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放亮。
胡思宇乘坐的出租车绕过弯道,在那家熟悉的饭店前停了下来。他付费下车,看看表,又看看四周,便快步沿着阶梯走了上去。不久前,那个影子似的黑道杀手就是在这儿和他分手的,拿走了五万块钱,再无音信。
若不是杀手,而是其它人物,胡思宇恐怕早就用不着这终日惶惶了,可惜,那的确是个杀手。
他扭头望了望那车流如织的城市街道,真恨不得那个人能奇迹般地沿着阶梯走上来。
当然,这只是他恍惚的愿望。
至今杳如黄鹤,那人的确消失了。胡思宇被巫少康,更被自己那行将崩溃的内心,折磨得几乎快不行了。巫少康近来不让他去公司,一心地找那个人。但是,找一根针恐怕都找到了,那个人却找不到。
今天晚饭前,巫少康提出要见他,还是这个老地方。听口气好象有什么要紧事。他饭都来不及吃就赶来了,看看表,好象来得稍微早一些。
这么想着,他卷进了旋转的玻璃门。
就在那同一时刻,巫少康的车到了。他心事重重地拾级而上,没有看左右,更没有发现从一辆的士里下来的那个年轻人——他是国庆。
国庆望着巫少康快步进了饭店,便极老练地跟了上去。
进门时巫少康乘坐的电梯正好合上,国庆看见电梯里没有别人,便抬头盯着上边那变幻的红色指示数字:9。
巫少康走出电梯,沿着铺了红地毯的过道岔向右边厢,背手而立的小姐认得他,引着他向前走去。
刚刚坐下喘气的胡思宇听见门声,机械的站了起来。巫少康已经进了门,吩咐小姐“照旧”。
小姐退了出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胡思宇垂下了眉头。巫少康脱下大衣挂好,舒展了一下,坐下。
“警察今天到华龙集团大楼了。”
胡思宇闻听一惊:“警察!”
巫少康点烟猛吸,沉思着。胡思宇急问:“警察干什么去了。”
“废话,我要是知道不就好办了么。只是有人看见了警车,下来三个警察。就这些。对了,接待警察的是楚怀璧的那个小秘书。”
“齐婷。”
“嗯。”巫少康抬手示意。
小姐托着一盘水果进来了。两个男人无话,看着小姐服务,最后给了小费,小姐走了。
“巫总,是不是要我去找齐婷探探口风。”胡思宇望着巫少康那表情复杂的脸,试探着问。
巫少康马上摆手:“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别再添乱。我只是不明白,集团为什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警察,难道出什么事了。”
“郭总没跟您联系么?”
“郭珉从来不和我联系,他是董事会聘的总经理,只对执行董事长负责。他没有义务告诉我什么。”
“但是您有权过问呀。”胡思宇道,“您毕竟是除董事长以外的最大股东!”
“不,这种时候尤其不能问,不能让郭珉觉得我什么都知道,迫不及待似的。这个人虽说不管乱七八糟的俗事,但人毕竟很聪明。不能问。”巫少康靠着沙发抽着烟,眯缝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胡思宇抓耳挠腮地在包间里走动着,真慌了。
巫少康突然道:“楚怀璧真的回兴城老家了么?”
“不会错,这不是什么大秘密。”
“笨蛋,我是说……你雇的那个人,会不会跟了去!”
一句话就把胡思宇惊呆了:“巫总……你是说,楚怀璧他!巫总……”
巫少康狠狠瞪了胡思宇一眼:“我什么也没说。”
包间里死一样的沉默。
手机响起的声音。两个人同时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胡思宇抬起头,因为他发现响的是巫总的那个。
巫少康看了他一眼,把手机凑近耳朵:“喂,哪一位?喂喂,你是哪一位?”
胡思宇紧张地看着巫少康。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一个挺陌生的声音:“巫总,你是巫少康么?”
“是我,你是谁?”巫少康急切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事非常重要。巫老板,你们董事长在兴城被杀了。”
咔,声音断了。
那声音两个人都听见了,现在只剩下了惊惧和无言。
胡思宇颤颤地问:“楚怀璧死……死啦?”
“死啦……”巫少康仿佛也快死了一般,浑身无力。
“听不出打电话的是谁?”
巫少康摇摇头,无语。
胡思宇突然叫道:“快,巫总。跟电话局查查!电话号码是自动记录的。”
巫少康一愣,突然醒悟般拨通了查询,同时报出了自己手机的号码:“请问刚才的电话是……”
听了片刻,他失望了:“是街头的公用电话。”
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突然降临的消息使两个人仿佛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在走近。他们付账出门,很快就分了手。胡思宇听到巫少康嘀咕了一句话:“准备好10万块钱吧,该清账了恐怕。”
他明白这话的意思,心头绞痛了一下,不是因为钱。
两辆车先后走了,国庆从暗影中闪出来,对着手机说:“头儿,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看上去他们很紧张,对,非常紧张!”
