叶晓霜,情绪有些自制不住:“晓霜,现在我在想,死者的手机会不会掉在现场的什么地方了,你觉得会不会掉在什么地方?至少理论上是可能的!那么,如果我们找到那东西…………”
“噢!”叶晓霜叫了一声。
在这么快的瞬间完成逻辑如此缜密的一套联想,叶晓霜无法不服。她比他还兴奋,兴奋的给了他一个小耳光:“你这个家伙,确实了不得!还等什么,走哇,现在就走!”
李铁知道她要去哪儿,现在只有海边那个现场可以作为重点予以深度勘察。至于能不能找到他不敢说。但是马上行动确实是应该的。他摸出手机说:“看看我弟弟在不在家,他都快变成我的心病了。我想把他送到乡下去…………喂,喂喂,哪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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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的另一端不是通常弟弟总是玩儿的那一套——先是哇的吓唬你一声,然后哈哈大笑不止。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李铁吧,我是万婶儿。你们家傻子开着门就走了,大开四敞着。电视也开着。这都几点了,别出什么事儿!”
李铁的脑袋大了,恨不得把傻子抓回来一通臭揍。他时常跑出去夜不归营,不是他不想回来,实在是没有本事找回来。他看看天,大声对万婶道:“万婶,劳您大驾帮我留神一下,我现在实在脱不出身来。有了动静打我的手机,您有我的手机号码吧?那好,拜托了!”
叶晓霜同情却又无奈地看着李铁湿淋淋的脸,知道说什么话也是白说。他等李铁轰着了摩托,跨上去抱紧了他的腰。摩托跳了一下,嗡地一声窜了出去。
这里曾经是一片烧砖的地方,四周的土被挖得一个坑一个坑的,废弃的破砖窑像一座座坟包子,在湿乎乎的夜晚中静静地蛰伏着,感觉上十分恐怖。傻子起先还哼哼呀呀地在唱,现在已经不唱了。又粗又大的手紧抓着那根竹竿,小心地随着前头那个人走。这情景在城里分明是盲人被牵着过马路,可在这种荒凉冷落的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只有恐怖了。
傻子绝对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跟着这个人来到了这里,似乎坐过一辆小车。也就是街上跑的那种小车。他坐在后头那个人坐在前头。然后小车开跑了,把他们俩丢在了这里。前头那人说请他吃兔子肉,便用竹竿子把他牵到这儿来了。他现在脚上只有一只鞋了,另一只刚刚被黏糊糊的泥土粘得不见了。他记得自己曾经想弯腰去抓那只鞋,可前头那人用力把他拉了个狗吃屎。他从泥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鞋就找不见了。
他觉得那个人很坏,骂人的样子很凶恶。
他们就那么走着,绕过东一堆西一堆的碎砖头。有一些砖窑上生着草,草被风吹得像院子里空空咳嗽的万奶奶一样弓着腰,弓得简直要弯到地上去了。傻子想到这个便偷偷笑了。前头那家伙回头看他,帽子底下是一张黑乎乎的扁脸。
“杀了你!”扁脸低声说。
傻子最怕这句话,扁脸一说他就老实了。他知道“杀了你”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哥哥干的就是“杀了你”的工作。有一次他看见哥哥的肚皮上掖着一把手枪。于是他抬手比成手枪的样子对准了前头那家伙后脑勺。
砰——他学了一声。
那家伙也已经湿淋淋的了,像个水猴子似地耸着两个瘦肩膀。傻子的“枪响”使他生气了,他狠狠地给了傻子一脚。傻子马上杀猪似地嚎起来,是那种干嚎。那人压低声说:“杀了你!”
