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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见机行事对吗?”相泽瞳在沙发上说,“还是说你觉得把访客掳走、弄伤或是杀掉,都太冒险了?”
三木正在收拾行李,打包身边所有的物品。搬来这栋屋子的时候,并没带什么东西过来,所以需要带走的,也只有极少量的衣服和书而已。不过,因为必须配合一些其它的准备,还是花了几天的时间。
“有一次我说想去外面逛逛,你不是开车带我出去吗?那时候我的样子被人看到了吧。”
至于车子的处理,瞳继续说:“就算你把车子换掉了,一样没救的。你的长相已经被人记住了,名字也是,绝对不可能逃得掉,你会在这儿被抓走的。”
相泽瞳说完,眯细了眼睛静静地露出微笑。沙发上头,没有手脚脸上带着笑的少女,宛如一尊人造玩偶。
三木没理会瞳,独自走去地下室。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再来只剩地下室。
一进地下室,便传来持永幸惠的歌声,是那首她常唱的悲伤英文歌。歌声从昏暗照明造成的黑暗深处传来,在砖墙裸露的室内缭绕,充满整个地下室。
三木开始动手将地下室角落堆积如山的砖块搬往入口阶梯的正下方,来回一点一点地搬运。
幸惠的歌声戛然而止。
“你打算做什么?”
幸惠的问话从黑暗角落传来,接着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刚才我的脚踝压着地上硬硬的石头,好痛。”
“对不起。”久本真一道了歉,然后是两人移动巨大躯体的声响。
三木告诉两人,他计划离开这栋屋子。
“喔,这样啊。”黑暗深处,真一似乎点了点头,“那,就要分开了吧。”
“什么意思?”幸惠问道。
“等一下我解释给你听。”真一回答。
走出地下室,三木往二楼相泽瞳所在的书房走去。包裹在袋子里的少女见到三木,露出非常悲伤的神情。
“我想你并没打算把我一起带走。也就是说,要不就是在这里杀了我,要不就是把我藏到别人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对吧。而你正在考虑执行后者。嗳,那答应我最后一个愿望,我想再好好看一看阳光。”
他抱起瞳,只有身体和头部的少女抱起来完全不费力,她黑亮的长发随着三木的移动柔顺摆动着。
“你被逮捕的时候,我会作证说你对我很好的。”
三木让瞳躺在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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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潮崎看过相泽瞳的照片之后,我每天都活在与恐惧的奋战中。就算我突然被袭击也不意外,这一切原本就在我的计划里。
咖啡店的厨房里,大致的武器都有,从大菜刀到小菜刀,算一算尺寸超过五种,但这里头却没有一把是我想带在身上的。要是每天藏把菜刀在衣服里,想也知道很不方便,而且要是突然被他从后面架住,我也没自信能拔出菜刀刺他。
最后,我决定借用一把在柜子最里面找到的水果刀,那是一把折叠式的小刀,也不知道实际派不派得上用场,但我需要一把让自己安心的刀子。
我留了信给砂织跟舅舅。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应该会查看我的行李吧,等他们看了这封信,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到枫町来,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了。
如果我真的消失,警方势必会采取行动,于是我也在信里写下潮崎的事。只要他袭击我,就代表了我的胜利。
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我都先确认自己还活着。外出走在路上、或是自己一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留心四周的动静。心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即使一丁点奇怪声响,都几乎让我大叫出声。
不过,潮崎并没来找我。而且不只这样,他也不再出现在“忧郁森林”了。
所有的事情,都有个所谓最终的到达点,但那是不是个幸福的结局却很难讲。
我给潮崎看过照片之后,这是第三天。
而这也成了我与这个事件纠葛的最后一天。
那天早上非常冷,在被窝里醒来的时候,手脚都是冰的,脚趾尖甚至微微发麻。我在棉被里缩起身子用手包住脚掌,等脚渐渐变暖。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做的时候心里非常安详,对我来说真是极为珍贵的一段时间。
这时,我的心跳突然悄悄地加速。我睁开眼睛,一股预感窜过全身,虽然隐约而模糊,却是关于这个事件的预感。事件一定会有结束的一天,而到时候,应该也是像今天这种寒冷的天气吧。不知为什么,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
想到和弥,想起相泽瞳,我爬出了被窝。
“明明都四月了……”
舅舅嘟囔着,一边发抖一边套上皱巴巴的运动外套出门上班了。送舅舅出门后,我和砂织也准备到咖啡店去。
两人一道走在路上,我一直担心万一潮崎突然出现怎么办,这么一来,就会牵连到无辜的砂织了,而且其实,前两天我都尽量不和砂织一起行动。
可是,等了三天潮崎都毫无动静,我的种种疑虑也逐渐变淡,虽然仍挂心早上那个预感,不过,只是走在一起应该没问题吧。
“春假也快结束了呀。”砂织对我说。
她的呼吸化成纯白的雾,鼻子也红通通的,不停吸着鼻子。
“新学期好像是后天开始。”
“那菜深就是准考生了。”
我会出席开学典礼吗?我并不想事情没解决就这样回家去。
“可是我还想再多待一阵子。”
砂织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咖啡店里有一台大型暖炉,我大剌剌地坐过去离暖炉最近的座位,重读《眼的记忆》。时针指向正午的位置,店里却依然没有半个客人。
砂织是在快中午的时候离开咖啡店的。当时我正想着潮崎的事,她脱下围裙,过来暖炉前对我说:
“我去一下京子小姐家马上回来,帮我跟店长说一声。”
我点了点头,当时木村在厨房里。砂织外出后,我转告了木村。
“可是今天不是送货的日子啊。”木村抚着嘴上的胡子说。
潮崎平常总是在下午一点踏进“忧郁森林”,但是都过了一点,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我的心情交缠着安心与不安,非常复杂。
真的很恐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说不定他早已经逃走了呢?
愈往那方向想,愈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
“少了一个常客呀,那家伙到底怎么了?”
察觉潮崎不再出现,木村惋惜地说,语气里还带着一些担心。
“也没听他说要外出旅行吧。”住田衔着吸管搭腔说,他面前那杯柳橙汁已经喝到只剩冰块了。
住田在砂织离开咖啡店后一个小时左右突然出现,不用说当然是来堵砂织的,所以听到砂织不在,就成了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继续思考潮崎可能已经逃跑的猜测。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屋子现在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先湮灭所有证据再离开吗?而所谓的证据,又是指什么?是用来软禁相泽瞳的道具吗?
首先是衣服,瞳所穿的衣服。我在潮崎家曾经见过女性的服装,不过,在和弥左眼看到的瞳却是没有手脚的,身子只装在布袋里。这样的瞳,应该是没办法帮她穿上一般的衣服。
说不定我在那间屋子里看到的服装,是相泽瞳被诱拐时穿在身上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软禁还有一样必需品,那就是场所。如果潮崎先湮灭所有证据才离开,那么那间地下室也被除去了吗?地下室的窗户在两个月前已经用砖砌花坛堵住了,接着只要将地下室的入口封住,谁也不会察觉那间地下室的存在。
其它还有什么会成为证据的东西呢?还有什么是万一被发现,就能够直指自己正是凶嫌的东西?
我突地站了起来,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气愤,紧接着一股恐惧涌上。我竟然遗漏了那个最重要、万万不能被发现的东西!
相泽瞳,最大的证据。要是她还活着,而且被救出来的话,对潮崎来说将是最致命的。那么,潮崎会怎么做呢?
