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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奥平诚次进行了调查取证的第二天,朱子又把参考人之一的北泽昌代传唤到了检察厅。请求把奥平送入少年鉴别所的申请,已于昨天由家庭法院受理了。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就确实成了嫌疑犯而受到了行为限制。这样“确定身份”之后,按法律规定,如果嫌疑犯不满20周岁,就要送到“家庭法院”,或是释放回家。朱子没有找到其他的嫌疑犯,又牵扯到杀人命案,因此只能先把奥平移送“家庭法院”了。
北泽昌代接到检察事务官的通知后,终于在指定的时间——下午1点准时到达了。昌代在象牙色的朴素的成套西装的胸前戴了一条银制的项链。在事务官矢津的催促下,她在朱子面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她那丰满的双颊略有些苍白,肌肤还是那么清纯白皙,淡淡的眼神中露出的目光,多少有些冷峻、凄凉。这就是在朱子脑海里深深刻下的北泽昌代的印象。
“这么匆忙把您找来,辛苦了。”朱子有些抱歉而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句。昌代则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行礼,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朱子。当两个人的目光一下子碰到一起时,朱子真希望对方已经把自己完全忘记了。从白川乡偶遇到今天,已经一个月了……在昌代的眼神中,没有反应出什么特别的目光来,虽然闪过一丝惊奇,但那也许是等待检察官的下一句话的表情——也许自己太紧张了,朱子心中说道。
“——警方已向您询问过多次了,可我还想问您一下6月18日傍晚的事情,只希望您尽可能详细地说明一下好吗?”
“好……”昌代在答应的时候似乎同时又整理了一下思绪,她紧紧地盯着朱子,用沉稳的口气诉说起来。大体上和警方送来的材料是一致的。
朱子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并时而打断她的陈述插问着问题。
“在奥平夺过你手中的镰刀后,你们没有再争斗吗?”
“你没有意识到这样会造成犯罪的后果吗?”
“当中尾赶过来时,奥平是否回过头确认了是中尾后才用镰刀砍的?”
对这些问题,昌代一一认真考虑后,马上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当然我本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是这样。不过,我也确实没有注意到镰刀会砍向什么地方。我想,这些都是全部的事实,不管中尾先生的家属怎样看待这件事情。”最后一句,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慌乱。
那么,奥平是不是对异性的昌代抱有关心的态度呢?关于这一点,昌代也用坚决否定的口吻否定了。
“那么,关于被害者中尾弘吉的事情我们进行了调查。中尾先生从今年3月份开始,常常在工作之余或工作之便到你家去闲聊。你对警方说,这3个月来也就去过三次左右,而且每次不超过30分钟,也就是聊聊天什么的,是这样的吗?”
“是的……”昌代慢慢地点了点头,但这次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有痰堵在了嗓子里,她答得有些含混。
“不过,从我们对邻居调查的结果来看,中尾先生经常、至少十来天就到您家中去一次,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是傍晚或夜间。您和中尾先生是不是有那么密切的关系?”
听到这儿,昌代像挨了重重一击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怔住了。她的面颊也一下子变得明显苍白了。
“而且中尾先生不但在面对庭院的客厅里与您谈话,并且也有人证实,他和您有过在二楼上呆过一个小时的时候——北泽小姐,因为本次调查要对以后的结论做重要判断,所以请您做出明确的答复好吗?您和中尾先生不仅仅是您刚才所说的一般的关系吧?”昌代的头低下去了,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呢?她面露难色,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朱子,这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目光:“你所说的不一般的关系,是不是指我们俩人是情人的关系?”
“当然,如果这个假设——”
“关于这件事情,我可以发誓。”昌代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道,“只是……坦率地说,只有两次,有那个意思,他说过那个意思,也就是想和我……”昌代低声说出来,中尾曾希望自己做他的情人,“但是,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而且我也警告他不要对我采取过分的强行态度,并且这次我也说了同样的要求:如果他再到我家来的话,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昌代已经并不胆怯地看着朱子了:“对于中尾先生来说,我一次都没有抱过‘爱’这种感情来对待他,如果除去这一点,他应当说是一个很不错的聊天对象。仅仅这一点,让他成了死在我家的人……对这件事,我个人非常苦恼。尽管如此,我不希望把这件事的事实真相歪曲了,而且,奥平先生那里也不是故意的。”昌代越说越激动。她把手掩在嘴前边,仿佛没有这个动作,她的话就要刹不住车了一般。
“您一般都什么时间从公司下班回家?”朱子等了一会儿,让昌代安静了一下后又换了一个话题。
“办公室5点下班,我收拾一下东西……回到家时大体上是6点左右吧。”
“乘公共汽车?”
“是的。”
“也有时公司的人送你回来吧?”朱子问道。
“工作忙了,下班晚时,老板就用自己的车送我回来。我是成品部部长的秘书,部长是英国人,因为和家人一块儿来日本还不到一年,所以有许多私人生活方面的事要麻烦我。”
“私人生活?”
“是啊!比方说狗病了,该去什么地方看病,和邻居因焚烧垃圾引起了纠纷,身为日本人的我做为秘书,当然也要帮忙处理这些事情。所以他过意不去,有时用车送我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嘛!但是我在公司里不过干一些打个电话,或翻译一些文件、材料什么的事,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多么体面的工作,也许这在邻居们的眼中太显眼了呢。”
中途她夹杂了几次无奈的苦笑。也许她挺反感邻居里的一些家庭主妇爱传闲话、瞎猜疑的毛病,便如同诉苦一般对朱子说道。一个小时的第一遍取证结束了。
朱子一边翻阅着笔记本,一边认真地重复昌代叙述的内容。矢津写完后,重新对昌代念一遍,昌代认为没有异议后,便让她看一下,签上名,盖上章。按矢津要求做的事情做完之后,昌代像是解放了一样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面带微笑,从眼角到两颊都像极大的放松了似地舒展开来:“我们得到您的大力协助,十分感谢!”