傻子马上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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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于不再走了,这里已经布满了砖窑。再走仿佛就到了天的尽头。往天上看,傻子看见一块不成形的灰色云彩,长长的一条。同时他听见什么地方有流水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他相信那就是流水的声音。有一次他掉进河里时听见的就是这种声音。那个家伙凑了上来,认真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黑色的东西。傻子马上把鼻子送了上去,他闻到了一种很香的味儿。伸手去接,那家伙却躲了,他指指不远处的那座砖窑。
两个人便钻进去了。
砖窑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那人还是不把兔子肉给他,而是拉着他往砖窑的深处走。傻子的脑袋至少在砖窑上撞了好几下。后来他们回到了入口处,那家伙撕下一块肉给傻子吃。傻子几口就给咽了下去,一点儿滋味也没记住。那人又撕了一块给他,这一次他开始慢慢地嚼,嚼得很仔细。十分特别的一种香味充满了他的口腔。当他再次要兔子肉的时候,那家伙不干了。那家伙开始把砖头码在洞口,一层一层的往上码。傻子不依不饶地咕哝着,那家伙似乎生气了,指着地上的砖头让傻子也来码。
“杀了你!”那声音在黑影里听上去好可怕。
于是傻子开始帮他码。当那个洞口终于变得很小很小的时候,那家伙不让他干了。他把那块兔子肉塞给了他。傻子拿过来就咬,结果第一口就咬在了骨头上。他很生气地又咬了一口,这一次咬到的是肉。那个家伙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很认真地开始把傻子的两只脚捆在一起,捆得结结实实的。他问傻子:“结不结实?”
傻子说:“结实结实——杀了你!”
那人把傻子的脚拉直,用力勒了勒那绳子。然后拍拍傻子的脸,便狗熊似地从那个砖洞里爬了出去,傻子觉得那个样子非常可笑。他说:“杀了你。”然后接着吃兔子肉。
那个洞口终于小的就剩下一个拳头大了,傻子努力把身子探过去想看看,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扁扁的,嘴角处生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痣。他又说:“杀了你!”声音很大。那家伙这一次没有发火,他的手伸了进来,把一颗糖丸塞进了他的嘴里。傻子咯嘣一口咬碎,觉得那东西甜得要命。
那家伙把最后一块砖头堵在了洞口处,他以为傻子会说:杀了你。但是傻子说的不是这个,可能因为嘴里有东西的缘故。他的发声听得十分不清楚。直到拎着那根竹竿走出很远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傻子说的是“我哥…………”。
“我***!”扁脸骂了一句,骂得咬牙切齿——只有老天爷知道他在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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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和现实的之间的距离,往往在碰壁的时候方才显示出来,李铁和叶晓霜的“坐骑”奔到海边的时候,他们几乎同时觉得刚才的想法真是太幼稚可笑了。黑灯瞎火的,这长长的海岸线…………找他娘的一个手机——这不是开国际玩笑么!
“我觉得咱们很不成熟。”李铁冒出这么一句非常可乐的话。
他们望着大海发傻。随后李铁给万婶儿打了个电话,问傻子回来没有。万婶儿说:“回来个屁,你这个弟弟呀…………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李铁,你不是说要把他送到你姥姥家去么?下了决心就要实践,别犹犹豫豫的。连我们这些邻居都替你着急。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李铁跟万婶儿解释了几句。万婶儿告诉他:“前后左右凡能跑得动的老少爷们儿都发动起来了,估计能找回来,你忙你的吧…………钱也不多挣,你说你一天到晚的图个什么呀!”
李铁告诉叶晓霜,这个万婶儿人不错,就是那张破嘴罗嗦的要死。叶晓霜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还紧紧地抱着李铁的腰,两个人互相看着,叶晓霜不撒手,看人的眼神十分理直气壮。李铁拍拍她的手背,道:“可以了小姐,找一找试试吧。”
两个人这才下了摩托车。叶晓霜说:“咱们要是有路昌惠的手机号码就好了,拨一个,马上就能听见嘀嘀的声音。”
李铁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是呀,要是路昌惠睁开眼睛突然说‘杀死我的那个人是某某某’,不是更好么!”