带着她逃走?还是只好让她永远开不了口?
我惊觉必须立刻前往潮崎家。
“快去把车开出来!”
“啊?要上哪去?”住田见我一脸焦急的模样,弄得他也莫名其妙地紧张。
“别管了,快点起来!”我拼命扯住田的毛衣袖子,硬是拉他站了起来,“上车再告诉你!”
木村在吧台里,一脸好笑地望着我和住田。
“你就送她去吧。”
木村对住田下了指示,语气则是优哉悠哉的。虽然反而刺激了我的焦躁,还是很感谢他帮我说话。
终于站起身的住田伸了个懒腰,我从身后一路推着他出了咖啡店。我们还没付账,不过不能浪费时间了,之后再付就好。
外面应该很冷,但因为内心非常激动,我几乎不觉得寒冷。
我一看到住田停在咖啡店外的轻自动车,立刻打开车门坐进了前座。
“你先冷静一下。”住田坐在驾驶座,试着让我平静下来,“你看你这样拉,袖子都拉坏了。”
“对不起。”我深呼吸了一下,“可是真的很急。住田,快点载我去潮崎家。”
住田惊讶地张大了嘴。
“为什么?”
“你先开车,路上我再告诉你。求求你快开车。”
住田于是默默发动引擎,车子离开“忧郁森林”的停车场,往潮崎家驶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理由了吧?为什么我们要去潮崎家?”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相泽瞳的事情,是不是不应该把住田也牵连进来?我稍微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
但,我决定把潮崎可能诱拐了少女的事情告诉住田。
“我希望你冷静地听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可怕的表情,已经没什么事会吓到我了。”
“认真听我说。”
“……嗯。”
住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凝视车子前方,我突然觉得好安心,比起一个人单枪匹马,还是拉他作陪好多了。
我把相泽瞳的事情告诉了他。还有,潮崎那栋蓝砖屋有一间地下室,据我的推测相泽瞳就是被藏在那里面。不过我没提潮崎害死和弥的事,还要解释我移植眼球的事,故事就太长了。
“三天前,我拿了报纸剪报给潮崎看,那上面有相泽瞳的照片……”
我跟住田说,我一直在等潮崎现身突袭我,不过直到刚刚我才猛然惊觉,他很可能已经封住相泽瞳的口,自己逃掉了。
住田一直严肃地听我说话。
“但是,那个潮崎会……”他铁青着脸,幽幽地说,“简直难以相信……”
“请你相信我!”
“可是……”
车子驶进蜿蜒的山路往潮崎家前进,路面是上坡,两旁杉树林夹道,我们通过了和弥出车祸的地点。
“好。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进去,住田你留在车子里。潮崎很有可能还在屋子里,一定很危险,我自己进去。如果我没出来,住田你就去帮我报警。”
我决定了。虽然很害怕,但我不想强迫他。
“很危险吗?”
“应该吧……不过我有带武器喔。一把水果刀。”
住田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但是,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听到住田这么说,我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
车子转过弯道,经过通往京子家的岔路。
车窗外抬头可见的斜坡开始进入寒冷杉树林和低矮枯木交错的地带,严寒仿佛封住一切的生命。完全不见任何活的生物,所有树木仿佛都由石头雕刻而成。
低沉的乌云遮住太阳,四下完全笼罩在阴郁的灰暗中。
终于看到斜坡那头的蓝砖屋了,一股恶寒爬上我的脊背。
“不要开进院子。我们把车停外面,用走的进去。”我提议说。
“为什么?”
“如果潮崎还在家,说不定会被他发现。”
打开屋子大门之前,我想再绕一圈看一下屋子四周。
住田的车子在倾斜的道路上行驶着。我闭上眼睛,赶走袭来的恐惧。我全身不停地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我环起双臂紧抱自己的身体忍耐着。
和弥为了救出相泽瞳而接近这栋屋子的时候,是强忍着多大的恐惧啊。
请给我勇气。
这时,车子停了下来,我们在离屋子大门稍远的路旁。
“准备好了吗?”住田铁青着脸说。
我点点头,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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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座几乎和我一样高的石柱,立在潮崎家庭院入口两侧,生锈的铁门一径敞开,我和住田稍稍低下头穿过了大门。
走过两旁长满植物的细长小径,我们来到蓝砖屋面前。这栋屋子只有两层楼,随便都找得到比这高的建筑物,然而我却不由得觉得它大得足以覆盖整个天空,三角形的屋顶笔直刺进低沉的乌云。
我联想到孕育暗黑的巨大魔物。一直望着这栋屋子,内心最底层仓皇不安的部分颤动着被引了出来。不管是多么地幸福、多么地凛然,站到这栋屋子面前,都将醒悟到自己终究只是一介孤独的人类。
蓝色是灰暗与寂寞的颜色。蓝色的大海往下沉入,最终将会成为进入光线无法到达的深海暗黑。海面的蓝与深海的暗黑其实没两样,而在我眼前这栋屋子的蓝,正冷冽而透澈地诉说着这个真相。
虽然还是大白天,太阳被云遮蔽,四下一片昏暗,室内应该需要开灯了吧,但从屋子正面看到的每扇窗户都满溢着静谧的黑暗,完全不像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屋前院子有一块停车用的细石子地,停着潮崎的黑色轿车,他的车就只有这一辆。
“潮崎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我问住田。
因为紧张,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生硬。
“搞不好他把车留这里,人不知道逃哪儿去了。”住田回答。
我们稍稍压低身子躲在围绕庭院的林子里,四周安静到几乎引起耳鸣,远处偶尔传来鸟儿振翅声,成了唯一听得见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我看见屋顶停了一只乌鸦。一个黑色的小点,宛如用针尖在空间里刺开一个小洞。乌鸦警觉地环视四周,像在监视有无入侵者似的转动着黑色的头。
“住田你往右边,我抄左边。”
我决定两人朝相反方向分头调查屋子外围。
“要是有什么状况,你就叫我喔。”
他神情紧张地吩咐我之后,便藏进林子里开始朝屋子移动。而我则在环绕庭院的森林中,朝屋子左侧前进。
和住田分头行动之后,我突然不安了起来。虽然他一点也算不上可靠,细瘦的肩背跟手臂甚至给人纤弱的印象,即使如此,我发现只要有人陪在身边,精神上便能安定不少。
蓝色的砖墙笔直耸立于地面,每接近一步,全身都感受到它那股压迫感。终于抵达屋侧,我仰头透过枯枝间隙往上看,视野大半的天空都被墙给遮住了。
静静地一直凝望这面墙,我的眼睛终于无法聚焦,几乎晕眩。整面规则排列、往上堆栈的砖头深深埋进我的脑中,从墙的另一侧传来人类的惨叫、尖叫、苦闷的呜咽。
我叹了口气,不安的情绪随之袭来。我用手撑住树干,闭起眼睛平复情绪。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极度渴望氧气。
我全身都感受到眼前的森林与这栋屋子的气息,刺骨的寒冷空气拂过我的双颊,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肌肤,默默承受着寒冷与孤独。
和弥也承受过这些吗?当他为了救出相泽瞳而前来屋子四周调查的时候,是否也感受着这股恐惧?