朱子向昌代低头行了个礼:“要是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话,我应当把在白川乡你借给我的凉鞋带来呢!”面对不知如何回答的朱子,昌代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
“请代我向那位问候。”也就是说,昌代进来后就认出了面对她的这位女检察官,正是5月的一个星期日在御母衣湖见过面的男女中的那个女性。朱子面对直到现在才如此“放肆”的昌代,简直是手足无措。
那一天,昌代是一个人。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个女人都是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阴影的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她为什么一个人独自去阴雨濛濛的山中呢?朱子突然在脑子里划了两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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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是无法开口的。
事件的当事人奥平诚次和北泽昌代的申诉、辩解,与事件的直接目击者、家庭主妇赤司晴江的证词有着关键的不同。如果相信赤司晴江的证词,那么昌代与中尾的情人关系就十分浓重;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奥平对昌代也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心。如果是这样,奥平就不仅仅是为了问路而接近的昌代,而且,奥平也是故意杀死了前来制止他与昌代争执的中尾。晴江的证词是说奥平与中尾发生了争斗,在争斗之中他杀死了中尾的。
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北泽昌代要竭力袒护奥平,竭力把这件事说成是意外伤人了,其目的就是为了掩饰她与这两个人都具有的一种三角关系的含意。但是,如果把晴江的证词上划上一个问号的话,就再没有上述的任何一个证据了。即使证明中尾之死完全是由于镰刀刀刃刺破其大腿主动脉,失血过多,也不能得出上述的结论了。
千鸟检察官在取证完了之后,再次向中央警察署提出了对有关人员补充搜查,但以围绕着中尾、昌代和奥平再也没有找到什么新的线索而告结束。同时,关于中尾和昌代之间究竟是多少天来访一次,都是什么时间,和她呆多长时间等等的追踪调查也毫无结果。由于中尾是布匹公司的社长,白天外出的时间很多,特别是他自己有一辆中型汽车,频繁往返于岐阜的工厂和名古屋之间,这期间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到昌代家,谁也不知道。
事件的当天,下午6点多钟,他没有说明去哪儿就离开了住宅兼办公室的伏见的公寓。后来发现他的车停在了鹤舞公园东侧的空地上。昌代与中尾有无情人关系,虽然没有强有力的否定,但也没有肯定这个疑点的证据,甚至中尾的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还与一个叫昌代的女人有来往。而且,后来也再没有关于中尾与昌代的新证据出现。
这件事证明了,在一个大都市里,要想从外部打探到每一个人或某一个人的隐私,是相当困难的。警方当然也对嫌疑者之一的奥平进行了详尽的调查,但他的历史上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不良”的前科。他从昭和区的普通高中毕业后,来到一家经营汽油加油站和汽车修理厂的公司就职,先到了富士见町的下属工厂里进行实行。他的出勤状况是良好的,工作上也认真、肯干。他喜欢开摩托车,正因为这一点,在高中时因取缔“飞车帮”对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骑摩托车的学生进行两次轮训时,他也参加了,但他并没有与这些人扯在一起,也没有出过车祸之类的问题。他的学习成绩在中等水平。只有一点令搜查人员有些兴趣:死者的长子中尾康道,与奥平是同一个学校的同年级同学。中尾康道于今年春天上了私立大学,住在大阪的学生宿舍——不过,顺着这条线索也再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康道与奥平的学习成绩差不多,不在一个班。在校期间,他们没有过诸如不和、竞争意识等等矛盾。甚至当搜查人员到大阪去向康道询问奥平这个人时,他从警方的口中才知道与案情有关的“奥平”就是当年和他一个年级的同学奥平。
关于在昌代的工作单位的调查也是如此,大体上反映良好。她出生于静冈县志太郡,父母曾经营一家保育园,但数年前相继病故。因为她没有兄弟,所以独身一人。从名古屋大学毕业后,她在国内的一家贸易公司干了一段时间。三年前,经一家职业介绍所介绍,她通过了竞争力极大的考核后,加入了目前工作的这家英国公司。她工作认真,效率高,在女性职员中有着明显的优势。以前她好像有一个追求者,但自从一年前那个年轻人因车祸去世以来,还没有一个和她是恋人关系的人……
至于目击者,除了赤司晴江之外就再没别人判断——案情的条件就这样成了在原地踏步的状态。
相信奥平和昌代的证词吗?承认赤司晴江的证词?
由于警方非常重视后者的证词,因此把奥平诚次以“伤害致死”嫌疑送到了检察厅。一般说来,杀人案多倾向于警方的意见,因而自然而然有了“黑色优先”之说。
关于这一点,检察厅方面则尽量寻求一种较为中立的立场,在被害者、加害者和目击者之中,采取公平的态度,以事实为依据,不得偏袒其中的任何一方,也不能为感情所动,要维护检察机关在公众中“以社会公益为准则”的公平形象,而绝对不允许以“黑色优先”进行裁决。
然而,在这种嫌疑犯与目击者的证词有原则性的矛盾的情况下,要求检察机关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采用赤司晴江的证词的话,就必须以“伤害致死”罪判决奥平诚次;而要是相—信奥平和昌代的供词,那么奥平就在“过失杀人”的界线之内。而这两个结论所导致的处罚是截然不同的。
“伤害致死”起码应当判处有期徒刑,而“过失杀人”的话,在刑法第210条中规定可处以“千元以下罚金”。由于现行的经济政策变动,规定可以处以原刑法罚金的200倍,那也不过是20万元。这还是成年人的标准。不满20周岁的人的处罚金更少。这大概是考虑到一次判决可能会影响到一个少年的终生吧。因此,朱子认为在仅有一个目击者赤司晴江的情况下不好下结论。
晴江的证词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太严密的地方呢?
这种状态一般称之为“无罪搜查”或“无罪调查”。案件送交检察机关后,再向原辖区警方提出申请重新调查,刑警也不会再协助检察机关卖力地干了,所以就得自己亲自去调查。
于是,朱子请检察事务官矢津再次对赤司晴江进行调查。
矢津今年四十五六岁,已经谢顶,是个个子不高、体形稍胖的男人。他平常不爱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头做工作。他在文书上十分认真,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抠,颇有职业文人的气质。在朱子到任的三个月里,他们之间的配合也渐渐默契了。
三天后的傍晚,矢津对赤司晴江的内侦报告出来了。
“赤司晴江的邻居对她的评价不太好。由于她丈夫在运输公司,工作十分繁忙,顾不着家,她好像心中有火儿没处撒,常常在邻居的家庭主妇中散布点儿流言飞语,搬弄是非。”矢津一边看着自己写就的调查报告,一边用他那特有的男中音说道。
“她没有孩子吗?”