巫少康的车缓缓停在车位上。他灭了灯,座在车里抽了一支烟,茫然地思索着突然发生的事情。警察出现在华龙集团大楼已经够可怕了,蓦然间又得到了楚怀璧被杀的消息。
真是噩梦!比噩梦还可怕!
红色的烟头一明一暗地映着他那张脸,那是一张疲惫、惊恐的脸,显出明显的憔悴感。他抽着烟,不停地揉太阳穴。然后把车窗摇开一条缝隙,烟缕钻了出去。
他有点冷,竖起了衣领。
那电话的声音仿佛回音似地不断在他耳边响着。他皱着眉头沉思默想,最后摇了摇头,显然是想不出那声音是谁。
烟蒂烧到了手,他赶忙将其扔出了窗外。
突然,他怔住了。
他家的窗户是黑的。怎么回事,怎么会是黑的呢?方小娅难道不在家么?不会吧,这个时候她会到哪儿去呢?
巫少康忙摇上车窗,下车锁好,快步向家门走过去。摁门铃,没有动静。再摁,还是没有动静。他急忙摸出钥匙开锁进了门。
找到墙上的开关,啪,灯亮了。
灯亮了他也愣了,原来方小娅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方小娅默默地望着他,巫少康竟有些慌。随即勉强弄出个笑:“你……你没听见我按门铃么?”
方小娅没理他,把目光移向了天花板。
巫少康觉出了方小娅的某些反常,却又说不清楚。他耳边又响起那报丧的陌生电话,认真瞟瞟小娅,却看不出她有悲伤之感。无疑,她还不知道。
告诉她么?
巫少康脱着大衣,挂好,然后去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
趁势又瞟了方小娅一眼。方小娅依然默视着天花板。巫少康过去放出了一首舒缓的音乐。
乐声荡漾在客厅里,萦绕着两个无声的人。
巫少康偷偷喘了一口长气,坐进沙发并尽量弄出个舒服的姿势。方小娅的目光收了回来,起身过去,把音量调整得合适一些。
“你的脸色那是怎么了?”方小娅先开口了,“简直称得上毫无人色。”
巫少康哆嗦了一下,忙地摸摸自己的脸:“是么,不觉得。可能是冻的。我刚才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方小娅耸耸肩:“我不在家又能去哪儿呢,你不会以为我跟楚怀璧跑了吧。”
巫少康震了一下,赶忙作笑道:“小娅,不要老说这些好不好,我又没说什么?”
“嘴上没说心里恐怕就是这么想的。”方小娅抱着双臂在室内走动着,“楚怀璧走掉这两天,你差不多像看贼似地盯着我。”
“小娅,你,你把我想得也太坏了。其实我……”
方小娅感觉出了什么,认真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别摇头,我觉出来了,你现在很紧张!”
巫少康越发地慌了,他想不到方小娅如此敏锐。
要不要把事情告诉他呢?
“巫少康,你今天的确不对头。我不是傻子!”方小娅随手关掉了音响,凝视着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巫少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躲开了。这更加深了方小娅的警觉,她走到墙边,啪啪地摁亮了所有的灯,让灯光照在巫少康毫无血色的脸上。
真是个很强烈很刺激的情景。
“嗨,究竟出什么事了?”她逼问。
巫少康那张脸真是难看无比,全部心事统统写在上边。
他躲避着妻子的目光,却无处躲。他埋下头,却又神经质地抬起来:“小娅……”
方小娅没再追问,显然被他的表情吓着了。
“小娅,楚怀璧他……”
方小娅愕然地摆手:“别,你别说!”
巫少康机械地站了起来不知怎么表达,他似乎想上前扶住妻子,小娅却躲开了,依然“不不”地摆手。
巫少康颓然跌在沙发里,低沉地说:“楚怀璧在兴城被杀了!”
方小娅丝毫没有反应似的,伫立在那里。巫少康抬头看她,就见她慢慢地仰起了头,嘴微微张开些,随即双手捂住了脸,慢慢地,失神地朝卧房走去。
砰,卧房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巫少康不动地坐着,平静着狂跳的心。他仿佛听到卧房里有压抑的哭声,听不真切。后来他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去把那些灯关掉,关得只剩下一盏壁灯。
卧房里的哭声似乎停了,巫少康走近过去,侧耳谛听。
就听卧房里传来方小娅嘶哑的声音,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喂,罗汶!罗汶!你听得见吗,我是方小娅!”
罗汶,巫少康马上想起了那个年轻的法律顾问。他一脸的问号。
罗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