在他发现了相泽瞳,并企图破窗而入的前一天,是否也像我这样进行了调查?我想应该是吧,所以他才会藏了工具在口袋里,想必是要拿来打破窗户的。
而我现在正在做和他相同的事情。我继承了他的心意,重整之后再次演出这出拯救相泽瞳的戏码。
调整好呼吸,我睁开眼睛。
我闭眼凝视的时间大概只有十秒而已,但这短短的时间已足以让我重新鼓起些许勇气踏出脚步。
我走出树林,把身子贴上屋子外墙,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沿着墙壁慢慢移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我的接近,我听见屋顶上那只黑鸟振翅飞入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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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在书房里,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剩封住地下室,然后离开这里。这栋屋子应该会托朋友转手给他人吧。
书桌、椅子、时钟和窗帘都留着,屋子几乎恢复到三木刚搬进来时的状态,消失无踪的只有三木带进来的东西。
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打开书桌抽屉,拿出收在里面的东西,望了好一会儿。这是不久前来调查屋子四周的访客遗落的东西。
那时候,他似乎听见外头传来鸟儿振翅的声音。
平常他是不会注意这些的。但是,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的现在,那个声音特别令他心烦气躁。
他将一直收在抽屉里的那样东西放进口袋。
从书房窗户望了望外头,没有异样。
出了房间,走在二楼的走廊。由于一楼天花板是挑高到二楼顶,从二楼便能眺望一楼走廊。环绕天花板下方是一个L型的走廊,尽头是一扇窗户。
三木走近那扇窗户,把脸贴近玻璃。那儿是屋子的南侧,因为他不能弄出声响,所以无法打开窗户,因此也无法探看窗户的正下方。
但是,虽然只有一瞬间,窗子下方视线勉强没被挡住的地方,他瞄到了一个人的肩膀,那人正往屋子后方移动。
三木之前就知道这名访客的存在了,恐怕这个人现在正把身子紧贴砖墙,沿着屋子的侧面移动进行调查吧。
三木开始行动。他静静地下了楼梯。
楼梯下方放着一个袋子,里头装了砖块和砌墙用的灰泥,是他一点一点从地下室搬出来的。
三木是在偶然间取得这支铁锤的。打算封掉地下室的时候,他发现楼梯下方一直放着一个工具箱,或许是之前的人为了不时之需而准备的,而这支铁锤就在工具箱里。榔头的部分已经锈掉大半了,不过铁块够重,拿来破坏东西应该很足够。
三木握紧铁锤的木柄,朝访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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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贴着屋子外墙前进。我想,紧贴住墙壁的话,从二楼窗户应该是看不到我的。我把肩膀和手掌贴着砖墙慢慢移动身子。墙壁很冷、很干燥。我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轻抚过一块接一块的长方砖消失无踪。
这栋屋子的形状并非单纯方方正正的四角箱子,屋内房间突出的部分造成屋子的外墙有棱有角。每到转角的地方,我都屏住气息,深怕眼前突然冒出潮崎的身影。
我小心翼翼探视每扇窗户,但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拉上了窗帘。看样子潮崎果然已经不在了,整栋屋子散发出无人居住的屋子特有的空虚气息。
屋子的侧面有好几个砖砌的花坛,里面几乎什么也没种,只有一些已经枯成浅褐色的杂草。几根细长、已经干掉的木棒还插在花坛里,显示花坛里曾经种过小树,但现在只剩树叶落尽、毫无生气的树干。
西南侧的角落是与左眼记忆里最相似的地点,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确认这里应该就是和弥来到的位置了。
再次站在这个地点,但是,还是不见和弥当时发现的地下室窗户。墙与地面想接的地方并没有窗户,而是一座花坛。
我试着挖了一下花坛里的土,土壤冻得硬邦邦的,手指挖不大进去,坛座又是用砖块填灰泥砌成,移也移不开。
花坛应该是在这两个月内赶工做好的,说不定有什么不牢固的地方,但我光用肉眼并无法找出破绽。
我决定放弃,还是不要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比较好。
绕到屋子后方,那儿有一个仓库,是我上次来也看到过的,应该是这栋屋子刚盖好的时候就有了吧。外部搭盖的木板看起来很旧,都开始腐蛀了,上头原有的白色油漆也已剥落,留下许多雨水渗入的痕迹。
搭盖的木板多处破损,仓库漆黑的内部若隐若现。我拉了拉门想确认仓库里面,门却拉不开,我再使劲一拉才开了门,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我注意到那一扇窗户,就是在那个时候。
在仓库旁边,视线稍微往上看的外墙上有一个四边形的凹陷处,那儿的窗帘似乎没拉上。不过并不是没装窗帘,而是拉好固定在窗户两侧。如果是从那个窗户,一定就能够看清楚屋里的状况了。
我张望四周,确认四下无人。
窗户的位置有点高,可能因为屋子盖在山坡上的关系,所以即使在屋内位于同楼层的窗户,从屋外看,有的还是有高度落差。
我打算攀着仓库够上那扇窗,再透过那扇窗观察屋内。我先用脚尖踩住仓库侧面木板的缝隙,双手勾住窗缘后,把身体整个往上抬拉。
我的鼻尖刚好抬至窗台下缘一带。
于是我望向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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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走出玄关,贴着屋子外墙移动。刚才在二楼隐约瞄到的人影,似乎往屋子的南侧走去,三木正好追随他的脚步。
三木思索着这些访客,之前也有其它访客来过,他们都不知从何嗅出三木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其实对于自己的罪行,三木并没特别掩饰得多周到。
把一位跟自己问路的女性,完全没来由地推下断崖。连自己第一次下手杀人都是这样。后来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也没想过要是被抓到会吃上刑罚。即使受刑也无所谓吧,他想。
不过,如果逃得掉的话,就逃。如果封得住这些访客的嘴,就封。
三木紧紧握住铁锤,静静地走着,终于在绕过数个壁面转角之后,他停下脚步。
这次的访客就在那儿,在转角另一侧隐约可见那人的衣服。
而那名访客似乎还没察觉自己已经被屋主发现。三木继续藏在墙角这头,屏住气息。
每次都是这样。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名访客了。
搬来这之前,上次住的地方也是一样。三木想起了那时候的事。那时的访客是一名家庭主妇,她见到在外头走动的三木,一脸看到可疑人物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三木完全不和邻居来往,所以特别显得诡异。住那里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埋了两个人在山里面,三木也想过该不会是东窗事发怀疑到他头上来吧。他大可杀了那个家庭主妇的,不过他没这么做。如果她突然失踪,她的家人应该会引发一阵大骚动。最后,他决定在关键证据被发现之前搬离那个地方,这样简单多了。
于是,三木来到了枫町。
他的头与肩膀紧紧贴着砖墙,再次确认访客的身影。
那个人呼着白雾,把脸凑近窗户想窥视屋里的动静。
三木在记忆中搜索着,从那扇窗户可以看见屋里的什么。他马上想起来那里摆着什么东西。
然后,他很确定是该搬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相泽瞳说,她想看看外面的光线。
如果少女不曾这么说,可能他就没必要封住这名访客的口。因为三木只剩把地下室封住之后撤离这栋屋子而已。
那扇窗的深处,应该看得到瞳。刚刚三木的这双手才把她抱过去平放在那儿的。