“没有。已经28了呢!也许因为这个吧,她以窥测别人家为乐。”
“不过,听说她不是在什么超级市场上班吗?”——这是警方送来的材料中写着的。
“噢,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在公园西边的一家店里,工作到6点半。据超市的主任说,案发那天她是6点40左右离开的店,步行回家的。”
“那她到家的时间——”
“据说她一般走15分钟左右……”
“正好7点到哇!”——昌代院子里发生的事情经确认是7点15分左右。
“不过,她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呢?”矢津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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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5点半,一出了检察厅,朱子便带上矢津,一同去了案发的现场——昭和区山胁町。刚刚过了夏至,这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季节。在梅雨期中偶尔露出了脸的太阳,还是那么火辣辣地照着大地。他们从法务省的宿舍走过来,沿着名古屋城东侧的一圈绿郁丛丛的马路,向地铁车站走去。这座城市里的著名的天守阁,在夕阳的沐浴下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听说就是在赤司晴江上班的时候,她也常常拉住来买东西的邻居说个不停。她爱传闲话,特别爱搬弄北泽昌代的家长里短。”矢津一边走着,一边反复地对朱子报告道。
“可是,你没有直接问过她吧?”
“那倒是,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外国人开车送她回来也好,男性的客人常来也好,还有什么她和这些人都有不寻常的关系也好,总之她观察的蛮仔细嘛。”
“不过,为什么她偏偏和北泽昌代过不去呢?”
“我也想不通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因为如果她和北泽昌代吵过架,有过过节,肯定附近的人会传出来的。也许她觉得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人过得这么自在、潇洒,又无后顾之忧,工作又体面,因而产生了嫉妒之心吧。”听到这儿,朱子不禁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里看到的材料中介绍的北泽昌代的生活和工作情况,同时也浮现出她当时听到这些话时露出苦笑的样子来。
“那么,在案发的当天傍晚,赤司晴江所说的那个学生模样的男性和北泽昌代争斗的地点也很准确吗?”上了地铁之后,朱子又和矢津说起刚才的话题。
“大体上是说清楚了。晴江从工作地点超级市场步行沿着鹤舞公园的水池边回到了家,但据和她在同一个公寓里住的主妇说,半路上看到她和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模样的男孩子高声地在说着什么。但是,这个主妇没当回事儿就从那儿走了过去,是哪儿的学生,和晴江在说些什么她都没有弄清楚。因为当时那一带的店子都关门了,路上行人也很少,所以她当时就想着赶快回家。”听了矢津的情况介绍后,朱子下决心到案发现场的一带单独再了解一下。案件被送到检察厅后,负责侦破工作的刑警已经再次去过了昌代家的庭院和周边,了解了多次,不能再让他们做了。
对于案件参考人来说,原则上是他们去检察厅进行取证调查,检察人员与刑警比起来,外出的机会是比较少的。但也有例外,例如案件的当事人是不便外出的病人、老年人或不能动的人的话,为了更准确地得到第一手材料,检察人员常常要由事务官陪同前往取证。朱子原也打算把赤司晴江叫到检察厅来的,但她担心矢津对这个案子过于热心,甚至有了先入为主的主观意识,会影响到取证的准确性,便决定去一下她家。
在上前津站,他们下了地铁,又改乘出租汽车,10分钟后来到了鹤舞公园的附近。这一带是大学和医院的集中区域,所以显得比较清静。它的外侧延伸出去就是住宅街了。
公园里树木繁茂,曲径通幽的小路纵横交错,但游人很少。绿树之中间或有开着桃色花朵的夹竹桃,它们在酷暑中顽强地吐露着自己的芳香。
矢津让出租车停下来的地方,是公园的西外侧的一座椭圆形的水池边。碧绿的池水中,有几只孤舟在无聊地游弋着。过了水池上的小桥,就到了那幢公寓了。想来当时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带。
他们在小桥前下了出租车。
在桥的那一侧,沿着马路是两三家商店,有百货店、美容室和一家租书店。无论哪家店子看上去都不太大,也没有多少套间,似乎没有住人的样子。而且,昨天晚上矢津来到这儿时,店里的人已经下班走了。
朱子打算试着问一问,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6月18号晚上6点40分到7点左右,一个主妇和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学生在争论什么事情。
她终于敲开了那家租书店的门。这是一个头发斑白、体格健壮的老板,他还没有等朱子全说完,便忙不迭地点着头,两只眼睛里还闪着激动的目光:“对,在那个拐角处,吵得还挺凶。我还听了一会儿,可我半天也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就回屋了。”
“为什么争吵啊?”朱子不死心地问道。
“这个吗,我也没有去跟前听,不过,好像是那个女的过了桥后,碰上骑自行车的男学生,好像是伤着什么了吧,其实也就是车把碰了一下那个女的的胳膊,不像是受了多大的伤,但那个女的手中抱的购物袋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说着,这个老板走出房门,指着前方的一个路面对朱子说道。
那个地方正好是住宅街和树木中延伸出的一条窄窄的下坡道汇合处。于是朱子便可以想象出,骑车人在下坡时由于车速较快,免不了要与行人相撞的情景。
“那孩子连个道歉的话儿也没有说,态度还挺横,所以那个女的也火了。我看那个夫人不是个善主儿,可学生也够可以的。两个人你一声、我一声地高声叫骂起来,后来又突然改变了声调,问起什么来了。”
“吵得挺凶吗?”
“是啊,那个女的说要他赔袋子里的鸡蛋和西红柿,都摔碎了,还说要不她就去报警。但后来那个女的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平静下来,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她和那个学生分开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朱子问道。
“天都快黑了,也许是7点多了吧。”
朱子回过头对矢津低声问道:“从这儿到她的公寓要多长时间?”
“也就10分钟吧!”
那么,如果晴江从这儿回到家里,也就是7点10分到家的话,她做为“目击者”的证词会怎么样呢?朱子感到心里一阵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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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又向这家租书店的老板大致问了一下刚才那个学生的住宿位置。这儿的学生大多是住在这一带出租的民房里的大学生,还常常来他这儿借书看。因此,这个老板居然还说出了这个学生的名字。这样一来,要找到他就很简单了。他住在一个叫“苗字”的亲戚家。这户人家在那条窄窄的林间小道的前方,由竹篱笆围成一个十分幽静的、中产阶级模样的住宅。在这幢住宅的细格子门前,朱子和矢津见到了这位学生。
他叫石山政雄,是工业大学的二年级学生。他短短的头发,高挑儿的身材,穿了一件天蓝色的t恤衫和茶色的牛仔裤。他的白皮肤和清瘦样儿,和奥平诚次差不多。朱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最近这种“豆芽菜”体格的年轻人是不是太多了?
