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奉恩,民初直隶人,在天津某行做事。有一次坐火车回乡省亲,当时正值军阀混战,路上很不太平。离家还有百余里时,因为前方有两军交战,道路不通,火车开不了。他想反正也不是很远,铁路亦不知什么时候能通,与其在此坐等,不如干脆走回去。百余里路,就算走得不算快,十几个小时也差不多到了。
于奉恩是上午出发的,路上打个尖儿。到夜深时,算来离家还有几十里路,用不了太久就能到了。他心里高兴,也觉得有点累,忽见前面有一片建筑。这地方于奉恩小时候也曾经来过,记得是一片荒地,还有几座无主的坟堆,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村落了。他虽觉有点奇怪,但仍是快步过去,想找个地方歇歇,喝口水再走。
一走进去,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刚才看到的鳞次栉比的房屋似乎一下子就消失无迹了,周围竟然都是荒地。他吃了一惊,心想准是遇到鬼打墙了。想要转身出去,但让他更惊愕的是,进来的路一瞬间消失无踪,居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这下于奉恩出了一身冷汗,正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座大坟后突然闪出了两个人。这两人长相很是凶恶,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一根蜡烛,另一个将身一闪,一掌击在他的脑后,将于奉恩打晕在地。等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听得有个人低声道:“糟了,弄错了人,还够吗?”另一个道:“应该还够。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他!”这两人的声音穷凶极恶,于奉恩更是害怕,暗暗叫苦,心道,这一回准要没命了。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蹄声如急雨,一匹白马如飞而来。这马极其神骏,刚才还在远处,瞬间便到近前。刚到这坟地前,白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马上骑者趁势一跃而下,姿势潇洒至极。却听骑者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山右二鬼。你们跟了我那么久,仍是贼心不死?”声音极是清朗。
那骑者原来是个俊逸不凡的少年,大有出尘之姿。这时,先前的两人从荒坟后闪了出来,分列一左一右,也不答话。捧着蜡烛的人纹丝不动,另一人将手往地下一拍。随着他的手拍下,四周忽有火苗从地底冒出。少年也有惊异之色,三进三退,既不能到那两人跟前,又不能走出坟地。
此时,那少年见屡屡突不破,突然拔出一把刀来,一刀扎向白马。白马惨嘶一声,倒在地上,鲜血直喷起来,足有数尺高,到了空中竟然凝结不散,依稀化作人形。可即便如此,少年仍然冲不出那两人的包围,这号称“山右二鬼”的两个汉子竟似布下了一道铜墙铁壁,明明只消一转身少年便可逃得远远的,但他却如同中了邪一样,每进一步就退一步,每退一步又进一步,只在方寸间打转,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缚住了。
这时右边那汉子喝道:“你的血咒都没用了,还想怎么样?”少年的脸已涨得通红,突然将手指伸到口中咬破,那两个汉子也如临大敌,双手举在胸前。这一回,少年身上那根无形的绳索似乎松了不少,能活动的范围也大了些,可仍然出不了坟地。而随着他每走一步,手上的血就不住地淌下来,将地上染得红了一片。待转到七八个圈子,那两个汉子脸上也如噀血一般通红的时候,少年突然一个踉跄,接连走了几步,猛地扑倒在地,正摔在于奉恩身边,却是死了。
于奉恩此时已吓得魂不附体,只道自己也难逃一死。谁知那两个汉子吹熄了蜡烛,其中有一个扶起他,拱手作揖道:“这位兄弟,真对不住!方才你突然出来,我师弟只道你与灵二郎是一伙的,伤了你的玉枕穴,你现在感觉如何?”
这汉子先前说话凶恶,此时谈吐却彬彬有礼。于奉恩怔了怔,壮着胆道:“我只是过路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两个汉子互相看了看,才说了原委。原来,那少年名叫灵二郎,本是茅山宗弟子。但后来破门下山,恃艺行凶,无恶不作。灵二郎在茅山宗门下时就很是了得,何况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更是没人能制伏他。这“山右二鬼”兄弟却是阁皂宗弟子,他二人受灵二郎师父所托代为清理门户。谁知,灵二郎的本事好生了得,人也乖觉之极。因此,他们在这儿设下埋伏,才算捉住了他。于奉恩听他们说得荒诞不经,但看这两人将灵二郎的头颅割下,在其尸身上撒了些药粉,将尸体化成了腥臭的黄水,战战兢兢也不敢多嘴。
那汉子见于奉恩惊魂未定,又宽慰了两句,问他要去哪儿,为表歉意,愿送他一程。于奉恩壮着胆说,自己家就在某村。于是,这两个汉子一边一个挟住他。于奉恩只觉腾云驾雾一般,几十里路只花了片刻,就到了自家村口。两个汉子送他回了家,便要告辞离去。于奉恩大着胆子道了声谢,问他们用什么办法制住了灵二郎。其中一个汉子笑了笑,道:“那是蜃脂烛。蜃能吐气做楼宇,以蜃的油脂制成蜡烛,点燃后,灵二郎本领再高,也只能在方寸之地打转,出不去了。只是,这灵二郎居然能耗掉大半根蜃脂烛,也当真了得。”
原来茅山、阁皂,都属正一三宗,是天师道的两支历史悠久的派别。但这些道派很久以前就已式微,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于奉恩没想到居然还真有其弟子留存于世。只是,那灵二郎胡作非为,他本门中人居然奈何不了他,可见这些宗派的确已极其衰弱,少有出色人物。那“山右二鬼”的绰号吓人,长得也不似好人,倒甚有侠气,却是始料未及。