访客应该是看见了。耳边传来访客强压着还是低声发出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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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进去窗户那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个书架,上面摆了成排厚厚的书籍,应该是画册吧。书架旁边地上,立放着好几幅画,潮崎应该是把这个房间当仓库使用。
该说是安心还是困惑,我爬下了仓库。潮崎好像真的已经离开这栋屋子了。
突然间,前方出现一个人影,我差点没大叫出来。等我弄清楚原来是住田,全身都快虚脱了。
“发现什么了吗?”住田问。
我摇摇头。
我们决定进屋去。
我们试着打开玄关,但前门锁住了。不过住田刚才调查的北侧有一个后门,那里没上锁,一转门把,门就静静地开了。
屋里非常暗,阴霾的天空再加上位于日照不足的北侧,能见度相当差。我很犹豫要不要打开电灯,因为要是潮崎还在屋子里就糟了,然而住田却想也没想,啪地开了灯。
“没问题的啦,这里肯定没半个人。”
“还是谨慎点好。”
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觉得有人陪在身边真是打了一针强心剂。
后门通往厨房。
微弱的电灯照明下,厨房摆着旧冰箱和餐具橱柜,静寂中,只听见冰箱发出的细微马达声。
流理台里没有任何厨余,看不出最近有开伙的迹象。但与其说是清理得很干净,倒不如说是没人使用过的感觉。
我们打开每个房间确认,全都不见半个人影。
有一间像是当画室使用的房间,里面有一幅画到一半的画,画的是这栋屋子的庭院。沾到许多颜料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玻璃杯,里面插着几枝画笔。
那件潮崎说是他妻子的衣服,也原封不动地放在这里。半透明的收纳箱里收着许多女性的衣物,全都折得整整齐齐的。
这些衣服对相泽瞳来说太大件了,而且都是些成年女性的衣服。
看过空荡荡的浴室后,住田对我说:“没人在嘛。”
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丝的紧张,不仅如此,住田似乎开始怀疑相泽瞳是不是真的被软禁起来,以及潮崎就是凶手这件事。虽然他没明说,但他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了。
我们走在昏暗的走廊上,继续探访还没打开的房间。地下室的入口应该就在屋内某处,我却完全找不到像是入口的门。
“菜深,我们回去吧。你刚说的那些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住田站在走廊正中央说。
我好难过,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我却完全无法反驳,心中满是困惑。
“可是,二楼还没看啊。”
“我不去。”他手叉腰上,不打算移动他的脚了。
于是我一个人上了楼梯。楼梯上方是挑高的天花板,环绕周围的是二楼的走廊,走廊上并列着好几扇门。
其中一间很像是潮崎的寝室,另一间房里则放着老旧的木制书桌。
站在摆了书桌的房间里,我开始感到不安。不管我怎么找,都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刚才,住田开始怀疑我的时候,我是生气的,但一方面我也觉得他会这么想一点也不意外。
一间又一间检查每个房间,原本对这栋屋子所持有的恐惧已渐渐淡去。从外观看这栋屋子,就像是一个内藏怪物的大魔窟,但看到潮崎画的一幅在草原上奔跑的小狗、安置在客厅里的电视、贴了卷标贴纸的录像带等等物品,这股无以名状的恐惧已层层褪去。
为什么没有通往地下室的入口?为什么找不出任何证据?我困惑不已,在房里来回踱步。
无意间,我的视线停在窗户上。要不是这扇窗的窗帘是开着的,我可能就不会发现那栋建筑物的存在了。
窗外是一片森林,然后稍微过去一些的山坡上,矗立着另一栋外观跟潮崎家非常相近的建筑物。
这两栋屋子应该是用相同的砖块盖成,连屋顶的造型也一样,只不过,墙壁的颜色不同。潮崎的屋子是蓝砖,而对面那栋屋子则是红色的。
那里想必是京子的家了。我记得木村说过,京子也是住在砖造屋里……
位置也差不多正是那一带。我一直没过去京子家那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屋子的外观。
我的心中浮上了一种假设,那是我从未想过的。
如果,和弥打算救出相泽瞳的那天,正好戴了一副蓝色的太阳眼镜呢?
这样即使屋子的墙壁不是蓝色,映在左眼里的影像也会是蓝的了。
不,不可能,仔细回想左眼看到的影像应该不是透过太阳眼镜所见。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然而,我心里却无法完全无视这个假设,只是涌上更大的不安。
对了,和弥的记忆里有地下室的窗户,但现在这栋屋子却没有那扇窗户,有的只是一个花坛。
之前我一直认为这个花坛一定是这两个月里赶工砌起来的,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真的能够长出里头那些枯草吗?这两个月都是冬天,这样植物还能在空无一物的土壤里成长、而后干枯吗?比较合理的假设应该是这个花坛是在更早之前就存在了。
我呆立在二楼房间里。如果,和弥当初看到的窗户是京子家的地下室,我显然做了相当严重的误判。
我跑出房间,焦急地想立刻冲下漫长的楼梯。我把大半个身子探出环绕天花板下方的走廊扶手,望向一楼的走廊。
“住田!”
听到我的叫声,住田走了出来,一脸不解地抬头看我。
“终于放弃了吗?”
“快开车!我们去京子小姐家!”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
“等一下再告诉你为什么!”
住田一脸纳闷,不过还是立刻跑出了玄关。
我一边冲下楼梯一边思考着。
和弥当初看到的屋子并不是这里,而是另一栋砖造屋。这样的话,砂织就危险了,她今天中午说要去京子家的。
不快点不行。我一口气跃下最后的几阶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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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内深处,相泽瞳的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呢?三木心想。
那名访客应该已经注意到少女没有手脚了,毕竟装在布袋里蠕动着身躯的瞳实在太诡异了。
那声刻意压低的惊叫之后,旋即恢复了寂静。显然是怕被发现,所以硬生生将自己的声音压了下来。
三木朝那边踏出了脚步,就在这时,口袋里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响。
口袋里装的是车钥匙,还有一只金色的手表。就是访客上次来的时候,不小心遗落的那只手表。
虽然只是非常微弱的声响,看来却足以通报访客这边有人了。
传来访客拔腿就跑的声音。
三木从隐身的墙角走了出来。
他得追上这个人,封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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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下楼梯,我打算朝玄关的方向跑去。住田应该正在发动车子,我得尽快坐上车才行。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发生了一件完全意料之外的事。
如果当时在那个地方,我的耳朵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就不会停下脚步了吧。
我好像听见了歌声。
我在楼梯前停了下来。歌声非常小声,小声到几乎快听不见。微微颤抖的女声,歌词似乎是英文。
说不定是哪间房里的收音机还是电视传出来的,我应该别管这些,快点赶去京子家才对,但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寻歌声的源头走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等我了冷静下来终于想到。
就算戴着蓝色太阳眼镜,红色的砖墙看上去也不会是蓝色的呀,这么单纯的道理……
愈远离楼梯下方,歌声变得愈小声,我马上就找到声音的出处了。在楼梯的内侧有一个壁橱,站在壁橱前方听到的歌声是最清楚的。