朱子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对他说6月18日发生了一起伤害致死案,有些情况需要让他做一个证明。听到这些,石山十分痛快地说了起来:“——那个人是我在下坡时不小心碰的,不过她也没有怎么着。我都打了半天车铃儿了,也许因为树木过于密了吧,那个人一边看着池子里的情景一边漫不经心地走,于是我的车把一下子撞上了她的胳膊……”他说的和那个老板说的没多大区别。
“她不依不饶,还想拉你去找警察评理,可结果她又改变主意了。”
“是啊,开始要我赔她的鸡蛋和西红柿,火气还不小,不过,我和同学约好,在大学的图书馆前碰面,去借一个笔记本,我可没有时间和她在这儿磨,所以我也挺上火儿的。”
“那么她就同意让你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石山也露出了笑容,“临走时,我气不过,对她说,像你这样的丑婆娘,你丈夫也不会喜欢你,也没有谁喜欢你!后来她气哼哼地瞪着我。”
朱子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当时晴江听了这话时会是什么样子的表情。而那个奥平,无论从体形还是年龄上,都和这个学生差不多:“你说你要急着到图书馆和同学见面,那你和这个赤司太太分手时是什么时间?”朱子问道。
“我想是7点5分吧。”石山想了想后答道,“因为到图书馆还有一会儿的路程,我怕晚了,到图书馆后看了一下手表,对,是7点7分到的图书馆,到那儿要骑上2分钟。”
离开了石山政雄后,他们再次回到那家租书店。朱子和矢津步行测试了一下从那儿到晴江的公寓的实际时间。一直走到这幢木板建造的公寓二楼晴江的门前,共需9分钟,这样一来,晴江就完全可以看到那天,即6月18日傍晚,奥平于7点15分左右刺死中尾的情景了。这会儿也正好是7点多钟,太阳已经落山了,昏暗的光线笼罩在整个住宅街上。从这幢公寓朝昌代家的院子看去,她的窗户挂着窗帘,好像没有人。而晴江的房间里则亮着灯。矢津上前去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女人“哎”地答应了一声。
门开了,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个子、略胖些的女人出来了。她吃惊地看着门外的两个不速之客。矢津叮问了一个她的名字后,便向她说明了身份和来意,并告诉她重点要打听一下关于奥平诚次的情况。听到这些,晴江的表情渐渐地僵硬起来:“那就请进吧。”说着,她把两个人让进了厨房兼餐厅的房间。这间屋子的洗碗池上方的窗户正好对着昌代家的院子,警方送来的材料上也是这样写的,她通过这个窗户而直接目击到了事件的现场。现在,窗户上的磨砂玻璃关上了。
“这么晚了前来打扰,十分抱歉。”朱子和矢津坐下后,向晴江表示了歉意,“今天没有去上班吗?”
“刚回来。这不正在换衣服吗。”
好像里间屋开了窗户,一股凉风吹了过来。晴江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系上了连衣裙的扣子。
“6点半超级市场关门,如果径直回家,也就是这个钟点到呀。”朱子的手表正好是7点零4分。
“嗯,是的。”
“6月18日的傍晚,您是什么时间到的家?”朱子开始了问话。
“好像和今天差不多。”
“不过,听说您在公园的水池边上和一个叫石山政雄的学生撞了一下,没有耽误时间吗?”
“啊……有那么回事儿。”晴江有些吃惊,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我差点都忘了呀……”
“您还和石山先生站在那儿吵了一会儿吧?”朱子又问道。
“嗯,也就十来分钟吧。那孩子以前我没有见过,态度也挺恶劣的,所以……”晴江的意思是她对那个不懂礼貌的孩子进行了一番“教育”,但她并没有说让那个学生赔她的鸡蛋和西红柿的事儿。
“这么说,那天您回家的时间就应当是7点十四五分了?”
“我没有看表,所以……”晴江的口气中明显增加了戒备的语气。
“您可不可以把您到家后所做的事情按顺序说一下?”朱子也有所察觉,因此她尽量保持和缓的语气对晴江说道。
“反正……进屋后我就马上换了衣服。因为我这个人爱出汗,家里关了一天门,也闷热得不行,就又开了窗户,通了通风……”
“开的是哪个窗户?”
“里间屋,还有这扇。”晴江说着指了指洗碗池上方的那扇窗户。
“是开窗户时看到了事件的吗?”
“对。我从这儿正好可以看到北泽小姐的院子,那一天我也是无意中向下面看了一眼。我看那个男的和女的拉拉扯扯地有点儿奇怪,开始我还以为是搂在一起呢,可再仔细一看,北泽小姐手中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样的东西,正当我吓了一跳时,另一个男人过去了……”警方的材料中这样写着:奥平回过头,又和中尾扯到了一块儿,后来中尾马上倒在地上。看上去她对前来取证调查的刑警讲得可相当热闹,但今天朱子总觉得她的视线中有某种不安的神色,而且语言也尽可能地简短,还有一种想窥测到什么的样子。
“您平时换衣服都在那个房间吗?”说着,朱子指了指里边的日本式摆设的房间。
“是的,那儿有衣柜,而且在这儿换衣服,下边过道的人可以看到的。”
“那么,您首先打开的是里间屋的房间?”
“嗯……不过,这扇我也打开了,今天还没顾得上。”
“那么,让人从下边看到您换衣服就不太方便了吧?”
“所以我都是换上衣服才开窗户的。白天关了一天了,屋里闷得不行。”
“那天也是换完衣服才开的窗户吗?”朱子的意思,是判断一下晴江看到昌代家的情景是什么时间。
“不,我记得那天开这扇窗户时比这会儿早一点。”晴江似乎看透了朱子的心思,她从容地回答道。
“那为什么比平常早了些呢?”
“这个……也许是我有一种什么预感吧。”
“可从您这里到昌代家足有30多米哪!打开窗户之前就觉得会出什么事儿,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晴江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紧紧地咬着双唇,盯着天花板,眼晴转了转后又说道:“我好像微微地听到了女人的喊叫声。”
“是北泽小姐的声音吗?”
“那当然,不然还会是谁。”
这次朱子屏住了呼吸盯着晴江。这件案子里,昌代所说的喊声,只有一次,而且是说她看到奥平夺过镰刀、刺中了中尾的大腿,随即中尾倒下后她才发出了这声惨叫的。而晴江说她是听到了喊叫声才打开了窗户想看个究竟。这么一说,她就根本不可能看到奥平和中尾扭打在一起了!!难道这个案子一个目击者都没有吗?朱子不知怎地,一下子又回想起背对着御母衣湖、站在自己和乡原面前的昌代的身影来了。事情也许就是这样,奥平的确是属于过失杀人。
于是,她心中产生了一种尽快把这一无意义的案件了结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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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千鸟朱子利用星期六的晚上和星期日一天,呆在了位于东京的世田谷区松原的哥哥家。地方检察部门的事情很多,有许多案件要求不能超过一定的时限,因此她常常要工作到下午下班,连星期六也不例外。虽然她有时也回东京去看一下女儿,但完完全全地休息过两天的时间几乎还没有过呢!