叶晓霜一头扎在他的怀里,说她最怕这种越想越害怕的话。李铁说:“别说你害怕,现在连我都有点儿害怕了。晓霜,滑唧唧的咱们怎么下去呀?”
叶晓霜四处看了看,让李铁再往前开一节,说那边的海岸比较平缓。于是摩托朝着北山的方向又开了半里地左右。两个人打亮应急灯,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海岸往回找。很快就找得他们自己都没自信了。应急灯雪白的光一晃一晃的,照着被哗哗白浪冲击着的礁石。这里的海沙是颗粒很粗的那种,一般的游人不会来此。礁石大的大小的小,每一个水洼子里都可能掉进东西,最后李铁不走了,说:“这不行,找死了也找不到。”
两个人望着大海,大眼瞪小眼,然后往回返。一男一女的走着走着就沉到某种情绪里去了。李铁说了一些少年时代的事情,说他有个女同学在10年前那起文化馆倒塌事件中被砸死了,那一年他刚进部队当水兵。他没说那个女生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他只想悄悄地透露一点而内心的秘密给叶晓霜,让她别总是死缠烂打的不松口。谁知说着说着竟真的动了感情。直到有人朝他们砸石头,两个人才恍然回到了现实,乖乖,不觉间竟然走出好远了!
砸石头的是一个赤膊的小伙子,大吼着叫他们关掉应急灯,李铁这才知道碰上了拉海货的人。所谓拉海货就是用一张渔民不要的破拖网,在涨潮之前来海边拉网捞东西,像样的东西自然捞不着,只能小打小闹的弄点儿打牙祭的海货。他印象里前年曾有几个捞海货的年轻人捞上过一具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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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两个人可能是父子俩,老的看着儿子跟别人吵,蹲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抽烟。那黑黝黝的脊背在灯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泽,结实得让人嫉妒。两个人都赤膊着,下边兜了条仅能遮羞的小裤头。
晓霜说:“走吧走吧,看他要吃人的样子。”
李铁知道对不住人家的是自己,是手里的这盏应急灯惊跑了岸边的小海货。他关了灯和那父子俩打哈哈。却万万想不到,竟然意外地捞到了线索。
“什么,一个瘦子!”叶晓霜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是的,那个老头说他看见过一个瘦子一连两个晚上在这里转悠。
说话时老头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不算很大的范围:“我们隔三岔五来拉海货…………谢谢,您抽。”他接过李铁递上的烟,顺手夹在耳朵上,“我们隔三岔五来拉海货,由这儿往前,一直拉到前些天发现死尸的那个地方。因此上我们觉得挺奇怪——谁呀这是?丢了金子还是丢了银子了?不过我们没往深处想。”
“狗日的攥着个电棒,就这样——”那个儿子学了个姿势。
这一刻,李铁和叶晓霜只觉得每一个细胞都兴奋的要燃烧一般,最直接的感觉告诉他们,这显然是个重要情况!瘦子,怎样的一个瘦子。目前有三个瘦子进入了李铁的大脑——小土豆、郭东浩,再就是林涛!
他们请那父子俩带他们往看见人的位置走了走,然后李铁亲自下海试了一下。的的确确能看到发案现场那位置。他让晓霜过去走动一下,结果连晓霜的性别都能看出来。李铁趟上岸来,心跳咚咚的。那瘦子无疑在找东西,是找那个手机么?当然有可能。现在的关键在于,那个瘦子是谁?这么想的时候,一股可以称之为诡秘的感觉突然在眼前弥漫开来——
小土豆尚可理解,至于那两个人…………
李铁在脑海里努力的拼凑着林涛的形象,他不得不承认,林涛和郭东浩的确有若干相似的地方。个子的高矮,身架特征和面部轮廓,确实大同小异。近距离区别他们俩不难,因为一些行为习惯终究有异,但是对于两个素不相识的渔民来说,要求这个就不现实了,更何况是在晚上。
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