唯有楼梯内侧的墙壁凹了进去,摆放着这个老旧的木制壁橱。我把耳朵贴到壁橱门上,闭上了眼。
歌声是从壁橱深处传来的。
我几乎可以确定,壁橱的后方还有东西,而这个壁橱正是为了遮掩那样东西才被摆在这里的。
我的体内窜过一股骚动,赶往京子家的事已经完全被我抛到脑后。
比处理没有放任何东西,我怀疑是为了挪动方便才刻意不摆任何东西进去。
壁橱非常轻,连我都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够把它移到旁边。搬开壁橱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墙壁,墙上有个凿开的洞。
这面墙原本好像贴了和旁边相同的乳白色壁纸,不过绝大部分都被撕掉了。洞口几乎和人一样大,洞缘裸露着遭到破坏的砖块。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扇入口的门存在才对,砖层像是后来为了遮住入口才砌上去的,在里面的砖层边缘还看得见门板的合叶。
越过洞口是一道细长的阶梯通往下方,从天花板垂下一盏非常昏暗的灯,照着这个仿佛某个生物的喉咙般的细长空间。
歌声就是从下面传出来的。我很肯定那不是收音机的声音,而是人的歌声。
这是地下室。这栋屋子果然有地下室。
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我紧张不已,呼吸紊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
阶梯两侧是裸露的砖墙,我扶着墙壁一边当心脚下往下走。
愈往下,空气的湿气愈重,连同压力缠附上我的身体。这种黏着性的空气,混浊到几乎令我喘不过气,简直就像黑暗化成了液体充塞整个空间。
走下最后一阶,眼前是一个阴暗的房间。数根支撑一楼地面的梁柱在天花板上纵横交错,唯一的一盏灯是开着的,发出微弱的灯光从天花板垂下,大概寿命已经差不多了,偶尔还会闪烁几下。微弱的灯光无法照亮整个房间,在阶梯的对面几乎是一片漆黑,使得整间地下室看起来仿佛无限深入不见尽头。昏暗光线照出几根柱子,或可说这些柱子的大半没入了黑暗,宛若一个个幽灵伫立地下室中。地面是泥土地,不过压得非常结实,已经接近石头质地了。
眼前有一块宽敞的空间,摆着一张很大的木制书桌。再后方则是林立的置物架,全部集中在地下室的一区,像是图书馆的书架一般整齐排列着。
那个木制书桌很像是作业台,锯子、铁锤等工具散放桌面,比较不协调的是,有一把全新的大槌子也摆在一旁。
另外还有很像是手术刀的东西也放在作业台上,忽明忽灭的灯光下,反射着黯淡的银色光芒。作业台的台面,覆着一层黑色的污迹。
我连忙挥去脑中的想象。这污迹简直像是染上了人类的血、变色之后所留下的痕迹。不是,我告诉自己,这些只是油渍罢了。
置物架的前方摆着木箱等等杂乱的物品,仿佛这栋屋子里老旧又不堪使用的各种物品全收到这儿来了,说不定,都是这栋屋子刚建好当时的东西。有个缺了数字盘的挂钟,还有个盖着褪色毛毯的婴儿车。
那个女性的歌声仍持续传入耳里,她的声音从地下室无垠幽暗的最深处,悄悄地传出。虽然我听不懂英文歌词,却感受得到歌声中仿佛随时都将幻灭的空虚,听得苦闷不已,好似充塞这整间地下室的黑暗浑沌本身正流着泪呜咽泣诉。
我想出声,却发不出来。喉咙深处干干的,声音一直卡在里面。努力许久,终于发出微弱而颤抖的声音。
“有……人在吗?”
我的声音被黑暗吞噬,歌声停止了。地下室瞬间被寂静包围。
“……谁?”
地下室深处,从置物架一带传出一名女子的声音。是刚才唱歌的人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含有些许的恐惧。
“你是相泽瞳小姐吧?”
我一边说一边朝声音的方向移动,经过作业台旁边,打算走近置物架。在地下室里头走动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前方是自己全然不熟悉的世界,看不见太阳,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夜晚。微冥幽暗的世界里,那盏微弱的光源就是一切。
“她不是瞳喔。”
我在柱子旁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同样从那个置物架后方传出来。
“我是久本真一,刚才和你说话的是持永幸惠。”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两个名字都是我从没听过的,而且我一直以为只有相泽瞳一个人在地下室里。
“那……瞳呢?”
“好像在睡觉。我们讲话小声点,别吵醒她了。”自称久本真一的男子压低了声音说。
置物架后方传来他们两人悄声的交谈。黑暗中,像是揉擦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细细撩拨着我的听觉神经。他们藏身黑暗里,而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盯着我瞧的视线。
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我无法再往前踏出一步,因为我一点也不想靠近那个灯光几乎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想到地下室里居然有两个有意识的人藏身其中,我的思路几乎中断。
“难道,你是潮崎的朋友?”名叫持永幸惠的女子问。我脑中乱成一团,为什么潮崎的名字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因为听到你的声音,潮崎好像有一点反应。”
“他……在这里吗?”
“就在我旁边,”久本真一说,“可是没办法说话。不过他听到你的声音,稍微哼了几声。”
潮崎在这里,而且,他们说他没办法说话。简直像什么玩笑话似的。
低矮的天花板压迫着我的心,它化为巨大的暗黑手掌,眼看就要将我压垮。我手扶住柱子,强忍住孤寂,凝神注视他们所隐身的黑暗。
那里面有人,我感觉得出来。笼罩四下的漆黑似乎轻晃了晃,终究还是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在我身旁,有些东西从天花板垂吊下来,那是几十根细线,细线的下方系着钓钩。仔细一看,似乎有什么干掉的东西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地黏在钓钩上。
“潮崎他……为什么没办法说话呢?”我问。
短暂的停顿后,传来久本的声音。
“他现在是抱膝坐在地上的姿势,全身都打了木桩,所以没办法动,也无法说话,可是是肺部被贯穿的关系吧。当然他还活着就是了。”
“都变这样了,怎么可能还能活着……”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只是这样,却马上引起潜藏地下室中的巨大黑暗强烈地震动。
“可是,这是事实喔。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但试着想安抚我让我冷静下来。
“你先平静一点。”传来持永幸惠诚挚的请求。
这个时候,遮住他们的置物架突然剧烈地摇动,大概是被谁的身体撞到了。虽然架子没倒,不过放在上面的箱子却掉了一个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巨响。
我捂住嘴巴,往后退了几步。
在置物架摇摇晃晃之际,电灯微弱的灯光隐约照出藏身黑暗中两人的身影。那宛如幻影,一瞬闪过暗黑之中,旋即消失踪影。
一定是我看错,还是我已经神志不清了。
“不要这种表情哪,从我们这边可是看你看得很清楚喔。”持永幸惠说。
她的声音里满是悲伤。
“为什么……”
我想问她,但是呼吸困难,光是让自己好好站着都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刚才看到的他们的身影,已经夺走我脑子里仅存的一点冷静,我之所以没有放声尖叫逃离那里,单纯是因为我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想动也动不了。
“我们是被人动过手术的。”
“手术?”
“对啊,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接受手术。那是一种幸福的手术,最后再关进这里。不可思议的是,手术一点也不痛苦,就像时间静止了似的,从此得到完全的解放。”久本顿了一顿,继续说,“这么说来,你也是新来的地下室住民吗?”
地下室住民?那是什么意思?是指像他们一样被带进地下室的人吗?是这意思的话,那我不是。
“我是来救人的……”我面对眼前的黑暗深处说,“相泽瞳在哪里?”