朱子的哥哥叫关谷隆一郎,比朱子年长6岁,今年39,是一家大公司里的开发部科长。他在单位工作不久,便和在公司里工作的妻子佐知子生下了一个儿子,现在儿子都已上高校了。朱子的父母仍在老家,他们住在一幢20年前买下的、约150平方米的二层住宅小楼里。
朱子从今年春天就把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鲇子寄放在了哥哥家。星期日休息时,她就带着鲇子去船桥的亡夫家看望两位老人。今年3月前的两年里,也就是朱子在千叶地方检察部门工作期间,为了托原来的婆婆照料女儿,她在亡夫的双亲家附近租了一间公寓,这样她就可以在孩子放暑假时经常回那里与孩子见面了。但女儿到了东京后,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
但是,今天去船桥的这个打算由于鲇子的“预定”而简单地否定了。
“——但是,明天可是游泳日啊,我可不想休息,这可是暑假最后一次游泳了。”晚饭后,当朱子把自己的打算对鲇子说了以后,她可为难了,像大人一样歪着头听完,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暑假里有老师专门指导游泳哪,这个星期天阿子他们班有游泳课。”佐知子从旁边插了一句话进来。
“阿子都会自由泳了,好像可以游上10来米呢!只是换气还不太好。”
鲇子把晒得黝黑的两条小胳膊放到桌子上,比划着游泳的样子让妈妈看。朱子看到这个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过去有5个月的时间鲇子都是一到休息日就住到爷爷奶奶家,可自从鲇子学习游泳之后,她的兴趣大增,有了自己的主观意识,不像小学一年级时,一听说妈妈带她上街就感到一种无比的高兴。
自从分开过后,朱子几乎一个月才能抽空来一次。鲇子一见到母亲就连忙拉着她的手,让妈妈看自己的书桌,去看自己在小院子里种下的植物,并介绍一天一天有什么样的变化。缠上她一个小时后,鲇子就又会想出去找同学们玩,双方就又回到了冷淡之中。看着自己的女儿,朱子突然感到了一种陌生感。她多么希望有一天、哪怕是半天,女儿会粘在自己的身上,尽情地享受天伦之乐呀!第二天星期日,是8月份里少有的朗天薄日的凉爽天气。然而,鲇子在9点半被找她来的同学们拉着去游泳了。
“越来越不听话了,真不好办呀!”
朱子看着自己的女儿兴高彩烈地和同学们消失在远处的树荫凉处之后,把头转向了嫂子。今天早上,她和嫂子、女儿那么轻松地吃过了早饭,这已是好久没有的事了。昨天晚上出去玩了一宿麻将的隆一郎,回来后一直睡着不起,儿子伸之二楼的房间里也一直静悄悄的。
“嗯,太棒了,在学校里老师说什么都听。”
佐知子是个性格豪爽、个头比一般的日本女性高一些的人,她一边沏着茶一边笑着对朱子说道,“听说现在的小学生相当老成呢!也说是早熟。有的竟然和班里的某个男生好起来。阿子那个班,在选班长时,她的人缘在男生中比女生还好,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啊……不过,她要是在您家过分任性的话……”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性”的方面,有了不愿让家长知道的事情。这种萌芽已经“扩展”到三年级的学生中了。朱子在名古屋的地方检察厅少年组工作以来,看到了许多关于青少年不良行为以及触犯刑律的材料。这些少年的年龄结构,有的已经包括三年级的学生了。特别是近年来,儿童性早熟的问题日益明显突出,社会的有关方面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关于这一点,在少年犯罪率中的男女比例中,少女的不良行为或犯罪率比男性增多的更加明显。因此不少人士认为,这与社会传媒在“性”的问题上过于开放有关。
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也早早地进入了这个行列中来了呢?朱子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过,鲇子虽然身材发育在标准之上,而她在性格上却是大大咧咧的,加上在以前看到的材料中说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有手淫的少女只是从统计学中得出的,在实际中并非常见,朱子才多少有点儿放心,而且从外表看,自己的女儿如是那样的人的话,她也早就会有所觉察了。
“伸之什么时候起床?”朱子一边喝着茶一边朝走廊那头儿的楼梯口张望着。
“星期日一般都要睡到中午的。昨天晚上看书一直看到凌晨4点呢!夜里熬夜,白天不起,这算什么事儿呀!”佐知子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好歹也真了不起呀!都是高校三年级的学生了……”
“他那个学校是个重点,上学期间不知要考多少次呢!不过,只要他能跟得上就行呀!就怕他跟不上。和伸之一块儿上学的一个同学,就因为跟不上趟儿,自暴自弃,一天到晚喝了酒就去开摩托车,结果开车撞了人,自己成了重伤……在他的同学中胃溃疡的孩子也有哪!”
“是的,报上也总这么说,在中学或高校中男孩子得胃溃疡的特别多,都和压力太大有关系……”但是,由于入学率激增,而且几乎所有的考生都瞄准了一流学校使劲儿,都挤在一条窄窄的独木桥上,怎么会不产生落伍者呢!这个危机也渐渐地闯入到女学生中间来。将来女孩子也要接受这种严酷的竞争考验。听到这些话,朱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奥平诚次来。他不是因为考试不及格,加上家庭内的不和睦,才死了这条心,找了一个工作吗?原来自己还没有把这事儿当成什么,可今天一听嫂子这样讲,方才意识到这不是说着玩儿的。而且特别是朱子一下子又想起了前几天从家庭法院里送来的关于奥平诚次的处理结果的材料。
月末,朱子是以“过失杀人”罪将奥平移交到家庭法院的。
当初他是以“伤害致死”罪由警方送到检察机关的,而检察机关根据对案件的调查,以“过失杀人”进行了判决。其根据只有一条,即揭穿了唯一的“目击者”赤司晴江的伪证——她根本不是本案的目击者。
由于朱子和矢津对晴江的证词进行了再次询问,发现了破绽,于是晴江便从警方那里撤回了自己的证词,坦白了自己是在听到了北泽昌代的喊叫声后才打开了窗户看到了当时的情景,而那时中尾已经倒在草坪上了,奥平正在不知所措地看着中尾。后来,昌代动作僵硬地蹲到了中尾身旁……她承认了当初所说的奥平先回过头,认清了来人是中尾后,才与中尾扭打在一起,并砍死了中尾的说法均系谎言。那么,为什么晴江会做出这样的证词呢?大概是她对昌代优裕、自在的生活抱有一种搀杂了嫉妒、羡慕的复杂情绪,以及在案发当天,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和奥平年龄相仿的学生无故撞了以后,受到了不公平的辱骂而正在气头上之故才作了伪证吧。那么,主要的因素是她痛恨奥平,还是胡乱猜疑昌代的人际关系造成的呢?还是在刑警的调查中,不适当地采取了“诱供”的方法造成的呢?这种情景在过去的例子中也是有过的。
但无论如何,随着晴江的伪证被揭穿,奥平也就按“过失杀人”罪处理了。但朱子仍然不能完全承认这个判决是公正的。因为这个事件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而没有一个做为公证的第三者出现,这不能说不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即使根据对中尾伤口的鉴别,也无法做出“绝对”的结论来。这一点,在朱子的心中多少还存有一些疑惑。而且,昌代那么起劲儿地为奥平解脱,也是朱子所不能理解的。然而,俩人的说法合乎情理,没有矛盾,只能相信他们的证词了。
家庭法院对因“过失伤人致死”被送来的奥平,经过了一个半月的调查和审判之后,决定不对其做任何处罚。这个结果多多少少也在朱子的预料之中。
对于成年人来说,“过失伤人致死”的处罚也很轻微,刑法上明确规定了处以“千元以下的罚金”;现行法律补充规定应为“千元”的200倍,但也仅仅是20万日元。也就是说,一旦认定不是“故意伤害”,罚金在20万日元也就算是最高的了。从这一结论上看,朱子不禁又回忆起自己的老师、检察机关的一些前辈们所说的“日本的刑法对人类的生命看得太轻了”这句评价来。而且如果遇上不足20岁的“未成年人”,不给予任何处罚也就不足为奇了。当朱子看这份从家庭法院送来的材料时,她在心里也承认,“只能这样了”,而且不必担心这个事件会对一个18岁的青年的一生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了。但是——每当朱子想起这个案子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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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去船桥吗?”佐知子收拾着餐桌问道。
“等一个小时左右,鲇子回来后带上她一块儿去,如果不回来,我再一个人去。”
“一个小时肯定回不来的。她还带了面包、香肠呢!”
“这……可我6点左右还要坐新干线回去呢!到船桥往返就得2个半小时呢!”
“我看你也就别等鲇子了,自己去吧——她可喜欢游泳呢!”佐知子在一旁劝道。
“那……”
“我给你准备点儿礼物。”说着,佐知子便去给朱子装东西。
“哎呀,好啦,我在路上再买吧!”
“不用了,上了年纪的人挺计较带什么东西呢,我都准备好了。”说着,佐知子又问起朱子公婆的年龄来。
“是77岁和66岁。”
“老两口够寂寞的吧!”佐知子盯着庭院里低垂着头的向日葵,自言自语地说道,“阿崇也是够可怜的,刚刚开始新生活就……”
朱子的丈夫千鸟崇患急性肝坏死,已经去世快9年了,那时鲇子刚刚1岁。阿崇当时30岁,是东京地方检察官。也就是在阿崇去世的3年前,朱子在国立大学法学系学习时两个人认识的。朱子是阿崇毕业了的研究班的高材生,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是后辈和前辈的关系。两个人关系密切的原因,是那个教授在自己家里过年请客时他俩正好坐在一起的缘故。于是,朱子在毕业的同时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下了鲇子。
但是,这个新婚的家庭不过持续了两年,就如同一场梦一般很快结束了。阿崇由于过于劳累而得了肝炎病倒了,仅仅一个月后就与世长辞。当时,检察机关的事情十分繁忙,大多是忙于杀人案件,最忙时一名检察官要负责30多件案子。朱子从丈夫口中得知,每个检察官分管的案子在黑板上都写不完,连吃饭都是急匆匆的,同一办公室的人十几天见不着面是常有的事。
在这样的紧张状态下工作时,检察官不仅工作到下班的5点钟,而且还要在下班后往返于警察署的监狱、拘留所,对在押的当事人进行调查取证。朱子不仅白天没有和丈夫见面的机会,而且常常是夜里10点以后他才回家。即使是回到了家,桌上还要堆满文件和材料。
“我要边吃边看卷宗。只是当事人累了我才算告一段落,然后回到家整理材料。真正受罪的不是罪犯,而是检察官呀!在监狱或拘留所里起码三餐饭还有保证,而做一名检察官,能睡上一个完整的觉就谢天谢地了。”这话并不是开玩笑,每当呆在家里,满脸学究气的丈夫看到朱子不高兴时,就会对她说上一通这样的话,然后苦笑一下,又继续埋头工作。
丈夫的身影,至今朱子还记忆犹新,仿佛是刚刚看到的一样。因此,朱子认为,丈夫完全是被工作累倒的。也正是因为那个年代检察官的数量不足,才导致如此繁重的工作压力。
每年毕业于两年制的司法研究生人员全国才500人,其中大部分人成了律师,当了检察官的不足百人。他们不仅要超负荷地工作,而且还要对所承办的事情负责。可以说一当上检察官,一天24小时都要搭进工作中去,而且为了保持廉政,一般说来每两三年就要变换一下工作岗位或工作地点,这也许就是更多的人喜欢当律师的原因吧。
因此,人员愈少,工作压力愈大,人们对这一职业望而生畏,从而导致了一种恶性循环。朱子之所以也干上了检察官这一行,完全是出于对丈夫的同情,她要延长丈夫在事业中的“寿命”,尽管她一个人势单力薄,但也希望多少能为他人分担一些,让九泉之下的丈夫瞑目。
于是,朱子从24岁便成了寡妇,她也毫不犹豫地在律师和检察官这两个职业中选择了后者。当她在法学系毕业时,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了。阿崇的双亲也十分理解朱子的心情,而且阿崇的父亲本人也是国立大学法学系教授。朱子请婆婆照料着刚刚不到2岁的鲇子,自己一头钻进书堆里,猛攻两年。当她通过司法考试时,年已26岁了。
两年的研究期满后,她走马上任,当上了一名检察官。
在第一年的“新任”期间,她在东京地方检察厅;第二年“新任后”便到千叶地方检察厅公审部干了三年。今年春天,她又被调到名古屋地方检察厅,在刑事部少年组任职。而这一年,她已经33岁了。
这时,她已锻炼成为检察行业中的一名中坚骨干了。
幸运的是,从阿崇去世后的第二年开始,案件的数量便有所下降,做为检察官的繁忙时代慢慢地过去了。虽然志愿干这一行业的人暂时还没有大大地增加,但由于1976年轰动日本的政界丑闻——“洛克希德飞机公司贿赂案”使检察官的名声大振,以至有往年2倍之多的人从当律师转行投身到了检察官这一职业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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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点多钟,朱子离开了哥哥家。
她原打算1点钟出门,但正好哥哥和侄子起了床,她就坐在他们旁边,一边看着他们吃饭,一边和他们聊天,所以耽误了一会儿,同时她也想等一会儿,万一女儿鲇子从学校学游泳回来了呢?