总之先带她离开地下室,愈快愈好。继续待在这里,我一定会发疯。粘糊糊缠住我四肢的暗黑,已经将触手伸往我的大脑,逐步侵蚀。我想赶快回到地面的阳光下,然后,找人回来帮忙。
我必须尽快将久本和持永的身体恢复原状才行。
“瞳在婴儿车里,那是她的床。”久本真一说。
我一边留意着他们隐身的黑暗角落,一边走近婴儿车。婴儿车很小、很旧,车面的布已经破损,握把上还结着蜘蛛网,车轮原本银色的金属部分长满了铁锈,已经坏掉变形了。婴儿车上盖着一条毛毯,看不见车内的模样。
我好想哭。瞳被诱拐的时候是十四岁,现在应该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她,就算屈起双脚,也绝对不可能塞得进眼前这台小小的婴儿车里的。
我掀开那条老旧的毛毯。不用说,我的眼睛立刻盈满了泪水。
毛毯下是少女的脸庞,小到几乎用双手便能捧起,双颊像病人似的苍白纤细,肌肤里层的青色血管也清晰可见。她的长发凌乱,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洗头了。
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一时间仿佛光亮太过刺眼,她呻吟了一下,微微睁开双眼。发现了身旁的我,她一脸尚未从睡梦醒来似的微张着口。
“唔……”她发出了声音。
我的胸口一紧。她被装在袋子里。袋子的尺寸只够装下她的上半身,但她却整个人都装进了袋子里。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条红色的领带系住袋口。
“是谁?”瞳发出轻柔而楚楚可怜的声音,“你是谁?是被带来这里的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想跟她说我是来救她出去的,但是,一时间我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我还没能开口,瞳又继续问:“你也是坐上车子被带来这里的吗?嗳,你也看到乌鸦了吗?一直到现在,那只乌鸦都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喔。”
她的声音清脆动人,像只活泼的小白兔。暗黑之中,这声音仿佛是我唯一的救赎。
“乌鸦?有啊,刚刚一直停在这栋屋子的屋顶上呢。”我这么回答她。
“不是啦,我说的不是那个,是摇晃的乌鸦。”
摇晃的?
“啊,那个人是不是一直说他要换车?不过他很喜欢那个钥匙圈,就算换了新车应该还是会继续挂着吧。”
瞳就先留在婴儿车里,总之我得马上离开地下室。我正准备冲上阶梯的时候,有人从上面走了下来。是住田。
“菜深,原来你在这里呀。”他说。
我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一个巴掌便朝他脸颊挥去,刺耳的声音响彻地下室。
“都是你干的,对吧!”
然而他的表情却毫无畏怯,只是一径望着我。摇晃的乌鸦护身符。瞳之前就是一直望着那个钥匙圈呀!就在瞳被他的车子载来这里的时候,那个钥匙圈的模样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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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紧随访客身后,在森林里狂奔。离自家屋子愈远,原本多是枯木的林子逐渐出现针叶树。
突然,前方的访客消失了踪影,好像滑下斜坡滚到下面去了。下面那边应该是一条马路。
传来车子紧急刹车的声音,访客撞上车了,三木躲在树干后面静静看着。
开车的人下车来探视。那是一名中年男子,他张望四周不见半辆车,便又回到车上。访客被留在原地,那辆白色车子旋即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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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田的视线依然盯着我看,一面往婴儿车走去。他的步履像猫行一样从容不迫。
我慑于他的气势让了开来。
他把手放在婴儿车边上,低头看向里面的相泽瞳。
“感觉如何?”住田问她。
“还好啰。”瞳睡意甚浓地回答。
“凶手不是潮崎,对吧?”
对于住田,比起被他背叛而心生怒意,我反而是涌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并不是我能够理解他的行径,只是,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在我们刚闯进这栋屋子时的事情。
“你早就知道开关的位置了。”
站在别人家昏暗的后门门口,他却马上摸到了电灯的开关。现在回想起来,那绝不是偶然,他一定非常熟悉这栋屋子的一切。
“我是在前几天才又回到这个久违的地下室。”
住田的手还放在婴儿车边上,望着我说。他的表情、声音,都和我在咖啡店里认识的住田没什么两样。
“上次和你一起送外套回来给潮崎对吧,你还记得在回去的车上跟我说了什么吗?”
听潮崎书他家墙壁坏了,可是我却没看到那面墙。我在回程车上,把这件事告诉了住田。
“听到的时候我就在猜了,果不其然。坏掉的那面墙,就是被我埋起来的地下室入口。我们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墙上的裂痕了,只是一直用壁橱遮着。”
“壁橱?”
住田点点头。
“很久以前我用砖块封好那面墙之后,便摆了一个壁橱挡在前面。潮崎搬来以后还是一直不知道这里有间地下室,可是,后来这面墙因为地震震出裂痕,潮崎便开始听见幸惠的歌声,这是潮崎自己亲口跟我说的。幸惠你也聊过了吧?”
他的手指向地下室深处。从黑暗深处,似乎有数道视线正盯着我跟住田。
“那么,潮崎也发现这间地下室了吗?”
“上次我自己来找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很确定,大概一直以为歌声是从收音机还是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但是后来,住田继续说,潮崎好像打算敲开那道墙看看。而为了敲开墙所买的大槌子,就是他之前骗我说买来补墙用的工具。
“然后因为地下室快被发现了,你就把潮崎给……”
他瞥了一眼地下室深处。我一直没望向那边,但我知道在那片黑暗里,在久本真一和持永幸惠的身边,潮崎也和他们一道。
“潮崎是谁?”婴儿车里的瞳天真地问。
“就是在我之后搬来屋子住的人。上次,我不是带他下来了吗?”住田说。
少女于是恍然大悟。
“喔,就是那个被串起来的人哪。”
我发现,在这个地下室里是以一种迥异于地面上的法则运作着。我拼命强忍几乎让我站不住的晕眩,低矮的天花板与稠密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压迫着我柔软的脑袋。
“三天前的夜里,我亲手将自己一年前封住的墙敲了开来。”
结果我却发现这个洞穴,进到了这里。住田简直像在昭告神谕似的缓缓述说。
住田离开婴儿车旁,举步朝我走来。
“不要过来!”我的哭喊在地下室里回荡。
他倏地停下脚步。
“你以前住这栋屋子?”
他点头。住田把他一直到一年前都住在这儿,还有当时在地下室把瞳的手脚切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搬离这里的时候,我把地下室的入口跟窗户都用砖块封起来了。”
窗户……
“你在外头用砖块砌了花坛对吧?为了遮住地下室的窗……”
“那边本来就有好几个花坛了,我只是再加盖了一个而已。”
花坛里那么多的枯草,并不是从别的地方连土带草一起移种过去的,而是在花坛砌好后的这一年内长出来、又枯掉之后所留下来的。
但我还是不懂。在左眼的记忆里,地下室的窗户并没有封起来。而且两个月前和弥车祸过世的时候,住这栋屋子的人应该是潮崎才对啊。
这时,我赫然发现自己一直都误会了。真正的事实应该是一个我之前完全不曾考虑过、需要凑巧再凑巧才可能成立的结论。
“你先前都说跟和弥认识是在一年前,是真的吗?”
“他是访客。”
“访客?”
“就是那些察觉到我的罪行,而跑来调查我的人。他们会在我家外头东探西看,或是直接找上门来。地下室的久本从前也是访客,他是在屋旁被我发现的。”
“和弥也是跑来探查地下室窗户,结果被你发现?”
住田点了点头,正是这么回事。
“刚好是一年前。”
我捂住嘴忍不住呜咽起来。
我的推论是事实。左眼上映的那段车祸影像,不是两个月前和弥身亡的画面,而是一年前出过的车祸。
我在图书馆看到的左眼影像里,最后和弥撞上了车子。当时说不定驾驶马上踩了刹车,只是因为看着重现影像的我听不见声音,也就理所当然认为和弥当场撞死了,但其实我并无法断言当时确切的状况。
和弥那时候,其实没死。这么一来,和弥咽气的事故现场和左眼影像的车祸现场当然会有出入了,因为根本就是在不同地点发生的两场车祸。
住田再走近我一步,我却连尖叫都叫不出声,摇着头往后退一步。
“一年前,和弥跑来地下室的窗户附近偷窥。在我看到和弥之前大概一个星期,我就一直觉得有人在监视这里。你今天会来这栋屋子找相泽瞳,也是从和弥那儿听来的吧?”