1点半时,鲇子从外边打回了一个电话:“我们刚刚吃完午饭,同学们还想再游一会儿……但如果妈妈一定要我一起去船桥的话,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先回家了……”从鲇子的口气中可以听出,比起去船桥来,还是和同学们一块儿游泳更有意思。朱子当然不能强迫她回来一块儿去爷爷、奶奶家,但她的心里多少有点儿酸楚。
“那……呆会儿我收拾一下,大约在2点半左右就走了,我自己去吧。”
“这样……对不起了,妈妈。”
“好吧,你游泳可要当心呀!”
“嗯,人很多,不要紧的。”鲇子的声音突然一下子抬高了问道,“妈妈,下次你什么时候再来?”
“噢,我想尽可能早点来,不过,两三个星期……”
“那您给我写信来啊!”
听到这儿,朱子想起每次女儿来信时都要在信纸的空白处画上一些小猫小狗或木偶人什么的。朱子放下了电话。女儿还知道她有个母亲,特意从外面打回电话来。从电话的声音里,朱子没有感到她与女儿之间有了隔阂或距离什么的,因此心里十分高兴。
当她回到餐厅里时,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是佐知子接的,她说了两三句,便表情惊讶地挂上了电话。
她返回来对朱子说,对方是个男的,问了一句“您这儿是名古屋地方检察厅千鸟检察官的家吗?”可当佐知子说“在”,并问对方是否要去叫她时,对方说了一句“不用了”就挂上了电话。
是从名古屋打来的吗?可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姓名,只问千鸟在不在就挂上了电话,这可太奇怪了。朱子不知所措,心绪有点儿慌乱。她连忙收拾好东西便出门了。
早上的天空还是乌云一片,而下午天一下子放晴了,太阳照得让人热得受不了。在世田谷区的这条住宅街上,因烈日当头,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影,周围除了树上的蝉鸣外,出奇地安静。坦率地说,朱子也不愿意顶着烈日去船桥。她想去去就返回。从东京到名古屋的“光”号列车,要走2个小时,她想早点儿回去,明天还有许多案子要处理。急急忙忙的来,急急忙忙的走,这几乎成了她的生活节奏。因为事先没有和公婆联系一下,去不去呢?
嗨,去吧!朱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下定了决心,同时也加快了脚步。如果不去船桥,时间就更充裕了,但朱子怕就怕在这个时候动摇决心。
刚才打来电话的人会不会是乡原呢?
朱子临出门时才注意到这一点。她心里涌出一股不安和期待的复杂感情。她打算出了门打个电话问问,但又拿不定主意向哪儿打。和乡原武彦在5月的一个休息日到白川乡同居一夜以后,还没有再见过面。是自己下决心再不和他见面的,可那毕竟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第二天的下午,乡原根本不听朱子的约定,平静和粗暴相间,用自己的车把朱子送到了她在名古屋的集体宿舍。
“我绝不和你分手,你必须再重新考虑一下你说过的话!”乡原最后那凶恶般的眼神深深地印入了朱子的心里。
从那以后,乡原便每个星期给她打一次电话。
每次打电话都是朱子一个人在的晚上,而且就是问她还见不见面,并希望她再到东京时去找他,但每次朱子都坚决拒绝了。那么是不是自己从心底彻底讨厌了乡原呢?朱子自己也不明白。她对乡原那种贪婪而粗暴的举动十分害怕,甚至怀疑到乡原的人品到底是怎样的。然而,那天在御母衣湖的吊桥上,乡原冒着危险搭救了瑟瑟发抖的少女和北泽昌代的情景,又在她心头久久不能抹去。
还是和他分手吧!朱子在心里这样想着。
至少他还有一个在医院中的妻子,虽然她是在那么一种状况下受的伤,叫“罪有应得”,但是她还活着。想到这里,朱子又想起了自己的职业。今天按计划要去船桥,还是在私铁的车站给公婆打个电话吧。
想着想着,她从住宅区中走了出来,来到一条有树荫的宽一些的马路上。正在这时,突然一辆汽车横着冲了出来,她用手搭了个凉棚看了看,脚步也停了下来。当她定神一看从司机席伸出手的那个人时,不禁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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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原先生……”
乡原武彦把他那条晒成紫铜色的胳膊搭在打开了的车窗框上,粗重的眉毛皱在一起,像是怕晃眼一样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默默地看着朱子。他那粗悍的肌肤、瘦削的脸庞经过一个夏天的日晒更加豪放了。
“果然是你呀,刚才给我哥哥家打了电话……”朱子故意用不高兴的语气说道,但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不妥,也许这样一下子说穿了会伤了他的自尊心。朱子极力掩饰自己内心见到乡原后的惊喜。
“我昨天往名古屋打,没人接,所以我想这个星期你是不是来这儿看鲇子了。”乡原紧紧地盯着朱子说道,“小鲇子还好吧?”
“嗯,还不错。……”
“上车吧!”乡原用下巴向助手席点了点。
“去哪儿?”
“上车再说吧!”
“不,我还有事儿。”
“急吗?”
“嗯,这个……”稍一犹豫,朱子又后悔了,“挺急的。”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那我送你吧。你办事儿,我在外边等着,反正我刚才都等了一个小时了。”
“不,别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朱子拒绝后快步离开。于是,乡原从车上下来,追上朱子,从背后抓住了朱子的两只手。朱子疼得直咧嘴。
“请上车,我有话要说!”
“我都说过不再见面了……”
“我还没同意呢!”
“快放开我,有人来了!”
“是吗!怕人看见就快上车里去!”
正好有一个主妇此时带着孩子来到这条马路的拐弯儿处,她奇怪地盯着他们。还有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行人,也停下脚步看着。但乡原的手就是不松开。过了一会儿,乡原的脸上露出了开玩笑的样子看着朱子。朱子也气愤地回过头来看着乡原,这时,她觉得乡原松开了她的双手。朱子抽回手,一边揉着一边说:“好,送我去车站。”
于是,乡原连推带拉地把朱子按在了助手席上。如果直行,这儿到车站还不到500米,但这条道儿是一条单行线。朱子看完这块交通标志牌,什么也没有说。
在这个住宅区有好几处限制左、右拐弯的标志,于是他们的车便左绕右绕,终于上了7号环线。今天是休息日,7号环线上车很少,使人感到道路宽了许多。车子朝碑文谷方向驶去。那个方向离朱子要去的车站是相反的。
“有什么急事儿?”乡原像要堵住朱子的嘴似地说了一句。这时他的口气还是那么生硬。朱子心里想,应当生气的是我——但是,朱子又一想,自己已经上了他的车,反抗也没有用处了。
“当然急了,今晚我必须赶回名古屋!”
“那好,但我们先去小吃店平静一下——上上个星期,我不是还给你往名古屋打了电话吗?正好我要在名古屋和岐阜的纺织公司办点事儿。”乡原说的就是那家大型的综合衣料制品公司。他在那家公司里的自动售货机销售部工作,这一点朱子十分清楚。一年里他有半年时间在出差,负责联系公司的销售和用户的关系。一般的外国公司里,到国外出差的机会都挺多的呢。
“那么,星期五的电话是你在市内打的?”
“当然了。是在荣町地下街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的。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听你的声音好像很累了,所以只好一个人喝点儿闷酒……”那天,朱子为了打开一个死不合作的嫌疑犯的口,下班后去拘留所跑了好几趟,最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住所,刚进屋就听到了电话铃响,她拿起听筒,是乡原。
朱子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其态度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乡原被自己拒绝后,一个人又没有地方去,肯定是毫无目的地乱走,胡乱喝酒浇愁去了。朱子在心里想象着乡原当时的狼狈相,仿佛这会儿身边坐的是别人一样。
汽车穿过了驹泽大道,在下一个交叉路口向右拐,驶入了柿木坂的住宅小区。虽然都是住宅区,但这里与朱子哥哥的住宅小区可不同。这儿的马路宽阔,每幢住宅的建筑面积都很大,有浓密的灌木丛和砖墙围绕着。在每幢小院中,还有白色、绿色的蛋糕样的小楼从绿草和砖墙里露出来,煞是好看。乡原把汽车停在了一幢四层的浅米黄色房瓦建筑的门前。
“这个二楼,公寓。”
“啊……”
去白川乡时,乡原就对朱子透露说,他已经从住了好几年的大森的家搬到了公寓里住了。妻子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医院,他们又没有孩子,仅仅一个大男子过日子,占着那么一套院子怎么也不合适。
“上上个星期三刚搬过来的。还没有收拾,先看一看吧。”乡原用一副完全无所谓的口吻说着,关上了发动机,然后从车上下来。
这时,一个管理员模样的小个子男人正在给大门口的草坪浇水,看到乡原,便走过来和他打着招呼,一边说着,一边还向朱子这边看着。朱子因为天热,这会儿还呆在开着空调的车里没下来。乡原向她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快点过来。朱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车门。
她走过像个过堂的通风良好的门洞,向二楼走去。
整个楼内好像安装了中央空调,一股凉爽的冷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吹过来。来到二楼后,乡原大步来到没有一个人影的走廊尽头,打开了一间屋子的门。
“是这儿,请吧。”他回过头来,向站在那儿的朱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间公寓虽然不是那么新,但很整洁。
进了门的这一间是一间宽大的西式房间,正面全都是大玻璃,因此房间里十分明亮。在这间铺了灰色地毯的室内,有接待用的沙发、茶几、橱柜。乡原喜欢书,有许多书和杂志放在书架上,有些还堆在了墙边。
玻璃窗的外景使人情不自禁地要去张望。和这幢公寓相邻的是一处纯日本风格的建筑和院子,从玻璃窗看下去正好一览无余。院子里种了许多松树、枫树、横杨树和百日红,树间还流淌着一条细细的小溪,在炎热的夏季给人一种清凉明快的感觉。
“这样的院子在市内可太少见了,我可太喜欢了!”乡原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十分轻松地说道,“自从搬过来后,我在这儿才睡过两个晚上。”
朱子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仍旧环视着这套房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乡原的居室,心中不免十分好奇。而乡原为了探望当时受伤的鲇子,曾几次去过自己在船桥的公寓……而且,就在鲇子痊癒出院后的去年9月末,他又来探望鲇子,这次比平常来的都晚,天都快黑了,而那天正好鲇子去出席一个同班同学的生日祝贺会还没有回来,于是两个人便先在屋里聊了一会儿天儿。当他们听到鲇子回来了,正在门外边脱鞋的时候,乡原冷不防地一下子从背后搂住了朱子,而且迅速地吻了她一下,然后马上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朱子。鲇子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看到乡原后十分高兴,扑到他的怀里。于是,朱子失去了斥责乡原这种过分的举动的机会。而这一次也是乡原第一次粗暴地强迫了自己的意愿。突然回忆到这些情景,朱子不禁微微一颤。
这时,她感到了耳边男人的气息。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搂住了她的双肩。朱子拼命扭动着双肩,把身子向前挣脱。他们无言地“争斗”着,渐渐地朱子被推向了墙角。乡原那粗重的喘息声和有些狰狞的脸,慢慢地压在了朱子的脸上。
“夫人……如果想想你夫人的话……”朱子认为,现在只能把乡原的夫人真苗的名字说出来了。
“她连这个房间都没有来过,每天躺在床上熬着日子……”
果然,乡原一下子停止了对朱子的进一步举动,但他的手依然没有放松对付朱子的力量。他思考着什么,双眼也顿时失去了刚才热切的光泽。也许是踌躇,也许包含着复杂的情感——
当朱子试着要从他的臂膀中逃出来时,乡原一下子又苏醒了过来。
“真苗昏迷了。从上个星期日开始,已经一个星期了。”
“啊……?”
“是我从名古屋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她一直说头疼,便很快失去了意识,听大夫说是蛛网膜下腔出血。我昨天在医院里呆了一天,她总算脱离了危险期,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乡原的手渐渐地松开了,口气也变得冷漠起来。然而,朱子感到了一个男人此时正落入沉重的疲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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