我双手捂住耳朵,但他的声音仍不停传进我耳里。
“和弥从窗户偷窥地下室,惊觉我走出来了,拔腿就逃。逃到后来却被车撞到昏过去,那辆车很快就驶离现场了。那是场肇事逃逸的车祸。”
他再走近一步。
“接下来才是重点。你一定不相信,不过真的很凑巧,和弥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这栋屋子的事,过去整整一个星期之间所有事情全忘得一干二净……”
丧失记忆。啊,原来如此。我极度恐惧而几乎无法思考的大脑,唯独这件事不可思议地完全能够理解。
“我没杀他,也没把他带进这间地下室。”
“为什么……?”
他也有点困惑,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很自然就变这样了吧。”然后补充说明似的继续说:“只是想试试看在凑巧之上再加上凑巧会怎么样。”
“然后这个热哪,就把那名访客带去咖啡店了。”瞳说。
“是和弥自己恍惚中要我送他回忧郁森林的。”
记得砂织说过,她第一次见到住田,是在距今刚好一年前,住田扶着喝得烂醉的和弥回咖啡店的时候。
和弥当时并不是喝醉,而是被车子撞晕,才会显得意识恍惚。但住田却撒了谎,说自己跟和弥是在镇上结识的。
后来,他们两人便成了朋友。
住田在离我数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的体格瘦弱,甚至有点女性化,即使如此,要抓住我让我安静闭嘴,仍是绰绰有余。
地下室滞浊的空气弥漫着紧张,我拼命呼吸还是一直觉得吸不到氧气。
住田好可怕。他的眼神既不凶狠,也不狰狞,也不空洞,他只是以一种观察东西的眼神看着我。实验人员、医生、研究员……他的脸上一直是这类人物的表现。
“把和弥送回去以后,我马上离开这栋屋子搬到车站前的公寓去了。当然,是在封完地下室之后。”
搞不好这些对话结束的时候,就是我命运揭晓的时刻。我试着稍微动一动紧绷的四肢,确认自己还有逃离这里的最后一丝力气。
“这太奇怪了……如果像你所说,那瞳他们被留在地下室里就将近一年了,照理来说,他们不可能还活着呀……”
“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树森上的伤口都一直没愈合,所以能继续活下去,能够在这个时间已经停止、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歌唱谈天。这盏灯是我在封住地下室纤,换上全新灯泡的,之后就一直开着了。”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的电灯。这盏灯的寿命已经差不多了,灯光忽明忽灭。
“他们好无聊哦。”瞳悄悄地说。
是放手一搏的时候了。我往斜后方退一步,暗暗向上天祷告。
“那……砂织呢?你搬家以后还是常跑到忧郁森林,是为了砂织?”
他用那双安静的眼瞳直直望着我。没有听到回答,我却明白了他的心意。
住田再靠近我一步。要动手唯有现在了,虽然我怕得不得了,但或许这份恐惧正是驱使我逃脱的动力。
我的双脚使劲全身力气一蹬,肩膀朝住田迎面撞过去。
地下室深处的黑暗中,似乎传来好几声咽口水的声音。
一股强力的冲击窜过全身,我无法呼吸,反作用力把我整个人弹了回来。
住田受到这股意外的撞击,身体直接往后倒。他的身后是从天花板垂下无数的钓钩,住田就这样倒进钓钩之中。
他痛苦挣扎着,钓钩勾住了衣服吗,细线像要将他五花大绑似的缠上了全身。
我拔腿就跑,心里很清楚他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我冲上通往一楼的阶梯,阶梯其实不长。但抬头望见前方走廊的光亮,却好像怎么跑也到不了,整个人仿佛在水中挣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正爬着阶梯往一楼前进。
当然宛如过了好几个世纪,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吧,我终于爬完阶梯来到一楼走廊,新鲜的空气袭来,我不禁一阵晕眩。
我目标玄关,蹬着地板在走廊上狂奔。
通往外面世界的黑色大门就在我面前,我握住金色的门把一转。
我陷入了混乱。门只开了一条缝,勉强能够伸出去一只手而已。不管我怎么用力都打不开,仔细一看,才发现把手上缠着家用延长线,不把电线解开的话是打不开门的,要解开电线又得花很多时间。
我马上明白这是住田干的好事。焦急中,我想起这栋屋子的后门。
于是我立刻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跑去。
就在我通过楼梯旁的那一瞬间,脚下绊到一个东西摔了出去。倒地之后,我才发现那是从地下室入口伸出来的住田的腿。
不会痛。我正全力奔跑的时候被绊倒、动作极大地撞上了一扇没关的房门,却只觉得像是掉在柔软的靠垫上,完全不觉得痛苦。
而且我还能跑。正当我打算站起身来继续跑的时候,我看见了。
我看见我的右脚扭成一个非常不自然的角度。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觉得痛,反而觉得那一带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是恐惧和焦急让我忘了疼痛吧。
住田站在我面前。他脸颊上有一些伤痕,应该是被钓钩弄伤了,衣服也到处都是钩破的洞,上头还留着几个钓钩,他一定是拼了命才抽身出来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水果刀,手不停地颤抖。虽然我隐约知道这么小的一把刀,应该威胁不到他,也很难让自己成功脱身,但我别无选择。
就在我抽出折叠水果刀那一刹那,住田一脚踢上我的左手。我的手夹在他的鞋子和墙壁之间,压的扁扁的,却一点也不痛,好似一阵强风刮来而已。
小刀掉到走廊上,他弯腰拾起那把刀。我的脑中警报响起,身体却无法动弹。
一时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拿刀的手用力压进我的肚子,我只感到些微的压迫感。
“这下不能用了啊。”他说完,望着手上的小刀,不知什么时候小刀只剩刀柄,刀刃大概是折断了。
他按住我的头不让我挣扎乱动,伸出手透过衣服摸着我肚子的部位。
我挣扎着从他手中逃了出来。刀刃刚才可能是卡在我的衣服上吧,断掉的刀刃掉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我全身上下一点也不痛。只是刚才被踢到的左手好像不能动了,使劲动动看,也只是像打嗝似的抽动几下。
我望向住田,他的视线则是一直停留在我的肚子上。
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我的衣服裂了开来,刚才应该是被他刺到了。伤口一带已经染红,但并没有流太多血。
有一样诡异的东西从肚子的伤口垂了下来,穿过衣服裂开的洞,露在外头晃呀晃的。
刚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脐带。
我看了一眼住田的手,手指红红的。我想他刚刚应该是为了掏出那个东西,而把手指伸进我的肚子里。
我并没有当场疯掉,或许是因为我完全无法承认那是自己的东西。我用双手捧着,感觉热热的。
伤口传出宛如脑子酥酥麻麻的陶醉,一股不可思议的幸福感拥抱着我。
然后,我似乎明白为什么地下室的住民都不惧怕住田的原因了。
你逃不掉了。
我的脑子仿佛漂浮在温暖的水中,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住田的声音。
从伤口不断涌现的强韧生命力,满溢我的全身,从指尖一直到脑袋的最核心。
但我却痛恶这种感觉。在我体内深处不由任何人亵渎的部分,坚决拒绝了这股不自然的感受。
住田对我伸出手,我用力挥了开来。他非常惊讶。
我逃进身边最近的一个房间关上门。我想锁门,门却没装锁,我只好放弃躲在房间的念头,往房间的窗户移动。有一只脚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只能拖着走。
身后的门打开来,住田跟上来了。他很清楚我逃不掉,只是用观察者冷静的眼神看着我的动向。
这扇窗户是上推式的吗,本来我还想窗户要是锁住了就用蛮力撞破,幸好是连虚弱的我也推的开的程度。我把身体塞进推开窗后出现的长方形空隙里。
我摔出窗户,背部先着地,撞击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无法呼吸,不过这股疼痛马上被腹部伤口所涌出的温暖掩过消失无踪。
我就真一直倒在地上站不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座花坛旁边。老天爷还真爱捉弄人,我差点没笑了出声。挡住和弥窥探地下室窗户的就是这座花坛,而它现在就在我面前。
住田也钻出窗户过来了。他纤弱的身躯穿过窗隙,敏捷地跃下窗户站到我面前。
“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了,整个人倒在地上仰头看他。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住田看上去比你高不怎么苦恼的样子,好像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他觉得根本没有回答问题的必要。
“我并没有打算杀他们,只是得把嘴封住。”
我在地面爬行,想离他愈远愈好。左手的手指虽然无法动弹,手臂部分还可以动,于是我用左手肘和右手撑起上半身,让左腿侧面蹭着地面前进,动弹不得的右脚则是拖行着。
地面应该很冰,我却完全感受不到,只是很讨厌腹、部在地上磨来磨去。我叫自己不要去想从伤口垂挂出来的那样东西。
住田走过我身旁,我感受到他低头看着我的视线。
我没抬头看那表情,出声问他说:“……和弥在两个月前过世,死因真的是单纯的车祸吗?”
我在心里偷偷期待问他话能拖延一点时间。只要我继续讲,一定不会被杀的。
手臂支撑了我全身的重量,开始因为疲惫而不停颤抖。终于手一软,我的脸撞上地面,一些小石子跑进了嘴里。
“是我布置成死亡车祸的。”
住田的脚踩住我肚子拖着那串细细长长的东西。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向前爬行。咕嘟咕嘟,那样东西慢慢从肚里滑出来的触感,那不成声音的声音,通过体内窜上我的脑袋。我的肚子好像变得扁扁的了。
“先蒙住他的眼睛,把手脚弄骨折,然后把人拖到斜坡去。看准有车经过,便把他推下去。”住田说,他是在推下和弥的那一刻,才将和弥脸上的眼罩取下来的。所以和弥应该一直到临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脚为什么无法动弹。
眼前就是这栋屋子外墙的墙角,我伸出右手,用手指扳住墙角。
人的肠子,究竟有多长呢?我手臂使劲将身子往前带,身体在地上拖行,不断滑出的肠子,另一头还在住田脚下。
终于挣扎到了墙角,爬到这里就够了,我撑起上半身,把背靠在墙角坐了起来。我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泥巴,视线望向住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和弥的记忆开始恢复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他开始想起这栋屋子的事,还有自己曾经戴着眼罩前来拜访的事……虽然和弥自己也理不出头绪,总之他已经开始跟我聊起这些事了。”
迟早他会想起所有的事。担心和弥恢复记忆的住田,不得不封住他的嘴……
住田站在我面前。低头望着我的住田看起来好高,或许是因为我坐在地上的关系吧。他的背后是灰色的天空。住田用教小孩的口吻对我说:“好啰,已经玩够了吧。没想到连你都会变成访客,你的运气真的太差了。”
他弯下腰,双手环上了我的脖子,住田消瘦的脸靠我好近。
“不会痛的。而且,扭断颈骨我已经做得很顺手了。”
我的右手在住田看不见的地点摸索着,手指游移在屋子外墙的侧沟里,终于在烂泥和腐叶中找到了那样东西。
“我想你误会了。”我哭着说,“我才没有运气差。费尽千辛万苦揪出你,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我挤出全身仅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向住田刺去,手中握着的是已经放在那里超过一年和弥掉落的一字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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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过去扶住那名倒在地上的男子,他还没死,看来只是昏了过去,身上也不见有什么伤。
杀了他,或是把他带回屋子封住他的嘴。三木必须二选一。
这时,男子在三木的怀里发出呻吟,眼疾已经痊愈了呀?前几天他假扮客人登门拜访的时候,脸上还戴着白色的眼罩,今天却不见眼罩的踪影。
男子微微睁开了眼,不过眼神很恍惚,视线迟迟没聚焦到三木身上。
不过,他似乎感觉得到自己身旁有人。
“……是谁?”
必须在有人来之前,封住这个男子的嘴。就在三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男子又说话了。
“这里是哪里……?”
三木把男子拖到路旁问话。男子最后的记忆是在咖啡店点了咖啡,之后的事全不记得了,连三木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谁?”
这不重要,三木说,男子像是漂浮在梦里无力地点点头。
三木手里还握着那把铁锤,只要举起铁锤敲坏脑部,男子就能死了。
男子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就在三木举起铁锤的瞬间,男子又开口了:“可以麻烦你送我回一家叫做忧郁森林额店吗……?”
三木没有夺走男子的性命,完全是凑巧。既然他已经丧失记忆,就没有下手的必要了,感觉反倒是挥下铁锤以后的善后比较伤脑筋。不管把尸体留在原地,或是带回家里,都是件麻烦的大工程。
三木把铁锤随手抛进一旁的草丛,一肩扶起男子,往他说的那家咖啡店走去。虽然没进去过,三木知道地点在哪,平常开车常会经过那家店门口。
到达忧郁森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一带路灯很少,唯有打亮照明的咖啡店仿佛漂浮在黑暗中。
徒步走来咖啡店的途中,男子又昏了过去,三木于是背着男子,推开咖啡店的门。
“和弥!”
吧台里的女子一看到三木背上的男子便叫了出声。
三木把男子放到餐桌旁的长椅上。
“不好意思,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
女子一边照顾男子,一边低头向三木道谢。三木扯个谎说男子醉倒了,虽然男子身上并没有酒气,女子却不疑有他。
“糟了!这里肿起来了!”女子抚着男子的头说。
三木解释说,因为来这里的途中男子摔了一跤。
环视店里,没半个客人。刚才在吧台里的这名女子就是店长吗?不过,看起来太年轻了,大概只是工读生吧。
三木心想该回去了,便走出咖啡店。身后女子追了出来唤他,三木决定当作没听见。
离开咖啡店,往家的方向走去。黑暗中,三木一路想着咖啡店里的装潢和那名昏过去的男子。
然后是那名照顾男子的女子。她长得很像小时候在医院认识的少女们就是那个没了前臂的女孩,如果她长大成人,脸蛋应该就是长这模样吧。
三木察觉自己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金属物,是那个男子在屋子四周调查的时候掉落的金色手表,还一直在三木的口袋里。
三木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下,没必要把表还回去。
不过几分钟后,三木还是再次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谢谢你专程送回来。这个,是非常重要的手表。”
女子感谢不已地双手捧着手表。三木没想到她会这么感动。
“请问你的大名是?”女子带着几分熟地问道。
太像了。
三木报上了本名。
“那,就叫你住田先生啰。”
女子把手表放到吧台上,发出金属冷硬的声响。
三木转身正打算离去,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请喝杯咖啡再走。”女子露出一口贝齿微笑着,几乎半强迫地让三木在吧台前坐了下来。
眼前吧台上手表的秒针,正以一定的速度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